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别对我这么上头!——三三娘(50)
您的物品呢?
缪存的脚尖迟疑了零点另一秒,他握紧了门把手,道歉道:我改变主意了,不用送了。
啊?那你这个
你直接点击送达吧,辛苦了。
麦特一脸莫名地看着缪存在地毯上盘腿坐下。
麦特,我发现一件事。
麦特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可能跟一个人相处久了,再对他没有感觉,也会不忍心看他难过吧。缪存茫然地说,原来这就叫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何况骆明翰还和骆老师长得一样。看到那张脸难过,无论如何也会不忍心的。
麦特想说什么,但作为高傲的日耳曼民族,他有刻在骨子里的边界感,末了,只能无奈地留下一句:我是不懂中文,你是不懂感情。
因为这桩悬而未决的事情,缪存晚上也没好意思找骆明翰,而骆明翰也没有找他。
第二天一早,一切却都又回复如初了,骆明翰给他打了个电话,很漫不经心的语气:昨天给你的钥匙和地址,你去看了吗?
缪存笨拙地撒谎:看了。
骆明翰的声音里毫无凝滞,他甚至笑了笑,随即温和地问:你觉得那个房子怎么样?是法拍房,想买下来送我爸妈,他们想跟骆远鹤住得近一点。
缪存张了张唇,开口时咬到了点舌尖:我觉得挺好的,叔叔阿姨应该会喜欢的。
好像自作多情了,亏他昨天为难了那么久。
骆明翰停顿了会儿,语气更温柔了些,本来想跟你一起去看的,不过昨天临时有会,方便的话,下午把钥匙寄回来吧。
缪存说:好的。
但是骆远鹤下半年才回国,我想的是骆明翰掐着白色的烟管,靠在阳台上。还没开春,但风已经先刮了起来。他是被风吹得脑袋坏了,才会生出不合时宜的不甘心。
缪存攥紧了手机。
房子不住人就老得快,你要是觉得还不错的话,愿不愿意随时去住几天?
缪存不说话,呼吸声清浅。
好像没有意义是不是的?骆明翰给自己找的台阶仓促而得体:你现在房子也挺好的,换来换去也很烦。
那个小区闹鬼吗?缪存忽然问。
骆明翰呼吸一窒,声音低沉语气却空:什么?
那个法拍房的小区,缪存再次认真地问了一次,也有闹鬼的故事吗?
骆明翰很短促地笑了一声,伏在阳台栏杆上,深深而不动声色地呼吸,声音里染上暖色:没有,这里没有死过人,也没有人自杀,周围也不是墓地,旁边还有寺庙,你没看到吗?晚上都不用放金刚经。
在春天开的花最傻,因为天气一回温,它们就会欢天喜地地开起花来,其实都不知道,春天根本还没来,春天还很远呢。
可有时候人也跟花一样傻的。
出租车停了,缪存打着电话,便从兜里摸出乱七八糟的零钱付车资,下车时,被风吹得迷了下眼睛。
他手里捏着那张写有地址的卡片,跟骆明翰说:没有鬼故事的话
仰头数到五楼,怔住。
伏在栏杆上的人也怔住,穿着白衬衫,一副不怕冷的样子,指尖掐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缪存对着他很浅地勾了勾唇,声音通过听筒传到骆明翰耳中:也可以偶尔住一住。
第51章
缪存的表妹叫莹莹, 配上玉姓,就是玉莹莹。小姑娘刚上初三,很要强, 正是为中考紧锣密鼓备考之时, 缪存接到她电话时很意外。
存存哥哥。莹莹跟长辈一起叫他小名存存, 后面随南方人的习惯加叠字哥哥,听着就很乖很嗲。
缪存正月里刚跟小姨一家通过视频, 小姨要给他寄水果和果干, 被缪存拒绝了。那时候莹莹也在,但她面对缪存总是很害羞,说不了两句就回去写作业了。
怎么了?
缪存一出声,骆明翰就抬眸看他,警觉中带着玩味。他还没福气听过这么温柔软和的缪存,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个什么可疑分子。缪存没接收到他的信号, 只注意到对面的表妹很支支吾吾。
小孩子能有这表现, 多半是干了什么自己收拾不了的事,或是遇上了不能跟父母说的难题, 缪存便问:你闯什么祸了?还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不是莹莹问他:你开学忙吗?
还可以, 不算忙。
我爸说
声音被打断, 背后传来一声严厉的莹莹!, 应当是小姨的声音。脚步声近,手机被她劈手夺走了, 对缪存笑了笑:莹莹没事, 她就是想你了。
没等缪存说什么, 小姨很快地便要挂断电话:很晚了, 小姨还没收拾好屋子呢, 改天再聊, 啊。
缪存看着手机屏幕,眼神中微微蹙着不解。小姨对他好冷漠,好像一句话都不乐意多讲。
骆明翰还在吃醋:哪个女同学?
我表妹。缪存心思还在这通电话上,她可能出什么事了,但是我小姨他们不理解。
骆明翰有些意外,缪存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却有最敏锐的直觉,可以让他直接抵达人性的最幽微处。
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小姑娘,能遇到什么不被家长理解,甚至寻求帮助还会被家长粗暴掐断的事呢?被小混混缠住,早恋怀孕,校园霸凌,寝室孤立,被猥亵?
缪存一直到入睡前都还在思考这件事,想到这种可能,整个人惊出冷汗,噌地一下坐起身。骆明翰还在阳台上打电话处理公事,透过玻璃门,看到缪存做了噩梦一般,垂着的面容掩在浓重的阴影中。
今天就到这里吧,他打断电话对面喋喋不休的游说,明天上午lily会联系你。
玻璃门推开时带入一阵冷风,骆明翰在床沿坐下,捏着缪存冷冰冰的手:做噩梦了?
缪存回过神来,心跳快得不太对劲。他很熟悉的,这种心悸的感觉,那年妈妈临走时,虽然所有人都瞒着他,但他的心跳每时每秒都在告诉他,他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莹莹可能真的遇到什么事了,我要打电话。
他俯身向床头柜,骆明翰看了眼时间,试图阻止:十二点多了,你会吵醒他们的。
犹豫的间隙,手机反倒自己震动起来,上面显示是小姨来电。缪存接起,又是表妹的声音。她显然是偷偷拿了手机,正躲在什么小房间里,因而回音很重。
存存哥哥,爸爸会死吗?
缪存本来想的是如何套话,莹莹一开口,直接把他吓了一跳。
姨夫怎么了?
莹莹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已经是抽噎得倒吸气:他生病了,医生说是食道癌。
厕所门被推开,出现小姨疲惫困倦的声音:莹莹,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怎么还不去睡觉?妈妈四点
她看到手机的亮光,和女儿吓得惶恐的瞳孔,声音刹时止住:你在给谁打电话?!
缪存冷静地命令表妹:你开免提。
莹莹吓得打了个哭膈,小姨已经看到了手机上的显示,心里一绞,攥着她手腕把人强行拖起,苕帚噼里啪啦地落在她屁股腿上:我让你半夜不睡觉!让你背着我打电话!让你不睡觉!不听话
背景音里哭声声嘶力竭,继而被强行挂断。
骆明翰只听到人哭,蹙着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缪存镇定地说,她早恋,被我小姨发现了。
第二天课间,缪存翻出表妹所在学校的办公电话,由教务处找到年级组,年级组找到班主任,班主任再找到莹莹。
小姨父有一辆运货的三轮车,去镇子里卖水果时,碰到了碰瓷的,光天化日之下往他轮子下一趟,想靠小伤讹点钱,但他没想到小姨父的第一反应不是刹车,而是往旁边打转方向,因为速度快,轮胎打滑,小姨父连人带车摔进了乡道的沟里。
碰瓷成了罗生门式的事故,派出所和交警来了,要做伤情鉴定,因为小姨父年纪上去了,怕摔出个好歹,医院便很慎重,做了详尽的拍片,最后便查出了食管上的异物。
其实小姨父早就觉得吞咽时有异物感,常常不停地打嗝,吃得急了,便干呕,但他平时劳作量很重,心里觉得这些不过是人上了年纪的正常反应,小修小补一下就没问题,加上从来没有体检过,所以一直不知道这竟然是如此凶险的病。
医生说可以做手术,还有胃造娄表妹显然也不太懂,妈妈说一定要做手术,她现在一天要上两份工。
什么意思?
就是上午去一个老师家里当保姆,下午再去隔壁镇子里另一个家里做饭。
缪存沉默了下来。难怪昨天听到小姨说什么明天早上四点傣族人的村寨都隔得很远,她要去镇子或县里打工,最起码单程四十公里,电动车是骑不到这么远的,而她又不敢骑摩托,便只能了凌晨四点蹬自行车过去。
缪存几乎能想象到她的力不从心。回来后,她还要去照顾地里的蔬菜瓜果,给果树浇水治虫,小姨父暂时从医院转到了村卫生中心,她想必是在家里焖好了饭后给他送过去,这之后再匆匆忙忙骑车到下一个主雇家。
存存哥哥,我就想问你,这个病真的像医生说的,只要切掉了就好了吗?
缪存对这个病一无所知,温声道:放心吧,医生不会骗你的。
带着已知的真相去质问小姨时,她的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都不再管用,缪存直截了当地反复问:莹莹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姨反倒没事人一样笑起来:她小孩子不懂,没有那么严重,切掉就好了,我已经跟市里医生说好了,等银行放款后就做手术。
银行放款?
做手术要钱的呀。小姨温柔但乐天地笑起来,你这孩子。
不是有医保吗?
小姨更笑,缪存却无法跟着笑。
过去四五十年都没交过,前些年村里是来人说,国家有了很好的新政策只要把过去的补缴齐,就能享受农村新医保了,嗐呀,两个人加起来,一下子要补快三十万!她沉默了会儿,低头擦了擦衣襟上的尘土,好是好,村里能补得起的,凑钱借钱也补了
你应该跟我说。
跟你说干什么?小姨撒了把谷子给院里的两只孔雀,平静地带着笑说:这就是命吧。
譬如同样在这样风景美丽的村子里生活,有的人能够讲究摆阔,竹楼的大木是从缅甸热带雨林里运过来的,有的人就是云南本地木,最差的,就只能是水泥柱贴木片了。房子如是,别的也一样。
她的声音里始终带着笑,并没有很多自怨自艾的成分,只是单纯地认命,对缪存说:存存长大啦,懂得关心小姨了,你是小姨的心肝宝贝,这些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好画画。
缪存听见心肝宝贝四个字,拿着手机的手腕忽然感到一麻,继而一阵电流般的颤栗席卷了全身。
他抬起手,用手腕压了压眼尾的湿意。
所以你就去跟银行借钱,出去打短工,也是为了存钱还利息。
我把房子抵押出去了,银行审核好就会放款的,到时候就能做手术了,我的工资还完利息后,还有得剩,就攒起来还本金。小姨想到了什么,我早上起来学骑摩托,也没那么吓人,再过两天就学会了。
但是摩托是要加油的,油钱也是不小的一笔,除非很累,她觉得还是骑自行车更省钱。
缪存平静地听完所有,终于问:手术费要多少?
十万,十五万小姨已经咨询过大致的数额,不一定,看术后的住院和用药。
小姨,缪存叫了她一声,笔在素描本上写写画画,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是啊。小姨摘下围裙,笑着回。
这笔钱我给你。
你
我有钱。缪存冷静地说,眼睛未眨,心里没有半分不舍或犹豫,他说,我有钱,这不算什么。
他觉得我有钱三个字真的太好了。
缪建成的理财在下旬到期,时间上刚刚好。缪存决定把这二十万全部转给小姨,他才大二,留学的事情还可以再缓一缓,只要多接两次大型商业油画,那么大三再出去也是来得及的。
为了更好地了解手术,他每天凌晨蹲点抢号,终于抢到了工作日的专家号,没请假,直接逃课走了。去医院问手术风险和护理,得知下段有90%的切除率,配上胃造瘘,虽然生活上会不便一些,也会丧失重度劳作能力,但再活一二十年还是可以的,要是病人自己注意饮食得当,心里想得开,也不是没有长寿的可能。
缪存把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莹莹:放心了吗?大医院的医生都不会骗人的。
放心了。
缪存笑了笑,安慰她时还是有种不熟练的笨拙: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好好准备中考,考好了,可以问我要一个礼物。
他本来考虑过让小姨父来这里做手术,但这儿的号真的太难排了,何况来这儿做手术就要给小姨租就近的房子,要帮她熟悉适应城市里的交通和生活,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对于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来说,会加剧那种惶惶然的心理负担。缪存自己都过得很凑合,实在没有这个自信能照顾好小姨他们。
他完全没想过能找骆明翰帮忙,也没想过找骆远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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