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宁远(294)
在她沉默了几息之后,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吕简便与她前后上车了。
童贵妃。卫袭对她说,你坐后面的车吧。
童少灼听了之后,不仅没坐后面的马车,反而一跃便跃进了御驾。
卫袭不悦地看着她你竟敢忤逆圣意!
童少灼跪在卫袭面前,将马车里的炭盆子拨动了一番,温言道:陛下别赶臣走啊,没有臣在左右服侍,陛下不知这东南冷暖的,着了寒该如何是好。臣在此待着,绝对不会影响陛下与大鸿胪议事。
卫袭让她乘别的马车,自然是不想她以身涉险。万一吕简有个什么的危险举动,也不会伤着她。
童少灼怎会不知卫袭的心思?正因为吕简危险,她才不可能让卫袭和她单独在马车之中待着即便车厢之外就是护卫。
吕简不会功夫年纪也不轻了,可童少灼也绝不可能掉以轻心。
童少灼死活不走,卫袭没再说话。
吕简就像是全然没察觉到童少灼似的,完全没看她一眼,继续全神贯注地阐述兴修水利之策。
卫袭也像是认真在听。
全程似乎只有童少灼紧绷着神经,暗中留意吕简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会突然做出什么事来,伤害卫袭。
童少灼一边拨动炭盆子,一边思索一个问题
这吕澜二人常年形影不离,为什么吕简没跟澜宛一道,反而寻到天子的马车里来了?
御驾渐渐进入到了坠风岭。
这坠风岭因为地势的原因,极为狭窄曲折,峭壁几近垂直入云,即便风吹进来都会坠落,早就以陡峭的地势闻名昂州。
这条路并不好走,但从坠风岭穿行再进官道,能够节省两日的路程,所以这回返程的路途,卫袭选择直穿坠风岭。
一群身穿甲胄的精兵,正在无声而迅速地从另一侧较缓的山道上山布阵。
他们身后背着一桶桶装着火油小木桶,一台投石车上山时发出的闷响声将周围的鸟都惊走了。
澜宛站定在投石车旁,探子飞速来报,说卫袭的车驾还有二里地就要进入回头谷。
澜宛在此等着。
她要亲手结束卫袭的性命。
卫袭说要去乾灵山祭天,没有让一向交好的卫慈监国,而是将监国之权交到陶意挈和卫承先的手中,已然让澜宛心生疑窦。
莫非卫慈也离开了博陵?
极有可能,毕竟卫慈和长孙胤那段孽缘她也有所耳闻。
这乾灵山距离博陵山高水远的,卫袭这是舍近求远。
祭天大典一去便是两月,还正好是长孙胤病重之时
都说卫袭力排众议,封了童二为贵妃,疏远了澜贵妃,对童氏圣宠不断。
澜宛稍微琢磨一番,便猜测卫袭不是去乾灵山,恐怕是陪伴童氏回菿县,探望病重的长孙胤了。
这是卫袭登上帝位之后,第一次离开博陵。
区区障眼法,让澜宛一猜便透。
天子一走,博陵群龙无首,陶意挈和卫承先不足为惧,她大可以讨伐佞臣为由,趁虚而入,一举将博陵打下来。
只要博陵被握在手中,卫袭还能跑到何处去?
可是
澜宛并非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她所思虑之事更为广博。
攻打博陵可不是一件小事,即便她在京中的势力与天家平分秋色,待卫袭离开之后,依旧不好轻易举动。即便她有胜算,事出突然,恐怕到最后也是惨胜。
卫袭已然知晓了侯立的身份,或许她手中掌握了更多的情报。
而这次离京远行,是否也是个试探?
毕竟卫袭藏心多年,甚至能够利用宠幸澜贵妃一事,来离间澜氏和其盟友,可想而知这位女帝的心思有多深。
很久都没有表露过真实心迹的卫袭,此番太过轻浮的举动,是想让澜宛露出马脚?
毕竟太过明显的漏洞,便是要引鱼上钩。
这是陷阱吗?
还是卫袭真的疏忽了?
澜宛究竟要不要冒险一试?
纸上谈兵者,到了真实的战场往往会碰一鼻子灰,那便是因为真实的生死搏斗中,太多说不清的陷阱。
那些看书之人可以对历史上大大小小的战役评头论足,甚至讥讽某些权谋之局太过儿戏,为何还会有人上当。
便是因为当局者迷。
当局者身处乱局,很有可能察觉不到计中之计。
当局者如何能得胜?一是经验,二要胆大。
以澜宛和卫袭对阵多年的经验判断,卫袭此番故意做空博陵,好让澜宛冒进发兵,正是陷阱。
若是掉入她的陷阱之中,澜宛这么多年的蛰伏也就白费了。
澜宛没在博陵举动,而是跟随吕简一块儿去了菿县。
卫袭声东击西私下出行,不想暴露身份,必定不会带大队人马。
博陵不是澜宛最好的时机,有一半战败的可能,但菿县不同。
她在菿县狙杀天子的话,比手握博陵更有意义。
一旦天子毙命荒野,博陵便是她掌中之物。
她来菿县目的非常明确,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带了一千精兵,这一千人极其精锐 。
为的就是在菿县寻找机会,强取卫袭的性命。
第272章
山道上一丝风都没有, 却能听见风在山谷之巅狂暴吹过所发出的声响。
坐在马车之内的童少灼不由被头顶的风声吸引。
果然是坠风岭。
即便是东南之地,都能让风发出北疆才有的呼啸声。
在这让人惴惴不安的呼啸声中,吕简平稳且极有调理的阐述声, 以及卫袭目不斜视仔细聆听的神情, 便更显得诡异, 让童少灼浑身起疹子一般地难耐。
站在坠风岭之巅的澜宛, 迎着山岭上的风, 眼睛丝毫没有眨动, 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卫袭的马车马上就要进入坠风岭的凹道。这是个半回字形的地段,路段极其狭窄曲折,一旦进入便需放缓速度, 进退都加不起速度。
卫袭马上就要来了,澜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山下,卫袭那如蝼蚁一般渺小的御驾上。
卫袭坐在龙椅之上,俯视奉天殿下时, 是否也是这样藐视一切。
车厢内的炭盆子生得有些过热, 童少灼额头上出了一层的薄汗。
童少灼十五岁从军, 身经百战,也算是宿将了。
此时分明已经入局, 不知何时开杀, 即便是宿将也难免亢奋和紧张。
而眼前这二位,不动如山,宛若丝毫危机都未察觉。
童少灼不得不佩服这二人的泰然自若。
风声更大了。
她们进入了坠风岭最要命的凹道。
童少灼的后腰藏了一把匕首, 随时都能取出来, 一刀结束吕简的性命。
澜宛的手抬了起来。
只要这只手放下, 装满了火油的投石车便会立即启动, 无数的油弹和巨石便会将凹道填满。
卫袭插翅难逃。
童少灼的汗水沿着她直挺挺的脊背往下淌, 发麻的感觉从脊背一直灌入脑中。
准备。澜宛确定了猎物进入到她的掌心之内,正待收网。
主上。一位探子急匆匆地赶来,在她耳边细语了几句。
澜宛那势在必得的神色有了明显的变化。
真的?她语气带着按捺不住的急切,询问对方。
是真的,属下亲眼看见夫人进了天子的御驾之中,一直都没出来。
澜宛:停。停下!
随着澜宛的一声怒喝,准备投石的下属全都停下了动作。
澜宛不能理解,为什么吕简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性命和卫袭捆绑在一起。
是为了不让我弑君?
不可能。
若她的心思与我背道而驰的话,这些年她也不可能在暗中暗暗助力。
澜宛心下涌动,忽然想到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
她立即向对面的山岭看去,对面的山岭之上密林丛生,风吹过之后树枝摇摆,而风,直面吹向澜宛的脸庞,吹得她眼睛发痛。
澜宛被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笼罩。
退。澜宛立即对所有伏兵喊道,退!
伏兵们有些不解,为何明明势在必得却不出击,这完全不像是他们主上的风格。
但主上一向足智多谋,他们本能地服从主上的命令,立即撤退。
还未等他们全部撤离山顶,就见一阵漫天的红雾像是鬼怪的魔爪,从对面的山巅顺着风快速弥漫而来。
压在最后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撤退,被那阵红雾迷了眼睛。
咳嗽不止,慌不择路,惨叫着跌入山谷。
快退!澜宛喝令全军速速下山。
就在此时,对面数千支箭齐发,漫天黑点,借着风势追击,眨眼间又是近百人丧命。
一支箭冲着澜宛的后脖子便来,在她身边的护卫不顾自己的性命,抬手一挡,那箭射穿他的手臂,沾血的箭尖悬停在回眸的澜宛眼珠子前一寸之处。
放!
对面山巅之上的童少悬戴着琉璃镜,用特制的布遮住口鼻,将从夙县老家里扒出来的原材料所制作的花椒弹迎风当大礼送出去之后,立即组织弓箭手发射。
本想等着澜宛即将动手之前,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山谷之中,杀她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澜宛居然在她们要动手的前一刻撤退了。
童少悬一早就在山岭这头埋伏着,并不知道吕简进了天子的御驾,以自己的性命来警告、牵制被狙杀卫袭的诱惑冲昏头脑的澜宛。
澜宛收到消息之后,很快就明白了吕简的意思,察觉到了危机。
卫袭的御驾在距离凹道还有最后不到一里地的时候停了下来,没有再前进。
童少悬当机立断,立即出击!
花椒弹顺着风很快蔓延至澜宛的阵地,见澜宛大军将撤,唐见微和数百位弓箭手齐齐发射。
唐见微三箭齐发,绝对不能让澜宛逃走!
直到射得热汗淋漓,手臂到胸口发烫发痛,对面山岭的红雾散去,隐约可见零星尸首。
没有澜宛的踪影。
啧!被她逃走了!唐见微气恼不已。
童少悬相当敏锐地带人绕到了对面的山顶,查看这些没来得及带走的尸首之上,是否能够证实袭击天子之人出自澜家。
可惜
澜宛毕竟是老狐狸,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可能留下这样的证据被人追查。
哎
童少悬万分失落,这么好的机会,澜宛居然躲过了。
童少悬和唐见微一块儿山下,奔到卫袭的御驾前:陛下,可惜了,不知为何让老狐狸逃走了。
没想到从天子御驾里走出来的不是天子,而是吕简。
童少悬和唐见微的神情陡然一凝,差点闪了舌头:你
俩人于暗中悄悄对视,随即明白为什么澜宛没有出击。
定是知晓吕简在马车之内,若是攻击天子,只怕会让吕简一块儿毙命。
吕简对童少悬和唐见微略略施礼,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方才她们所说的话,脸上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而马车内,是面若死水的卫袭,以及也有点儿懵的童少灼。
吕简向卫袭道:关于昂州水利之事,臣的主张已经与陛下言尽,还望陛下慎重考虑。
卫袭沉着眼眸嗯了一声。
吕简说:澜尚书还在候着臣,请陛下借臣一匹马。
卫袭目光瞟向侍卫,侍卫得了令,牵来一匹马给吕简。
吕简骑上马,向卫袭道别。
童少灼看着吕简的背影,低声在卫袭耳边道:不若就此杀了此贼。
卫袭思虑片刻道:不可。
童少灼有些不明白,为何不将吕简击杀于此。
童少灼转念一想,这吕简会以身犯险坐进天子御驾,阻止澜宛袭击,说不定她还是有一颗忠君之心。
卫袭就像是看穿了童少灼所想:朕之所以要争取长孙胤,说到底是因为长孙胤能够牵制吕简,从而影响澜氏。若是吕简心中有了摇摆,将她争取到手中,或是利用她的摇摆,将是澜宛最大的威胁。澜宛对吕简的情感至深,深到让人难以理解。若是在此杀了吕简,或许能够消减吕氏一族的实力,可也会彻底激怒澜宛。若是澜氏不计后果为其复仇的话,博陵乃至整个大苍将迅速被战火吞噬,这是朕不想看见的。朕不想百姓受苦,不想有人流离失所,能够不费刀戈就将澜氏一党铲除,才是良策。
童少灼听卫袭所言,高瞻远瞩,相比之下自己想要得一时的优势和痛快,便显得肤浅了。
看着吕简离去,童少悬的心情很复杂。
想起那日她与吕简在山坡上的对话,吕简那番自诉,似乎也带着一些无奈之情。
.
所以,天子早就猜到澜宛会在菿县动手?
踏上真正的回程,童少悬帮唐见微拉弓过猛而留下的伤口上药时,唐见微总算是有空问她详细的过程了。
这几日她俩赶往夙县,拿了天子的敕旨找到葛仰光她阿耶,葛县丞,让其帮忙召集弓兵,火速调集周围小县的兵马,为天子保驾护航。
顺道将留于童府老宅里没带走的花椒弹原料全都刨了出来。
这两日忙得童少悬和唐见微快要晕厥,唐见微只是跟着她帮忙,都没来得及详细询问。
到了这会儿才算是略略放松,向童少悬讨问。
童少悬便一五一十告知与她。
澜宛的人发现我了。
那日吕简和澜宛来祭拜长孙胤,童少悬从陵园回来之后就被童少灼叫去卫袭的屋子里了。
一进屋卫袭便说了这么一句。
童少悬心思一晃,想起澜宛身后跟着的那群家臣,孔武有力身材奇伟,看着便是一群常年征战的武士。
她或许早就猜到我未去祭祀大典,而是来了菿县。除了今日见着的三十多名随从之外,她亦有一千精兵,驻扎在菿县南侧山脚。
卫袭面上未见丝毫着急,说明了现下基本的情况之后,让两姐妹坐下,问她们,
若你们是澜宛,动不动手?
童少悬和童少灼互看一眼,掌心都有些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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