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别对我这么上头!——三三娘(58)
是你教我的,缘分断了,不必追。
写生在邻省,飞机票倒是很便宜,院里下了通知,让学生自行到机场安检处汇合。骆明翰亲自开车送缪存到机场,只能停两分钟,他只能匆匆地亲一亲缪存的唇角。缪存提了行李,俯下身对他挥了挥手,就当作是所有的告别了。
车子缓缓驶动,与缪存步入机场大厅的身影错开,后视镜里,他背着画筒的身影越来越小。
那一瞬间,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好像会是他拥有缪存的最后一天。
因为这种古怪的念头七上八下地折磨着他,以至于在高架上就给缪存拨出电话。
要不你换下一趟飞机吧。
缪存莫名其妙:啊?
我怕飞机出事。
缪存无语,笑了一声:谢谢你的祝福,很独特。
骆明翰心里一紧,头一次跟他发火:别开这种玩笑。
好吧,同学都在扎堆聊天,缪存站在稍远处,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会想你的,每天十分钟,拜拜。
骆明翰这才稍稍放下些心。他回到跃层时,不过是上午八点多,地下停车场闸口开启时,看到右手边站了一个眼熟的身影。风这么大,吹得他头发乱七八糟。
是缪聪。
缪聪显然认识他的车牌,或者干脆就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竟然对他挥了挥手。
骆明翰一脚刹车点住了,车窗降下,他似笑非笑:找你哥?
找你。
骆明翰打量着他的神色,话里玩味:我不记得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缪聪脸色泛青,眼神也远没有骆明翰与他初见那天飞扬跋扈的单纯。他古怪地盯着骆明翰的脸,片刻后,没头没尾地说:你知道你跟你弟弟长得很像吗?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骆远鹤,在美院教书。
骆远鹤那边还是凌晨五点,接到骆明翰电话时,先揉着太阳穴清醒了会儿,才问:有事?
以前我们捡到的那个小孩儿,他现在还好吗?
骆远鹤没有听出任何异样,很安静地叹息着笑了一声:怎么突然想起关心他了?
骆明翰却是莫名地焦躁,他喘了一口,艰涩而缓慢地问:我问你,他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在美院上学,顺利的话,下半年或明年会跟我一起去法国。
电话那段安静了很久很久,久到骆远鹤以为信号中断了。
他叫什么,骆明翰难以呼吸般,眼前幢幢黑影,从胸膛里、从心口上挤出这几个字,他叫什么,真名。
缪存,骆远鹤温柔地、像在介绍所属物、所属珍宝般地念出他的名字,他叫缪存。
第57章
要找出缪存身上的猫腻并不难, 缪聪只不过是带着他和骆远鹤的照片去他高中母校走了一圈。
这里还流传着缪存被美院文化分全免录取的传说,对于缪存高一时的离群索居,以及每周末那个青年是如何接他放学的, 学妹们也都还在津津乐道。因为两人走得很近, 缪存看他的目光又是那么炽烈, 因而同性恋的谣言也如影随形,甚至发展为校园暴力。
就是他。女孩子对着十几张照片仔细辨认,他也是画画的,缪存有时候会开玩笑叫他骆老师,我听到过。
事情兜转了一圈,缪聪终于发现, 他从看到那本素描本时, 就已经一脚踏进了事实真相,不过最终又被缪存狡猾奸诈地蒙骗了过去。
没错, 他这个便宜哥哥就是这么的卑劣、恶毒、下贱且善于伪装、善于欺骗。就连他妈妈李丽萍都被骗过去了, 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再也没了过去那种心比天高的心气, 整天翻来覆去的就是一句要向你哥哥学习,要好好感谢你哥哥。
缪聪都他妈的快听吐了。
缪存救了他什么啊?不过五幅画的事情, 费他什么功夫了吗?那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只拿了九牛一毛的东西出来, 就妄想做他缪聪的救命恩人?这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尤其是缪存推开门逆着光出现的那一幅画面, 矫揉造作得如同救世主般,深深印在了缪聪的脑海里, 让他一想起就恶心得作呕,就忍不住捏紧拳头咬紧后槽牙。
他有多狼狈, 缪存就有多该死。
所以他现在不想敲诈骆远鹤了, 比起搞钱, 缪聪有了更实质、更解气的目标他希望骆明翰能出手收拾缪存。
在互联网上,骆明翰的信息并不比骆远鹤少。他年轻有为,光环显赫,是杰出校友,各色资本平台上都能看到他光鲜从容倜傥风发的身影。
毫无疑问,骆明翰,就是缪存的靠山。那么,骆明翰知不知道他的男朋友深深暗恋爱慕的,其实是他亲弟弟呢?
答案是,他甚至都不知道缪存是骆远鹤的学生。
这是缪聪长期的跟踪蹲点所推测出的真相。缪存一定在欺骗骆明翰,否则,不会每天大费周章地先让男朋友送他到职校,再骑车赶去美院。也不会舍近求远,跑到职校的图书馆自习。
很显然,骆明翰跟他一样,都被缪存骗惨了。
缪聪将自己推测出的真相胸有成竹地说出口:缪存喜欢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弟弟,他今天跟院里一起去写生,让我猜猜他是用什么借口骗的你,他歪头思考了一秒,勾起唇角邪笑:放假回西双版纳?
骆明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凭什么觉得,你说什么,我就会信什么?
缪聪耸了耸肩,目光中却透露出与高中生截然不同的死气沉沉的阴毒:我只不过看不惯我哥到处骗人,至于你信不信,我也无所谓。说实话,我哥是很会骗人的,我们全家都被他骗了很多年,你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他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自闭症嘛,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的。
缪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似乎还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用视线压迫着他,但已经将他的每句话都听进去了。
他的气场不过是强弩之末,他的镇定也是强装的,你看,他连脸色都这么难看了,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灰败。
在百度中搜索「缪存」这两个字,会跳出很多关联报道,有缪存高中母校所刊登的喜报,也有美院的校讯,里面写着缪存的作品入选了什么高级别的展览。
骆明翰浏览着浏览着,冷不丁笑出了声。
缪存说自己是学动画的,却从没有在他面前开过电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画油画,看画册。
他从美院图书馆接了他数次,每次他都说,是私下租了美院学生的校园卡,跑这里来借一些外面难借的书。
他竟然,竟然从没有怀疑过他,哪怕一分一毫。
入围了那么高级的展览,学校安排采访,缪存在镜头前认真又冷感,宠辱不惊,只在最后一问时微微笑,他说:「最感谢骆远鹤骆老师,最大的心愿吗?最大的心愿是能和骆老师永远一起画画。」
永远。
采访视频很短,放过了一次后,倒数读秒,再度循环。骆明翰记不清循环了多少次,最终只记得这句永远。
他连说一年、两年、一辈子,都怕惊扰到缪存,把他吓跑,原来缪存心里的永远早就许给别人了。
许给了他的亲弟弟。
上次原本想把缪缪交给你照顾的,骆远鹤说出了缪存的真名,又回到叫他缪缪的习惯,隔着电话对骆明翰轻描淡写地说:怕你把他教坏,想想还是算了。
「你朋友都怎么叫你?」
「缪缪。」
妙妙,这么可爱的双音节,也并非是他最早叫的。
你以前,不是都叫他岑岑吗?骆明翰心里一片冰凉的空白,他好像走到了荒凉的无人之境,什么东西都找寻不到,便只能平静地问了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说只有长辈才会这么叫他,骆远鹤笑了笑,上了高中就不准我这么叫了,改成了缪缪。
骆明翰没有说话。
他很优秀,在美院很有名,等我回国了,找个时间让你们见一见。骆远鹤想起什么,散漫地笑了一声,开着玩笑:他一直以为是我救了他,是该让他见一见真正的救命恩人了。
骆明翰也跟着笑,但笑声沙哑,像一块新鲜的血肉在粗砺的砂纸上反复地磨,直磨到鲜血淋漓了。
他说:早知道他这么笨,就不跟他开那种玩笑了。
会在第一天就告诉他,你看清楚,我叫骆明翰,他叫骆远鹤,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会一边用浴巾给他擦着头发,一边反复命令他,今天救你的是骆明翰,你不要记错了。
会在硬把他拐去坐云霄飞车时牵紧了他小小的手,让他紧记住,第一次陪你来游乐园的那个人,他有自己的名字,他不叫骆哥哥,他叫骆明翰。
可是那又怎么样。
会画画的那个人是骆远鹤。
缪存生命里的英雄,日光与月光,想要永远陪伴的,是会画画的骆远鹤。
他又不会画。
他最烦画画。
故事,永远是缪存和骆远鹤的故事,他只是当中的一段杂音。就连生日,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的,明明他在和他交往着,记得的却只是骆远鹤的。要事后,他才会说,现在我知道了,那天「也」是你的生日。
他那天,来陪你过生日了。骆明翰没头没尾地说,想了一会儿,语速缓慢地问:他怎么陪你过生日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骆远鹤似乎听到了一丝很小的羡慕。
骆明翰在羡慕他,小心翼翼地,像一个穷穷的小孩问富人家的小公子,喂,你手里的那块糖,好吃吗?一定很甜吧。他都没有尝过。
骆远鹤静了一秒:他请了假飞到巴黎,陪了我四天。
四天。
那时候他满世界都找不到他。
是吗。骆明翰很低地笑了笑,带着喘。
骆远鹤敏锐地问:你生病了?
似乎是听到了天方夜谭,骆明翰低促地笑出了声:没有,他垂着脸,掌根抵着眼窝,始终坐在车里,春天风大。
勾了勾唇续问:你是不是陪他去卢浮宫了。
骆远鹤因为他的直觉之准而笑着摇了摇头:他很喜欢看展,在国内时就经常带他去看。
「那个陪你看展,带你见策展人和收藏家的人,是谁?」
他想带缪存体验的、见识的、参与的一切,那个人都已经捷足先登了。
原来那个人是骆远鹤啊。
那么在逛展的时候,面对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哪怕是零点零一秒他有没有把他当作过骆远鹤过?会不会恍惚地想,要是现在陪在身边的是骆老师就好了?
骆明翰打开中控,那里面只有一个空空的硬壳烟盒。他把烟盒攥扁,伏上方向盘时,车子发出尖锐持续的喇叭声,似乎想把花从春天叫醒。
骆远鹤漫不经心地说着那四天:第一天去了巴比松,第二天在塞纳河沿岸转了转,之后两天都在卢浮宫,顺便看了些别的展,生日那天晚上陪他心血来潮在蒙马特高地摆画摊卖速写。
骆明翰由衷地说:还挺浪漫的。
他对法国也挺熟的,这些地方他都去过,听到骆远鹤这么说,便想象着,把缪存漂亮的身影放到了巴黎的落日晚风下。很怪,他只擅长处理数字,而不擅长想象,大约再怎么想,也不能描摹出缪存那时候开心的万分之一。
他送你礼物了,是吗。
送了。
是什么。
你查户口呢?骆远鹤却不爱回答他了。手镯是很亲密的物件,他暂时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问了这么多,骆明翰最后问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成年人大约都不会看重的问题:他是在零点跟你说的生日快乐么?
骆远鹤轻描淡写地说:是。
他患得患失坐立难安了三天后,唯一的、最后的、卑微的希冀,也不过就是一个零点的祝福。只要零点收到了缪存的生日快乐,人不出现没关系,没有礼物也没关系,通通都没关系,只要一句生日快乐。
原来,他最后渴望、也仍然落空的东西,只是骆远鹤三十岁生日那天,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语音挂断,骆明翰坐在车里睡着了。就停在停车场入口不远处,五月的阳光晒得他苍白的眼皮发烫,在他睡眠里烫下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梦到他陪着缪存在西双版纳乡间的田埂上慢悠悠地走,缪存提着马扎,他背着画架,蝉鸣一声长过一声。梦到他说骆明翰,我疼,眼泪一连串地落,圈着他的肩膀咬着唇闷不吭声地哭到断气。梦到版纳星光般璀璨的夜市,「小象十元一群」,手镯上刻下三个字母。
从早上睡到了下午,直到车窗被人敲响。保安彬彬有礼地说:先生,您最好还是把车停到地下车库去。
骆明翰脸色泛着青,恍惚了数息,说了声好。
回到房子里,确实便像是一秒间就病了,倒在床上,没日没夜地昏睡了过去。
缪存在邻省的草原上写生,牧马人高高挥舞着马鞭,马蹄嘶鸣着仰起,蒙古袍的衣袖在阳光下甩开,辛教授希望他们能把画扎根于现实与古典的土壤,晚上,一群学生围在篝火边吃烤全羊,火苗橙红明亮,将缪存的侧脸映照得也如画一般。
缪缪,你很心不在焉哦。好心的学姐说。
舍不得女朋友是不是。别人打趣。
小仙男也动凡心啦?
缪存听到小仙男三个字就头痛,哭笑不得地用掌心揉了揉额头:学姐,别拿我开玩笑。
但他确实在想骆明翰。想他为什么还没有联系自己。
这一点不符合骆明翰的风格,要按往常,他落地开机的那一秒,就会有无数微信涌进来。他会问他到了吗,有没有人接,累不累,说自己在干什么,开会还是见客户,最后再跟一条「想你」。
以往很厌恶聊微信的人,今天却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习惯性地点开的。却又落空。
好在写生并非春游,一切日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而满满当当,何况他还要给辛教授打下手,给学姐们改画点评时,改到哪便被调侃到哪,让他这种社恐患者很是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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