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郁臻思量道:这样一来,的确能解释艾琳的死因了。
她从砸坏密道的砖墙逃进这条下水道,却无意间触发了人鱼石像暗藏的机关,唯一一条生路被堵死,只能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耗尽生命。
但有一点至关重要。郁臻道:如果要活生生把人关死,那出入口关闭的时长绝不止一年。
杜彧投以疑惑的目光。
郁臻:假如我们要在这里呆上一个月,没有粮食和水的情况,你愿意生吃老鼠果腹吗?
杜彧想象一番,皱了皱眉,却没有回答。
你也不敢笃定,对吧?郁臻拂去无头雕像肩头的尘灰,人在极端情况下,为了活命宁肯放弃人性,战时吃老鼠苟活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吃宠物和同类,都有可能发生。
杜彧专心地等待他的结论。
所以我的意思是,一年、一个月都太短了,不要小看人的生命力。设计机关的人必须考虑到这点,如果是我来设置出入口重新开启的时间,至少是十年。
十年。杜彧重读这一夸张的时间单位。
是。郁臻回到岸上,四处张望,灯光随他摆头的弧度摇晃。出不去了,我要和你一起死。
杜彧消瘦的下巴指向右侧暗道里,那面露着大窟窿的破墙,我们还有一个选择。
郁臻站累了,蜷着腿就地坐下,说:做选择之前,咱们得好好琢磨一下,那里面到底是生门还是死路。
他接着道:我们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几趟,并未发现艾琳进食或生活的痕迹,说明她死前什么也没做,既没有生吃老鼠,也没有试着做点什么延续生命。
杜彧:或许她已经绝望了,丧失了求生欲?
郁臻:对,但艾琳是一个出身高贵、条件优渥的上层女性,从事着令人尊崇的职业,社会地位极高,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为什么丧失了活下去的欲望?
杜彧:这就复杂了,家庭环境、工作压力、内心空虚可惜我们不认识她,无法了解她的经历和心理状况。
郁臻坐在拐角处,抬臂指着右侧的密道,你看,她是从那里来的。
杜彧点头表示认可。
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郁臻放下手,艾琳死亡时,身穿皇家研究院的工作服,那么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不是正在工作,就是在上下班途中;她是为了躲避什么东西,才会藏进这么一条阴暗肮脏的下水道里?
她通过那条密道从外面进来,发现生路堵死了,为什么不原路返回寻找其他出口,她在害怕什么?里面是不是藏着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郁臻喘了口气,歇息半分钟,又道,要么,里面和这外面一样,都被机关堵死了,她自知无路可逃。
杜彧,你真的认为,我们有必要进去?
郁臻费口舌绕这么一大圈的原因,是他真的不想去。他之前答应去冒险,是因为还有退路,而现在没有退路了,他宁可和杜彧一起死,下沉到另一个梦里重新开始。
还有一种可能,抛尸。杜彧没有被他的一箩筐话蛊惑,思路清晰道,她是死后被人搬到这里的,那条密道通往地面的出口。
郁臻:
太倔了这个人!
可他转念一想哪个自认为活得好端端的人,会心甘情愿留在这儿等死。
杜彧不过是做了常人都会做的选择,求生。
杜彧从水里上岸,双腿笔直颀长,靴子滴着水,比那尊雕塑完好时更像美人鱼。
走了。有腿的美人鱼朝他伸来一只手,亲和地微笑,你这么聪明,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郁臻咬紧舌头才能控制面部表情不胡乱抽动。
嘴甜有用吗?真的有用。
他勉为其难地递出自己的手,任由杜彧施力将他拽起。
杜彧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嘀咕道:好轻。
轻什么轻!我也没比你矮多少!郁臻有点发脾气的架势。他的脸显年纪小,在工作和生活中总是遭到轻视,对此类评价较为敏感。
你脾气好差。杜彧恢复了没表情的淡定模样。
郁臻: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
松动的墙面,黑窟窿像怪物被刺穿的肚皮,幽长密道吹出一阵冷风,风里不仅有水泥灰味,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异香。
怎么会有香味?郁臻怀疑自己鼻子失灵了。
通过头灯的照明,可窥见密道内空间狭窄逼仄,高度仅供一人匍匐前行。说是密道,更像一条通风口。
杜彧不再和他推脱,率先把背包扔进洞口,俯身钻入黑暗。
冷白的灯光像一颗夜光珠滚进密道,把其中景象照得清亮通明;什么也没有,除了延绵无尽的水泥壁和缩成一粒黑圆点的尽头。
郁臻等人进去了,探头探脑地问:怎么样?
杜彧不着急往前,目测了密道的长宽高度,回答:长80米左右,安全。
郁臻这才略微安心,跟随其后钻进窟窿洞。
褊狭的通道回音浑厚,衣物摩擦的碎响和两人的呼吸心跳声在周围回旋,低矮的空间造成无形的压力盘绕心头。
郁臻的手指抚摸冰冷的水泥墙,粗糙的石砾刮伤指甲旁细嫩的皮肤,传来一丝一丝密密匝匝的疼痛。
那股奇异的香味仍然存在。他问前面的人:你有没有闻到香味?
有一点。杜彧也不太确信道。
匍匐爬行80米后,抵达密道的尽头,是一个向右的垂直拐角;右拐的通道经过打磨,墙面光滑,而且温度似乎更高一些。
郁臻一路闻到的异香不是错觉,现在那香气更近更浓了,是玫瑰花的味道,醇厚芬芳,不够甜腻,却相当醉人。
精油、蜡烛还是香料?
最意外的是,他们见到了一缕摇曳的暖光。
有光意味着通电,有香气说明还在使用中,可他们处在地下二十米的位置,难道是地下室吗?
已经走到这里,没有后退的道理,是惊喜还是惊吓,很快便会揭晓。
这条通道略宽,但更矮,郁臻稍微撑起上半身,砰地撞到了头,闷闷的沉响引起杜彧回头。
他装作无事地瞪着对方,示意动作快点,你挡到我了。
杜彧见他无碍,转过去继续前行。
郁臻揉了揉撞红的额头,他突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用指腹划过通道的墙顶;这么低的高度,是没有办法背着一具尸体爬行的。
用绳索类的辅助工具绑住尸体拖行也不现实。人趴跪时全身力量被分散,通道内摩擦力大,带一具不能动的尸体,无异于拖一块几十公斤重的大石头,寸步难行。
抛尸是为了藏匿证物、掩盖罪行;如果单单是为达到不让人发现这一目的,应该把尸体丢置在这条隐秘的管道内,而不是南辕北辙带去外面的下水道。
所以,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艾琳是自己爬过密道的,那时她还没有死。
如果她是被谋杀,案发现场只能是外面的下水道,而凶手行凶后则返回密道逃脱了。
跟踪尾随,还是熟人作案?
郁臻甩甩头,勒令自己别想了,先逃命要紧。
他们在密道里摸索着爬行了数十米,终于见到那缕暖光的源头
一扇小小的百叶窗。
果然是地下室。
以防万一,两人默契地关掉了头灯。
暖橘色的光线像初升的太阳洒进暗黑的密道,光影交错映在杜彧的脸庞,把他茶褐色的眼眸照得像琥珀般通透。
杜彧挪动膝盖,身体缓慢靠近那扇百叶窗,从窄细的窗缝里窥探光的来源
郁臻拍拍杜彧的小腿,小声问:看到了什么?
杜彧没支声,而是侧身腾出了一半的位置,要郁臻和他并肩挤在本就狭小的空间。
你来看。
郁臻满腹狐疑,手臂扒地腿用力,挤进杜彧留出的一半位置;不足一米宽的通风管道勉强塞下两人,不免肩碰肩、头碰头,隔着几层衣服他仍感受得到对方偏高的体温。
杜彧朝他做了噤声的手势,琥珀色的眼睛转向百叶窗,郁臻随那视线望去
通风口的高度靠近天花板,从此处可俯瞰室内一角。
宽敞的石室,灯火通明。古朴老式的桌椅、地毯、烛台、未点燃的壁炉,俨然是三口之家的居室。
六人座的餐桌铺着污秽不堪的桌布,一男一女坐在桌边,他们穿着一黑一红的晚礼服,胸前佩戴的鸢尾花和口袋里折好的胸带巾落了灰,变成脏兮兮的黑色。男人和女人勾起嘴角,幸福的笑容永远凝固在脸上。
两尊栩栩如生的蜡像。皮肤质感、毛发和动作神态皆极为逼真,但那对不够追光的树脂眼球暴露了它们只是一堆蜡油的事实。
一名七八岁的瘦弱孩童坐在女人的蜡像旁,晃荡着两条枯瘦萎弱的细腿他是一家三口里唯一的活人。
孩童的头发从未修剪过,乱得好似一丛野蛮生长的杂草,遮住了大半张脸;打结的发尾垂在窄窄的肩上,破成碎布的衣裳底下是瘦成皮包骨的手臂,字面意义的人皮包裹着骷髅。
看不出性别,甚至也不能确定年龄,毕竟他一定严重营养不良。
孩子轻哼着歌,枯枝般的手指摆弄着一套陶瓷餐具,勺子与裂纹横生的瓷盘磕碰发出丁零脆响。
而那股馥郁的玫瑰香则是桌面摆放的白烛燃烧而来。
郁臻看得毛骨悚然,不由得转开脸和杜彧对视。
这什么东西?郁臻用口型问,无可避免地泻出一些气音和喘息。
杜彧敏锐地压过来捂住他的口鼻!贴着他的耳朵哑声警告道:不要呼吸!
滚烫的气息洒在郁臻的耳廓,发丝搔弄脸颊带来提心吊胆的痒意,语落的瞬间两人一同屏住了气息!
与此同时,百叶窗透出的暖光被一片阴影覆盖,腐烂的恶臭无孔不入地飘到鼻尖,凉意渗进骨头
郁臻警惕地看向窗缝,下一秒瞳孔因恐惧而扩大
一张不能称之为人脸的畸形面孔占据了半扇窗的面积!布满血丝的爆凸眼球摇摇欲坠地挂在眼眶边缘,融化的鼻子黏着嘴唇,合不拢的口腔生着漩涡状的细密利齿,血红的食道呼出伤口溃烂的腐臭
它看不见,它在通过仅有感官嗅闻,它察觉到了活物的存在。
*
作者有话要说:
郁臻:ball ball你整点阳间东西吧!
第27章 完美逃亡(十六) 想不到吧
屏住呼吸的那一分半钟是郁臻经历的最为漫长的时刻, 他的脑内出现一根长秒针精准地走过刻度,咔嚓咔嚓的机械音像诅咒般逼近。
怪物恶心的脸紧贴窗缝,那扑面而来幽凉腥气熏红了他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 一件冰凉的物体出现在他手中, 那是他屡试不爽的趁手武器
郁臻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手的, 衔接两片刀刃的圆形螺母闪着冷冽的寒光, 银色剪刀的尖端就那么从窗缝戳进了怪物的眼球!
眼球后面是大脑, 戳眼睛是当前最有效的攻击。
嘶哑的嚎叫从那长满尖齿的嘴里发出, 怪物舌头远比人类细长,那肉红的舌尖因剧痛分叉成两半犹如一条蛇信!
杜彧被他出其不意的动作惊到, 打算在怪物暴怒反击前挟着他往后退, 不料手臂才碰到他的脖子,挡在百叶窗外的阴影便已褪去!
暖光重新照进通风管道怪物不见了。
石室内, 桌椅倒地的稀里哗啦声清晰地传入通风口。
郁臻挡开杜彧的手臂,屈肘狠戾地撞击木质百叶窗, 哐哐几下后本就松动的螺丝受力弹出!整片窗户脱离墙面坠地!
一霎那明亮的灯光晃了他的眼。
郁臻忍住那片刻的胀痛强睁开双眼, 头探出管道伸到室内
终于得见石室全貌,比预想的更宽广空阔, 方才他们不过是如同井底之蛙窥见冰山一角。
确切地讲, 这是一间用于研究的书房兼密室,面积至少超过两百平米。
他们下方正对着一处经过精心布置的角落,家具毛毯和壁炉对于整间密室来说显得多余;它像一个布景展台,用于展览那两尊精妙绝伦的蜡像。
密室天花板的电灯亮得刺眼,似乎从未熄灭过;剩余的大部分空间被划分为三块, 书房、仓库和实验区。
书房区域放置着书桌、绘图台、堆积如山的书籍, 墙面贴满了手绘的解剖图和设计稿, 乱中有序。仓库则是整齐地立着数排置物柜, 用于存放泡着各类标本和器官的玻璃罐;最末排被一张巨大的防水布遮盖,内容不明。
实验区基本是手术室的配置,靠墙的矩形桌板上摆着不同尺寸的刀、钳、锯、钩等工具,水槽里凝着冲刷不掉的血迹和水垢。盖着一层污迹斑斑的黄布,两旁的玻璃柜中挂着一些风干的或许是内脏?
距离略远,郁臻看不清更细致的情况。
而在实验区的夹角还隔出了五平米的淋浴房,包含马桶、洗漱台和镜子;地面瓷砖的水痕和发黄的防水浴帘,表明曾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如果说点什么能有用的话,他愿对杜彧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导演。
通风口的下方有一套高矮不一的柜橱,刚刚那怪物就是爬到了柜子顶部,垫起脚扒窗张望。
几滴粘稠的暗红血液落在柜子边缘,一滴一滴沿着地毯形成蜿蜒的移动轨迹,延伸到餐桌下方后消失不见。
它躲起来了。郁臻说。
杜彧对他不经商议的冲动行径感到不快,催促道:快下去,你踢到我了。
行,你后退。郁臻两臂向外扶住墙壁,上肢用力爬出管道,他顺着重力倾斜身体往下栽去;眼看距离将近,他双手撑住柜顶边沿,重心转移到前臂,曲膝收腿,下身一轻,敏捷灵巧地蹲身落在柜子顶部。
石室空气不流通,弥漫着常年深埋地底、不见天日的纸卷发霉味。郁臻跳下柜子,无声地站在尘螨熏天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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