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飘扬的灰尘扑了满脸,钻进呼吸道使喉咙干涩发痒,郁臻掩住鼻口,扇了扇四扬的尘粒。
他身后是动作更为轻悄的杜彧。
餐桌就在他面前,隔着木板和椅子,他听见类似野兽的低哑呜咽从底下断断续续传出。
仿佛在哭。
这怪物,和他想象中不一样,有点废物?
郁臻弯腰勘察桌底的情形,一团黑漆漆的物体缩在桌脚边,杂草般的头发笼罩了瑟瑟发抖的萎弱身躯。
它的脚趾奇长,指甲乌青,枯槁手指攥着沾血的剪刀,颤栗不止。
它居然在害怕。
郁臻松懈下来,搞了半天不是多厉害的玩意儿,只是长得丑罢了。
杜彧走到他旁边蹲下,跟他一块儿看向桌底。
怪物的眼球早已失明,剩余的那一只仅是装饰物。它分叉的舌头探出口腔,如同蛇类一般收集空气中的气味以判断周围环境,探测到第二人,它惊恐地抱住了桌子腿。
郁臻先还怀疑杀害艾琳的凶手会不会是它,如今看来必不可能;首先它就没有杀人的力量,以及回到室内不忘把百叶窗重新挂好的智商。
杜彧说:它好像没什么威胁。
郁臻:是啊,把它弄出来,我要拿回我的剪刀。
原来是剪刀啊杜彧醍醐灌顶道。
郁臻:什么原来?
第一次见面的那晚,你也是用剪刀划破人鱼喉咙的。杜彧瞅着他上下打量,探究道,这么尖锐的东西,你一直藏在哪里?
这个嘛郁臻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里。
杜彧只当他是不想说,话题回到怪物身上:你觉得它有人类的智力吗?
郁臻想起通过窗缝看到那一幕:畸形的怪物坐在椅子里摆弄餐具,轻哼着歌调。
它会模仿人的动作和行为,正常人的智力可能达不到,估计是低龄儿童的水平。
试试食物引诱。杜彧说。
郁臻:好啊,你来。
他们带了食物,是坚硬无味的压缩饼干,以备不时之需。
杜彧掰开一块饼干,贴着地面扔到怪物的脚边。它剩余的一颗眼球尽管看不见,却在神经质地乱转;猩红的长舌伸缩着舔了一口饼干,尝到味后,飞速卷起饼干收回嘴里,一口吞掉!
第二块饼干,杜彧放在了他与怪物中间的位置。它害怕,又馋得口水长流,只好战战兢兢地往外挪了一小步,匍匐着单薄如纸片身体;它的手脚骨架极长,枯枝似的手掌颤巍巍地夺过饼干,狼吞虎咽地塞进口中。
准备好绳子。杜彧说。
好。郁臻应下。
第三块饼干放在离怪物三分之一的地方,第四块四分之一;当怪物吃到第五块时,戒备心已不复当初。它不知不觉已离开桌底的阴影,暴露在灯光下,那张丑陋的面庞靠近细看显得尤为令人作呕。
怪物一只眼球爆裂,一只眼球失明,但郁臻依然感觉得到它在直勾勾盯着杜彧手中的第六块饼干。
于是杜彧没有把饼干放到地上,而是捏在手里递到怪物面前
小心它咬你。郁臻提醒。
杜彧不理会,执着地要用手投喂怪物。但不忘抻来空闲的那只手,问郁臻要捆绳。
郁臻给了绳子,打心底里佩服对方为丑八怪奉献一只手的无畏精神。
然而就在那长舌伸来即将触碰杜彧手指的刹那间,杜彧抬腕把饼干抛到空中,引得怪物仰头去接因为分心,它攥紧剪刀的手力道松弛下来,杜彧不着痕迹地抽走了银色剪刀,丢到郁臻怀里。
不见血、无需暴力,只需足够的耐心和反应速度。与他全然不同的行事准则。
郁臻拿回剪刀,擦拭刀尖血迹的短短几秒钟,杜彧已经用绳子套住了怪物的手脚,行云流水地绕圈捆绑打结!
那绳结打得相当专业,上当受骗的怪物惊叫着挣扎扭动,绳子却越捆越紧。最后它被勒到呼吸困难,瘫软在地嗓音尖锐地嘶叫,眼眶的伤口涌出暗红浓血。
郁臻嫌怪物叫得难听,把女蜡像腿上搭的餐巾扯来,揉成一团塞进它的血盆大口里。
密室终于安静了。
郁臻托着腮,旁观使劲儿想吐出餐巾布的怪物,说:它智商真的很低诶,大概还不如狗?
你不应该冲动弄伤它。杜彧道。
长成这幅鬼德行,居然是个战五渣,我也没想到啊。郁臻摇摇头,哇真的好丑啊,它是怪物还是怪胎?看身体骨架是人类,可下颚和牙齿不像
别管它了,先想想怎么出去。
杜彧站起身,走出这一角,在密室内巡视。
你等等。郁臻把对方叫回来。
杜彧只是站住没动,扭头道:什么事?
郁臻拿起桌面的烛台,白烛燃烧散发的玫瑰香和烟熏着他的脸,你说,这蜡烛是它点的吗?
指被捆起来的怪物。
杜彧道:我觉得不是。
不是的话,说明这间密室其实常有人进出?郁臻说。总得有人饲喂那个柔弱的丑怪物,它才能活到今天啊。
那他们躲起来等那人进来,然后把人打昏,不就可以出去了!
杜彧:那我们更得想法子快点离开,被人发现了等于我姐姐就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会彻底泡汤。
郁臻想偷懒摸鱼的计划先泡汤了,看得出杜玟对杜彧的震慑力之深远。
他失望道:好的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怪物:呜哇哇呜太可怕了
第28章 完美逃亡(十七) 猜字谜
密室仅有的一道门与通风口相对, 介于仓库区与实验室的中间。
他们径直走到门口,漆成红色的铁门厚实坚固,但它没有锁孔和把手想象一下保险柜就不难理解了, 这道门的设计便是这样, 关门自动上锁, 只能从外面打开。
里面的人如果想要出去, 必须有人在外面替你解锁开门。
门底部另开了一扇矩形小窗, 用来送入餐盘和食物, 但也被从外头锁上了。
地毯沾着点点滴滴的油渍和蛞蝓爬过似的银亮湿痕,想必是那只怪物端饭时洒掉了汤汁, 又拿舌头舔舐而残留的污迹。
郁臻本来拿出了尸骨下面搜出的银色小钥匙, 可现在看来,并无用武之地, 搞不好只是艾琳自家家门的钥匙。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铁门顶端被黑色油漆刷了一排潦草的文字: SECRET DUNE SHIP.
杜彧凑得很近观察那排字母, 惑然道:英文?
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中, 被运用最多的语言都是通用语,所以忽然出现的纯英文就显得特殊起来。
这倒提醒了郁臻, 他问:你会几门语言?
杜彧仰视得目不转睛, 答:五种。
郁臻数道:中文、通用语还有呢?
杜彧:英语、西班牙语、法语。
郁臻:都很主流,是你家的风格。
那么门上这句英语的含义的确值得深思,尽管它看上去没有任何直接意思。
Secret dune ship. 秘密沙丘船。它并不属于一个完整正确的句式,作为物品名称也很牵强,更像随意拼凑的三个无关联单词。
难道是暗语?
你好好想一下, 这三个词什么意思。郁臻拍拍杜彧的肩, 靠你了。
不是他偷懒, 而是这如果是一句暗语, 那肯定是杜彧留给自己看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郁臻留对方一人思考,转移方向道:我去旁边看看。
***
郁臻来到实验室区域,空荡的手术台盖了一层遍布深褐色污迹的黄布,他没有动手碰,想也知道是血。
手术台旁有两台密封的玻璃柜,里面铁钩挂着一些风干的肌肉组织,失去水分的肉缩成皱巴巴一团,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部位。
最为骇人的是工作台上的那些金属器具,各类形状长度的刀和钩子,不同用途,却相同的尖薄锋利。
他掀开一角黄布,弯腰去望手术台底部,意外在地面捡到一枚牙齿。
那是一颗人的后槽牙,郁臻拿起看了看,放进一边的金属托盘。
淋浴室还维持着有人使用时的样子,蒙了灰的镜面上有几根手指印,像是那个怪物的,洗手池边放着肥皂、杯子牙刷和洁牙粉。
拉开浴帘,高处挂着淋浴喷头,地上有一处排水口,架子上挂着两张毛巾。
逛完三分之一密室,郁臻来到书房区域,这边可比实验室有趣多了。
他先瞩目于贴了满墙壁的手稿多是一些人鱼的骨骼和筋脉解剖图,它们的肋骨下方的鳃、关节处的鱼鳍、优雅健硕的长尾还有几张详细地绘制了人鱼的腹腔结构,它的宫腔、精巢、卵巢和其他内脏,还有复杂精密的泄殖腔。
手稿主人的素描功底不凡,每张图的线条精准、阴影层次分明,写实精微而详略得当,充满艺术性。
郁臻从书架上抽了几本厚书,翻开瞄了瞄,都是专业的医学工具书,他看不懂。
溜达够了,他坐到书桌后方的皮椅里,不在意那一椅背的灰尘。
这张桌子占些体积,大约有六个抽屉,其中最右侧一个是上锁的。郁臻先打开了其余五个没有锁的抽屉,放的是些墨水、纸张、尺子、印章等文具。
他东翻翻、西找找,愣是没找到一件有价值的东西。
待到看无可看,他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上锁的那一栏抽屉,锁孔的尺寸使他灵光一闪掏出了艾琳的钥匙。
郁臻把钥匙捅进去试着拧了一下,可惜还是不对,转不动。
他把玩着这柄小小的银钥匙,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这应当是从外面打开这间密室的钥匙。
是了,艾琳得有钥匙,才进得来这里。
她是密室的主人?还是她与密室主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但墙壁上的画稿和书都没留下署名,无法确定到底是谁曾经在此生活过。
郁臻靠在桌面,支着下巴沉思,没注意到指尖的灰尘涂抹到了脸侧。
使用这间密室的人,是一个医学从业者,其痴迷于人鱼的生理构造研究,或许就是书里记载的,致力于改造帝国男性基因的那群疯狂科学家;她不惜把自己关在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像坐牢般夜以继日地潜心钻研。
吃饭只要人送到门口,连进出的主动权也一并交出去,不见任何人,不受外界打扰,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她有没有可能是受人胁迫被关进来的?郁臻认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密室内没有安装任何监控设备,亦没有设置防止逃跑、自杀的防范措施;大概率她是出于自愿留在这里。
反过来讲,既然这间密室极其功能化,它是为使用者量身打造的,一定得满足使用者的全部需求;表面看在此处生活工作无忧,可安全性呢?
换位思考,如果让他来为自己设计修造这么一间用于闭关作业的密室,他是否放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交付到旁人手中?毕竟一旦负责开门和送饭的人发生意外,密室里的人就必死无疑了。
答案是他不放心,任何人都不会放心。
那么该怎样做?
当然是再修造一条可以从里面出去的通道,或是设计另一种打开门锁的方法,把生存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相信密室的主人不会不明白。
所以必定有其他办法可以打开红铁门,或是除了那道门外,密室还有其他出口。
那条通风管道肯定不是。它过于被动,而且在艾琳出去之前,它是被封上的。
如果另有出口,它一定藏在隐秘的意想不到处,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密室的主人。
像这样一处精心打造的地下室,理论上即便皇宫炸了,它也能相安无事,它的使用年限是往长远考虑的,也就是说不止经历一任主人和使用者。
刷在出口之一的英文,不会是无用信息,极有可能是另一出口的提示。
不知杜彧有没有解出那串暗语。郁臻离开书桌去寻人。
***
杜彧早就不在门口了,他去了仓库区。
郁臻在一排置物架边找到人,手指戳戳对方的肩胛骨道:那串英文的意思你想明白了吗?
杜彧目光如炬地盯着一只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受到干扰,转过脸来看他,答非所问道:里面是一条人腿。
郁臻闻言看向罐子,那里面是泡着一条人的小腿,看长度和骨骼属于男性;腿部的肌肤细滑洁净,包裹着紧实纤细的肌肉,脚背偏薄,脚趾圆润秀气,是帝国所推崇的中性之美。
是的,它是一条人腿,我在那边手术台下还捡到了一颗人牙,怎么啦?郁臻不解道。
他习惯于梦境里各种残暴惊悚的东西了,实验室有生物肢体标本十分正常。
杜彧说:皇家研究院设立有人鱼基因工程实验室,我去参观过;她们利用储存的纯血人鱼遗体和人类试管胚胎进行研究。
郁臻:噢,然后呢?
杜彧:帝国的男性生育改造手术也已经非常成熟。
郁臻听得云里雾里,所以?
杜彧眼神冷峻道:所以,她们对外公开的研究项目里,没有哪一项需要用到活体成年男性。
活体成年男性?郁臻摸不着头脑。
你不会以为,那边的工具,都是用在尸体身上的吧?杜彧的瞟了一眼实验区。
郁臻记得那些工具里还有止血钳,尸体可用不着止血。
呃不是给人鱼用的?说完他自己也发觉不对。
帝国一百多年来只抓到过一条纯血人鱼,被精心饲养在皇宫;而那些经过选育的温顺人鱼同样极其珍贵,一共也没几条,不至于被送到这种地方做活体研究。况且这间地下室不具备饲养人鱼的设施和条件。
这么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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