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GL)——若花辞树(40)
淑妃招呼宫人,命将这壶茶拿下去,沏新的来,又望着明苏,责备道:怎这般急,凉水入腹太过伤身。
宫人很快便沏了新茶送来。淑妃替明苏斟了一盏,袅袅的烟气,淡淡的茶香,都使得明苏想到方才在皇后殿中的情形。
目光相似,还有烹的茶也是一般滋味,还有也爱叮嘱她要多着衣,要少饮酒
明苏的脑海中飞快地冒出许多念头,拦都拦不住,待她反应过来,她忙打住了,心慌意乱的,必是她想得多了。
怎么也不会的,这分明是两个人。
淑妃见她混混沌沌的,不知她是怎么了,也不敢问。
自宓儿的死讯传来,明苏便不大一样了。她不敢提,怕明苏正沉溺悲伤,她一提,她便更难受了。
也怕她想的是旁的事,她一提,倒让明苏又记起这一遭来,又伤一回心。
淑妃瞥见扑放在桌上的话本,便拿了起来,推到明苏眼前,笑着道:这话本还怪有意思的,你若不忙,便拿去看看吧。
明苏正想要寻些事来做,以免总想着皇后与阿宓的相似处,闻言,立即显出格外感兴趣的模样道:让儿臣看看。接过书,便翻了翻,翻了一轮,一个字都未看进去。
明苏:她有些生气了,气自己,皇后喜欢她,她无法给予相同的爱慕。
但此事难勉强,她们并不相互亏欠,但她若因想念阿宓,便硬将皇后看做阿宓,那她便太对不起皇后了。也对不住阿宓,将旁人看做她,阿宓该多失望。
如此一番恼怒生气,明苏总算定下心来,重新翻了一遍,大致知晓了,竟是讲述江湖中的游侠儿的故事。
没想到母妃喜欢这样的故事。明苏笑道。
淑妃也跟着笑了笑:楚家是以军功起家的,直到你曾外祖父,发觉升平日久,武将受轻视,便要你外祖父,弃武从文。
可惜相较孔孟之道,儒家经义,你外祖父更喜舞刀弄枪,排兵布阵。
曾外祖父无法,只得由他去,却将希望寄在了你几位舅父身上,这才使他老人家如愿了。
你大舅曾在郑太傅门下求学,虽未能如郑太傅一般,学识不凡。
但也在二十岁上做了探花郎,入仕为文官,你其余二位舅父稍差些,但也都是正正经经的进士及第。一门三进士,此事一度传为美谈。
外祖家的事迹,明苏自是有所耳闻,笑道:曾外祖父泉下有知,必是高兴。
淑妃点了点头,转口却道:但我却更喜武人的义薄云天,豪迈之气。
她说着低头看话本,侠客间的意气,我看着,很是钦羡。年少时,还曾想过要闯荡江湖,做一惩奸除恶的女侠。
明苏一怔,母妃甚少提起自己的身,也不怎么谈及自己的喜好,以致她听了,有些意外,磕磕巴巴地道:原来如此。
她怎么看都觉母妃当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官家小姐,原来竟是如此热血心肠。
只是这样一提,明苏倒想起来了,许多年前,她很小的时候,晚上睡不着觉,央着母妃为她讲故事,母妃讲的便是游侠儿们肝胆相照的仗义之事。
可后来,尤其是这两年,母妃便变得内敛起来,举止言谈,都十分柔婉,也常读诗书,学着抚琴。
这模样,倒像极了母后。
明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母妃如今倒与母后十分相像,儿臣年少时,在母后膝下读书,便是这般光是叫她看上一眼,都觉被温柔包裹着。
淑妃冷不防听她提起先皇后,怔愣了一下,随即又是神色如常:兴许是太过想念她了,想得多了,行事便不知不觉地与她相像了起来。
明苏意外,她一直以为母妃与先皇后不合。年幼时,母妃要她亲近先皇后,说的缘由也是因先皇后学识渊博,能教导她。
那些年,她虽时常出入仁明殿,但母妃却从未去过,有时去接她,也是等在仁明殿外一射之地远的拐角处,轻易不靠近。故而她更以为母妃与母后必是积怨极深。
难道其中有内情吗?
但她并未说出来,她想,哪怕原先不合,如今人不在了,能想起的便多半是那人的好,想得多了,那些好哪怕原先只是五分,也变成了十分,便更怀念了。
母妃兴许便是如此,母后亡故后,她再多不满也都不计较了。
明苏这般猜想,也就未曾深问,又坐了会儿,她拿起桌上的话本,便告退了。
她走后,淑妃在殿中坐着,坐了许久,方轻轻地叹息,却是什么都未讲。
明苏拿着话本回了府。天色已不早了,她用过晚膳便去了书房。
可平息下来的心,又开始焦躁。像是犹不死心一般,她的脑海中又开始浮现皇后与阿宓的相似处。
这回更细致了。
她竟回想起半年前,她与皇后在紫宸殿外初见的情形。
那日日头很晒,她并未打伞,才初见的皇后便很不认生地与她道,暑气重,不打伞,公主中了暑气,又要难受了,且用本宫这顶吧。
时隔半年,她不知怎么,竟将那时皇后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她还记得那时她便心生熟悉之感,因多年前有一回,阿宓也是这般,在她耳畔絮叨着,天热,不打伞中了暑气,殿下又要难受了。
这样一想,明苏心头重重一跳,跳完又很慌,皇后与阿宓相貌上一点都不像。纵是化妆,也不致这般神异吧?
更何况明苏呼吸一滞,何况阿宓已经没了,那几人为保命,不会骗她的,阿宓丧生在程池生的刀下,连尸身连骨灰都未得保全。
明苏一瞬间似是入了狂,恨意铺天盖地,她的眼睛都赤红起来,想要将程池生凌迟,将他挫骨扬灰。
头猛然间疼得厉害,她像是闻到了血腥气,是阿宓的血。
阿宓是在容城外的林子里没的,她去过那片林子,是不是曾踏过她的丧生之地。那时她多害怕,她恐怕很牵挂她的安危?
明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骤然站了起来,大口地喘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目光落在话本上,她将话本翻开,竭力聚精会神地看,不让自己分神。
她强迫着自己看进去了些。这话本写的是一心怀苍生却背负血海深仇的游侠儿报仇雪恨,驱除外辱的故事。
游侠儿身世凄凉,学武途中也不顺当,中途还被人推下万丈深渊毁了容貌。
他干脆寻了一位手艺人做了个人皮面具,又服药弄坏了嗓子,以另一人的身份行走世间。
最后自然是他大仇得报,扬名立万。
明苏知道她若去睡,必是睡不着,多半还会胡思乱想,干脆便看了一夜,将这话本看完了。
而后她稍加梳洗,便去上了朝。这一日还算顺当,她心心念念要给阿宓报仇,自然不敢分神,忙于政务时,颇为专注。
可当日回府后,她又开始将皇后与阿宓联系到一起了。
她甚至将话本翻开,仔细地看人皮面具是怎么做的,还有那药服下是只能将嗓子破坏吗?会不会有种药是能将嗓音变成另外一种的?
她翻了一遍,合上话本时,颇为嗤之以鼻,心道,如此荒唐之事。
不过是说书人编来有趣,引人看下去的,她竟还当了真,仔细探究起来。
真可笑。
明苏你真可笑!
她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结果第二日,她还是将话本拿出来看,这回想的却是,兴许是真的,否则说书人如何编得出来?这般离奇之事,平白编,怕是有些难。
第三日,她便想,必是真的,世间这般大,能人异士何其多,做个人皮面具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四日,她翻书的手都有些哆嗦,若是阿宓带了人皮面具回来,设法取代了原来的皇后,入了宫,那便能解释为何她相貌不同,声音不同,可目光却是如此相似,还有其余那样多的相似处了。
明苏知道她必是疯了,可她停不下来。哪怕只是一丁点微渺的希望,都足以使她浑身发颤。万一呢,万一真的是阿宓呢?
她克制着,不让自己显得异常,她寻了个理由入了宫,去见皇后。
皇后已选了三名美人,皆是出挑之人,眼下正吩咐人去教导规矩,又专派了三名姑姑,为她们保养身子,指点妆容。
明苏到时,皇后正忙着,她便坐在一旁看,她控制不住,只要一想皇后兴许就是阿宓,她便忍不住近乎贪婪地望着她。
皇后忙完了,歉然道:我这边正乱着,连累公主久候了。
明苏忙收敛了她的目光,状似随意道:不妨事,是儿臣叨扰娘娘才是。
郑宓便笑了笑。
这时当再说些旁的的,可明苏实在太期盼了,多等片刻都是煎熬。于是她道:娘娘面上沾了东西。
一面说一面探身过去,在皇后脸颊边缘抠了一下,并无异常,没有面具,她不死心又抠了一下,还是没有。
明苏急得要命,心跳快得让她两耳轰鸣,她还想再试,手却被皇后握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大家着急,但是请给她点时间摸索,一般看到两个相似的人,很难想到借尸还魂这回事的,她已经在渐渐地朝真相靠近了。
如果明苏一发现不对劲便一拍额头说,这道题我会做,是借尸还魂。
那也太假了。你们看到肯定也会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发展,不好看!
第五十章
手握住, 就不能抠了。明苏着急之下,道:再让我摸摸。
她不能说抠一下,否则皇后就会知道她在寻找她的面具了。
郑宓没有看过那话本, 也从未听闻人皮面具这般物事, 自是猜不到明苏是在做什么, 但明苏这般行止也称得上奇怪了,她怀疑地望着她。
明苏顿时更急了,她没有强行挣脱, 而是声音和软地恳求:再让我摸摸吧,就摸一下。
郑宓是顶不住她这样软声软气地撒娇的, 光是听着明苏的声音, 便心软了, 她松了手,明苏得了自由, 赶紧要再试一下, 但这回她没有轻易动手, 因为方才说了就摸一下的,多了, 皇后定会生疑,她必得好生把握才行。
她仔细地端详皇后的脸颊,想着话本中的描述。
她记性极好,虽不至于过目不忘, 但也能记住个七七八八, 更何况她这几日,将提到人皮面具的那几篇,看了不知多少遍, 早已牢记在心了。
面具贴着肌肤,很难察觉,但还不至于一丝破绽都无。
制作面具的匠人便说了,面具边缘细看过去,会与肌肤有极为细微的起落。
明苏睁大了眼睛找,身子前倾,越凑越近,几乎把鼻子都贴到郑宓脸上了。
使得郑宓紧张不已,手中的帕子几乎都要揪破了,心中万分期待。
她待明苏的心意如此明显,明苏再是迟钝,再不知情事也必知晓了。她知她对她有意,却还凑得这般近,又是何故?
郑宓自以对明苏知之甚深,她自幼就不是那等会捉弄人的坏孩子,知晓她心意后。
若是无意,她该会极为留意分寸,决不许她分毫绮思才是,哪会靠得这样近。
明苏正仔细地寻找,却无分毫收获。
郑宓却已暗自猜想到明苏如此亲近,会不会是也在心中有了她。猜想一起,郑宓便忐忑透了,只盼着果真如她所想。
明苏寻了许久寻不到匠人所说的那一层起落,自觉再寻下去,皇后必会觉得奇怪的,她想着方才那两下抠的是何处,便寻了一处新的用指尖刨了一下。
仍旧是一无所获。皇后的脸自然得像是一张真脸。
明苏心下一片生凉。她怔怔地退了开去,失魂落魄的,心想,是她猜错了吗?
郑宓的面上还留着明苏指腹的温度,再观明苏,却见她既无她那般的忐忑,也无动了心的羞涩心悸,而是恍惚呆愣,仿佛怀了心事。
郑宓便明白是她想得多了,她不免有些尴尬,可更多的却是失落。若是她不曾多想,那该多好。
明苏仍旧在沉思,思索话本中可记载了除了面具与肌肤相贴的边缘有一层薄薄的起落之外,还有何破绽。
她都未发觉,这本不知哪个落魄书生胡编乱造的话本已被她奉为圭臬,深信不疑。
可擦干净了?皇后忽然出声。
明苏回了神,想了许久方反应过来,她方才摸皇后的脸颊是用了她脸上沾了东西的借口。
干净了。明苏道,说罢了,又心虚,用力点了下头,重复了一遍,干净了。
她答得这般确切,郑宓不知怎么,竟有些接不上话,过了半晌,方道:多谢公主。
明苏难受得厉害,不知是魔怔了,还是她一厢情愿地笃定,不敢去想皇后并非阿宓这个可能,她来前是坚信此番必能寻得些蛛丝马迹的。
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安抚着心情,安抚到勉强能开口了,方提起方才皇后所看的画像,道:娘娘所选三人自是体态优柔,肤白貌美。但依儿臣看,缺些妩媚之姿。
皇后自己是个温柔端庄的人,看人的眼光不免就带上自己的喜好。
明苏一说,她便听懂了,那三人,容貌固然是美,但于皇帝而言,未必能有几分吸引。
宫中自来不缺美人,皮相之美,皇帝即便还未看腻,只怕也将要腻了,未必能勾得他恋栈。
皇后叹道:你说得有理,可惜这批美人之中,确实挑不出更出挑的了。
美人也不是那般常见的。
殿中无外人,明苏也就直言了:过不多久,便会有一姝色入宫,到时还请娘娘多些照拂。
郑宓听懂了,颔首:这是自然,为陛下择选美人,照料后宫,原就是我分内之事。
如今宫中人多,私下里的相互更是数不胜数。越是姿色姝丽便越遭人嫉恨。
寻常大臣献上的佳人,很难见到皇帝,大多只能在行宫等待出头。
而行宫中的大多女子,多半是此生都见不到君王一面的。
故而,为能让皇帝见到那美人,她原本是打算寻个时机,安排一名权位颇高的大臣向皇帝献上此女,让她能见上皇帝一面。
可如此一来,即便这大臣与她再是疏淡,随日后争斗激烈,也必会浮上明面,到时她少不得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而皇后不同,正如她所言,她身份不同,行事也更便利,且一来前朝后宫隔着宫墙,大臣们即便猜想,也难得实证,再来皇后关心皇帝妃妾子息是天经地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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