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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GL)——若花辞树(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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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她出面,便只需如地方官那般,将女子送入行宫,录下姓名年岁与家世,而后将册子再送入宫中,供人甄选便可。
    与她就无关系了。
    明苏实则很感激皇后,只她那时并无旁的心思,许诺她来日成太后,一世富贵荣华也就罢了,再多她也无能为力。
    但如今不同了,她一厢情愿地认定皇后便是她的阿宓,她的心便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被人精心呵护着抱进了被窝中一般,既暖得熨帖,还十分动容。
    可是皇后的人皮面具为何撕不下来呢。
    当真是她多疑了吗?
    明苏忐忑不已,一会儿以为阿宓回来了,否则怎会如此相像,如此巧合。
    一会儿又否认,若是面具哪会寻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她心急如焚,忽然之间,她的机智又回来了,装作若无其事随口提起一般问道:平日里是哪位姑姑服侍娘娘梳洗的?
    方才还在说正经事,怎么又问起这个?明苏今日似是与她的脸过不去了。
    郑宓虽奇怪,但也如实道:是阿金、锦梧、流鸢几个,有时云桑也搭把手。说罢,又问,怎么了?
    明苏的脸色立即便沉了下去,这回她不再看皇后了,低下了头,回道:儿臣随口一问罢了。
    待得也有些久了,明苏起身告辞。
    她一走,郑宓方轻轻地舒了口气,屈起食指在方才明苏碰过的地方摩挲了一下,心便滚烫起来。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明苏今日怎么了,竟是如此反常。
    可她心中却升起了一个念头,明苏不喜欢她,可必然也不讨厌她,既是如此,她为何不能争取,争取在明苏心中留下痕迹,让她时常地想起她,喜欢她。
    她甚至想,只要明苏喜欢她,她便向她承认她就是郑宓,那时明苏应当会心软吧。
    即便还生气,她做小伏低,好好地哄哄她,她说什么都答应她,明苏应当能消气吧。
    这念头一起,便如拨云见月一般,郑宓像是在心中种下了一株小小的树苗,树苗生长得生机盎然,充满希冀。
    但片刻,她便想到,正如那夜所说,她们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后,来日若顺利,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后,这样的身份,如何能相守呢?
    她勾引明苏动心,来日必会折了她的英明。
    这样一想,郑宓方燃起的希望便又灭了。
    能重返阳间,有望家仇得报,还能看得到明苏,已是上苍待她不薄了。她怎能这般不知足。
    郑宓站起了身,重又忙碌起来,将能做的事都做了,一刻也不停,仿佛这般便能宽心,便能忘了明苏。
    可到了夜间,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那座阁楼去,在阁楼中一遍又一遍地看明苏留下的书籍、笔墨。
    这些物件都被她似宝贝一般珍藏着,寄托了她身为郑宓的那一生最珍贵的往事。
    往日她再如何焦虑不宁,在这间阁楼里待过,也就静下心了。可这回,她却越来越不宁。
    明苏回了府,也是一般心绪不宁。她确认了皇后并未戴面具,若是戴面具,她为隐蔽起见,必不敢让这样多的宫人服侍她梳洗的。
    她气得将那误人误事的话本掷入了火盆里,烧完了才想起这是自母妃那儿借的,来日还得还的,只好又命人去书局买一本新的。
    可话本虽烧了,里头的情节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游侠儿是有一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的,那好友与他相处,自是发觉他与故人处处相似,便生出了怀疑之心,几次三番的试探,却都未果。
    直到有一日,游侠儿醉了酒,昏睡在了他床上,好友脱了他衣衫,看到他腰窝中的那颗痣与故人一模一样,这才确定。
    明苏不由后悔起来,她没有看过郑宓的身子,她该看看的,这样就知道她身上有什么记号了。
    虽未寻到面具,可明苏却还未死心,仍旧一心一意地要找破绽。
    直到晚上睡着了,她忽然就梦到了阿宓。这回阿宓穿着一件极为素净的衣衫,站在她面前,目光温柔,说的话却叫她心碎,阿宓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上皇后了?
    明苏连忙道:不是,我只喜欢你,我关注她是因为我觉得她就是你。
    阿宓便笑了一下,既宠溺又无奈:我早已不在人世了,她怎么会是我呢?你若是喜欢她也不要紧,你身边有个人陪着,我才能放心。
    明苏吓坏了,一个劲地否认: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你,你不要对我放心,你若放了心,是不是就不来看我了?
    阿宓便沉默了一下:我迟早是要走的。
    明苏害怕极了,可她不敢走得与阿宓太近,她知道这是梦。
    可她还是不想醒,她怕走得近,阿宓就会离开,梦也就散了。
    她近乎哀求地道: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她这样哀求,可梦还是醒了。
    一睁开眼,明苏就瞪着黑漆漆的寝殿出神。她害怕极了,赶紧将锁链锁到自己身上,仿佛这般便能将郑宓锁在她身边。
    过了许久许久,天都快亮了。明苏突然出声:可我还是觉得她就是你。可如果真的是你,为何不与我相认呢?
    你那夜离开前在客舍中说的话是真的吧,你也喜欢我。
    明苏说到这里,却又没了底气,阿宓真的喜欢她吗?
    她们中间可是隔着家仇的。她不敢深想,像是说服自己一般:我不管,你就是喜欢我,否则怎么会收下我的小貔貅。
    她这样安抚着自己,便真的将自己说服了。她这几日一直在寻皇后便是阿宓的证据,却从未想过。
    如果最后证实不是,她该如何面对皇后,又如何面对阿宓。
    你先等等我,倘若证实了不是,等我做完了事,便来与你会合,这样你就该相信,我心中真的只有你。明苏手中握着小貔貅,认真地许诺道。
    接下来数日,朝中很忙碌,明苏有意挑着三皇子与五皇子争斗。
    从前她其实懒得理会这二人,只让他二人瞧上去旗鼓相当也就罢了。
    但眼下她有心挑唆,二位皇子又是积怨已久,早已撕破了脸,连面上的和善都维持不住了,自然如炮仗一般,一点就燃。
    皇帝喜欢看他们争斗,却不喜欢他们争斗到扰了他清净。
    偏偏朝堂之争,牵一发而动全身,二位皇子又是结党已久,争斗起来,自然声势浩大,又个个都指着皇帝能做主。
    皇帝烦扰不已,想要快刀斩乱麻,又不知这刀该斩在何处,又见明苏施施然旁观看热闹,便要她居中裁决。
    明苏自然不会给他个痛快,暗地里将水搅得更混,一面让二位皇子互相损耗,一面自己暗中壮大。
    皇帝看得头疼,又自以朝廷早已掌控在他手中无人能动摇,便欲偷些闲暇松快松快,去了后宫闲逛。
    一逛之下,才惊觉后宫竟添了不少美人,有一位雍州来的,一双眼睛,生得便似妖精般勾人,一开口,声音更是使人酥麻,那腰肢仿佛只手可握。
    而行止间,一举一动都妩媚难言,走起路来,好似每一步都能踏出一朵红莲来。
    皇帝正烦躁,见了这样的美人,岂有不喜的,自然与她寻欢作乐,起头还有克制,朝政也还管着。
    但渐渐的,便连朝都不上了,只命人将奏疏每日送来。
    到夏日,送上来的奏疏,已由每日一批,成了五日一批。
    虽有松懈,每隔数日也会传召大臣,奏疏中所禀之事,时常拖延,但也会批示。
    皇帝并未彻底沉湎声色,明苏也不急,只要开始堕落,那便会毫无底线。
    这些时日间,她忙得甚少与皇后相见。可她依然觉得皇后就是阿宓。而自那夜之后,阿宓也再未入过她的梦了。
    明苏越发地想念她,有一回,她想念得睡不着觉,便挨到了天亮,去了宫中见皇后。
    皇后让她突然而至吓了一跳,却仍是好好地与她说话,让她一同用早膳,又吩咐玄过以后仔细留心,不能让公主连早膳都不用便四处走动。
    明苏近乎贪婪地看她,心被填得满满的,她乖乖地听话,皇后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直至不得不走了,方才离开。
    可一离开,心便立即空了,好似方才的那些慰藉都是假的,她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她还是好想念阿宓,与皇后的相见,并未减弱分毫相思。她想她想得骨头都疼了。
    端午那日,一群大臣相互邀约,出城游玩,五皇子最喜风雅,自然不会缺席。明苏也想散散心,便跟着去了。
    回来时却遇上了大雨。大雨倾盆,伴随雷声轰鸣,一行人未带雨具,途经相国寺便入寺避雨。
    达官贵人,天潢贵胄一拥而入,寺中少不得忙碌招待,又将寺中原本来烧香的布衣百姓都疏通到了后院去,以免冲撞信国殿下与五皇子殿下。
    明苏很烦这架势,偏生五皇子乐在其中,干脆由得他去。
    她一直坐在车中,身上并未怎么湿也就不必更衣,便在大雄宝殿中信步而行,看着一座座塑了金身的菩萨、金刚。
    她突然间想到,她能梦见阿宓,会不会是阿宓的亡魂托梦给她?
    若是如此,那皇后就真的不是她了。
    明苏在一座金刚前呆怔了良久,而后便去寻了主持。相国寺是国寺,能任主持的,想必是大德。
    主持正在一群贵人间周旋。明苏便耐着性子在一旁等着。
    直至雨停天晴,众人要走了,明苏道想尝尝此地的斋菜,独自留下了。
    主持站在佛像前,望着她,笑道:信国殿下可是有什么难了之事,要问佛祖?
    明苏一怔,道:有。佛祖可能为孤解惑?
    主持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佛祖慈悲,度天下一切能度之人。
    一切能渡之人?明苏想她是否算是能度之人,念头方起,她遽然头疼,耳中嗡嗡作响,脑海里浮现出一座黑暗的牢房,还有浓烈的血腥气。
    明苏深喘了口气,连忙抬头,专注地望着佛像,将闯入她脑海中的画面赶出去。
    塑了金身的佛像慈眉善目,带着一股普度众生的慈悲。
    明苏不大信这个,佛也好,道也罢,她都不大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自小学的便是这些,浸染已久,自然便不信。
    然而此时,她却无比虔诚起来,问道:怎样的人算能度之人?
    行善者,偶有一过,为恶者,偶生善念,俱是佛之信徒。天下众生,但凡但心中有佛,皆我佛可度之人。主持闭着眼睛,香烟缭乱间越发高深起来。
    明苏松了口气,还好,为恶者也是可以度的。她静默片刻,将佛装进心里,方道:那便请佛度我。
    主持笑道:殿下困苦于何?
    明苏道:孤要知晓一人下落。
    主持摇了摇头:执念太过,并非善事。
    明苏便望着他,主持眼中闪过一抹畏惧,虽快且细微,却被明苏捕捉到了,她心一沉,已有了怒意,可又舍不得揭穿。
    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舍不得揭穿:孤要知一人下落,你去寻出来。
    主持仍显出高深莫测的模样,抬手做请状,道:请殿下写下那人的生辰八字。
    那边案上有笔墨,大约是平日里替信徒解签所用。明苏便走了过去,将郑宓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
    主持走近,拿起纸笺看了看,突然面色剧变,看了看明苏,又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必找了,此人已魂归黄泉。
    魂归黄泉?明苏怔愣,又想起程池生那几名心腹死前说的话来。
    是啊,阿宓自然是没了,他们几个都是亲眼见的,若非如此,她持刀杀人时,他们怎会不改口。
    她怎么这样糊涂了?竟还曾以为她戴了面具回来了。
    明苏好似大梦初醒,随即她盯着主持,问道:若是尸身受损,可会影响魂魄完整?阿宓的尸身被焚,会不会让她的魂魄也受到伤害。
    主持道:自然不会,身子不过躯壳,魂魄则是神智凝成,身子坏了,魂魄是不会有影响的。
    明苏一听,倒是安心了,她飞快想道,原来躯体与魂魄是可以分离的,这念头只一闪而过,她对主持道:孤要招魂。
    主持大惊,连连摆手:殿下使不得,这是违逆阴阳之事,是要折寿的,可万万使不得啊。
    明苏上下打量了他一通,看他身上崭新的袈裟与颈间一看便知用材上乘的佛珠,突然道:你如何知晓她魂归黄泉?是算的,还是猜的?
    主持还想再胡言乱语几次,可对上了明苏的眼眸,顿时怕了,立即跪了下来:小僧该死。
    明苏是有些魔怔了,可她不糊涂,旁人要糊弄她,蒙蔽她可不容易。她看了主持一会儿,拂袖而去。
    出了相国寺,明苏抬头望了眼天,才下过雨,又出了太阳,地还是湿的,草木的叶子上还滚着水珠。
    鼻息间所闻皆是清新的草木香气。
    明苏缓缓步下相国寺前的台阶,心中想道,这和尚不行,别的和尚未必也不行。
    何况和尚不行,还有道士,她必得将阿宓的魂魄招回来不可。
    否则,阿宓先入了轮回怎么办,她岂不是追不上她了。
    第五十一章
    起先, 得知不在了,明苏心灰意冷,费了数日才相信, 她等的人不在了, 否则, 怎会一寻五年,无半点音讯。
    那几日间,她仔细回想, 竟发觉她隐隐之间,早已有这猜想, 只是她拼命地将这念头往下压, 不去想, 仿佛这般便可不必面对,便坚信只要她找下去便一定能找着郑宓。
    说来也怪, 她确信阿宓不在以后, 脑子竟很清醒。
    从前, 她想的事很多,盼着阿宓回来, 想着这天下不能就此一步步烂下去,想着吏治不可不清,想着人生在世,她总该做些事,留个名, 虽说这些年已被人视作嚣张跋扈的, 可年少时所受熏陶仍浸润在她的骨子里。
    然而得知死讯后,她便觉她余生只有两件事要做。
    一便是要将郑家的冤屈洗了,替阿宓讨个公道, 二来母妃处也得有个保障,不能让她晚年凄凉。
    后者是她身为人女的本分,前者是害怕来日黄泉相遇,若是阿宓问起,她答不上来。
    她以为她已死了心,如一木偶人一般,无甚欢喜与畏惧可言了。
    直至她看了那话本,联想起她们之间的相似,发觉兴许皇后就是阿宓。她的心便在顷刻间活了回来。
    她这才知,她不是死了心,而是她的一颗心与阿宓系在一处,她在世间,她便活着,她不在,她便同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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