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别对我这么上头!——三三娘(51)
理财到期前一天正是周末,缪存下了课直奔城西那栋犄角巷尾的小破楼。
李丽萍最擅长阴阳怪气:哎呀,打从存存懂事起,我就没见他这么积极回家过。
缪建成也没什么好脸色:知道的说我是你老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讨债的!
缪存习惯了他们的阴晴不定夹枪带棒,心里一点波动也没有。他一直记得赎回日期,只要一过十二点,他会盯着缪建成在手机上操作。
缪聪今天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吃完晚饭,把碗筷一放便上楼写作业去了,临走前不忘挖苦一通缪存:哥,你真有钱,你那个男朋友没少给你吧?
缪建成把缪存的性向当做家丑,缪聪从不敢在外面乱说,因此在家里便要变本加厉地说个痛快。他知道缪建成对缪存的父子情很复杂,每周回来时就会故意聊些恶心人的话题,只让缪建成认定了缪存是个没有人伦道德的冷血小变态。
倒不是他对缪存真的那么忌惮,而是李丽萍私底下探明了,缪建成自己偷偷藏着一大额存单呢,有快百万,重要的是另一个房本。缪家老太太是个重男轻女到没救了的,之所以把这些都提前给了缪建成,就是怕自己俩女儿惦记。母子俩骨子里的精明一脉相承,缪建成平时看着被李丽萍管得死死的,其实一直牢记李丽萍年轻时是个洗头妹,所谓婊子无情,哪怕生儿育女了,也得防着。
为此,缪聪和李丽萍都拼了命地拍他马屁,离间他和缪存的关系,这样便能顺理成章地继承一切了。
缪建成果然斜了他一眼:我听缪聪说,你男朋友跟你学校里的老师是双胞胎?
不关你的事。
缪建成过来人似的口吻:你谈恋爱倒不要紧,就怕哪天学校里的人看到了,以为你那个老师跟你搞师生恋。他有些嫌恶心地呸了一口。
缪聪拱完了火,从楼梯上探出半个身子装清高:我写试卷啊,都别来烦我。
快到十二点时,都洗漱好了,缪存很淡定,穿着睡衣径自看书,堂前八仙桌上灯光暗淡,李丽萍也没睡,待在旁边刷短视频,开着外放,时不时笑出开水壶烧开似的一阵。
座钟敲出铛铛铛的声响,缪存把手中薄书倒扣,转账。
缪建成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口,划开APP,惊奇地瞪大眼睛:嘶我钱呢?
缪存怔了一下,眯眼道:你什么意思?
哎我是买的招行的啊,缪建成摸了把脑袋,二十万,对吧?他问李丽萍。
李丽萍眼睛觑向别处,你别问我,你自己管得钱,我哪里知道?
他们演技一个比一个的拙劣,缪存明白过来,缪建成是故意跟他装相。
钱,早就被他们转移了。
他一声未吭,只是站起了身,虽然身形单薄,但白炽灯照着他,自上而下给坐着的缪建成笼罩下一座山似的阴影。
李丽萍心里一慌,但仍保持镇定地提醒缪建成:你先别急,打银行电话问问,看看你操作记录不就得了?
缪建成也被缪存弄得有点怵:你、你站起来干什么?坐下坐下,不就是二十万吗?
点进操作记录时的手有点抖。
我看看,三月五号提前赎回。他看了眼李丽萍,你干的?
神经病,李丽萍嘟囔了一声,我没事提前赎你理财干什么,六百块利息呢!她觑着缪存,咳嗽一声,话里有话地说:三月五号,不就是正月初十吗?哎?她稀奇地问:存存,那天不是你刚好回来吗?
缪存攥紧了那一册图书馆借出的薄书:你想说什么?
一直宣称要写作业的缪聪听到动静,打开门自楼上嚎了一嗓子:我那天看到哥拿了爸的手机了,不知道拿去干什么!
缪建成从这句话里借到了胆,翻着转账记录:当天赎回,下一秒就转走了好啊你个小兔子崽子,这卡号我可从没见过,你还说不是你的?!
这是句很没有逻辑的话,那条转账记录在缪存眼前闪了一下,便又收了回去,缪建成冷笑着:你在这里跟我贼喊捉贼?在学校里学的什么东西,敢算计到你老子爹头上?怎么,还想讹我二十万?!
在一叠声的质问和疾风暴雨的粗口脏话中,缪存闭了闭眼睛,一贯冷静到淡漠的心口不止起伏,让他紧抿的口腔里瞬时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们早就转走了钱,早就决定不还钱了,那笔钱到他们手上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拿不回来了,什么理财,什么过一个月再还,都不过是戏弄他的套话。他再警觉,再防备,再机敏,钱到了缪建成账户上的那一秒,就已经无能为力覆水难收。
永远不要跟贪婪的人讲诚信。
缪存艰难地保持冷静,保持大脑的运转。缪建成是他法律上血缘上的父亲,以他的大男子主义,想霸占这笔钱,便直接霸占了,绝不会有兴致来玩这些弯弯绕绕,来跟他装腔作势地演戏,陪他等到十二点,然后再撕下伪装。
再污蔑他。
这些伎俩,多余且下作,充满了恶趣味。
缪聪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楼,伏在楼梯扶手上,手里还不住转着一支中性笔,一脸饶有趣味地看着缪存。
缪建成似乎要揍缪存,李丽萍拦住了,不住让他消消气,白了缪存一眼:你这个孩子!好的不学,学会了偷钱,还是二十万!都转走了还要回来让我们转,我们哪有这么多钱给你偷给你偏?你真是没良心,那可是你爸的养老钱!
缪存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尖锐的、持续性的耳鸣呼啸,太阳穴嗡嗡地跳,血脉汩动着几乎要炸开。
他觉得好痛,是生理上的痛苦。
在这种窒息般的冰冷的愤怒中,视力也在渐渐流失。他的眼前笼罩着一片雾一般的白色,让他的目光几乎无法聚焦,只能死死地盯着面前正在喘气的东西,像猎物盯紧了活物。
在这样失常的耳鸣中,忽然听到了一声轻笑,继而是笔掉下的声音。缪聪一边弯腰捡笔,一边悠然地说:哥,差不多得了,那天看你偷他手机就不对劲,怪我,要是我阻止了你就好了
还钱。缪存用力撑住桌沿,一字一句地说:把我的钱,还、给、我。
他的脸色比夜更黑,脸色一丝表情也无,目光死气沉沉而黑洞洞地只盯着缪建成,让他仿佛成了只有漂亮不通人性的小怪物。
缪建成一拍桌子:你妈的少在这里跟我你的我的!你才几岁?你跟老子分家了?你的就是我的!他真实地弄了怒,想起李丽萍经年累月地说他是个没有人伦没有感情的变态,说将来别说养老,不提前毒死他就不错了,灯光下,他越看缪存越可怖,越可气,脸红脖子粗地呼哧喘着气:老子还没死呢,就惦记我的钱!
我最后再问一遍,缪存古怪地歪偏了一下脸,像站在很远的地方冷漠地看着他:你到底,还、不、还、钱?
还你妈逼
砰!电光石火间,刨花板的木板凳在缪建成身上应声而裂。他本能地抬起手格挡了一下,但没挡住缪存,他不知道他这个看着很瘦的儿子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抡起椅子,又往他身上砸来。
缪建成眼里浮现出恐惧,狼狈跌步的同时躬过背去,用厚实多肉的背抵挡了这一板凳。
寂静中,缪聪愣在楼梯上,李丽萍张着唇,声音卡在喉咙口。
我操你妈个畜生缪建成涨红了脸,剧烈地咳嗽了一声,一股蛮横的戾气让他转过身来,试图教训这个不孝的儿子。长条凳已经散架了,缪存抡着椅子腿,眼也不眨地往他胳膊肘上狠狠扇下
破风声响,伴随着一声粗粝的惨叫声,划破了这条小巷子的浓夜。
李丽萍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好像终于活了过来,喉咙口发出含着痰似的声音:杀、杀人啦杀人啦救命、救命啊杀人啦!!!
挨家挨户的灯亮起,看到缪存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追着狼狈出逃的缪建成,到了路灯低下,披着外衣看热闹的人才骇然发现,缪建成已经浑身是血。
骆明翰是在派出所接到人的,缪存做完了笔录,被民警看守在椅子上。他的衣服上蹭得都是血迹,脸上也有,脖子上也有。鼻尖上一抹血色,骆明翰的目光长久地停着,缪存察觉到,视线里仍是一片雾白,只是眼珠子转了转,继而抬起手,用手背在鼻尖上擦了一下。
那只手也都是血。
缪存觉得他很陌生,很用力地回想,直到骆明翰叫他:妙妙。
那只浸满血的手僵了一下,笨拙地往身后藏着。
骆老师最不喜欢他打架,他一打架,他就会批评他。艺术家最宝贵的东西首先是天赋,其次是手,没有了手,天赋再高也于事无补。打架是情绪化的表现,是在发泄暴力,辜负天赋。
缪存藏着手,为什么这件衣服刚好没有口袋?
骆明翰看尽了他的一举一动,像个被家长揪到辫子的小孩,充满着害怕、紧张,和一些些乖巧的讨好。铺天盖地的疼让他喘不过气。他俯下身,不顾一切地将缪存紧抱进怀里:是我,妙妙,他再度说,声音里带着哽咽:你看看我。
缪存的身体在怀里一僵,下一秒,松弛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颤抖。
是骆明翰啊
骆明翰他气息不稳地、生疏地叫了这三个字,像是第一次叫,多余的却再也说不了一个字了。
空洞睁了一晚上的眼睛终于闭起,缪存用那只溅满了血的手环住骆明翰的肩膀,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冲淡了下巴上的血。
第52章
缪存身上只穿了单衣, 骆明翰后悔自己走得匆忙,竟没有想到带一件羽绒服。他脱下自己的大衣,带着他的体温, 覆住了缪存的瘦削的脊背。
他只问了两个问题。
有没有受伤?
缪存摇头。
有没有哪里觉得疼?
缪存又摇了摇头, 很轻,像在蹭骆明翰的肩膀。
骆明翰被他的小动作弄得无所适从, 只会拥着他,反复吻着他的耳朵:你是不是要心疼死我?
他有什么好心疼的?缪存想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 虽然他是施暴者, 但身上却都是血, 骆明翰是被他吓到了吧。开口时声音沙哑:不是我的血,我不疼。怕骆明翰不信,认真而轻地说:真的。
只是那种冰冷的绝望反复侵袭着他,暴力的肾上腺素退却, 留下的是无尽的颤栗。他打了缪建成,那笔钱,是不是更拿不回来了?
但那是小姨父的手术前,小姨一家的救命钱。
骆明翰是跟派出所所长一块儿过来的,关映涛找的人。趁骆明翰安抚人的空档, 所长把办事民警拉到一旁:什么情况?
儿子打老子,老子还手,家暴互殴。
喝酒了吗?
挨打的喝酒了, 在旁边三院急诊室包扎呢。
笔录做好了?有目击证人吗?所长的目光停在缪存身上,继而移向骆明翰。
有, 受害人他老婆和小儿子, 还有几个邻居。办事民警心里有数, 压低声音说:受害人是不想就这么算了,还在等伤情鉴定,想告,但其实现场证词都证明他有还手,小孩儿身上也有伤,妥妥儿的互殴,加上还是家庭纠纷,教育教育调解调解,没事儿。
所长没说话,挥了挥手。
骆明翰牵住缪存那只都是血污的手:去洗一洗好不好?
其实民警也有想带他去做简单的清理和包扎,但缪存那时候如同行尸走肉,问什么答什么,多余的行为能力似乎完全丧失,他也没想到过找骆明翰,只是做完笔录后,民警问:有没有什么朋友,或者信任的人?既然家里闹成了这样,最好还是先去朋友家冷静冷静。
缪存下意识地吐出一串电话号码,他甚至都没想起这是谁的。
骆明翰站起身,跟旁边的所长简单打了声招呼,只不过数秒的功夫,一回头,发现缪存也跟着站起了,就在他身后两步之遥。
那模样,像是小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大人。
干派出所的天天跟这些纠纷打交道,敬业也油滑,一眼就能看穿情况,推谢了骆明翰递过来的烟,不当回事地笑笑:别担心,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你先把人带回去,这种情况一般就是不予立案,后面有新进展再说。
骆明翰了然,在所长肩上拍了拍:辛苦。
寒暄完,他回到缪存身边,很轻地问:先在这里洗一洗,还是回家?
脏。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骆明翰听懂了。他带缪存去洗手间,水龙头拧最大,哗哗的水流下,凝成血块的血重新化开,在白色的陶瓷洗脸盆里晕成粉色的一团。
这还是三月份,春寒料峭着,又是凌晨,缪存仔仔细细地冲了五分钟,从指缝、甲缝到指纹掌纹,擦洗得几乎快破了皮。骆明翰抽了两张纸候着,待他洗净,将他的手包住,轻柔地压了压,汲走多余的水分,最后牵住。他的手很大,拢起时,可以将缪存的手完全盖住。
太像对待小朋友了,缪存莫名勾了勾唇,觉得他的手很暖。
车里热风开到最大,很快将空间吹暖。缪存卷着他衣服蜷在副座,疲倦地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跟谁打架?
跟谁?
我爸。
骆明翰确实讶异了一下,但没有觉得很意外。他早就猜到了缪存的家庭关系应该很糟糕,这么多血,都是他的?
嗯,我厉害吗?
骆明翰忍不住笑了一声:在这种事上夸你,是不是在助长你的不良气焰?他斜了缪存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知道你打架厉害,刚认识就知道了,所以你看,我都不敢惹你。
前面就是绕城快速入口,缪存忽然改变主意:陪我去趟医院吧。
不舒服?骆明翰瞬时紧张起来:我听那个民警说,你爸有对你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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