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宁远(292)
她到底是心软了,留了两个字的温情给卫慈。
卫慈站起身,对着西边深深一拜。
先生
金辉敛进了山那边,大地寂静。
日月悄然更迭,没有因为谁的离去而有任何的改变。
星辉独自璀璨,对人世间的生死无动于衷。
山河依旧,知几度春莺秋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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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几度、春莺秋雁宋.葛长庚《贺新郎一别蓬莱馆》
第269章
天色全然暗了, 沙沙细雨在夜空中飘荡着,很快就将人的衣襟湿透。
随着冻雨烟煴,夜间又冷了许多。
天寒地冻之间, 卫袭看姐姐穿着太过单薄,便一边走向卫慈, 一边将自己的裘衣给脱下来,想劝她离开。
还没走到卫慈所坐的小土坡,便看见土坡的另一侧有位青衣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卫慈的身边,帮她披上温暖的大氅, 还将一个发烫的手炉递给了她。
油纸伞的伞面很大,将她俩轻易地罩在伞下。
陶挽之单膝跪在卫慈的身后, 正好为她挡住了倾斜的细雨,风也一并遮去了。
殿下, 回去吧。陶挽之将手炉放进卫慈的袖中, 再把卫慈冰冷的手一块儿藏了进去。
握着卫慈时, 卫慈将长孙胤给她的纸拿了出来。
火折子。
陶挽之皱了皱眉, 一时没动。
卫慈回头定定地瞧她, 她便对身后唤了一声,随从将火折子递了过来。
卫慈将纸烧了, 一松手, 火光泯灭在雨中, 很快变成一团灰烬。
陶挽之看那灰烬,念及卫慈一世所爱就这样逝去,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她心里便痛得厉害。
哭什么?卫慈问她。
陶挽之道:那是殿下心心念念之人留给殿下的, 就这样烧了实在太可惜。
卫慈想起陶挽之向她告白时所说殿下之心当被人爱着、护着。
陶挽之便是一直如她所言, 爱着卫慈所爱,护着卫慈所痛。
没什么好惋惜的。卫慈与陶挽之并肩而行,先生遗言看过便是,一页纸几行墨迹罢了,没什么留存的必要。
而长孙胤对她的期望,她也一直在尽力弥补。
她已然没法成为一代明君,可她依旧能够辅佐天子,继往圣,开来学。
兴盛大苍,守护祖宗留下的遗产,任何身份都能为之。
她留给我的课业,我会继续完成的。
两人从土坡上下去,陶挽之将她带入温暖的马车之中。
卫慈问她: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担心殿下。殿下出了博陵之后我便一直追随在殿下身后。殿下心思都在赶路上,没发现我。
卫慈看她:瘦了。
陶挽之心里有些暖意,卫慈居然能察觉出她的变化:无碍,赶了几天的路而已,待安稳之后还是会胖回去的。
卫慈将她冷透的手握过来,一块儿放在手炉上温暖。
卫慈凝视着陶挽之道:因为我的任性,你遭罪了。
卫慈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人,作为天潢贵胄,自出生以来便是不赀之躯,向来只有别人千方百计讨好与她,就连当今天子也对她崇敬有加。
像她这样的玉叶金柯是从来不会对谁认错,也不会对谁说什么软话的。
但陶挽之知道,卫慈对她说过不止一次的贴心话。
冻雨还在落,车厢内却是暖和温馨。
陶挽之将手叠在卫慈的手背上,从她指缝里扣下去,握得更紧。
我从来不觉得遭罪。能够追随殿下是我的荣幸。
卫慈轻笑着:我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得很。其实这次来菿县,就算真的见着她了,也未必能说出一二来。我不恨她,恨的是我自己。当年应该想得更通透,更全面,更长远一些。这样的话我的人生,先生的人生,先生的儿女、后代们的人生或许都会不同。还有承灿
提到妹妹,卫慈缄默了许久。
因为我一念之差让很多人受到牵连,是我鲁莽了。
陶挽之发现,以前卫慈提及长孙胤的时候,要不是用那人替代,要不便是直呼她的名讳,很少称之为先生。
因为卫慈一直都不想承认,她是长孙胤的学生,而不是其他关系。
而今天,卫慈真正认下了这份师徒情谊,敞开心扉能够好好面对当年之事了。
虽然不知道长孙先生的想法,但在我心里,殿下早就在为曾经的遗憾努力填补了。无论是为天子分担、解忧,还是长孙家后代的事,您都在尽可能地帮忙。陶挽之道,殿下的心软意活旁人不知晓,我是都明了的。
卫慈听她温情耳语,没有用言语回应,只有笃笃的马蹄声,以及那一对没有放开的双手,在无声地缓缓升温。
卫慈没有在菿县逗留,当晚便随着陶挽之的车队离开了。
唐见微和童少悬也没敢留她,相当庆幸卫慈这次来没有上演大闹陵园的闹剧。
卫慈走了,但是另一对更要命的人还留在家里
贵妃姨姨!贵妃姨姨!
长孙家的小孩儿成天围着童少灼转,都知道她是贵妃,特别好奇贵妃长什么样,拉着她瞧来瞧去。
童少灼居然还挺喜欢小孩,无论小孩怎么吵闹,她都有耐心哄着。
卫袭却没那么大的耐心,甚至有些怕小孩尖锐的声音,一有孩童靠近她便会绕道,去找童少悬。
卫袭是陪童少灼来的,这事儿可让童少悬和唐见微吓一跳。
天子居然都跟来了,跟贵妃感情甚笃啊。
卫袭特意交代,为避免节外生枝不可暴露她的身份。
童少悬为难:那,臣该说陛下是谁呢?
卫袭道:你爱说是谁就是谁。
童少悬回去和媳妇一合计:就说是二姐随从吧。
唐见微:随从你确定这样辱没天子,你脑袋能跟着你的脖子一块儿回博陵?
天子自己让我随便说的啊。
那你也别真这么随便。再说,你瞧天子那一身贵气,跟谁说话都像是在视察,能是个随从?唐见微想了想说,说她是二姐的随行大夫好了。
童少悬:你这随行大夫和我那随从有差吗?
回头再有人问卫袭的身份,唐见微和童少悬就大大方方地跟大伙儿说这位卫大夫是宫里的御医,天子疼爱贵妃,知她远行,生怕路途上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跟个大夫,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能帮她拿捏。
一听是宫里专门给皇帝看病的御医来了,菿县乡里乡亲们可是激动坏了。
家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拉着过来给御医瞧瞧,更不用说那些久治难愈的,甚至赶了十里山路来,就为了让卫大夫看上一眼。
不被小孩缠,却被病人缠到头疼的卫袭:
将天子坑得更惨的唐见微和童少悬:
唐见微和童少悬生怕天子一怒之下会降罪,没想到天子居然还真的像模像样地给人号脉、写方子
唐见微对童少悬道:阿念,你当去提醒提醒陛下,这药房子可不好随意写,药吃错了可是得出人命的。
童少悬好奇地站在卫袭身边看了一会儿。
卫袭似乎不是随意胡写,她是真的在查看病人的舌苔、眼睑,认真地号脉相。
童少悬虽然看不太懂药方子,但觉得她写的几味药似乎也有些道理,便记下了,回去问唐见微。
唐见微常年为童府上下准备药膳,对岐黄之术也略知一二,听童少悬所说,立即便确定了。
陛下真的会望闻问切!
二人更觉惊奇,悄悄地躲在一旁观察。
卫袭看诊的手法有些生涩,但从询问到开药,全都有模有样。
隐约能从她脸上瞧出一些甘之如饴的欢欣。
你们在偷偷看什么呢?童少灼的脑袋从她们俩挨在一块儿的脸中间伸进来,咦?你们在偷看我家卫姐姐!
嘘。童少悬捂住她那咋咋呼呼的嘴,二姐你瞧,陛下她真的会看病。
童少灼趴着看了半天,奇道:卫姐姐不仅长得倾国倾城,竟还能妙手回春。既能治国又能治人,这世间怎会有这般完美的女子?
唐见微和童少悬:
一位妇人抱着个稚儿来找她瞧病,稚儿猛打喷嚏,一下子喷出一大串的鼻涕,沾在卫袭的袖子上。
卫袭低头瞧了一眼,动作略有些僵硬。
妇人哎呦一声,可是吓坏了。
卫袭这身绫罗绸缎即便再不识货的人,看着埋在暗纹里的金线也知道昂贵非常,大抵是宫里的贵人才有资格穿的,普通的老百姓一年赚的血汗钱都未必能买上一尺。
这一串鼻涕喷上去,华服可不得毁了?
在一旁看着的童少悬等人心里也是一咯噔。
天子这身常服可是西域贡品,有银子也买不到的。
而且卫袭平日里极爱干净,被这污物沾染,只怕要恼羞成怒。
那妇人惊慌失措,脸都白了一层,责骂了稚儿之后,立即上前来要用自己的袖子帮卫袭擦干净。
童少悬怕卫袭真的着恼,这妇人一家子得人头落地,立即上前要为她求情,没想到卫袭起身温和道:
不碍事。我进去洗一洗便好。
卫袭进屋净洗,童少灼跟着去了,童少悬和唐见微便趁机招呼乡里乡亲的先回去吃饭,卫大夫看了一早上的病也需要休息休息,缓缓喝口水。
乡亲们暂时离开,童少悬进屋先行礼。
在这儿不用多礼,惹人生疑。卫袭抬着袖子,童少灼正在帮她用布一点点沾掉污物。
童少悬:是陛下,您真的会医术啊?
卫袭嗯了一声道:小的时候跟人学过。
童少灼好奇:陛下竟学过医术?与谁学的?
卫袭低垂着羽睫:庄赟。
听到这个名字,童少悬心头一紧,她那倒霉二姐还继续问:庄赟?那是谁?
卫袭也没想瞒她:皇后的四叔。
一时间,屋内安静如陵园。
卫袭道:小时候我阿娘身体就不太好,我学习医术便是想要替她看病。不过后来也没派上用场。刚才那个小孩儿呢?
童少悬道: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你可知他们家住何处?那孩子病得不轻,不可继续耽误。童长思,一会儿你带我去寻那家人。
童少悬以前以为卫袭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没想到还能在菿县见识到她真正爱民如子的一面。
或许她一开始不是被当做储君培养起来的,未尝不是件好事。
即便缺失了储君教育,缺失了往她身上栽种更多的帝王之术的机会,可她自行于苦难之中成长,学会了一位帝王该有的一切。
而那颗温暖之心,依旧被她安然无恙地护在坚硬的甲胄之中。
童少悬鼻子里有些发酸,心上一阵慨然。
这便是大苍的天子,是她要用一生辅弼的君主。
卫袭在菿县当了几日的大夫,不仅为人抓药看病,更是贴了不少药钱。
趁此机会,她在周边的几个县城走访,记下需改制之处,待回到京中派专门的御史来督查、治理。
长孙胤过世之后的这段时日,每日都有长孙宗族的人、旧徒故吏来府上吊唁。
就在卫袭她们准备离开之时,吕简和澜宛来了。
第270章
童少悬有段时日没有见到吕澜二人, 一直听闻吕简抱恙,上次的贵妃宴二人也没出席。
如今再次见到,吕简的情况的确不太好。
原本就偏白皙的面容今日一瞧,更是面若白雪, 丝毫不显血色, 说话之间时不时一番连喘带咳。
有时候甚至咳得直不起腰来, 话不能继, 还是澜宛在一旁搀扶着她,才不让她咳嗽之时被带倒。
或许是因为澜宛在背地里做的动作实在太多,让童少悬对吕简也心生怀疑, 并不太相信吕简的病就是真的病了。
卫袭远远地看到了她们,观察了吕澜二人一会儿之后,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澜宛陪着吕简,连同今日到的吕简昔日同席们一块儿去陵园拜祭老师。
宋桥和兄弟姐妹们跟着一块儿跟着去了,白纸漫天, 香火不绝。
童少悬和唐见微站在宋桥的身后, 眼珠子就没从吕简和澜宛身上移开。
吕简跪拜于墓前,久久不起。
澜宛将她缓缓扶起来的时候,见她泪湿满襟,哀戚之情不似假装。
但童唐二人见过会做戏的人实在太多,澜宛做过什么样的恶事,又坑害多少人命,她俩心里有数,若说几十年同床共枕的妻子不知晓,那是绝然不可能的。
再者, 当初东小门事变之后, 于朝堂上力保澜氏一族党羽, 间接害死骆玄防的,正是吕简本人。
两口子心若是不在一起,是不可能成为一家人的。唐见微这番话便是提醒童少悬,让童少悬不要被其惺惺作态蒙蔽双眼。
童少悬想起与吕简在奉县云遥山的交集,那时她还未参与到皇权党争之中,对吕简初时的印象极好,她言语之中对长孙胤的尊崇和惦念也不是假的。
对刘阔一代贤士下场凄凉的惋惜之情在童少悬的心中激荡,待吕简等人从陵园出来时,她上前行礼,说有些话想与吕姨姨单独谈谈。
吕简轻咳了两声,用疲倦沙哑的声音对身旁的澜宛道:阿柔,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澜宛笑着应了下来,对童少悬说话时温和的神情无甚变化:先师西行,我夫人急痛攻心,又受了十多日的车马劳顿,眼下万分憔悴。还请长思长话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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