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血质和抑郁质——柏君(3)
我站在甲板上,听到木板触碰皮鞋跟的踢他声,爸爸走到我旁边,递给我一瓶苏打水。
这个场景很新颖,让我不太适应,爸爸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一直是向前看的、向上看的,偶有目光的余晖会落在我身上。
他现在全然地注视着我,然后移开目光,依靠着栏杆。
脚下传来江水被机械破开的水声,他在这样的背景音里和我说:筱筱,爸爸心里,是很有妈妈和你的。
我抿了下唇,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爸爸是在愧疚吗?
你小时候,我们来吃饭,看看江景,都是很奢侈的一件事。他说,现在我们是风景里的人。你看,岸上的人都在看我们。
半晌,我只是像十年前的妈妈那样,很深地点了点头。
十年,占了我人生的六成以上,十年里爸爸履行了他那一夜晚的承诺,小学时我们搬进了有花园和健身器材的小区,爸爸不用再睡觉打地铺。
小学毕业以后我们就住上了现在的别墅。当然,爸爸也越来越忙,从我小学开始就经常夜不能归,长期出差。到了初中后,妈妈的装扮也逐渐变得时尚,人也忙碌起来。
于是心里还在大院那个下雨天掉墙皮的屋的人,就只剩了我一个。
作者有话说:
今儿没有魏丞禹
第5章 阿房宫赋
国庆七天爸妈都在家,七天里,爸爸偶尔会在书房办公。我看手机,妈妈则在网上更新了在家做瑜伽的照片,有一千五百四十三个赞,两百三十一条评论。五号的晚上我甚至吃到了妈妈烧的一桌菜,四喜烤麸仍是烧的过甜,但我很爱吃。
后来我才想明白这个想通的瞬间好像是以后,好像是很久以后,但都不重要。我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国庆节,为什么岑志勇会吃饭时问我要不要出国,夜里又来问一遍,又要在十月一号这一天把我们带到黄浦江吃大闸蟹看江景,和我说那些话。
这个国庆他对故人做多年缺位的补偿,实际是安抚自己已经尽了职,我们的回应如何他是不在意的。他说服了自己心中有妻和子,然后他要闭眼跺脚又睁开,奔赴新的爱情。
他已经功成名就了。他有事业,金钱,有豪车,有市中心的小别墅。
他要新的乐子。要年轻的身体,漂亮的女孩,一段新鲜的罗曼蒂克的情感。
他要老房子着火,要玩廊桥遗梦,而且拒绝只是遗梦。
八号出门前,爸妈都还在家里,虽然只是在卧室睡觉,没有露面,但有效减轻了我迎接上学的痛苦。
到了教室,魏丞禹居然已经坐着了,在闷头补作业非常难得,平常他都是踩着点到校的,想必他也是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国庆。
他看到我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纸信封递给我,里面是运动会向我借的一千块钱。
我熟稔地把钱装进钱包,开始把作业拿出来准备交到第一排,听见他问:岑筱,你数学卷能借我看一下吗?
借这个行为本身当然是可以的,但是我自己这个国庆过得三心二意,正确率恐怕不尽如人意。
我诚恳地说:我乱写的。
魏丞禹头也不抬,笔下不停:没关系,尽管拿来。
我们俩的关系可能是因为金钱拉近了很多,这几天魏丞禹开始会借鉴一下我的答案,再辅以他个人的艺术加工。
我们也会聊聊天,不过我和他的共同话题少得可怜,因为我不玩游戏。最多的对话,就是类似于:下节什么课?英语。
还有他单方面的:我睡会,陆河来了叫我。
但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魏丞禹会勾肩搭背和我一起下楼去食堂,下午茶的时候也会揣上点心券问他的哥们和我要吃什么,他去食堂买。
有时候我觉得他很奇怪,因为经我观察,他的书包也就是个普通的黑色运动背包,鞋也不贵,钱包甚至是纸信封。意思是,看上去不是很有钱。
但他买回来的点心永远不需要我和其他人付钱,每次拎上来一摞,像个饲养员等大家抢完以后,再从剩下的里面随便挑一点自己吃。
但他们出去打球和去网吧,需要大钱的时候,就得问我借一笔。
然后再过几天把钱原数还给我。
我疑惑又担心。如果付得起,为什么要借呢,为什么问我借了,又能没过几天立刻还上?
我怀疑且忧惧他是在双休日,紧急通过非法手段敛财还给我。
终于我忍不住了,这是我作为朋友的劝告,虽然我借他钱是完全没问题的。
我和他讲:魏丞禹,花钱要有节制啊也不用每次都做东吧?千万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啊。
我看到他的脸扭曲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模样。
最后像含了枚酸话梅在那里品尝回味了半天,和我说:你放心,我们家主要采用报销制,我花得起。
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我犹豫了一下,道:要不你别还我了,反正反正我有钱。
他立刻教导主任上线,拍了一下我的头:什么玩意,反正什么反正,怎么可能有借钱不还的道理?
我挨了那一下,心里却难得隐隐有点高兴。魏丞禹是个有原则,明事理的人,希望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接着升华我们友谊的事件就出现了。
今天要默《阿房宫赋》?魏丞禹用气声问我。
我也用气声回答他:是啊
没他妈听说啊他的神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死不瞑目。
我说:看我的
我正好坐在他右边,于是把左手藏了下去,尽可能露出我的默写本。
我们贴的很近在一起默写,我生怕他来不及看,还用气声给予一定提示: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
他默得骂骂咧咧的,那是我头一次窥见他真正的脾气:我操了,怎么那么长
很遗憾,陆河也不是瞎的。
当我终于断断续续念到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的时候,心中很喜悦,胜利在望。
然后我们俩就被点名明天中午去她办公室默写了。
我服了,为什么连我也要带上,我只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
下午,我坐在位子上看书,就看到魏丞禹照例拎上来了一大包点心,另一只手还端了个碗。
他穿越过熙熙攘攘的同学们来到最后一排,把那个碗递到我眼前:西米露,其他你要吃什么?
我拿了一袋海苔粢饭糕,特别油,但是有独属于米饭和油混合在一起的芬芳香气。
吃完粢饭糕,我把西米露喝完了,举着不锈钢的碗问:这碗要还吗?
这不废话吗。魏丞禹说,放我桌上,等会我会去还的。
于是我就心安理得地把碗留在了他桌上。
我猜想,他可能是因为语文默写拖累到了我,产生了愧疚的心理,因此想通过给我带吃的弥补一下。
第二天我们俩勾肩搭背吃完中饭以后,带着默写本勾肩搭背地去了陆河的办公室。
我从来没来过老师的办公室,站在魏丞禹身后打量。
中午的办公室非常热闹,都是课代表来拿作业,还有同学趁着午休来问问题。
陆河在剥橘子吃,指了指办公室中央的一排柜子:站那默去,两个人分开点,不许交头接耳。
我看了眼魏丞禹,他打了个哈欠,抓了两下头发,提起笔就开始默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这次轮到我卡壳了,笔停顿在了用之如泥沙。
用之如泥沙,用之如泥沙。我拿笔尖在空白处按了好几个小洞。
想不起来了,但是记得再后面点是什么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的。
我穿着帆布鞋,机械地重复拿鞋背蹭小腿。帆布有点粗糙,刮的小腿有点疼,让我不敢怒不敢言的。
要不要问魏丞禹?
要是被陆河发现了,她会不会骂我啊。
默完了就给我,魏丞禹,别支在那里想心事了。陆河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完了,魏丞禹都默完了。
我更加焦虑了,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觉得世界离我很远。
陆河说完,魏丞禹动了,拿起了他的本子。
我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神情大概是非常之慌乱,带着浓浓的求助意味。
总之魏丞禹愣了愣,但是还是转过身去把默写本交给了陆河。
我立刻自暴自弃了,我说服自己,只不过是一次默写,岑筱,人生的磨难还在后头呢。默不出下次再来。
然后过了几秒魏丞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很近,细若游丝的。
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
第6章 love letter
出办公室,魏丞禹走在我前面,顺便帮陆河把昨天其他人默的本子搬了回去。
我蹭了两步走到他旁边,鼓起勇气:谢谢你。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并肩走,我才意识到魏丞禹比我高了快一个头,看我的时候,视线居然需要往下垂一点。
同时,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认为,魏丞禹长得还挺帅的,五官偏立体和深邃,就是笑和不笑都有点痞,不太像好人。
但做朋友不需要看长相,我想这应该就是珍贵的友谊,会默写的时候相互扶持,魏丞禹买点心还会分给我吃。但我也不太确定,因为我没怎么交过朋友。
下午上完物理课,魏丞禹又要去食堂进货了,为巩固友谊,我站起来说:我也一起去吧。
他很干脆:走。
经我观察,每天基本都有一个人和魏丞禹勾肩搭背一起去楼下买点心,大部分时候是王栋(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有时候我也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勾肩搭背。第一次和魏丞禹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在路上他相当自然地揽住了我的肩,吓我一跳。
现在又是两个勾肩搭背的人影在我面前晃悠,我将此定义为男人友谊的象征。
那怎么不搭我啊?
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跟上去,看了眼魏丞禹,快搭我。
魏丞禹感受到我的目光,也看了我一眼。
但没用手搭我。
眼看着前面就是通往食堂的楼梯,我只能慢了两步重新落在后面。
他们到了楼梯口倒是放开了对方,突然加速冲了下去。
我急急忙忙跟着顺流而下,被眼前的场景震撼。
人人人人人,饿疯了的同学们来不及守序了,一堆堆的人拥在窗口前,高举手上的点心券,阿姨我要这个的声音此起彼伏。
然后我看到一番像黑市交易的行为,魏丞禹飞快地甩出几张纸钞,在一旁桌子边坐着的叔叔熟稔地数几张粮票丢给他,他一把攥住。
在前方冲锋陷阵的王栋招呼他:老魏,这里这里
魏丞禹刚要挤过去了,顿了顿,转过头:岑筱呢
我被突然召唤,赶紧道:我在这里。
他又像那次喊我过来坐下一样,手背朝外,只是手指往内屈了屈,像大人喊自家小孩:过来,看看你要吃什么。
我拎着我的海苔粢饭糕,他们拎了点包子和生煎上楼。
回到座位,我赶紧把看到一半的书往旁挪了挪,防止被粢饭糕的油碰到。而魏丞禹则又在那里当饲养员了,拎了几个被挑剩下的包子一屁股坐下。
这个课间有二十分钟,足够去买完吃完再聊几句闲话。
他咬了一口包子,正要和我说什么,门口站了一个马尾梳得很高的女生,喊道:魏丞禹、岑筱在不在?
我满手一嘴的油,整个人散发着粢饭糕的香味,听闻愣愣看了眼散发香菇青菜味的魏丞禹。
魏丞禹把包子馅咽下去:你觉得像好事吗?
我说:不太像。
我们像两客点心慌慌忙忙滚落出去,还真不是好事儿。找我们的不是女同学,是数学老师,坚韧的梁峰终于花费一周半的时间把两个班国庆每人八张卷子批完了。
当站在办公室的时候,我首先涌起的感觉还是愧疚。毕竟我糊弄一泡的国庆大礼包,字写得飞起来不说,答题基本靠意念与下意识,梁峰居然还硬着头皮批完了。天哪,人民教师真不是好当的。
更何况深谙糊弄学的不止我一个,比如我旁边就站了一个比我更过分的。
梁峰举着我俩的试卷,痛心疾首地:你们自己看看做的什么东西啊?谁抄谁的啊?
没等我反应,犯罪嫌疑人魏某已挺身而出:老师,我抄他的。
梁峰:你们倒是一个敢借一个敢抄啊!
这话说得。我说:我错了。
魏丞禹也说:我错了。
梁峰很心烦:拿走拿走,重新做,好好思考,下周一带来讲评。
我们一人拿了半打卷子回教室。
路上,我说:我就说我是瞎做的吧。
魏丞禹揶揄我:你看上去成绩挺好的啊。
这不是以貌取人吗,我针锋相对:你成绩看上去也不赖。
他讳莫如深:我小学成绩是不错。
我权当没有听见。我小学的时候成绩也很好,曾是年级里唯一的三黄蛋,荣获学习小标兵称号。当时妈妈在街对面的超市当收银员,很在乎我的成绩,偶尔还会在餐桌支个台灯检查我的作业答案,我便也读的很认真。
上完剩余两节课,放学了。我背上我的Prada书包蹦出两步,有一人突然拉住我书包带子。
我像辆小型皮卡紧急制动,惯性往前一弯腰再回头。妈的哪个傻逼害我。
魏丞禹高高在上看我,顺带手掌心拍了下我的头:走什么走,今天我俩值日。
又拍我的头,累计四下。我敢怒不敢言。
扫把是我的尾巴,我是紧急派遣而来的流星,划过第一排桌椅第二排桌椅第三排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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