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别对我这么上头!——三三娘(75)
膝盖好疼。
但骆明翰一动不敢动。
缪存拢着手心,小孩子一般赞叹着,又随口说:你晚上睡我这里吧。
噗一口水呛了出来。
玩了萤火虫会尿床的,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吗?缪存奇奇怪怪地看着骆明翰:要是你尿床了,他们会赶你走的,你睡在这里,尿床了他们也不会知道。
骆明翰接不了话了,心里七上八下地无语住。
我不会笑话你的,但是希望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喝水了。缪存十分凝重。
一声轻磕声,骆明翰乖乖把水杯放下。
骆远鹤哥哥,我今天觉得嗓子很痒。
因为你说了太多话。
从一开始的寥寥数句,到现在的来回对答,就连小姨都说,缪存好转了太多太多,虽然这份沟通的耐心只针对骆明翰一个人,其他人过来,缪存的耳朵嘴巴还是严实得如同上了锁。
骆明翰知道,如果这里有他的功劳的话,也只是很微末的。九分功劳归属于骆远鹤这三个字,一分归他。等骆远鹤有了音信,那就十分功劳都归骆远鹤。
趁缪存还新鲜着萤火虫的功夫,骆明翰去快速冲洗了个澡。小姨家是太阳能热水器,没有通燃气管道,因而一箱热水用完了便没了。他几乎是洗了个冷水澡,又带着夜里的凉意回到了缪存的小木屋,一路上埋头默念警告:对一个在法律上丧失行为能力的人动手动脚属于刑事犯罪。
缪存已经在床上躺好,给他留了外面的一侧。一只萤火虫停在他枕边。
骆明翰掀开被子,躺得规规矩矩的,连翻身也不敢。
缪存说:你从来没有抱过我。
骆明翰伸出一只胳膊,缪存默契地枕了上去,一只手搭在骆明翰的腰上,又低语着问:你真的没抱过我吗?这种感觉很熟悉,他自言自语:我都被你弄糊涂了。
也许是上辈子抱过。
人还有上辈子吗?
你记不清的,梦里的,就是上辈子,等你有了新的记忆,就是新的一辈子。
也就是说,我是上辈子跟你去看过那条河,上辈子被你抱过。
骆明翰侧过身,很克制地将手搭上缪存的身体,黑暗中,他睁着眼,看着缪存被萤火虫点亮的眸光:是上辈子。
那我们上辈子还做了什么?
很多,但你都不喜欢,所以就都忘了。
缪存默了片刻:那这辈子可以做点我喜欢的吗?
骆明翰眼一闭,就是一行滚烫的眼泪,又恐怕缪存发现,便只是咬牙忍着,侧脸显出清晰的下颌线来。
这辈子会都是你喜欢的,只要你好起来。
你怎么肯定?
因为我已经改邪归正了,虽然是一样的脸,但是是不一样的我,会画画,很温柔,不会凶你,更不会跟你吵架,绝对不忍心对你不耐烦一秒,我们两个不用说话,只要坐在一起画着画,心里就是互通的。
那上辈子的你呢。
骆明翰短促而狼狈地笑了一声:就只好见鬼去了。
那我给你烧一封信过去吧,写上我的开心事,也让你逢年过节的开心开心。
骆明翰笑得更大声,手掌紧紧压着眼睛:缪存,你饶了我吧,别再记得你的贺卡了。
缪存心口像是被刺了一下,皱着眉说:有蜜蜂。
哪里?骆明翰起身,灯光大亮,让萤火虫都黯然失色,只是他找了半天,都没看蜜蜂,凝神片刻,也完全没听到蜜蜂的嗡嗡声。
它蛰到我了。
蛰到哪里了?我看看。骆明翰牵起他细细长长的手指。
这里。缪存指着心口,从这里飞进去,蛰了我一下。
第71章
气象台提前一周就开始播报预警, 说是近十年最强台风即将强势登陆东南亚沿海,届时,并不沿海的西双版纳也将会遭遇一波强降雨。
骆明翰已经让俞医生帮他联系了医院和几位专家, 以缪存目前的状态来说,强行把他从他熟悉的生活环境里带走,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按专家的意见, 不如先进行远程问诊,让缪存慢慢对医生放下戒心, 双方先进行一个日常固定的简单接触,以建立起熟悉信任的连接。
骆明翰便跟几位精神科的医师约好了时间, 每天陪缪存视频。
但这件事情看起来简单,真正操作起来却是十分困难。缪存的好脾气给骆明翰,他现在连小姨都爱答不理,更不要说手机那端古古怪怪的老头子了。
妙妙, 这是周医生。
缪存眼也未抬。
跟周医生打个招呼,好不好?骆明翰循循善诱。
年过花甲的周医生很有耐心, 笑呵呵地问缪存:你在画画吗?在画什么?
缪存终于抬起眼瞥了他一下, 没吭声, 任性地把手机支架调了个角度。
画面里剩骆明翰跟周教授两人大眼瞪小眼。
急不了, 急不了。周教授安抚骆明翰,这种事情,就是要拿出水滴石穿的耐心来, 你该庆幸的是他还愿意跟你交流。
骆明翰便给缪存开了一个私密的直播间,把邀请链接单独发给了周教授, 这样子, 缪存每天画画时的状态便随时直观地展现在直播间里, 而周教授每日坐诊查房的间隙,也能随时跟缪存聊上两句。
缪存不是智障,他只是心性封闭回了小时候的状态,并不是抛弃了所有的逻辑与常识,因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猫腻。过了两天,骆明翰清早来叫缪存起床时,发现人没了。小木屋空无一人,篱笆上硬生生被破开了个大洞,暴雨前的风卷着灌木碎叶,把骆明翰吹失语了。
别急别急别急小姨自己都急得团团转了,还语无伦次地安慰骆明翰:村里前后到头就这么大,他能藏哪里去?有人看到肯定会来说的。
小姨父抽着烟直咳嗽:怕就怕躲到果林里,或者河道边,马上要下雨了,虫啊蛇的都动起来了
话没说完,被小姨怼了一胳膊肘。
两人双双看向骆明翰。
虽然在极度的失魂落魄中,但骆明翰还是保持了基本的镇定:丁叔你先去找几个村里值得信任的亲戚熟人,分别看住村里的出入口,尤其是通车的路口,防止缪存搭顺风车跑了,小姨想想缪存以前喜欢去写生画画的地方,我们分头去找,对了丁叔,村里不是每个人都欢迎妙妙的,所以先不要声张,免得缪存反而遇到危险。
村里头有几个癞子,整日游手好闲,骆明翰听小姨说过,院子没上锁前,他们就特意来找过事,跟缪存打了一架,没打过,反过来要讹医药费,最后是小姨父递了几条好烟,请村里的傣家大长老出面,才算息事宁人。
如果让他们听到了风声,那缪存很可能会遭遇不必要的麻烦。
哎,哎,好,你说得对。小姨父撑起身体起身,骆明翰临行前瞥过他吃力的姿态,心念一动:丁叔,这些事情电话通知就可以了,你就在家里守着,哪里也不要去,不然妙妙回来看不到人,心里会慌的。
他交代完,也没给小姨父拒绝的余地,便跑出了门。
自己膝盖还没好呐小姨父扶着桌子,看着骆明翰的身影融进外头的日光中。
骆明翰在版纳住了半个月,每天都会半哄半骗地让缪存出去走走,因而已经对村庄周围非常熟悉了,小姨跟他提了几个缪存喜欢的地方,两人分头找去。
云层已积得很厚,天却没黑,正午的太阳将浓云晒透,勾勒出一圈金边,空气里却沉闷得仿佛能滴水,这是阵雨的前兆。
你那边有消息吗?骆明翰与小姨通电话。
没有呀!小姨急得跳脚。
再找找骆明翰想到什么,缪存他妈妈的墓在哪里?他会不会去那边?
小姨给他指明了方位,又说:我也过来!
不用,你还是在那边再找找,他可能会躲起来,你就当跟他玩捉迷藏吧等等,挂断电话前,骆明翰蓦然叫住小姨,温言提醒了一句:如果找到了,记得不要凶他。
衬衫已经随着跑动而湿透,近乎透明地贴在背上,他收起手机,站在原地沉沉地长舒了一口气,又仰面抹了把脸。
缪存母亲去世的年代,国家已经开始推广公墓了,但这里毕竟是偏远的边境线,政令管控不严,因而他母亲还是单独安葬的,就在村外的山坡上。骆明翰一路跑得很快,横穿过整个村庄,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手脚并用地爬上山脊,顺着小姨所指的标志性榕树而右拐。
遥远的天际,闷雷声滚滚,很快便要劈开天地。
「存存妈妈的坟前有一束冬青果,和一双黑色的舞蹈鞋。」
冬青果,舞蹈鞋
骆明翰眼神一怔,奔跑的脚步随之停下。
找到了。
缪存母亲的墓很干净,没有青苔,没有藤蔓,没有杂草,一看就经常有人来陪她看她,香炉里的三支香已经被雨临得褪成了淡玫红,黑色的舞蹈鞋并排靠在墓碑侧,连同着已经干枯了的冬青花束。
但这里并没有缪存。
骆明翰精疲力尽地挨着墓沿坐下。他的嘴里充满了血腥味,胸口连着气管像被烧着了般,闭上眼时,眼前阵阵令他晕眩的黑。
雨骤然而下,滴落在澜沧江和阔叶林之上,雨幕将天地连成白色苍茫的一片,声音响彻在淡绿色的山谷之中。
骆明翰拨出电话,喘了口气后,才在隆隆的雨声中嘶哑地回:喂,这边下雨了,缪存没
话语戛然而止,目光怔忪,他一瞬不错地看着稍远处的山坡。
缪存手里抓了束野花,另一手揪着虬结的藤木,一脚用力蹬了上来。雨势急促,像一笔一笔松针似的白颜料,要将缪存那么单薄的声音从画面中抹去。
存存怎么了?小姨那边也下雨了,大声回着,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回话。
我找到他了。骆明翰的目光始终定在缪存身上,话音刚落,手机滑落砸上松软的泥土,他已经三两步冲下山坡,猛然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缪存抱入怀中。
被雨浇湿的野花散着芬芳,混着淡蓝色浆果的清香。
不敢凶不敢打,一上午的提心吊胆没有化成愤怒,反而变成了后知后觉的心悸和后怕,连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委屈,骆明翰紧紧用胳膊禁锢着他,忍了很久,只能那么哽咽地质问:为什么要一个人乱跑?
轰隆的滚雷由远及近,大雨将两人的衣服浇得透湿。
你监视我。缪存推了他一下,没推动,放开我,我讨厌你。
「讨厌」两个字太重,让骆明翰的心沉沉地一坠,别讨厌我。他哑声说。
缪存不言不语。
你可以罚我,也可以打我,但是不要离开我。骆明翰按着他的脑袋,感到缪存或许是冷得发抖,便又更紧密地抱住他,几乎想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缪存不高兴地说。
他确实听不懂,听不懂骆明翰的彼时彼刻,与此时此刻。他在这辈子求上辈子的事,是那么的徒劳无功。
骆明翰深深地凝视了缪存一眼,那一眼很漫长,让缪存觉得熟悉。他似乎觉得自己曾经也被如此注视过。那束被雨摧打得七零八落的花被从手心抽走扔掉,骆明翰双手捧住缪存的脸,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暴雨从两人湿漉漉的发梢流淌而下,随着唇舌的交融而被吻进肺腑,是冰凉的水汽,夏末的、台风过境的水汽。
缪存不懂吻,更不懂接吻与回应,他只是瞪大了眼睛,懵懵懂懂地感受着骆明翰舔舐他的上颚,吮吸他的舌尖,身体里麻麻痒痒地难受。
对不起。
不知道在雨中吻了多久,骆明翰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自嘲地笑了笑:接吻应该不算犯法吧。
缪存反应过来,怒冲冲地推了他一把,大雨将山坡冲刷得泥泞且滑,结果是骆明翰没事,他自己反倒往后趔趄了一步,一屁股摔座到了地上。缪存愣住,茫然看着自己两手的黄泥巴,眉头一皱,眼泪直直地从眼眶里砸了下来。
倒是不疼,就是委屈死啦。
小姨穿着雨披撑着伞赶过来,老远就听到了缪存震天响的哭声。等走近了,便看到骆明翰手足无措地蹲他身前,擦他眼泪,哄着他。
怎么了这是?小姨将伞撑过两人头顶,还没等到回答就先噗地一下笑出了声,骆先生怎么哄人的?怎么把我们存存哄成大花脸了?
可不得大花脸吗,给缪存擦一下眼泪,就在他脸上蹭上一抹黄泥巴。缪存气鼓鼓地瞪着骆明翰,小姨尝试着与他沟通:存存告诉小姨呀,骆明骆远鹤哥哥怎么欺负你了?
缪存还是不说话,抿着唇,唇角向上撅起,却不像是不高兴,而是难以启齿。雨雾下,他的脸颊染上瞧不真切的红,末了,又瞪了眼骆明翰。
一路连滚带爬地下山,骆明翰牵着缪存的手不放,进了村,白色的雨中空无一人,伞也没用,谁的身子都是湿的。小姨领着头,带着他们挨家挨户地从屋檐下走。甫一走进檐下,雨声骤然消退,骆明翰听到缪存小声地说:不准再咬我。
骆明翰蓦地抓紧了他的手掌尖,回过头去,眼神那么怔然,一道屋檐却在此时走尽了,雨复又绵密地砸在伞上,喧嚣声再度吞没了一切。
缪存察觉到他的眼神,仰起脸来看瓦片下的雨。
回了家,喝过了小姨父提前煮好的姜茶,再挨个排着队去洗澡。缪存洗着洗着,动作停顿了下来,抬起手触了触嘴唇,目光发着怔,继而赧然,最后变成了恼怒。
全家人都看到他洗个澡把自己给洗生气了,冷着脸怒气冲冲地甩开门冲了出来,撑开伞独自一人走进雨中,走向小木屋。
存存小姨父挠着脸,迟疑而稀奇地问:好像变活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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