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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血质和抑郁质——柏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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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场的橡胶地坐久了硌的我屁股疼,很想把魏丞禹的外套当坐垫,但是没有敢。
    运动会当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我打了个车,带着一书包的零食抵达距离学校三公里的体育场。规定到达的时间比平常上学要早,六点半已经大部分人都到齐了。
    我在看台下东张西望,找陆河,找魏丞禹,找李丹,试图找一个我认识的面孔。
    然后我就听到在不远处,传来喊声:岑筱
    我抬起头,看到一群男生乱七八糟地坐在一起,很像池塘的并蒂莲。魏丞禹是其中半株向我挥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魏丞禹真是个好人。
    等我好不容易爬上去落座,没几分钟他们倒都要下去候场了,穿了秋季校服的把外套脱了,露出里面带着校徽的短袖,魏丞禹又把他的外套丢给了我。
    体育场四面高起,圈住一方天空。运动场上,同龄人有的穿着礼宾队的服装,有的穿着捧花队的格子裙,还有的三三两两靠在一起,脸上挂着惬意的笑。
    绿茵场的他们活力四射,高台上的我昨夜看闲书到两点,今天又早起,现在感觉一切喧嚣和风景离我很远。正要眯上眼,前面一排的陆河转过身,对上我的眸。
    我以为自己犯什么错误了,心跳漏一拍。
    她说:岑筱,给他们拍点照。
    我:好的。
    我举着手机看台下的方阵路过,背景音是《欢迎进行曲》配激情昂扬到透支生命的主持。按照顺序,高一先行,因此很快就能轮到我们班。
    镜头把远处的画面拉近,我目不转睛,看到画幅左侧率先出现了魏丞禹。
    他抿着嘴,表情略显严肃,体态很正,像棵柏树,矜持不失稳重地迈着步子。手臂伸得很直,举着金属制的班牌,上面写着高一四班。
    我屏息拍了好多照片,生怕陆河不满意。
    又因我觉得魏丞禹这个人不错,遂友情为他拍了几张特写。
    等人都上来的时候,我趁魏丞禹得闲,把照片进贡给他看,他颇为满意,拍了两记我的头。
    我的头不是皮球,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而且脆弱的我很怕疼,因此我对他好感又减了两分。
    等全部的班级都走完了方阵就是项目比赛,周围并蒂莲又连根拔起去检录处报道,魏丞禹递给我一块布做的号码牌和别针:岑筱,帮我别下。
    我根据他的要求,揪起他后背校服一小块衣料,魏丞禹又吩咐:当心手啊,悠着点。
    我发现他很有当家长的潜质。
    等看台上的人又都基本走光去参加比赛,此时已过八点半,阳光努力跋涉终于越过了体育场高起的建筑部分,直射而下。
    我一个人坐在观众席上,晒得很崩溃,又很想吃包里的零食。今天起得太早,蒋阿姨都没给我准备早饭。
    我看了一眼怀里的魏丞禹的外套,把它盖在了头上。衣服像个小帐篷把阳光还有其他一切排除在外,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洗衣液的香味。
    我用手机做照明,郑重地打开背包,里面有一个和我手掌心一样大的雪媚娘,还有两包薯片,当然还有一个充电宝。
    我打开盖子有点懊悔,早知道该早点吃,雪媚娘都有点软了。但是前面也吃不了,因为陆河让我拍照,所以如今的一切是最好的安排。
    我说服了自己,开始咬奶油芒果馅的雪媚娘。
    味道好极了,早知道该带两个。
    可我只买了两个,这样回家还能吃一个,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便沉浸在一个人简单的幸福中。
    我吃的很慢很珍惜,一口回味五秒,直到我的小帐篷被人掀开了一角,落进一缕光。
    当时我脑中迸发许多念头有规定体育场不能吃零食吗?这不是零食是我的早饭真不能的话,我道个歉这个事情能完吗?
    我以为自己会看见陆河的脸,但没有,是魏丞禹撩着我的帐子,把脸贴近了看。
    很像你在东非草原野营,帐外出现一庞大阴影。你以为是狮子想好了临终遗言,心中澎湃之际,一匹平原斑马把头伸进来看你在干什么。
    你们语言不通,唯有风声簌簌。你与它好奇又纯洁的双眼对视,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不过我和魏丞禹都讲中国话。五秒后我涌起劫后余生的愤怒,先发制人:你干嘛!
    他愣住,大概没想到我竟有如此蛮不讲理的一面。天晓得他只是掀了一个有两条腿作为支架,放在座位上的帐篷。
    他问:你不觉得闷吗?
    我在这五秒拾回了人性的良善,有一丝愧疚,语气放软了:不闷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奶油。
    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他笑了:没舔着。
    我又舔了一下,梅不开二度。
    魏丞禹伸出手,用大拇指把我嘴角的奶油抿掉了,然后立刻把我的帐帘垂了下来。
    我心中有些迷惑,吃完了最后一口雪媚娘。
    然后我想起来这外套是他的,又心虚地撩开帘子,看到魏丞禹坐在我旁边拿着水瓶喝水。
    我欲把他的外套完璧归赵,他倒说:你盖着吧,我还没比完。
    哦。我说,当然没敢继续盖了。
    魏丞禹朝我这看了两眼,这使我警觉。
    然后他问:你等会能不能再拍点照啊?我跑一千米。
    我说:好的。
    这个任务使我不能再吃薯片,我又举起我的手机。魏丞禹好自恋啊,跑个步还要人拍照。不过鉴于他是个好人,我祝福他取得优秀的成绩。
    他确实跑得很快,像驰骋在东非大草原。我的摄像头几乎不需要寻找他,因为他从开始就一骑绝尘,脱离了大部队。
    男子一千米,第一名,魏丞禹
    这是最后一个项目,看台上人已经多了起来,班里人听到魏丞禹的名字后全都欢呼起来,声音最响的是陆河,天哪。
    我把照片发到了魏丞禹的QQ上,他从跑道回来的时候被大家簇拥着,豪迈地说请大家吃庆功宴。
    果不其然,运动会结束,魏丞禹又问我借了一千元,说请大家去对面商厦的火锅店吃中饭,叫我也去。我觉得借他钱然后他请我吃饭这个行为非常脱裤子放屁,于是拒绝了他。
    但我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了近两公里,想去买双休日在妈妈微博看到的奶茶,说椰香芋芋很好喝。搜了店名才发现离我学校,离家都很近。
    等我抵达目的地,发现奶茶店的生意非常好。店铺旁立着巨大的霓虹灯牌,门口聚集了很多女生,衣着都很光鲜。有的举着奶茶对着天空拍照;有的拿着纸杯,很亲昵地用脸颊贴着杯壁,站在巨大发光的落地logo旁拍照。
    而我穿着朴素的校服,背着书包站在街对面,产生了恐惧之意,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这种胆怯和我的消费水平无关,因为如果做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就可知二十五元一杯的椰香芋芋,我一个月可以买四百杯,即一天十三杯,即每两个小时不到便可饮一杯,不舍昼夜。
    而就算我手里只有二十五元,我也完全可以走过去说:你好,我要一杯椰香芋芋,少冰,全糖。
    但我没有,我背着包踩着来时的脚印回家了。
    第4章 岸上的人
    等我回家看到了门口停着的保时捷,王叔叔站在那里,笑着和我点了点头。
    王叔叔是我爸的司机。爸爸回来了!
    我进屋才发现妈妈和爸爸都回家了。中午蒋阿姨特意准备了爸爸喜欢的刺身和妈妈喜欢的鲜虾色拉,还有一点其他的配菜。
    爸爸妈妈都在,太难得了。
    我的爸爸妈妈是很爱我的,只是实在太忙碌。我爸是集团副总,常年出差,一个月能见到一面就很好。我妈是我不太好形容她的职业,但她也是很忙的。我偷偷关注了我妈的微博,粉丝多达两百万,会分享她的穿搭,她的新爱马仕,去哪家最近很热门的餐厅打卡,还经常会出现和一些男女明星的合影。
    餐桌上,爸爸问我:筱筱,是不是马上要中考了?
    我捏着筷子,嘴里还含了半块刺身,这个问句让我愣了一下。
    我友善地提醒:爸爸,我已经高一啦。
    爸爸以挑眉掩盖愣怔,点点头:哪个学校?
    申城一中啦老公。妈妈嗔怪地看他,偶尔也要上上心。
    我喝了口果汁,在心里默默纠正,是申城二中啦。
    爸爸看向我,姿态很温和:那你想不想出国?
    我:暂时不了。
    爸爸又点了点头,一顿饭就吃完了。
    我之所以毫不怀疑爸爸妈妈爱我,主要是因为我很有钱。
    而我的有钱,多依仗了我爸妈。虽然不常见到我爸,但每个月他都会让秘书定期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一万现金。
    一个月!一万!
    我花也花不完!
    人民币作为一种重要的流通货币,在许多人为了月薪一万的工作拼搏不止的时候,我,十五岁,依靠啃老,实现了这一水准。
    我爸给予了超出我消费水平的物质条件,他显而易见地很爱我。
    下午爸爸又临时出了门,妈妈在做瑜伽。每次看到妈妈,她的造型都略有不同。上次是棕色的头发,今天变成了茶色的,还剪短了,非常时尚。
    我踌躇了一下,跑过去:妈妈。
    妈妈穿着瑜伽服,正在让她的助理拍照,听到我的声音转过头:嗯?
    我感觉自己有点不合时宜,但好奇心压过一切,我问:椰香芋芋好喝吗?
    妈妈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我有些局促,差点想抓耳挠腮。我问错了吗,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呀。
    好在助理姐姐想了起来:哦,你微博接的那个,七本家的奶茶推广。
    妈妈转过头看向我:你还关注我微博了?
    百密一疏,这不就暴露我了。
    我为自己捏很多把汗,幸好我妈没有追究,只是说:不知道好不好喝,我拍完照就丢了。你要喝?我让Cindy去买。
    Cindy就是助理姐姐的名字。那我怎么好意思呢,我说不用不用,回了房间安分待好。
    晚饭是一桌本帮菜,蒋阿姨很尽心,使出浑身解数,烧了八菜一汤。要知道,换到平时我三四天才能集邮般凑整出这个数量。
    饭后我在客厅徘徊,很想和爸妈分享我的高中生活,包括换了个领袖型同桌,累计问我借了两千这件事。不过妈妈洗完澡在房间里敷面膜,爸爸在书房办公。
    我溜溜达达走了半天,没人从房间里出来,只有蒋阿姨洗完了碗拿了iPad在餐桌看韩剧,我只能回自己房间了。
    没办法,父母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理想,我们做孩子的也得多包容理解。
    快到十一点时,突然有人敲了敲我的房门。
    爸爸穿着他莫兰迪灰的丝绸睡衣走进我的卧室。
    我把书本倒扣在胸上等他开口,他像每个公益广告里演得那样,坐到我的床尾,关切地看向我,用低沉的声音和蔼地问:学校还适应?真的不用出国?
    我内敛地笑了一下:挺好的,不用出国。
    爸爸可能觉得,依靠自己的财力,能给我提供更好的教育资源。但我已提过,我是个脆弱得堪比室内盆栽的人,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差。
    如果让我出国,我会为一些普通的生活场景忧愁。比如一个人去陌生的大超市把所有日用品都买全,还得结账、等车、拎着大包小包回家;比如如果晚上水管爆了要怎么办,是要大半夜崩溃地找维修电话吗?又比如在全是各色人种,熙熙攘攘的食堂,要一个人对着窗口说我要这个这个这个,我会觉得很有压力。毕竟我是一个连网红奶茶店都不敢一个人打卡的人。
    这些在普通人看来琐碎的事情,件件都能是我心中的大山。
    爸爸被第二次拒绝,也没生气,只是点点头让我早点睡就走了。
    第二天,也就是国庆节当日,爸爸带着妈妈和我去了黄浦江畔。
    窗外是白天的江水和游人,包间里我局促地坐在位子上,而服务员正半跪着给我剪蟹腿和蟹钳。红澄澄的蟹被肢解成蟹壳,躯干和腿,蟹壳翻着朝上,露出油汪汪的蟹黄。蟹钳被剪开,里面是富有纹理的白色蟹肉,我已经闻到香味。
    爸爸看我不动,边吃边说:筱筱,吃啊。
    我点点头。可是旁边那个半跪着盘着发穿着旗袍的女孩,还带着口罩在替我剥壳卸腿。我有些坐立难安,我何以配得上这种服务,为什么要发明这种服务啊。
    好在爸爸和妈妈开始聊天,我微微侧过头,对把最后一个蟹腿放在我盘子里的姐姐说:谢谢。
    她口罩上的那双眼睛睫毛很卷翘,眉眼弯了弯,说:您慢用。
    我想她对我的客气可能也是工作需要,我有一些愧疚。
    吃完饭,爸爸又带着我俩去了江边,一辆游艇在等我们。我又顶着众目睽睽的眼光登上去。
    我听到身后有人问门票在哪里买,安保人员礼貌地说这艘船是私人使用的,我便又听到很响的一声啧。
    江边的建筑逐渐远去,偶有落地平台上的游人在朝这里看。我的耳朵还有点发烫,装作若无其事,突然想到自己曾经也是注视的一员。
    在我马上就要读小学的夏天当时我还和爸妈住在大院的一楼。一个普通的星期六,爸爸把我和妈妈带到了正大广场。我不敢踩上扶手电梯,是被妈妈抱上去的。我们在楼上的必胜客吃了我人生第一顿西餐,餐厅的落地窗对着黄浦江畔,空调开得很凉,我坐在爸妈的对面荡着腿看玻璃外明丽的天空,听到妈妈点单时小声说:好贵啊。感觉蓝天比江水离我更近。
    饭后爸爸带着我和妈妈在商场里逛了一圈,爸爸买了件衬衫,妈妈买了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等到夜晚气温降低,我们又去了外面的滨江大道。我永远记得那个时刻。
    爸爸搂着妈妈,指着粼粼江水对面华灯初上的建筑群:总有一天那里有我的位置。妈妈幸福地依偎在爸爸怀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很深地点了点头。
    当时的我仰望着他们若鸳鸯交颈的背影,觉得自己很渺小,心想怎么不带我一个呀?于是我费力抱住妈妈的腰胯,任凭夏末的晚风吹拂在脸上。
    带着记忆的风扑面而来,此后我们三人聚少离多,起初是我和妈妈等爸爸,然后是我等爸爸妈妈。后来也不再讲等待一说,因为即使过年时也常常只有妈妈会在家,分离才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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