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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此图究竟是如何流入凡世的,萧倚鹤早能料到,他俩定会做此目瞪口呆的表情,登时得逞一般哈哈大笑,捧腹后仰,他揉去眼角的笑泪: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刀光剑影啊?
薛玄微单手托住他倒仰的后背,轻轻扶起,无奈地微叹一声。
清和真君好歹算是先辈,这种荒唐旧事,历代山主都不齿提起,偏偏他觉得好笑,还要讲给别人一起笑。
南荣恪平日是个傻的,今日却又生出一疑:那后来此图到谁手上了?
南荣兄,你是真的一页玄门旧史也没看过呢!朝闻道生气地敲了他脑门一下,八阵图流入尘世虽逾千年,但此图深奥玄妙,所得之人却皆难能破解其中真意,后来,此图复归剑神山,在他顿了一顿,萧山主手中。
南荣恪:萧山主看得懂?
朝闻道点点头:听说萧山主幼时无事,不可背后道人是非。
幼时什么事,南荣恪还想再追问,却突然被薛宗主冷冷扫了一眼,他心如福至,明白薛宗主不喜欢听了,立刻紧闭双唇,不敢再发一言。
薛玄微皱眉,转头看了一眼。
萧倚鹤抱着膝盖蹲坐着,依旧笑眯眯的,好像事不关己。
朝闻道问:宗主,宋师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人会开天地生元阵吗?
第二个人?
天地生元八阵图的原本早就被萧倚鹤自己亲手给毁了,他更没有誊抄什么副本留世哪能来的第二个人。
但若没有第二人,难道这阵是萧倚鹤自己开的吗。
萧倚鹤仰头看了眼地窖木板间的缝隙,估摸着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便不愿再想,兜头躺下,一只手臂枕在耳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睡了,天亮再说。
他说着要睡,结果不过几息时间,就真的睡过去了。
众人转瞬就听到了一道绵长的呼吸,无不觉得这睡得也太快了,更何况是在这种群狼环伺的情况下,也亏他能睡得着。
朝闻道见状,蹑手蹑脚地挪了挪位置,抬手拂了拂他身边杂乱无章的稻草,看他睡颜安静乖巧,小声感慨道:宋师弟这两日好像特别多眠。
南荣恪酸溜溜地道:你见了他总共也没有几日。
因地窖中有些昏暗,朝闻道突然起身回转,没留意到南荣恪正紧跟在他背后,两人的一双鼻尖一下子迎面擦过,南荣恪仓促地回退,后脑咚一声撞在地窖墙面,顿时两手捂着脑袋疼弯了腰。
朝闻道抬手帮着揉了揉,温言好语地连声道歉。
南荣恪脸前萦绕着淡淡的墨香,唔了一声,双手抱臂,屈身靠着背后的稻草堆,佯装不疼。
朝闻道见他似乎没事了,便也收回手,压低了呼吸,闭上眼睛养神。
没多久,黑暗中唯剩南荣恪与薛玄微大眼瞪小眼。
薛玄微目光如炬,视线在南荣恪脸上扫了扫,极轻地嘲了一声,但却嘲得南荣恪坐立不安。
他并不多言,从灵囊中取出一张火狐毛皮的大毯,往地上一铺,又展臂将那睡沉在稻草上的人一滚一揽。萧倚鹤最是会享受,身下一沾着更软更舒服的地方,自觉便贴了上去,舒展开手脚沉沉迷迷地打起鼾来。
于是四个人均各安一隅,等待天亮。
但待薛玄微自一个小周天的修行中抽出神来,一睁开眼,却见原本贴着自己睡在火狐毯上的人,竟然不知何时蹭到了那头,与歪靠在稻草上的朝闻道睡在了一起。
两个少年头对头、脚对脚,像两只相互依靠的小羊羔。
南荣恪正阖目调息,突然胸口被人拿东西一掷,他气势汹汹地睁眼去看,却看见对面薛宗主神色冷淡地往下一瞥的动作,只好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
他心中波澜横生,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识趣地膝行过去,将与萧倚鹤抱在一处的朝闻道给撕了下来,掖回自己怀里。
又顶着他后背,往薛宗主的方向滚了一把,让那厮睡回人家为他精心准备的火狐毯上。
小狐狸精睡在狐狸皮上,理当如此。
这下两厢相安无事,大家都很满意。
直至天光大亮,朝闻道面带醺色地醒来,心中喟叹着怎么也睡过去了,一睁开眼却微微愣住自己缘何枕着南荣恪的膝上?
还没想透,南荣恪也从打坐中出定,他立刻盘腿跪起,因自觉失了礼数,耳颊微微一红。
而萧倚鹤软绵绵问了句天亮了吗,也没指望得到谁的回应,便自己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见方才自己枕过的玄色衣角上有一片可疑的湿痕。
他盯着看了会,也不觉得羞愧,当着薛宗主的面,伸手将那一角叠了叠,反压过去藏到其他衣料底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
朝闻道见他这般厚颜无耻,又瞄了一眼自己枕过的膝头,登时被衣领掩盖的脖颈底下更漫上了一层红晕,他漫不经心地理着自己的衣袍。
难道他还能将南荣恪的腿也叠一叠,折过去,藏起来么?
正在这时,与他们一壁之隔的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婴孩清脆的啼哭。
紧接着是有人推开陈旧木门进入农舍,手足无措地哄那孩子,可他又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声音微有焦躁,好一副飞扬跋扈的公子哥脾气:好了好了,你别哭了饿了?困了?啊!求你了不要再哭了!你再哭把狼都引来了!
然而那婴孩根本不通道理,只觉得抱他的人嗓门很大,反而哭得更凶了。
但没等众人再多听两句,头上倏忽一阵灵力波动,于是农舍骤然一静,许是来人终于对孩子烦不胜烦,又怕婴儿的哭声会引来其他不干净的东西,干脆施下了净音阵一了百了。
地窖中静了一会,南荣恪艰难道:我虽然并不想说,可是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薛玄微抬手,展臂护在萧倚鹤头上,寸心不昧随即自腰间飞出,而后他手握剑柄,向上重重一刺,霎时头顶泥块崩裂,哗啦落下满地,碎土四溅!
但因这地上农舍与地下谷窖都被布下了一层又一层的净音阵,是故这般毁墙坏物却并未引起特别大的动静。但因两处之间的壁垒被薛玄微捅穿,上下连成一片,头顶农舍里的声音也就遮不住了。
只听上头那人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放下了臂弯里哭得抽泣的孩子,骂骂咧咧地起身过来查看。
他才露出半片衣角,薛玄微抬指凌空一抓,一道灵力卷做藤蔓缠上他的小腿,对方啊呀惊叫,猝不及防被一把拽了下来,噗通一声,坠落在一片尘沙飞扬之中,摔得七荤八素。
待看清了这人样貌,南荣恪立时叫道:啊,宁叔叔!果然是你!
第33章 口是心非 薛宗主死心塌地、百依百顺,
宁无双拍拍打打地站起来, 拂去头顶肩膀的碎屑,说话的腔调就冒着一股嚣张:原来是你们?昨夜搞出那么大动静成事不足败事有
一转头,看到杵在半抹阴影之中的薛玄微, 登时翕张的嘴凝于半途,面色微妙地一变,干瞪着眼,那个余字在嘴边转圜了半天,最终还是恨恨地咽了下去。
萧倚鹤看了看他, 又瞄了眼薛玄微,笑意莹然。
宁无双还真是同以前一样,随时随地一副跋扈的大小姐脾气。
而且一把年纪了, 他也成为旁人尊崇敬戴的玄门道君,哪怕都做了人家叔叔,也还是同以前一样,怕薛玄微怕得要死。
他怕薛玄微的契机, 说来与萧倚鹤也不无干系。
那年宁无双约莫也就十岁上下,最是爱闯祸又狂妄自大的年纪,因为哥哥总不陪他玩, 每日甚是苦恼。
他心生一计, 半夜爬出来将宁无致的房门给锁了, 又在四周门窗都严严实实地布上了上百道咒法,那是他才学会的铁狱铜笼咒。
铁狱铜笼咒是傀儡宗的高阶秘法, 往日是用来困缚敌人或者暴走失控的傀儡,唯傀儡宗人不可解。
宁无致小小年纪,天资卓然,能学会此咒,其实是很值得庆贺的。
他只是生气哥哥对他的疏忽, 闹个玩笑,所以想困住宁无致一会,等哥哥睡醒了发现打不开门,便自然而然地解开咒法,或软声斥责他顽皮、或展眉夸奖他能学会此咒总之,必然是能来到他的院子,两人一起吃个早膳,同他说会话。
宁无双美满地畅想了明早,便开开心心地回去睡觉了,一沾枕头,转瞬就将这事给忘记。
然而他并不知晓,当夜被锁在房中的,并不是他的哥哥宁无致,而是因为与薛玄微吵架而心情不畅,入夜来寻宁无致喝酒解闷的萧倚鹤。
他揣着两坛寒潭香,一如既往翻窗而入,但却扑了个空。
但他想着,宁无致总是要回来睡觉的,况且他不辞辛苦御剑而至,剑神山与丹阳泽更是相距甚远,此时颇有些疲累,又心绪繁冗,懒得动弹,便踹了靴子翻上他的软塌,一边先喝着一边翻起他放在枕边的闲书。
那书是讲天文术数的,很是乏味,萧倚鹤翻了没几页便失了兴致。
他向来千杯不倒,但今日格外郁结,干脆自行封了三个时辰的灵元,免得刚入愁肠的烈酒就被体内灵力自动化去。
如此两坛下去,虽也不至于酣醉,但终于泛上几丝困意,也正好不必挪窝,拿脚挑起宁无致的锦被,往身上潦草一盖,就此睡去。
他没有灵元护体,对外界的感知难免薄弱几分,又借着酒意睡得鼾实,并未发觉宁无双那一系列小动作。
原本此事也并无大碍,不过是一个恶作剧,然而坏就坏在,当晚不知怎的,宁无致的院落走了水。又因为宁无致向来不喜欢人伺候,他的院子里一入夜就罕见仆从,是故这烟火直窜上青天,烧得凤凰苑上空红霞万丈。
这才被巡夜的弟子发现,于是好一阵喧闹。
火是怎么起的又是怎么灭的,这些萧倚鹤一概不知,外界的这一夜慌乱,与他而言就像一个梦,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竟是床边面色发白、怒意勃涨的师弟薛玄微。
还有宁无致那心焦万分的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烟火燎肺救治倚鹤看一眼
他胸中有些灼痛,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薛玄微朝门外吐出一个字:滚。
萧倚鹤又惊又呆,一边纳罕他为何在此,一边又想他怎么还没消气。
他想了一夜该怎么跟师弟道歉,不该嘲笑他为人无趣没人喜欢,也不应该弄坏师尊赐给他的亲手抄写的心经小册他明知道薛玄微是如何崇仰师尊,却还幸灾乐祸地以坏掉的手册取笑,实属作死。
自己是做师兄的,理应让着师弟一些,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与他吵架。
不过薛玄微气恼自己也就算了,大没有必要祸及池鱼,迁怒他人。于是伸手拽了下薛玄微的袖子,冒着一嗓子烟灰呛味,沙哑地道:师弟,你不要跟无致发脾气
薛玄微明显僵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他,眼神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压都压不下去的愠火。
他以为那怒火是冲自己的,愣了很久,准备好的一番道歉言辞就那么卡在了齿间,直到薛玄微敛袖横眉而去,而后宁无致连着一众医修丹修冲进来,心急火燎地对他问东问西。
那句对不起都没能说出口。
后来,萧倚鹤才知道这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没有多少实感,只是肺脏被热烟燎伤,之后咳了大半月才好,听罢其间凶险,也只是笑眯眯地随口感慨两句,轻佻地眨眼,安慰宁无致道:我这不是没事嘛!
无双实在是太胡闹了。宁无致柔声低语的,心疼地喂了药,又喂他喝了半碗蜜水,若不是薛师弟及时赶到,劈开房门禁制,只怕你
他说着,愧疚得眼角都红了几分。
其实这也不太能怨得上宁无双,先是萧倚鹤自己封禁了灵元,酣睡不醒,而后又直接被浓烟入腑,真正昏迷过去,压根没得机会破门,否则以宁无双那刚学会咒法的粗浅技艺,还真当困得住他么?
萧倚鹤心大地笑想,你应当感谢那禁制是宁无双下的,若换个别的人,几百道铁狱铜笼咒,等薛玄微劈断他那把剑,也就只能抱出一把骨灰来了。
而且火又不是宁无双放的,真要怪,只能怪萧倚鹤自己倒霉。
他正两手捧着宁师兄懊丧难过的脸胡乱揉捏,笑话他多愁善感,那边就有傀儡宗弟子匆匆而来,高声喊道:少主,少主!不好了!薛道长他
宁无致皱眉:倚鹤需要静养,何事大声喧哗?
萧倚鹤立刻坐起来,问:玄微怎么了?
那弟子自知失礼,躬身拱手朝萧倚鹤敬了一敬,才吞吞吐吐地道:薛、薛道长把二公子倒挂在五毒池上了。
宁无致:
五毒池是傀儡宗用来惩戒犯错弟子的刑罚之所,其内千蛛百虫,均剧毒无比。若真要扔个人下去,只怕转瞬功夫,那人的半身血肉就要被毒虫啃噬干净。
但傀儡宗有斥责禁闭、鞭笞苦刑种种责罚办法,若非是天大的难以饶恕的错误,哪里用得着五毒池。
而上两代傀儡宗主都是温和文雅的性子,小惩大诫,是故那五毒池虽还派人精心地养育着,其实早已沦为刑罚苑的一个象征。最大的用途就是每届新弟子入门时,将人领到五毒池旁,言语恐吓一番。
他们赶到时,只见薛玄微负手伫立池边,一条绳索横跨在木桩上,一头攥在他手里,一头密密匝匝地绕在宁无双的腿上。
宁无双正倒吊在五毒池中,满面胀红,头发倒仰,上百只毒虫争相啃食他垂落进池中的发梢,甚有几只蹦的高的,都险些咬着他的鼻子。
他先时还有心气痛骂薛玄微,叫着等我哥哥来了要叫你好看,如今只剩恐惧失神、歇斯底里大哭的份,嘴里胡乱喊着父兄,以及他并不存在的姑嫂。
他哪里明白,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回恶作剧,竟然招来此等大祸。
见他们来了,薛玄微才将人往上提了提,宁无致立刻跑到池边查看弟弟情况。
萧倚鹤肺腑微伤,走得慢些,远远眺了一眼池子里狰狞百怪的毒虫,心里一阵啧舌,端的是没想到薛玄微看着清冷疏离,其实内里也有如此阴鸷凶戾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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