-科西嘉(2)
杭絮转身,和凑近的萧沐清几乎面对面。对方猛地一颤,劝导的声音也随之止住,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杭絮忽然变得不同,让她有些害怕。
可仔细一看,依然是那副令人嫉妒的容貌,嘴角还挂上了些微笑容。
杭絮将手搭在萧沐清的肩膀,轻轻一按,对方便控制不住坐下。
萧沐清疑惑抬头,见杭絮笑眯眯开口:姐姐,我清楚了。
萧沐清喜上眉梢,又察觉到失控,勉强压制下去,语气仍带些激动:事不容迟,我现在替你去引开家丁,阿絮你从后门□□出去,二皇子就在东城门外等
我要嫁给瑄王。,杭絮语气轻柔而坚定。
你。
什么!,这是一声尖利得有些变调的喊叫,萧沐清温婉的脸庞诡异地扭曲起来,但随即又压抑成温柔:阿絮,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不想和二皇子长相厮守吗?你可知道瑄王那人,眠花宿柳,喜怒无常,绝非良人,同他成婚,你的下半辈子便葬送了!
杭絮却不听,她打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直奔大堂。
一路上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显然是在为明日的婚事做准备,大堂里,杭文曜眉头紧蹙,不停踱着步,显然是在为女儿的事忧愁。
此刻的杭文曜还正值壮年,高大挺拔,眉眼深邃,纵然忧愁也仍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是常胜将军,是皇帝的爱将,他理应戎马战场,而后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安度一生,受天下称赞。
刚巧到来的杭絮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红了眼眶。
前世她太过自我,从来不顾及家人的感受,逃婚后,父亲遭受的压力一概不管,然而父亲却从未责怪过她,只是说:阿絮幸福,我便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可最后,杭文曜在天牢里受尽折磨,死在断头台上,也不会想到,最疼爱的女儿只比她晚死几个时辰。
杭家满门,竟无一人善终。
杭絮一刻也等不及,几步扑进父亲怀里,引得对方向后踉跄,笑道:阿絮怎么了?又在跟爹爹撒娇。
自从三年前十二岁的杭絮上过战场、见过血,自觉是个大人后,他便再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杭文曜享受过女儿久违的撒娇,生出些忧愁,叹口气道:阿絮莫要听信外界流言,瑄王容琤是个极好的人,你们好好相处,不多久就会生出感情的。
他又想到什么,语气变为嫌弃:那个二皇子油嘴滑舌,一看就毫无担当,阿絮你年纪太小,不要受了他的蒙骗
一个铁骨铮铮的将军,面对自己的女儿,竟絮絮叨叨地像个妇人。
杭絮眨眨眼,憋去眼角的泪意,插着腰气哼哼道:我才不会被容敏那种人欺骗,爹爹你也太小看我了!
杭文曜陡然一喜,急切问道:阿絮可是说真的,莫不是在哄我?
他这女儿胆子极大,保不齐是说些好听话来迷惑他,下一刻就□□□□逃婚去了。
杭絮心头一涩,使劲摇头道:不说谎,我相信爹爹的眼光。
前世她之所以逃婚,也是被瑄王的风评给吓到了。
传言中,瑄王身高九尺,面容冷酷,动辄打杀下人,嗜血滥杀,且日日眠花宿柳,对待女子随意无比。
杭絮对这传言本来只信五分,但有萧沐清和二皇子在一旁煽风点火,五分便成了九分。
再加上二皇子甜言蜜语,逃婚之心就愈发坚定。
可两年之后,杭絮困在后宅里,听闻瑄王容琤屡破敌城,但不受封赏后,便明白传言怕只是无稽之谈。
杭絮踮起脚,手指拂去杭文曜眉间的深痕,然后把他推出大堂:爹爹快去睡觉吧,明日出门,背我上轿的时候,别打瞌睡呢!
杭文曜笑骂道:臭丫头!
*
仆人渐渐歇下,回卧房的路上,一片黑暗,只在窗纸内泄出几丝昏黄的光,杭絮却脚步轻快,心中愈加明亮,这一次她终于改变了前世的轨迹,没了情爱的遮挡,一切事情都变得如此清晰二皇子的虚伪、萧沐清的伪善。
可恨她前世从未发现,才落得这样一个结局,这一世,不管是杭家还是自己,都会好好活着。
至于那两人,杭絮眼神一暗,她要像前世他们对自己一样,一点点夺去他们所有的东西,然后,看着他们跪在地上向自己求饶。
行至花园,身旁竹林微动,这一点轻微的动静,在久经战场的杭絮耳中却清晰无比,她猛然转身,抽出腰间的匕首,指向身前,冷声道:谁在那里?
竹林又悉索动了几下,走出一个颤颤发抖的身影:阿、阿絮,是我呀。
被匕首指着的那一刻,萧沐清只觉得心脏也停了一拍,她似乎能闻到匕首上浓郁的血腥味,下一秒就要被刀尖刺穿。
杭絮收起匕首,略有些厌烦,冷淡问道:姐姐怎么还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萧沐清勉强笑起来,还有些后怕:我不过想跟妹妹开个玩笑,妹妹怎么还动起刀来了。
她斜眼撇过去,嗤笑道:若是战场上各个都像姐姐一样爱开玩笑,遇事用嘴,北狄早打到京都了。
对方脸色一僵,支吾几声,说起别的:妹妹可真的想好了?二皇子对你真真是情深意重,现在还在城外等你,妹妹难道要辜负他的一片痴心吗?
杭絮哦?了一声,反问道:说起来,从一开始便是姐姐引我见二皇子,从酒楼的宴会,到离京的时间,姐姐如何得知二皇子的行踪,难不成一直同他有联系,倒是比我还亲密些。
萧沐清眼睛红起来,是受了委屈的神态,愤愤道:妹妹竟然这样想我,我知道二皇子的消息,难道不是为因为妹妹吗?
杭絮也不回应,又道:还有,他与我从未有过承诺,只不过见过几面,何来辜负一说?
再说,若我真的逃婚,谁来为杭家担责,你说我父亲得圣上青眼,不必担忧,可姐姐向来聪慧,难道不知越是受宠,越要小心行事?
难不成,,杭絮沉吟道:看姐姐如此坚持,是要好人做到底,让萧叔叔为我担保?
萧沐清脸色一白,摇摇头:妹妹、妹妹说笑了,我父亲哪比得上杭叔叔得圣上看重。
她不屈不挠:姐姐谦虚,萧叔叔掌管户部,手握重权,若是萧叔叔出面,说不定更管用呢!
对方后退几步,越发惶恐,她做的事情,都是秘密进行,要是被父亲发现自己撺掇她人逃婚,还把萧家扯进去,不知会受到什么惩罚,说不定连萧家也要被扯下水!
念及此,萧沐清再也没心思劝诱杭絮,连忙告别,匆匆离开杭家。
*
京城东门口。
天色昏暗,月上中天,一个仆人打扮的少年拉开帘子,问道:爷,已经子时了,我们出发吗?
马车内,容貌温雅的年轻人皱眉,平生几分格格不入的阴鸷,他喃喃道:怎么还没来,难不成被绊住了?
话毕又自我肯定道:对,一定是被看守的人绊住了,她对我那么痴迷,怎么可能不来。
他下了马车,在街道上焦急地等待,眼中是兴奋而期待的光芒,萧沐清轻柔的话语仿佛在耳边回响,杭将军对杭絮的宠爱有目共睹,殿下娶了她,便是得到了整个杭家的助力,再次回京指日可待,想必皇位,也能争一争
容敏呼出一口白气,在初春的料峭中打了个哆嗦,心却愈发滚烫。
她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第3章 容敏阻挠
崇元十年,三月初三,宜嫁娶。
杭家一大早就张起红灯笼,在四处挂上红绸子,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内室中,杭絮安静地端坐着,望着镜中的自己在嬷嬷的巧手下一点点鲜妍起来。
乌长的的发被一缕缕束起,攒成繁复的高髻,再戴上凤冠、珠钗、各色点翠,杭絮只觉得稍微动动脑袋,那些发饰就要滚落。
描面的时候,嬷嬷细细地给她抹上大红的唇脂,而后在眉间点上一点鲜红的朱砂痣,拍手笑道:好了,我家小姐打扮起来,京城哪一位小姐都比不过!
杭絮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微微抿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
迎亲的时辰到了,两家都是不什么人丁旺盛的人家,杭家更是没有第二个女眷,因此许多步骤便省去,简化了许多。
杭絮蒙着盖头,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需要有人牵着,原本这该是她的贴身丫鬟云儿的任务,然而却被他人抢了先。
少年挤到杭絮身边,牵起她的手,闷闷地叫了一声阿姐。
杭絮轻笑,摩挲杭景的手腕,问道:怎么,舍不得阿姐,哭鼻子了?
杭景仗着杭絮看不见,吸吸鼻子,恼道:哪有!
又咕哝道:那个男人要是敢欺负你,阿姐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我的武功肯定比他好!
她握紧杭景的手,安慰道:我的功夫,阿景还不知道?只有我欺负他的份。
杭景愣了愣,想到姐姐在军营里以一敌十的英姿,不情不愿改口道:那你教训他的时候,我在一边给你助威。
从檐廊到大堂,是杭景陪她走,而从大堂到大门,则是杭文曜背着杭絮走。
趴在杭文曜宽厚的背上,杭絮只觉得安心无比,像是回到了幼年,在父亲背上玩闹的日子。
过了这一天,阿絮就是个妇人家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跟爹爹闹了。
杭文曜叹了口气,欣喜中含着伤感,原本在战场上摐金振槊,坚硬如刀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柔软如水。
杭絮用力抱紧爹爹的肩膀,盖头下余光里,是仆人匆匆流走的脚步,像永不停歇的流动时间。
在闹哄哄的道喜声里,杭絮凑近杭文曜的耳朵,压下喉头的哽咽酸涩,轻轻承诺:爹爹永远是我的爹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
*
接下来的上轿、出发显得如此迅速没有实感,待杭絮回神,已经到了握着绸花拜堂的阶段。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与瑄王面对面时,望着绸花那端骨节宽大的修长手指,杭絮才陡然领悟,自己的这一生,真的与对面那人连接起来,夫妻以后便是一体,命运交融,不可分割。
并身走向卧房时,杭絮盖头下的余光敏锐撇到绸花那端的手指向自己这边移了移、又移了移。
月色倾泻下来,那只漂亮的手就如同玉一般精致。
最终,两根手指轻轻抬起,碰了碰杭絮的手指,让她抖了抖,原来这人的手不仅白得像玉,也冷得像玉。
别怕。
许久,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与低沉音色不符的温柔安抚。
杭絮突然很想掀起盖头看一看,瑄王究竟是什么模样。
*
进了婚房,杭絮感受到绸花另一端的力道,引着她在床上坐下。
将将坐定,盖头下杭絮鼓足勇气,想同自己的夫君说几句话,外边就传来喊声,邀容琤去前厅饮酒,屋门拍得啪啪响。
容琤无法,只得离开。
我很快回来。,声音带些隐隐的懊恼。
临了出门又折回来,对坐在床上的新娘说道:若是坐得无聊,可以去花园透透风,那里是内院,没有人在。
杭絮一愣,心中升起异样的感受,果然如爹爹所说,瑄王容琤与传闻大不一样。
*
她在屋内坐了半个时辰,无聊极了,最终还是掀了盖头,提着裙摆出门,去花园逛逛。
她本以为夜晚的花园无甚可看,却不曾想花园中香气扑鼻,一些喜夜的花卉开得妍丽无比。
杭絮弯腰,看见它们根部新翻的泥土,知道这是不久前才移栽的花朵,心中一动,却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她在池边的凉亭坐了坐,被冷风吹得浑身冰凉,听见前厅喧闹声渐歇,容琤即将回来,于是把盖头搭在臂弯,决定回去。
杭絮在花园的小径里穿梭时,前方的路中间突然窜出一个模糊的黑影。
不是说花园没人吗?
她心神一凛,左手移向腰间,扑了个空,懊恼自己没有把匕首带上。
谁?
她冷声问道。
黑影慢慢走近,在月光下露出真容,那是一张温雅至极的脸庞,然而眼底的阴鸷却破坏了那份气质。
二皇子容敏露出一个惯常的温柔笑容,柔声道:阿絮,是我啊。
昨天他一直等到月落西山,却依然没有等来杭絮。耐不住派人去杭府打探消息,这才得知杭家已经张灯结彩。
容敏实在接受不了为何前一日对他还痴心一片的杭絮,如此决绝,没有一丝迹象地出了嫁。
明明萧沐清曾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杭絮一定不能接受嫁给瑄王,不用担心。
疑惑和被背叛的的愤怒充满心头,让他偷偷来到瑄王府的后花园,想要最后一搏。
或许,杭絮只是被父亲逼迫,才不得不嫁,如果他现在出现,她一定会感激涕零,跟他离开。
看见这张熟悉到令人厌恶的脸,杭絮本以为自己会恶心得吐出来,然而她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心头毫无波动。
她勾起一个不咸不淡的笑:二皇子麻烦让让,我要回去了,不能让夫君等我。
说罢便侧身,直接绕过容敏向前。
听见夫君二字,容敏心弦一动,控制不住伸手拉住杭絮,而后被立刻甩开。
杭絮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低敛眼眸,里面是掩藏不住的厌恶:我已是有夫之妇,二皇子慎行。
这话直引得容敏心头火起,他向前几步逼近杭絮,问道:阿絮为何如此绝情,难道忘了我们曾经的誓言吗?
杭絮抬头,扯出一个笑来,反问道:我何曾同二皇子有过誓言,我们不过在宴会中见过几次,从未深交,二皇子怕是脑袋糊涂,记错了吧?
容敏哑口无言,因为杭絮说的话句句属实,两人确实只在公开的几次宴会上见过,私下的消息全靠萧沐清交流。
回想起来,杭絮越发觉得当年的自己可悲,仅仅是几次会面和书信,和萧沐清对容敏的夸赞和推崇,就把心交给这样一个人。
她不愿再同这人交谈,行了个礼,道声告辞,便转身离开。
却不想又一次被人拉住,容敏紧紧拉住杭絮的衣袖,不让她离开。
若是以往,对杭絮而言,挣开他的桎梏轻而易举,然而今晚,顾忌着脆弱的婚服和摇摇欲坠的头饰,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以至于落得个僵持的局面。
阿絮。容敏的语气依然温柔,然而细听便知里面藏着怎样扭曲的怒火。
你是被逼的对不对,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情意吗?
杭絮又挣了几下,恼怒喊道:容敏,请你自重!
然而对方浑然未闻,沉浸自己的世界里,一双眼死死盯着她,继续说着:阿絮,我明白你也对我有情,跟我走吧,你放心,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已经厌烦至极,悄悄把臂弯上的盖头取下,这个角度,正好能给容敏一记肘击,保证他疼得在地上起不来,先前不用,是顾及他的身份,现在杭絮不想再忍让了。
可没等她出手,身前状若癫狂的男人就被一股大力掀开,翻倒在地。
一个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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