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他看了一会,才道:你在做什么?
萧倚鹤眼神不好,抛了几次才抛准地方,一边给白绫打结,干巴巴道:如薛宗主所见,不太想活了。
薛玄微:
为何。薛玄微沉默了片刻,你喜欢南荣恪?还是南荣麒。
萧倚鹤停下动作,纳闷他提及南荣恪也就算了,怎么还捎带上南荣麒。
这两人差了几十岁不止,年龄代沟巨大,中间还夹着人伦,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去。不过转念一想,修道无年岁,他与薛玄微也差了不止这些,薛宗主还不是盘算着要强霸宋遥。
果然,龌龊者见龌龊,他自己喜欢这口,就以为别人也喜欢?禽兽!
他道:谁也不喜欢。
薛玄微又道:那是因为合籍双修。
萧倚鹤没吭声。
薛玄微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眉峰蹙起:你若不与人合籍双修,命不过三十而亡。
萧倚鹤晃了晃这房梁上刚栓好的白绫:你看这是什么?
薛玄微脸色微沉,袖中的手扣紧了掌心,你的意思是,宁死也不愿与我合籍。
萧倚鹤不答,盯着他那道凌厉的影子看了很久,他站在未尽的斜阳里,但整个人如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阳光怎么也照不到他肩上。
不知为何,竟从他孑然独立的身姿中看出了一点落寞。
转瞬他就摇摇头,将这样诡异的念头驱赶出了脑海。
薛玄微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袖间攥紧的手慢慢地卸开,垂在身侧,却无人看到他甲缝间的丝丝血红。
萧倚鹤作势真要把自己吊上去了,才听见薛玄微的袍摆轻轻一动,牙关咬紧的声音。
好,你宁死不屈,好得很。
他向外走了两步,突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眉头紧锁,立即一手撑住了墙面,另手虚扶在头侧,闭目深深地喘息几口,似头痛难忍。
薛宗主?
萧倚鹤看他身形摇晃,忙一脚跳下了凳子,跑过去才发现他双肩微栗。
薛玄微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沉吟了几声,又慢慢松了力气。
萧倚鹤吓了一跳,伸手摸上他的灵脉,还未深测,自动萦绕护主的道门真气轰然震出,他猝然被强劲力道掼到墙上,砰的一声。
薛玄微用力扼住自己的灵元,额头冷汗涔涔。
胸口热浪翻滚,萧倚鹤再爬起来,见他垂着头,已经失去了意识。有如此强悍灵元,薛玄微身体必无大恙。
小心翼翼地凑近,只见他阖着双目,安静非常。
几十年不见,他面容多了几分成熟之感,仿佛一把轻薄锋锐的利刃裹上了厚重的刀鞘,虽然沉稳了许多,但莫名让人觉得那鞘压得他双肩沉重。
他扶起这把利刃,拖上床去。
说来奇怪,薛玄微身上的道香中混着一点药味,贴上去仔细嗅了嗅,又好像没了。
萧倚鹤抬手覆上了他的眉心,如玄微小时候做噩梦时自己常做的那样,轻轻地揉开了他蹙紧的眉。
又等了许久,待他呼吸渐稳,萧倚鹤才将手往他怀里探去。
趁机摸出那枚觊觎已久的出山玉令,随便捡了两件衣衫一些杂物,一股脑地用大布一卷,塞进灵囊。
师弟,对不起啦!
当机立断,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
与此同时,太初山门前。
南荣恪小时受过薛宗主的教训,是故对他更是敬畏,见他远去,正要长松一口气,忽然就见一柄飞剑去而复返,他登时汗毛乍起,跪得笔直。
南荣恪哭丧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那柄飞剑越来越近。
剑宗宗主是这样的人吗,算账还要找二茬?
此时,突然从飞剑上探出个隽秀的脑袋,向下望道:咦,南荣兄?你竟在此处,太好了。
来人缓缓落下,轻轻挽了一个剑花,将长剑收于背后。
他面白如玉,凤眸星目,身着一身柔软干净的两仪袍,佩太极鱼,戴青玉簪,总之是位极温柔俊美的小道长。
南荣恪如释重负,原地爬起:小朝道长!
小朝道长他见过的,以前猎杀妖物时偶遇过几次,算是认识,却也不熟,只知他是太初剑宗观花峰上唯一的亲传弟子,时常为他那体弱多病的师父朝惜之跑腿。
朝闻道虽是拜在观花君门下,实则其剑术俱是薛宗主亲自教导,颇有剑神山遗风,又因他常常代表太初剑宗出面的缘故,在道门中也颇得些青眼。
有人说,将来,太初剑宗迟早是要交到他的手上的。
叫我闻道就好。朝闻道四处看了看,你跪在此处做什么呢,听闻你近日大婚,怎不见你那小道侣呢?
他一直呆在观花殿照料师父,是故并不知晓山门外传得沸沸扬扬的夺妻流言。
片刻,朝闻道心下恍然,也许是小道侣回来省亲了。
可别提我那杀千刀的道侣了,南荣恪摆摆手,不想重温痛苦片段,他揽过朝闻道:见你匆匆忙忙,是要去哪?
朝闻道被揽得一个踉跄:道门飞信,说黛川有邪物祸患,数名道友都惨遭毒手,我便是要去查看究竟。
南荣恪立刻:清除祸患?带我一个!
朝闻道自然高兴,南荣家天生真阳灵脉,最是克杀阴邪之物,可是转念又犹豫起来:南荣兄肯帮忙,自然是好的。可是,你不是来接你道唔?
南荣恪捂住了他的嘴,让他硬生生将那个侣字给咽了回去。
匡扶正义,我辈义不容辞。南荣恪庄严地道。
朝闻道:哦。
二人正打算御剑而行,忽听得山阶上有呼喊声隐隐约约随风飘来。
南荣公子等等我啊!
南荣恪当即掏出剑来:闻道兄,听闻黛川百姓深陷于水火之中,我真是痛心疾首啊,恨不能立刻替他们分担!斩妖除魔实乃道门大事,片刻都耽误不得!我们不如速速启程!
朝闻道指了指山上:朝某好似听见
南荣恪心急如焚:你什么都没有听见!
朝闻道皱眉:可是
刚想说话,一团白影就从山阶上连跑带飞地滚了下来,随手一抓,险些将南荣恪亵裤一把扯下。
朝闻道愣了片刻,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南荣兄,这就是你那新婚的小道侣吗?
宋、遥!南荣恪两手拽着裤腰,脸气得由白转红,眼看着还能继续由红转青。
萧倚鹤跑得急,眼神又烂,能天黑前找着下山的路那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奇迹。
他头昏眼花地爬起来,整理整理表情,对着面前一团人影依依不舍地道:南荣公子。
在下观花峰弟子,朝闻道。朝闻道将他肩膀转向另一边,南荣公子在这。
萧倚鹤点点头,转了过去:南荣公子,我这些日子认真反思了一下,我师兄们说得对,你的确很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如你这般的天之骄子,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
南荣恪顿时惊恐万状,低声道:别这样。你吃错药了?
你说呢!
我屡次三番在薛玄微那小兔崽子面前死亡发言,再不三十六计走为上,难道真等着跟薛宗主那个铁王八合籍双修;然后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双修对象就是他亲手捅了好几遍都没死成的废物师兄,然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再将我捅上一万遍,然后剥皮扒筋、下锅油炸吗?
我移情别恋了。萧倚鹤眼神坚定,不容置疑,快带我走。
第6章 又失败了 前往黛川
空气一瞬间有些凝滞。
南荣恪骇然,忙不迭抬头,将四面八方看了个遍。
萧倚鹤怪道:你干什么呢?
南荣恪冷冷乜了他一眼:住嘴,一般这个时候,薛宗主一定会出现。
萧倚鹤捧着手,笑吟吟地陪他看了好一会儿,天空寂静,十分安详。南荣恪渐渐卸下防备,转头又看见他挂在脖子上的一枚玉令,立刻抓过来谨慎打量。
上面覆着精妙咒法,是薛宗主的手笔,确实做不得假。
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萧倚鹤两手摊开,一点真诚,十分无辜。
南荣恪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方才薛宗主叫我留下观礼,还没说完人就没了。他叫我观的是什么礼?
提起这个,总不能告诉你是双修大礼吧,萧倚鹤把玉令勾回怀中,随口胡诹道:我怎么知道,薛宗主也一把年纪了,大概是突然来了兴致,要过百岁寿诞吧!
南荣恪:我信了你的邪。
朝闻道见他们闷着头不知说些什么,突然就住了嘴互相僵持,赶忙清咳两声,伸手将两人分开:好了,南荣兄。宋师弟愿意去,便带他去罢,都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个字侮辱性极大。
南荣恪的表情活像见了鬼:什么一家人!谁与他是一家人?你不知道他当着薛宗主的面都说了什么鬼话!
萧倚鹤立刻摆出一副无辜样貌,他异于常人的双眼泛着病态的黄琉璃色,光晕浅淡,愈显纯真。
南荣恪:你!
朝闻道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毕竟黛川妖祸一事不可久拖,只好招呼宋遥到自己身边来:不管宋师弟说了什么,都不过是撒娇罢了,你要让着他些,都成家了,脾气万不可这样暴躁。
就是。
萧倚鹤说完立刻笑嘻嘻地钻到朝闻道身侧,拽住他的袖子堂而皇之的上了飞剑。至于这两人要去哪里?
现在只要能离薛玄微远一点,天涯海角萧倚鹤都乐意。只要逃出太初地界,天高任鸟飞,谁还管的了他!
事不过三,谁都别想再抢他回去成亲!
离三十岁还有十几年可挥霍呢,何苦非要委屈自己双修,放歌纵酒,青春作伴,难道不香?
如此想着,美滋滋扶住了朝闻道的肩:还是朝师兄好。他话锋一转,笑问,朝师兄你成家了没?
朝闻道耳根微红:尚未。
南荣恪气得七窍生烟。
虽然满腹狐疑,但给南荣恪十八个胆子,他也想不到当世竟有如此英雄,敢从薛宗主的怀里偷玉令,他只得半信半疑地先离开此地。
三人御剑向南行去。
上了路,萧倚鹤才知道此行是要前往黛川,深埋于西南深山之中的一座秀丽小城。黛川好啊,够远!
一路上南荣恪七嘴八舌,就没闲过。
相反的朝闻道则安静得多,偶尔礼貌地回应他两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恐怕说的就是这样的了。
萧倚鹤站他背后,眯着眼丈量着这位晚辈,背挺肩拔,十分满意,于是将头靠了上去。
朝闻道正说着话,忽觉后背一沉。
他反应快,抬手在飞剑前布下了遮风的屏障:小声点,宋师弟睡着了。
南荣恪正聊得开心,闻言不满地扯下一瓣云彩,揉捏揉捏扔到了萧倚鹤的后脑勺上。
黛川地处偏僻,与太初剑宗相距甚远。
尽管朝闻道与南荣恪的两把飞剑在刻意追赶,期间少有停顿修整,抵达黛川城郊时也已经是三日后的夜幕时分。
萧倚鹤这一路几乎都是睡过来的,等再睁开眼时,只见脚下山川如黛,灯若星河,淡淡的山河灵气萦绕在城郭四周,着着实实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去处。
这样一看,不像是个能养出妖祸的地方。
朝闻道御剑下潜:宋师弟,我们到了。
萧倚鹤打着哈欠,从剑上跳了下来。
此时已黄昏将尽,天际一轮圆日在远处山腰间仅余一角金芒,黛川城中街巷细细交错,琐碎灯烛徐徐亮起,往来修士络绎不绝,竟十分热闹。
朝闻道敛剑:走罢,进城去看看。
萧倚鹤本欲趁乱开溜,才迈了两步,蓦然一停,他虽视物眇忽,但其他感知却分外鲜明,他向后扫了一眼。
南荣恪奇怪道:怎么了?
萧倚鹤摇头:无事,可能是错觉罢
他一把抓住了身侧南荣恪的手腕,笑嘻嘻道,好道侣,借点灵气。
南荣恪还没答应,便觉灵脉之中的浩浩灵力源源不断地向着手腕流去。
萧倚鹤霎时便觉一股灼热灵质涌入身体,烫得他晕头昏脑的。真阳灵脉,果真凶悍。
宋、宋遥别吸了吸干了吸干了
一道哀怨声自身侧传来,萧倚鹤恍惚了片刻才清醒过来,又抽了些余灵力灌注到双眼脉络上,换得半目清明。
转头一看,见南荣恪腿脚虚软地半跪在地,脸色发白。萧倚鹤登时将抓握他的手丢开了,哂笑道:哎呀,不好意思!
你这叫借吗,你这是抢!
南荣恪晃了晃脑袋,颤颤地扶住了朝闻道:朝兄啊,这还是人间吗?
朝闻道无奈:南荣兄
萧倚鹤啧舌嫌弃道:有点虚啊南荣公子,想当年
南荣恪和朝闻道闻言都看着他,看他年纪轻轻能说出什么想当年来。
萧倚鹤却不愿再说,不动声色地将手向后一背,笑吟吟道:没什么,喝酒去!
喝什么酒,我们来做什么的,你回来!
借了南荣恪的大把灵力,有了一只暂且能够视物的左眼,萧倚鹤整个人又嚣张起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阔别七十年的人间。
好风光呀,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直到城头总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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