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别对我这么上头!——三三娘(34)
画这幅画的时候,你不开心吗?
也许是刚到了异国他乡,身边缺少了一些熟悉的人。骆远鹤轻描淡写地说,看着缪存单薄的背影。
也就是说,这幅画是思念之作。
是无法讲述、无法传递、也无法得到回应的思念。
缪存站起身:听起来很难过。
现在不难过了。骆远鹤注视着他,面容沉静温和。
但是你又在里面构筑了一种新古典的秩序,试图回到宁静跟和谐。 与画面比起来,语言能表述的似乎要苍白得多,缪存斟酌了一下,老师,你在对抗这种心烦意乱。
骆远鹤微怔后笑了一笑,没有否认,倒说:看来以后不能对你撒谎了,会被看穿。
缪存有些小得意:可是画得还是很好的,我很喜欢。
虽然画面上的女人是得到骆远鹤的女人。
好了,第一次来法国,想去哪里?
缪存一张唇,骆远鹤截住他话头:除了卢浮宫。
缪存咽下首选,眼神很亮地说:枫丹白露,巴比松!
位于巴黎近郊的塞纳河流域,美好的乡村自然景观,吸引过柯罗、米勒、卢梭留恋驻足,诞生了写实主义中重要的巴比松画派。
骆远鹤其实早就猜得到他的选择,好。
驱车前往要数个小时的时间,再浪漫的地方到了冬天还是难免萧瑟,缪存在千篇一律的冬日近郊景色中昏昏睡去。骆远鹤握了下他手。缪存的体质很寒,穿再多也捂不热一双手。他似乎被冰到了,很快地松开,继而将车内暖气打得更高了了些。
虽然睡梦中感到了手机震动,但缪存只觉得眼皮很沉,并没有力气去看一眼消息。现在是北京时间2月2号下午的傍晚,骆明翰问他实习如何,明天是否该回来。
缪存等到晚上回酒店后才回复他,怕时差露馅,他没接骆明翰的视频,只是在语音里回复说特别顺利。
骆明翰便问他:开心吗?
开心啊,缪存理所当然地回,从声音里就透着开心,特别开心。
骆明翰几乎能想象到缪存脸上的申请,被阳光一晒,是那种几乎透明的、快要飞起来的澄澈和轻盈。他的低笑透过话筒递入缪存耳中:怎么没见你跟我在一起时有这么开心过?跟我相处,还比不上你跟同学出去给人打下手?
缪存在床上翻一个身,手里拿着一封街角咖啡厅免费发放的巴黎旅游地图,研究着圣心大教堂、左岸咖啡和莎士比亚书店。地图是折页的,扉页写着海明威的那句话:「巴黎,一场流动的盛宴。」
听到骆明翰这么问,缪存不走心地回:也开心的。
比如呢?
比如缪存一时茫然,想了想,没有比如,每一天都挺开心的,除了你给我给我讲鬼故事的时候。
骆明翰笑出了声,倒没有勉强他。
末了,他说:我很想你。
其实分开不过一天而已。
缪存内心一动,放下折页,在床铺上盘腿坐好,憋了很久才轻轻地说:好吧,我也有点想你。
骆明翰知道,每次缪存带着量词描述时一点,一些,有些,一点点,就代表着都是真心的。
听惯了各种海誓山盟和满得要溢出来的甜言蜜语,他有朝一日,竟也会为「一点」而心动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是三号,距离生日还剩一天,骆远鹤一大早就来接他了,在酒店客房等缪存乱糟糟地洗漱。他第一次出国,倒时差没有经验,睡过了头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缪存以为今天总该去卢浮宫了吧,可是没有。
为什么!叼着牙刷就出来了,愤怒而含糊地控诉。
骆远鹤支着腮懒洋洋地说:明天再去。
可是明天你都生日了?
所以才要明天去。
啊,缪存漱完口又跑出来,头顶翘着的头发随着跑动乱晃,你这么喜欢卢浮宫吗?卢浮宫要给你开生日派对吗?
骆远鹤没被他笑死。
结果今天一整天便在巴黎市区游览。因为巴黎的历史实在太丰厚,艺术遗产几乎是随手可拾的地步,因而随便走走便很有意思。
他这边是早上8点,在临街的蓝色咖啡厅吃早餐,枫糖松饼和拿铁咖啡,太阳晒着花,花枝映在石墙上,影子摇曳得珊珊可爱。
骆明翰那边已是下午3点,他想,缪存现在该坐上返程的车了,过不了多久,顶多到晚上时节,缪存就会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
巴黎下午1点时,缪存坐在圣心大教堂的石阶上俯瞰巴黎城区,阳光和煦地照在身上,身边有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正吹着口琴,那是电影《天使爱美丽》的调子。缪存终于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枕在骆远鹤的肩膀上,身上披着他的羊绒大衣。
中国已是晚上八点,骆明翰请公司人吃饭,员工此起彼伏地给他敬酒,祝他生日快乐,祝他三十岁更加平步青云。
骆总过去的酒量是很好的,但大约是因为今天太心神不宁的缘故,他醉很很快,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时不时地便点亮手机看一眼。
他这样的大忙人,手机里自然是时时刻刻都有新信息的,莉莉就挨在他身边坐着,看到他每一次都及时地点进微信,很快地扫一眼,脸色微微一沉。有谁来敬酒,他很快收拾起一个老板该有的商务风度。
冬天的日落来得早,还没到五点,光线便已经很柔和了,晚风一起便觉得冷,骆远鹤陪缪存在埃菲尔铁塔下看完了一场温柔日落,带他去一家热闹的墨西哥餐厅吃晚饭。
缪存想起蒙马特高地里,那些在路边支着架子写生的油画家,和卖速写的商业画匠们,异想天开地问:要是我明天也去卖画,我可以攒够回去的机票钱吗?
可以,骆远鹤计算了一下,只要你五月份才回国,并且一天卖出50幅。
缪存:
倔强地说:可是我就想。
骆远鹤勾了勾唇:也不是不可以。
嗯?
吃完饭,我们可以回到那边,你想画多久,就画多久。
缪存的眼眸中都是不可思议,又开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真的吗?那你也画,我们比一比,看谁生意更好。
让一个一张画卖一亿的艺术家去艺术街区卖艺,这件事谁听谁觉得离谱,但骆远鹤搭着腮,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他离谱的、心血来潮的、会冻死人的计划:好啊。
侍应生上鸡尾酒,他看着缪存抿一口,继而说:那要是我赢了呢?
那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任何,随便什么事。
骆远鹤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为定。
墨西哥小酒馆中暖气很足,到处是马赛克的装饰,在昏暗的灯光下有吉普赛的流浪感。客人中有人抽烟,但味道并不令人厌恶,充满了活泼的烟火气。
北京时间即将到十二点了。
也就是四号的零点。
说是老板生日请客吃饭,但公司员工显然一副千载难逢折磨老板的机会,轮番敬酒之下愣是把骆明翰喝到了快要人事不省的地步。
但因为还有重要的事在等着,所以骆明翰强撑着意识,不愿意醉过去。
他还要回去抱抱缪存的。
莉莉和另一个男的项目经理一起扶他,骆明翰眼眸微垂,额发垂下,在他英俊的眉眼间落下一片阴影,令人看不清他究竟是醉是醒。
手机。他提醒莉莉。
在呢在呢。莉莉说,在我包里。
骆明翰难掩不耐烦,我说,手机给我。
莉莉手忙脚乱匀出手,从挎包里摸出递给他。骆明翰扫了眼干干净净的页面,站住脚步,手抻在苏绣屏风上,垂首敛目,慢慢地、压抑地深呼吸。
任谁都看得穿他的心烦意乱。
缪存为什么还没有给他消息?他早就说了今晚上公司内部聚餐,他快到家了便知会一声,他可以提早结束回去。
他是不是生气了?骆明翰蓦然想到一个可能,也许是厌恶他没完没了的应酬。回去该跟他解释一下,公司聚餐很随意,没有那些不干不净的把戏。
或者 他可能已经到家了,故意没说,在等他回去,想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个可能显然更能振奋人心。莉莉眼见着刚才还消沉得懒得多发一眼的人,忽然便又睁开眼眸振作起来,仿佛一秒也不能多等地问:司机到了没?我要赶快回家。
到了,早在门口等着呢。
骆明翰挣开员工扶着他的手,急切地迈出大步。或许是走得太急了,眼前一阵浓黑的晕眩,太阳穴也是穿刺般的疼。
哎骆总骆总一堆人惊呼着想要来扶他。
骆明翰扶住墙,深呼吸,笑了一笑:我没事,刚才灌我的时候这么努力,现在知道害怕了?年底bonus全扣。
所有人:
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扮演黄世仁了吧。
酒店离家不远,莉莉护送,发觉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又好了些,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似乎是路的尽头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
哎呀,十二点了!莉莉早就掐着点,甜甜地说:老板生日快乐!
骆明翰在醉中也是恍惚了一下,又开始找手机。莉莉叹了口气递给他,别找啦,我一直帮你看着呢,没有新消息。
话音未落,信息就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了,什么移动通信的,这个那个奢侈品店的,这个那个高级酒店会员的,航司的,银行的,保险的,一堆。微信上踩点祝贺生快的也多,点进app时,席霄寒的语音请求闪烁起来。
骆明翰接起,闭着眼眸,听席霄寒在那边慵懒而散漫地说:接得这么快,等我啊?
骆明翰真真假假地嗯一声,但脸上分明是没有表情的。
生日快乐,在我们认识的第十年。席霄寒温柔地说,虽然你已经不想要我陪了,不过我好像改不掉这个习惯。
骆明翰唇角的弧度挺冷的,声音也挺淡漠,你在零点惦记我,你男朋友不生气吗?
男朋友可以有很多个,爱人只有一个。席霄寒那边大约是在喝酒,能听到瓶颈中倒出液体的声音,你应该比我更懂这句话,cheers,Eric。
骆明翰深深地呼吸,最终只是说:早点休息。
到了家,心跳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没那个耐心等司机载他到地下车库再坐电梯上去,直接在门口就下车了,快步登过数级楼梯,莉莉在身后急得喊:骆总!你把衣服穿上!
讲话时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骆明翰只着黑色羊绒衫,深夜风大,空气中飘着雪籽,他竟然不觉得冷。
只觉得胸腔里一颗心热得、紧张得要跳出来。
钱阿姨开门已经很快了,但骆明翰还是觉得慢。
骆先生钱阿姨意外地惊呼,骆明翰掩去眸中的急切和失落,只是匆匆地点了下头便大步略过了她。
缪存一定在屋子里等着他。
已经洗好了澡,换上了舒服的睡衣,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但还是强撑着站在水晶灯下,有些生气地咬着唇说: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我都等睡着了!
骆明翰都已经想好怎么哄了,他会把他哄得很开心的。
但三层别墅空空荡荡的,只有不明所以的泽叔在一旁候着,搞不清他那股猛然的、窒息般的失望是来自于哪里。
钱阿姨跟莉莉面面相觑,莉莉把大衣和手机塞给钱阿姨,小声说:他今天情绪不好,你注意点,我先走了啊。
骆明翰站在客厅正中,灯光下,他的身影看着消瘦。
他静静地站了半晌,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着,因为期待落空的感觉太强烈太陌生,以至于他这么强大的人、永远都在控场的人,看着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只想要缪存,看到缪存漂漂亮亮地出现在眼前。他今天生日,不是吗?为什么连这么微小的愿望也不能如愿?
喉结咽动,骆明翰忍住胸腔里翻滚的黑色的窒息感,半侧过些脸哑声问:缪存没过来吗?
钱阿姨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
缪缪先生没有来过。她温声回复,倒是寒寒下午来过,送了礼物过来。
骆明翰根本没听到后半句,心里只惦记着缪存的失踪。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状况,什么意外?
一想到此,骆明翰耐心尽失,好像终于找到了正当理由给缪存打电话。
但缪存并没有开通昂贵的境外漫游,因而他的电话注定是无法打通的。
他又拨语音。深夜近一点了,巴黎的一场日落才迤逦地拖拽到尽头,缪存觉得那个墨西哥煎饼简直太好吃了,手机在双肩包里如何反复震动熄灭,又震动,他都根本不知道。
没关系。
骆明翰闭了闭眼,也许是实习的工作太忙,杂事又多。这是很正常的,因为动漫公司就是这样颠倒作息,把人当陀螺使唤。等缪存忙完了,他自然会补上这句生日快乐。
而且等明天天一亮,他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了,还会跟他一起出现在关映涛准备的生日派对上,被所有人祝福。
骆明翰要怀着这样的念头才能勉强入睡。
他不知道,确实等天一亮,缪存就会捧着礼物说生日快乐。只不是那是北京时间的7点,巴黎的零点。在巴黎艺术街区的街头,缪存掐着点说「骆哥哥,生日快乐。」
只是骆哥哥不是他,生日快乐的也不是他。
第39章
遥远教堂中传来叮叮当当的钟声, 这是法国冬令时的零点,北京时间的早晨七点。
缪存收起画板,冻坏了, 手僵得不能打弯, 骆远鹤把大衣紧紧裹在他身上, 又把他的一双手拢在掌心不住呵气。缪存歪着脑袋笑,身上的哆嗦一阵紧过一阵,但他双眸很明亮地注视着骆远鹤:骆哥哥, 零点了,缪缪祝你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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