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宁远(293)
童少悬向她行了个礼,没应也没否,吕简便和她一块儿去了小山坡之上。
澜宛和随行侍从们就站在这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寸步没有离开。
唐见微和唐伏等人,以及长孙府上的亲眷、小厮们站在另一边,双方人马未说只字片语,仿佛两军开战之前在暗暗较劲。
吕简和童少悬面对面站着,两位都是读书人,声音轻柔气息单薄,风一吹就散了,唐见微竖起耳朵听了半天都没能听见半个字。
吕简先是道了节哀之类宽慰的话,童少悬道谢之后直切主旨:
吕姨姨能千里迢迢探望先师,相信吕姨姨心里还是惦记着她,惦记着她曾经的谆谆教诲。外祖母半生都为卫苍效力,如今人寿年丰鼓腹含和的绵延国土,自有她的一份功劳。吕姨姨可想让这太平盛世毁于一旦?想必吕姨姨年少之时,寒窗苦读,定是志虑忠纯。刘阔已亡,下场惨烈,可惜了一代圣豪。
童少悬几句话言轻而意重,挑得不能再明白。
相对于这么多年天家与澜氏一党的暗斗,童少悬的话直白而真挚,就像一把匕首,直接插在吕简的心口。
看看她到底会不会痛,流不流血,还是不是个活生生的人。
吕简轻咳了两声,将细微的情绪全都掩盖了。
她缓了口气才说:长思这是觉得,我会与那刘阔有相同的下场?
童少悬凝视吕简的眼睛:长思不想吕姨姨重蹈覆辙。
这双眼和恩师实在太像了
像到让吕简许久未被澜宛之外的人动容之心,跟着有了一丝暖意。
吕简对她道:鱼与水相合,不可离也,离水则鱼槁矣;形与气相合,不可离也,离气则形坏矣;心与理相合,不可离也,离理则心死矣。①
童少悬听到她如此借喻,便知她与澜宛情深意切,早也难舍难分,也没什么好再继续说了,怅然之余拱手道别。
她正待要走,吕简望着她的背影说:飞蛾死于明火,故有奇智者,必有奇殃;游鱼死于芳纶,故有酷嗜者,必有酷毒。长思,慧极必伤啊。②
吕简这一串话宛若师长的循循善诱,实则琢磨这话中意味,却教人不寒而栗。
若是放在以前,童少悬这弱质单薄的读书人或许会因那话语之中的尖锐的威胁害怕。
但现下她心口就像烧起一团烈焰,停下脚步回头直视着吕简。
为君伤为国亡,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是一场立场全然对立的争锋相对,但在看到坚毅而初露锋芒的童少悬,吕简嘴角依旧露出了欣赏且欣慰的笑意。
就像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
澜宛没想到这场对话竟结束得这般快,在她得到探子带来的消息,印证了她一直在猜想的那件事之后,便见童少悬离开了。
她上了山坡挽着妻子,问她童少悬说了什么。
吕简知无不言。
澜宛听吕简字字句句都站在她这头,情真意浓让澜宛泪湿眼眶。
吕简笑话她:都这把年纪了,还动不动便落泪。
澜宛道:虽知阿策心里只有我一人,可你心思实在藏得太深,我一年到头能捞着一句情话已是开恩了。
吕简笑道:我哪有这般冷清冷意。
澜宛更开心:知道你温柔肠子都藏着,不随意显露。偶尔显露之时还不许我开心开心了?
澜宛方才还在哭,这会儿笑容粲然,似初与恋人表露心迹的少女一般。
澜宛对吕简的爱偏执而炙热,已然超脱了平常人的情爱,有一种近乎于着魔的狂热。
且数十年如一日,未曾减退。
这种热情放在别人身上恐怕会觉得压力奇大,无福消受,但吕简却能很好地平衡她们二人的距离和情感。
而吕简对于澜宛情绪的变化,也非常敏锐。
还有什么别的好事儿吗?吕简问澜宛。
前几日收到阿幸寄回来的信,她在多衣国办事很顺利,已经将该剪除之人全数剪除了。澜宛笑盈盈的,这回她做得挺好,没有捅娄子,待她回到博陵,该好好奖赏她。
只是如此?
澜宛眼睛圆了圆:这还不够么?
吕简思虑了片刻,便没再多言。
童少悬和唐见微回来时,童少灼叫童少悬去卫袭的屋子里与她碰面。
她们三人在屋子里待了许久,出来时童少悬一脸的沉重,童少灼则是肚子咕咕地响个不停。
饿了。童少灼平日里坚持练身,饭量比别人大,也比普通人饿得更快。童少悬肚子里的朝食还没消化完,童少灼就饿得咕咕叫。
童少灼跑去庖厨找三妹,看看能从庖厨偷出点什么好吃的来。
方才卫袭所言还揪着童少悬的心,让她禁不住的惶恐难安,这二姐却一点都往心上去
到底是时常打仗的人,心态可真好。
童少悬摸了摸心口,这趟奔丧真是闹得慌
不知外祖母在天之灵知晓这一切,会作何感想。
童少悬已然开始思念外祖母了。
长孙胤在临终前,总算是认出了小阿难。
并且给她起了大名童其琛,便是童家珍宝的意思。
阿难最喜欢握着长孙胤的手玩儿,嘴里哒哒哒地低喊着,很开心。只要在长孙胤身边,阿难就特别乖,不哭不闹,还陪在她外曾祖母身边睡了一夜,安静乖巧得不行。
人总是会死的。
以前童少悬明白这点,而外祖母的过世,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明白,死,是凋零,是永远的失去。
这千秋万世,彪炳千古之圣者,都有入土的一日。
更让她坚定,不负此生。
.
长孙胤的丧事结束,宋桥在菿县守孝,童长廷和童博夷一同留在这儿陪伴,童少灼便要启程,跟着天子一块儿回博陵了。
终于赶上,见着了外祖母最后一面,童少灼那几日总是陪在外祖母身边,跟她聊会儿天,说会儿话,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些琐事,但很快乐。
外祖母即便到临终前也保持着一贯的淡雅,依旧是童少灼记忆里的模样。
即将离开菿县了,童少灼特别不舍。
不舍的不是旁的,而是能和家人待在一块儿,无忧无虑的时光。
回到博陵就不能晚上跟阿娘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也吃不着阿深做的菜了
童少灼这话将本就因为丧母之痛脆弱不堪的宋桥当场说哭。
童少潜赶忙去找手绢帮阿娘拭泪,回头恶狠狠地将童少灼拽到一旁,抵到墙边,怒道:
阿娘因为外祖母过世伤心欲绝,你还说这些话让她难受!你到底什么居心?
我童少灼原本还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可被妹妹拎着衣襟,对上她愤怒的眼神,所有的辩解都化为一声叹息。
我说错话了,阿深别生我的气。以后我不说了。
童少潜将她放开。
见她低垂着脑袋万分失落的样子,想起方才自己那粗暴不敬的行为,的确是冲动了一些。
童少灼也只是舍不得家人而已。
回博陵之后,你便在宫中出不来了么?童少潜语气生硬地问她。
童少灼道:若是乔装改扮一番,偷偷溜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童少潜:亏你想得出来。要是被发现,岂不是会被人抓到把柄?你自个儿在后宫这样的地方,又得盛宠,周围人肯定巴不得你犯错。你可别冲动,胡乱行事。
童少灼揉了揉眼睛,欣慰地笑道:阿深能惦记我的安危,我便开心了。
我才没惦记你的安危,你若是犯错指不定会连累我们整个童府!你还是安分点吧。
童少潜看她乖乖地点了点头,看着倒像个妹妹,心也软了下来,温言道:你若是想吃我做的菜了,就将你想吃的东西写下来,差人交给阿念。她常往皇城跑,总归是能碰上的吧。然后我做好了再给阿念,让她悄悄带给你,总是可以的吧?
童少灼没想到妹妹将她呵斥了一顿,到头来还惦记着给她做菜。
心里登时暖和不少。
也不管童少潜乐不乐意,直接将她抱住,揉进怀里。
我就知道阿深你嘴硬心软,其实心里爱姐姐爱得要命。
童少潜:放开我!谁心软了!放开!肋骨要被你抱断了
才不,让姐姐好好抱着,回头就抱不着了。
两姐妹在院子里打闹着,卫袭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全都看在眼里。
原来她和妹妹的感情这般好,好到可以拥在一起,嬉笑怒骂。
卫袭眼眸一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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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格言联璧》清金兰
第271章
童少悬唐见微带着孩子, 与童少潜一块儿,在卫袭之前就离开了菿县。
原本唐见微还以为她们的车队会一路与卫袭同行,没想到居然提前走了。
唐见微还纳闷:怎么不与天子一块儿走?
童少悬说:咱们和天子不一路, 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啊?你有什么事?天子跟你安排别的活儿了?
一点儿小事罢了。童少悬还挺镇定。
唐见微抱着阿难, 眼神一下子尖了起来:童长思, 你有事瞒着我。说, 到底什么事儿?
童少悬没辙, 只能如实交代。
听完童少悬所言, 唐见微大吃一惊:这等要事,你居然没提前知会我一声?!
有什么好知会的?反正咱们到时候你和阿难还有三姐也不参与哎?!疼!
童少悬话还没说完,大腿就被唐见微狠狠拧了一把。
童少悬大大的眼睛里一包委屈的眼泪:怎么抱着阿难你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掐我
我还能将阿难抛到空中, 腾出两只手掐你之后再稳稳将她接住呢!唐见微是真的气,这么大的事儿你,你居然完全不和我说!童长思,你开始会瞒着我事儿了!
这事情非比寻常, 要是说了的话, 就怕会出什么岔子, 所以我才憋到现在都没跟你说,我自己也憋得难受啊!童少悬揉着被拧得隐隐作痛的腿, 好生可怜, 你也开始不疼着我,对我使这么大劲儿了。
唐见微哪舍得看心肝宝贝委屈,反省了一下刚才那一拧下手没轻没重, 没怎么留情, 她家童长思细皮嫩肉的, 估计真疼了, 赶紧给她揉一揉。
得了温柔, 童少悬也开心了,让童少潜的马车往北方官道上前进,唐见微带着阿难也跟着三姐一块儿走,而她另行一道。
唐见微哪里肯:不行,我不与你分开!你要去什么地方我自然要与你一块儿去。
童少悬没办法,只好把阿难托付给三姐,分了十多人,由佟麟领着,护送三姐往博陵去。
而她与唐见微,带着沈绘喻和唐伏等人,拐了一个弯,往南边进发。
唐见微发现,这条路是去夙县的。
童少悬离开的两日之后,卫袭也准备启程了。
将来看病的乡里乡亲全都诊了一遍,将她能诊治的尽力治了,还留下后续的药方,让他们根据后续的疗效和症状继续服药。
菿县的百姓们都在赞叹,卫大夫可真是大好人,为了给穷苦乡亲们治病,特意多留了几日,汤药钱也不知道贴进去多少,真是菩萨下凡,救苦救难。
卫袭和童少灼同乘一辆马车离开菿县。
车队将要出发时,意外地,吕简前来问安。
微臣参见陛下。吕简对她躬身行礼,未行引人瞩目的大礼,声音也不大,便是早就知晓天子在此,不想暴露身份,很妥帖地没给卫袭引来麻烦。
童少灼见这吕简独自一人来的,目光很快在她上下扫了一遍,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宽大的袖口之内有没有藏刀刃,可就说不好了。
童少灼机敏地往卫袭身前挡了半个身子,周围扮装成马夫和小厮的禁军护卫全都虎视眈眈。
南方即便到了冬日,依旧青翠茂密的树林里,偶有声响,那是卫袭影卫的警觉和威吓之声。
没想到陛下也来了,先前微臣一直未能发现,还请陛下恕罪。
吕简距离卫袭有三四步远,她身上没功夫,卫袭和童少灼都知道。
若是说她来行刺卫袭,也说不过去。
真有歹意的话,恐怕还没等着动手,就被童少灼摁那儿了。
卫袭不带任何表情地与吕简说了几句话,童少灼听得出她说话的语气与自己对话时全然不同,带着帝王的疏离感
童少灼想起卫袭抱着她时在她耳边的柔情细语,即便语调没有太大的起伏,依旧是平稳的声线,但气氛是全然不同的。
当她发现自己在出神之时,立即警醒。
怎么可以在这当口分神!万一有危险该如何是好?她可是距离卫姐姐最近的守卫!
童少灼提心吊胆听这吕简要说什么,结果她说了一堆关于昂州水利之事,倒是颇有见地,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样子。
吕简竟说:昂州水渠乃是东南腹地极为重要的水利工程,此事该今早解决,若是方便的话,微臣便在路上跟陛下将这水渠之事详细说来。
童少灼听她所言,心里漏了一拍,暗暗看向卫袭
吕简竟是要搭乘卫袭的马车?
这老贼可真是大胆!
吕简轻轻咳嗽了几声之后,望向卫袭的眼神坦坦荡荡,就像是真的迫不及待要将利国利民的要事呈禀一般。
童少灼对这吕简不太了解,只知道她和那佞臣澜宛是两口子,想要搭乘天子的马车,居心叵测。
可是
马车就那么点的地方,即便是天子的御驾也就是方寸之地,她若是上了马车,要出个什么事的话,难保自己不会被牵连。
童少灼有些不明白,看向了卫袭。
卫袭低垂着眼眸,没看童少灼没看吕简,没看向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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