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宁远(320)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
九江茶饼酥脆可口,甜而不腻,唐见微早就从别人口中打听到吴显意喜欢吃甜口的,肯定不会讨厌这茶饼。
打着呵欠守在国子监必经之路上,远远地看见吴显意过来,唐见微立即振作精神,假装偶遇,说自己随便做了些茶点,同窗们也吃不完,不若姐姐来尝尝看,提提建议,有什么不顺口的地方,回头她也好改进。
没想到吴显意看也没看,便冷淡地说:我不喜欢吃。
啊?很明显唐见微没料到自己起早贪黑满满的心意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满心失望的她低落地问,那,姐姐你喜欢什么口味?明日我再做给你。
我不喜欢吃点心。你做的东西不合我的胃口,以后不用做了。吴显意冷着脸,带着明显的嫌弃,从她身边走过。
旁人都道唐见微是博陵贵女,知名的博陵双微之一,看似风光得很。
可没人知道,唐见微十五年来积攒下来的骄傲,全都毁在了吴显意的手里。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自小她就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弱。
别人会吟诗作赋,她也要会。
别人舞刀弄剑好不潇洒,她不仅能舞刀弄剑,还要飞檐走壁。
别人琴棋书画不含糊,她琴棋书画美名远扬,六艺也样样精通。
她是耶娘和姐姐的骄傲,但这所有的骄傲如今都碎在了吴显意的脚边。
为什么她不喜欢我?
唐见微怀疑过自己。
莫非我不够好,不够用功吗?
不能再喜欢她了。
唐见微告诉自己,云在青霄水在瓶,别勉强,勉强不得。
人要脸,自己的心自己疼着。
喜欢很容易,那个人轻易就进入到了心里,在妄想的柔情蜜意里飞速扎根。
但要将一个人从心里剥离,必须脱一层皮。
得将自己的心剖开,一点点地将关于那个人的所有都连根拔起,连带着心也被扯得面目全非。
唐见微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段往事,就连姐姐和阿姿她都没提过一个字。独自熬过一个个寂寞痛苦的夜晚,将平生第一次心动,毫不留情地从心上剜去。
十五岁的唐见微被迫明白,这世上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即便再喜欢,再拼尽全力却也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将自己一颗心剖开,生生剥离了不属于她的情感之后再缝好,还未将心思整理好,耶娘忽然过世,姐姐病了,一夜之间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十七岁的唐见微就这样突然离开亲人的羽翼,独自面对四面楚歌,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危机,她无人可依,还需要保护病重的姐姐。
跪在土地公面前,唐见微又饿又累,她不敢去想象自己走错一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只知道她得带食物回去,不然紫檀和姐姐都得饿肚子。
今日小女落难,迫不得已冒犯诸位地仙老爷,还望地仙老爷不要见怪。若小女他日富贵了,一定给诸老爷奉上道前观的糕点,决不食言。
当她向土地公承诺的时候,其实她心里是没底的。
她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有富贵的那一日。
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倾颓的人间,是否还有她的落脚地。
阿慎!
满手都是血和泥,童少悬早就被雨水浇透了。
身上已经分不清雨水还是泥水,她跪在一片乱糟糟的泥石之上,一刻没停,依旧在挖。
忽然,她拽住了一块布角。
这是唐见微的衣衫。
童少悬大喜,唐见微已在眼前,她无法再使用木枝或者石块挖掘,不然很有可能伤到唐见微。
她徒手来挖。
阿慎,我在这儿,你听到我的声音吗?
接过天子赐婚的敕旨,唐见微从卫慈的话里得到了暗示。
耶娘真的是被害死的。
她又欣喜又委屈,卫慈帮她推开了一扇沉重的门,门外是莫测的万里长途,需要她一步步往前走。
前方会遇到什么,她不知道。
会有什么危机,也未可知。
甚至这辈子她还能不能为耶娘平反,能不能再回到博陵,她心中都没数。
尽管她在心里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不要游移,往前走,你会知道答案的。
但这也是她第一次离开耶娘的保护,被无情地丢入红尘万丈之中,无法不忐忑,无法不去想自己随时可能曝尸荒野。
曾经的博陵贵女成了凡胎浊骨,在渺茫的天地之间忐忑地游荡。
风餐露宿,星垂漫天,她一颗颗星数着,想知道哪一颗是她的阿耶,哪一颗是她阿娘。
但她认不出。
耶娘就这样走了,姐姐也病了,病得认不出她。
家没了,最疼爱她的人去了。
被迫离乡,被放逐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被放弃被欺骗
从此往后,还有人在意我吗?
阿慎!
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小字。
阿慎!
是谁?
星河融化,变成了浑浊的泥浆,铺天盖地让她无处可逃。
她被卷入了泥流之中,无法呼吸。
那呼喊她的声音还在继续。一下下,撞击着她的心门。
阿慎!
童少悬拽着她的手臂,终于将她从泥浆里拽了出来。
唐见微身体一下子变轻了,她嗅到了雨水的味道。
童少悬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她手发着颤,将唐见微口鼻里的异物清理干净。
不注地往她耳朵里吹气,按压人中,呼唤着她。
唐见微想起来了。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了失魂落魄的童少悬。
阿念是她的阿念在喊她。
是那个愿意为她挨板子,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一声不吭的人。
是那个惦记她冬暖伺候她夏凉,在无常的尘寰之中,紧紧抱住她的人。
童少悬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将唐见微箍进自己的身体里。
失而复得的狂喜让她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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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寻晴将门关了起来,室内的温度慢慢爬高。
那就这么说定了。葛寻晴对柳七娘说,不许反悔。
柳七娘单手撑着下巴,噘着嘴,看着眼前那杯正在渐渐冒热气儿的长颈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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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圆月,吕澜心总有种恐惧。
越是圆满,越是灿烂的圆月,越是让她不安。
石如琢跪在两具尸体前,号哭不止。
吕澜心走上前,眯着眼看清了尸体。
六嫂惶愕地睁着眼,脖子上被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血已经将她身下的杂草染透了。
石如磨伏在六嫂不远处,后背上还插着一把尖刀。这把刀和吕澜心平日里用的匕首一模一样,都是澜家的冶铁坊冶炼出来的趁手兵器。
石如琢把尖刀拔了出来,合上母亲的眼睛,趴在她们身旁恸哭。
吕澜心没见过石如琢这般伤心。
石如琢一向都很坚强,无论如何欺辱她,她都会将痛苦往肚子里咽。自尊心这般强的她,此刻一定万分悲痛吧。
吕澜心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
她走到石如琢身后,慢慢跪下来,不太自然地张开双臂,将石如琢圈进自己的怀抱里。
石如琢好瘦,一圈就圈进来了。
石如琢的身子不断地因哭泣而颤抖,吕澜心知道自己的拥抱对石如琢而言,或许一点都不温暖。
她觉得光是拥抱还不够,她还需要说点什么。
吕澜心下巴搭在石如琢窄窄的肩头,嘴角往上扬了扬,思索了片刻后,用干涸沙哑的声线说:
也好。从此往后,你就只有我了。
这句话说出来后,她自己也觉得似乎说错了。
石如琢顿时止住了哭。
吕澜心看见怀里的人慢慢回眸,眼里带着的,是灭顶的恨意。
石如琢握起沾着亲人之血的尖刀,用手肘用力一挣,将吕澜心挣开。
这一下力气出奇的大,吕澜心居然被她刮倒在地。
当吕澜心再回首时,见石如琢双手握这尖刀,睁大了眼睛,对着吕澜心的胸口猛刺。
.
嗒嗒嗒
一群马在童少悬和唐见微身后停了下来。
一百多位手持兵刃的士兵,在大雨之中对她们虎视眈眈。
不远处还有两个将领装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另一侧围堵。
唐见微还处于半昏迷状态,沈绘喻等人不知所踪,童少悬一人面对一百多人。
她将刚从泥里挖出来的刀握紧,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别怕,我会保护你。
从未拿过刀的童少悬握刀姿势有些别扭,但她还是站在了唐见微的身前,将刀刃指向了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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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博陵篇的最后一章,下章起就要进入最终篇啦。
最终篇不长,希望能在2020的末尾写完吧~
第300章
十八个月后。
博陵戍苑。
卫袭从枢密院回来的时候, 凤华宫的宫女紫苏匆匆忙忙跑来通报,说童贵妃要生了。
卫袭原本两日未合眼的颓靡精神立即为之一振,满是血丝的眼睛里顿时有了神采。
一旁的内侍要为她准备马车, 马车才牵来, 卫袭已经上马狂奔百步出去了。
哎陛下, 慢些!
卫袭风驰电掣, 转眼便到了凤华宫前。
贵妃如何了?卫袭问凤华宫的婢女。
回陛下, 太医和稳婆全都来了。婢女说, 陛下喝杯茶,去院内稍候吧。
不用。卫袭没要茶,也没去前院, 就在寝宫门口等着。
天子候在此处,没一个人敢走,而童贵妃在寝宫里一声声地呼唤卫袭,也让人揪心。
一开始童贵妃喊了一叠声的陛下, 弄得卫袭心里有些慌。
朕进去看看。卫袭要进入产房, 被内侍劝了出来。
陛下不好进去的。
朕也是女人, 有什么不好进?
卫袭一向拿捏分寸拿捏得极好,喜怒不言于色, 更不会做什么冒进之事。
但此时却摆出天子姿态施压, 很明显,她牵挂着童贵妃,所有的情绪都在童贵妃身上, 若是不让她进去, 只怕会被迁怒。
陛下。内侍总管齐姑姑上前, 无论陛下是不是女子,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 陛下想去什么地方谁也不能阻止。但眼下产房之内人多手杂,全都围绕着童贵妃转,童贵妃也需要集中注意力。若是陛下进去了,童贵妃看见陛下,陛下帮不上什么忙,却能极有可能将童贵妃的心思搅乱。童贵妃心思一乱,对于正在过鬼门关的童贵妃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还请陛下三思。
到底是服侍过两代天子的老人,旁人说了怕是三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话,齐姑姑说得理直气壮。
而卫袭也真被她的话劝了下来,想了想,止住了脚步,没有进去。
齐姑姑放缓了语调,温和了一些:陛下安心,伺候着童贵妃的都是的极有经验的太医和稳婆,肯定能保护童贵妃顺利诞下皇嗣。
齐姑姑知道卫袭为何这般担忧。
卫袭盛宠童贵妃,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她与童贵妃的孩子,极有可能被封为储君。
这扇门之后或许是将来大苍的储君,别说卫袭,就是齐姑姑本人也很惦记,在场的所有人都为这未出世的孩子战战兢兢。
而另一个原因,则和卫袭的心病有关。
当年庄皇后难产而死,这件事过去了十多年,没人敢在天子面前提及,天子也从不说。
即便不说,齐姑姑也明白,在庄皇后和那从未见过这世界一眼的公主,依旧在天子的心里。
当初庄皇后和朝暮公主是如何薨逝的,齐姑姑亲眼所见,每当想起来心中就不太好受,何况是天子。
所以天子会这般反常,也是能理解的。
想起那十多年前的往事,齐姑姑还心有余悸,却听见童贵妃方才深情的呼喊渐渐变成了不堪入耳,且愈发混乱的谩骂。
陛下陛下!
好他娘的痛
行吧,为了陛下,我忍了就当是,为媳妇两肋插刀。
还没出来吗?啊?这小崽子要待多长时间?!
稳婆被童少灼质问得哭笑不得。
她在皇宫里这么多年,接生过无数的妃子,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等口无遮拦,居然还是个备受宠爱的贵妃。
稳婆只能耐着性子哄道:快了,快了,娘娘别喊了,省点力气,集中注意力啊,来,跟着我一块儿用力
用,我用我用不上!
稳婆差点被她一脚蹬飞。
娘娘这不是很有力气吗?别用来蹬老奴啊,来,跟着我一块儿用力
稳婆是真的稳,无论童少灼如何翻来覆去,嘴里喊得不清不楚,她始终就那一套让童少灼跟着她一块儿使劲的口令。
童少灼浑身是汗,床褥子被她扭成了麻花,握着身后婢女的胳膊,四个婢女抱在一块儿都差点被她拽倒在床上。
这场面知道的是在生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拔河。
婢女的手臂都要断了,童少灼在叫,婢女也在哀嚎,但到底童少灼习过武,声音也更浑厚一些,她的叫骂声压过了产房内所有人的声音,传到了外面,让卫袭和齐姑姑等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从生孩子比上战场断胳膊断腿都痛开始骂,后面似乎是真的痛到丧失理智,连带着卫袭也一块儿骂进来。
险些要拖卫家祖宗十八代一块儿下水。
卫袭:
齐姑姑:
陪在产房门外一众人没敢吐露半声,却是掉下一公斤的冷汗。
这童贵妃也太邪门了,恃宠而骄到这份上,卫苍百年国祚也就她这一位了。
内侍上来问卫袭:这,要不要奴去传个话,让贵妃娘娘小声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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