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为尊(GL)——青云碎月(40)
慧空还了她一个礼,淡笑不语。
佛来世间,世间本来纷争烦乱,何言打扰。
谢君卓转身离去,她踏出佛门大殿,迎客的小沙弥慌慌张张跑进来,迎头撞在她身上。谢君卓虚扶一把,小沙弥匆匆道谢,便往大殿奔去。
谢君卓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小沙弥对红衣僧人说了什么,本欲离去的慧空身体一僵,顿时定在原地,目露悲戚之色,垂首默哀。
谢君卓心生疑惑,但她并未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祈愿书要积万人愿才能斩断善恶因果,她今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没有时间去过问别的事了。
盛夏过后,射姑山迎来了一场雨季,连绵多日的大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下个不停,山中水量暴涨,位于下游的弟子们都搬到中游。
江月寒在穿云峰住了几天后就搬回潮声阁,狂风暴雨昼夜不停,天生涯下的水涨了一半,狂倾的浪潮能够翻过断崖,扑上岸边。
林海的青石板道上,雨水汇成小溪流,从上往下流淌,汇入河流之中。撑着油纸上的少女艰难地往上走,裙摆和鞋袜都被雨水打湿,头顶的伞在暴雨中作用微小,只够遮住一个头。
好不容易爬上潮声阁,少女冲到屋檐下,收起手上的油纸伞站在门口,往门内张望,提高声音道:江师叔,江师叔,你在吗?
听到声响的江月寒从楼上下来,何飘瞧见她,连忙道:江师叔,今日进退堂收到佛宗和阴阳玄宗送来的消息,师尊觉得兹事体大,准备上报乾坤殿,请你也去乾坤殿走一趟。
魏宇出事,何飘认邹不闻为师,如今在宗门的地位提了一辈,但对江月寒还是一如既往的尊敬。
谢君卓走后,江月寒的潮声阁更是冷清,她偶尔得了空闲便会前来看看。虽然比不得谢君卓讨江月寒欢心,但也能给江月寒解解闷。
勾陈之事玉清凭借一己之力压下去,宗门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对外也是说谢君卓外出历练。虽然这个借口听起来有几分牵强,但碍于玉清的威严,没有人敢乱嚼舌根。
江月寒也有些日子没在宗门露面,此刻听见何飘所言,以为是邹不闻想她出去走动出的馊主意,当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淡淡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何飘先是摇头,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点什么,道:佛宗不太清楚,但阴阳玄宗我听师父和师兄所言,好像是有什么人死了。
人世间世事无常,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生。阴阳玄宗地位卓越,但也没到随随便便死个人就通知三清宗的地步。江月寒回想了一下,并不记得上辈子阴阳玄宗出过大事。
不过这辈子改变的东西很多,前有谢君卓,后有进退堂,再来一个阴阳玄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江月寒收拾整理了一下,撑着伞步入雨中,朝着乾坤殿而去。
威严的大殿上冷冷清清,值日的弟子都被叫出去,三位仙君坐在首座,邹不闻站在大殿中间,除此以外还有几个不怎么出世的长老。江月寒看见这个阵容心里微惊,她上前给几位行礼,之后就沉默下来。
玉清瞧着她为了谢君卓消瘦的容颜,心里是恨不得把谢君卓抓回来好好收拾一顿。
小月寒,你养了个好徒弟。玉清还在为江月寒担忧,翘着二郎腿没个坐相的无极已经开口道:我之前对她离开之事颇有微词,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小瞧了她。
乍然之下听见谢君卓的事,江月寒心里咯噔一声,好在无极话里有几分赞许之意,江月寒稍微安心一点。
玉清斜了无极一眼,埋怨他吓着自己的徒弟,连忙给江月寒温声解释道:佛宗传来消息,谢君卓拿走了祈愿书,她决定走一条和勾陈相对抗的路。不过此道艰难,古往今来还没有人尝试过,能不能成就要看她的造化。
谢君卓的决定出乎众人的预料,也让一开始有怨言的两位仙君重新考虑这件事。佛宗的慧空大师亲自说理,倒是给谢君卓争取了不少支持。
江月寒闻言微微闪神,眼底浮现少许笑意,这辈子谢君卓就没让她失望过。既然她下定决心和勾陈带来的命运斗争到底,江月寒也愿意陪着她不离不弃。
祈愿书,万民愿,荡尽世间不平事。
眼见江月寒不在为了这事伤神,玉清心底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谢君卓总算是做了一件让他觉得骄傲的事。他们三清宗的弟子,就该有这种逆天而为的血性。
说完佛宗带来的消息,大殿内的冷冰冰的气氛缓和了少许,但很快又凝重起来。
玉清搭着浮尘叹了口气,目光看向遥远的天际,悲伤道:月寒,今日叫你前来还有一事,阴阳玄宗的忘情太长老仙逝了,她临终前交代了门下弟子,请你去阴阳玄宗走一趟。不过并不是现在,而是明年。至于是明年的什么时候,便由你自己定。
玉清的话无疑是平地一声惊雷,江月寒眼底的笑意猛然散去,瞳孔骤缩,震惊不已。
阴阳玄宗的忘情太长老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修士,她是阴阳玄宗的开山长老,存活的年岁比玉清还要长。传闻她在阵法上出神入化,能知前世,晓未来,甚至可以逆转时空。她的一生充满了传奇,就是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她的离世来的那么突然,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玉清上一次见她,她的身体还很硬朗,满头银发间插了一朵漂亮的木芙蓉,优雅从容。
花开从不败美人,她活了一辈子,美了一辈子。
江月寒回过神来,嘴唇微动,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她和忘情太长老并没有多少交情,就是上辈子也只见过三次,可就是三次,也够江月寒记一辈子。
第一次世间平静,无风无浪,她说江月寒是个美丽的姑娘,应该被人捧在手心,抬手在她发间插了一朵花。
第二次人世飘摇,玉清离世,江月寒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独自扛起三清宗的责任,她从人群中来,俯身抱了抱她。
第三次人间炼狱,江月寒被囚禁在林海,和谢君卓纠|缠不休,她给了江月寒一张卷轴,说只有先结束才能重新开始。
这辈子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江月寒以为还有时间可以感谢她前世的关照,却不想故事突然画上句号,把一切都终结在尚未开始之前。
消息那么突然,留给江月寒无尽的遗憾。她眨了眨眼,不禁泪流满面。
第57章
暴雨如注,积水成洼,原本就不算好走的道路一片泥泞,一脚踩下去泥水溅起来老高。顶着暴雨前行的百姓们顾不得那么多,一个个跑的飞快,甩了一身的泥点子。
疾驰的人流中,谢君卓悠闲地撑着一把伞散步,她随意一拂便将雨水和泥水隔绝在外。奔跑中的百姓顾不得瞧她,倒是躲在城楼下避雨的守卫多看了两眼。
谢君卓不慌不忙走到他们面前问了个路,守卫抬手给指了个方向,见她身为一物,口音也不像本地人,不由地好奇道:姑娘可是来投奔亲戚?
谢君卓摇了摇头:我只是听闻这里有个巧匠,不管什么样的东西到了他的手上都能变成精美的饰品,所以前来碰碰运气。
守卫这下更奇怪了,疑狐道:可你问的那地儿是个义庄,附近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没有巧匠。
谢君卓笑了笑没有作答,撑着伞走远了。守卫瞧着她远去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嘴里嘟囔一句怪哉。他见谢君卓穿的也不差,像是个大家小姐,心想她说不定连义庄是什么都不知道,指不定被谁给糊弄了。
义庄那地方除了死人就是棺材,门口纸钱飘的跟雪似的,好好的小姑娘去哪儿不好?要去那种地方找晦气。守卫连连摇头叹气,接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驱散身上的寒意,靠着城墙打盹。
雨没有停歇的迹象,城内的石板道被冲刷的很是干净,树上掉落的叶子堆积在树根下,逐渐腐烂。
谢君卓顺着守卫指的方向去,走了好一会儿才瞧见要找的地方。那是城的边缘,一间白墙黛瓦的大院子,立着高大的槐树,遮天蔽日。屋檐下挂着两盏雪白的灯笼,被风雨吹的东倒西歪,上面的义庄二字都有些变色。
谢君卓上前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那人把门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只眼睛打量谢君卓,声音嘶哑道:有事吗?
谢君卓点头,那人这才退开,将门打开容一人过的空隙。谢君卓道了声谢,将伞立在门口,空手走进去。
义庄很大,外面看上去像是几进的屋子,实际上里面就是一个很大的空间,用柱子支撑起来,没有分割开,一眼就能看完。
一半的屋子里放着盖好的棺材,一半的屋子里放着还没上漆拼接的木材,地上散落着一些刨花,墙角放着锅碗瓢盆。屋子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要下脚也只有踩在棺材和棺材中间。
看上了就吱一声,告诉我时辰,我会给你送过去,不会耽误你的事。开门的人背着手站在一旁,他穿着粗麻布衣,佝偻着背,声音沙哑,听起来有种气若游丝的感觉,让人背脊一阵发凉。
谢君卓没有动,她笑了笑道:我这次不是来买棺材。
存放尸体一天三文钱,要下葬工钱加倍。至于加多少,就看你想什么时候下葬,葬在什么地方。
义庄这种地方,不是买棺材就是放尸体,出不了第三样。义庄的主人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面无表情地传达这里的规矩。
谢君卓道:我也不收尸。
不买棺材不收尸,义庄的主人有些奇怪,他抬起头看了谢君卓一眼,冷风从漏风的窗户吹进来,把他半边脸上的头发都吹起来,露出一张可怕的脸。
他这人看起来正常,却只有半张脸,另外半张像是被人整齐地撕下了面皮留下老树皮一样的疤痕,半边眼睛只剩下空洞的眼窝,耳朵被削去一只,鼻子嘴都只剩半个。他这一抬头,半鬼半人,比这一地的棺材还叫人心里发慌。
谢君卓面无惧色,好似什么也没瞧见。她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从容不迫。
义庄的主人勾了勾嘴角,眼神阴鸷,道:我没见过你。
没见过也没关系,这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交易。谢君卓颔首,这人这辈子的确没见过她,可是上辈子他见过。谢君卓在这里拿了四口棺材,最后送上了三清宗。
棺材这东西随处可见,在那儿买都一样。而且这里和三清宗并不近,抗着棺材一路打上去虽然威风,但扛棺材的少不了怨言。
谢君卓上辈子之所以在这里带棺材,是因为这个人和三清宗有些旧怨。棺材是他送的,主意是他出的,目的就是狠狠地羞辱三清宗。谢君卓依他所言,并未深究缘由,但手下总有嘴碎的妖魔,你一句我一句,也让谢君卓了解恩怨的大概。
说起来还是魏宇那一脉惹的祸事,别看现在面前这人不人不鬼,很多年前也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学了几分术法,会炼器会造物。孙长老慕名上门去找人做个剑鞘,提出许多要求,却不给人东西,故意刁难。
这人门派小,不愿意得罪他这尊大佛,好不容易凑齐了材料做出成品,孙长老却嫌难看,配不上他的身份,说这人是存心羞辱他,废了这人修为,毁了他的容貌。
小宗门养一个炼器师不容易,门主咽不下这口气嚷嚷着要去三清宗讨个说法,结果一去不回,宗门也在一|夜间被人屠了。
这人被安排在后山养伤逃过一劫,拖着残躯替师门上下几百口人收敛了尸骨。他把大家葬在山里,自己开了家义庄,在义庄后面修了一个小祠堂,立了他们的牌位,守灵至今。
这人不是没有想过复仇,可他病弱残躯,修为全无,连把剑都提不起来,又何谈到达三清宗?扳倒一个长老。
前世谢君卓大闹天下,他闻声而动,自甘为奴,想要讨个公道无力,但出个主意还是能成。
原本以谢君卓的性子,这人要在她跟前讨个安稳之地也很难,但巧的是他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谢君卓为了讨江月寒欢心,让他做了很多精巧的东西。久而久之,他也留下一命。
他这样的人对谁都没威胁,妖魔少不了捉弄他,叫他丑奴,但不会要他性命。
丑奴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话,谢君卓并不喜欢,后来问过他的名字,他沉默半晌回了句:木九。
木这个姓没什么问题,但九这个名听起来就太随便了,别人一听就知道不是真名。的确,这也不是他的名字,只不过他是他师父门下的第九个弟子,谢君卓问起来,他便以九为名。
木九在这里多年,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谢君卓这样的客人。他的眼神泛起冷意,目光在谢君卓干净的鞋面上扫过。
屋子外面大雨倾盆,就是打着伞也少不了沾湿鞋面,淋湿衣摆,谢君卓浑身上下干净的过头了。
木九脸皮一阵抽动,脸上的疤痕蠕动起来,他像是强忍着愤怒,睚眦欲裂:修仙者?
大雨中漫步还能不湿衣物,也只有身带灵力之人,隔绝了那些雨雾。
谢君卓微微挑眉,知道木九是被勾起心中压抑的仇恨和愤怒,她叹了口气道:是,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帮我做点东西。
木九对三清宗的仇恨就如同前世的谢君卓,只不过谢君卓在暗处悄然成长起来,木九却只能在暗处黯然神伤。她们都因为内心的悲伤而迁怒道门,对修仙者没有好脸色。
木九嘶吼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声音,他恶狠狠地盯着谢君卓,额上青筋暴起,喘着粗气,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
你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木九走到门边将门一把拉开,指着门外对谢君卓吼道。瓢泼大雨被风吹进来,顿时淋了木九半身。他却恍若未闻,只是死死地盯着谢君卓。
谢君卓深吸口气,手一抬门便自动合上:我请你做东西也会给你相应的报酬,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木九冷笑:你们的东西我嫌脏。
这样东西可不脏。谢君卓笑了起来,道:义庄只做死人的生意,哪里晓得活人的事。几个月前,三清宗的孙长老被废了修为逐出宗门,门下弟子也被遣散。你的仇人失去了庇佑,你不想报仇吗?
谢君卓的话让木九浑身一颤,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君卓,目光充满了审视和打量。他隐姓埋名在此,音容样貌大改,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也没人知道他和三清宗的恩怨。
谢君卓登门造访,每一句话都踩在木九的心尖上,她仿佛什么都知道。
木九突然心生戒备,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一个来请你做东西的客人,来的路上听了件趣事分享给你听罢了。谢君卓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带着一脸的笑意,漫不经心道:现在故事听完了,你可以帮我做东西了吗?
木九打了个寒战,虽然谢君卓在笑,他却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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