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食色——英杜_/英渡(20)
海湾受宠若惊,咕嘟咽下,满足地弯了弯嘴角。
龙虾粥鲜美无匹,歪在床上由他喂着吃,真有小皇帝的感觉。
得他照顾,如此惬意,他忽然想一直病下去,不愿痊愈了。
我不出去,你要去哪里?他张着嘴巴吞粥,幸福得想要蹬小腿,又怕踹翻木桌,只晃晃脚丫便罢了。
迟归耐心喂完一碗粥,皱眉道:大人的事,小孩儿别乱问。
可是我生病了,你怎么能出去?海湾不敢得寸进尺再让他喂,小口小口地吃着酒酿说:好好喝。我都感冒了,吃不出味道,怎么尝你做的饭还是那么好吃?
食物的味道是气味和口味相辅相成,感冒之后鼻腔黏膜充血,能辨别出口味却辨不出气味,所以只能尝出酸甜苦辣咸鲜这种基本的味道,却尝不出具体的食物。迟归一面收碗,一面道:龙虾粥偏巧只有咸鲜的味道,而桂花酒酿主要是甜味,所以影响不大。
他说话的功夫,海湾已吃完一碗,笑吟吟道:你别走,陪我一会儿,行不行?
特殊时期,特殊需求。
发着烧只想被人温柔安慰,不想承受冷语相向,更不愿独守空房,凄凄惨惨戚戚。
以前从未如此任性过,连海湾自己都未意识到,现在的他颇有些恃宠生娇的意思。
若是伴侣之间,自然无可厚非,但他们两个毕竟是普通关系,说近些算朋友、邻居,说远些只是债主与欠债人。
迟归并不理会他的请求,端着东西出了卧室。海湾摊手坐在床上,望着紧闭的房门自怨自艾,隐隐有些被抛弃的感觉。
谁知不多时,迟归又推门走了进来。
他已洗过手,坐在大床的另一边,问道:我不走,你想做什么?
海湾一怔,迅速躺好,抓着他小臂央告:给我讲个故事行吗?
迟归捏出一个商业笑容,我不会讲你听的故事。
那就讲讲你的事,可以分享吗?海湾早已好奇他的过往,原先不好意思探微索引,现在借着机会光明正大地问了出来。
迟归神情一顿,道:会很无趣,你确定想听?
海湾点点头,兴奋不已:嗯嗯,想听。
那好吧。迟归靠在他旁边,以一个放松的姿势娓娓追忆:我出生在离异家庭,父母亲两家轮流住。童年平淡无趣,青年一样平淡无趣。大学毕业又修了硕士,进了全球前十的一家投行。
那时候每周工作过百小时,从基层分析师做到VP,换了多个部门,最后成为Director,不到一年辞职回国。
先后办过多个公司,也办垮过两个公司。后来父亲去世,我接手了他的餐厅,现在几家公司只持股,不再参与日常决议,偶尔做做互联网投资顾问和投资人。
就这样?海湾眨眨眼,这些话他有半数听不甚懂,但却知道无聊至极,我不要听你的工作史,想听你的生活。
迟归摇头道:工作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冷血。海湾咕哝一句,接着问:感情生活有吗?
行了,快睡觉吧。迟归抽出手臂,起身道:赶紧把病养好,否则误工扣工资。
海湾使出余存的力气扑上前,拉着他手说:别走,我不问感情生活了。再陪陪我,我也给你讲我的经历好不好?
不必。迟归无动于衷,我不想听,也不需要听。
海湾黯然道:那我给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你睡你的觉,别再胡思乱想。迟归将他按回去,本想起身离去,无意间对上他的视线,见他眼巴巴的可怜相,顿时心软:我讲你想听什么故事?
随便,我想听没听过的。海湾得逞,笑眯眯地靠着他。
迟归思前想后,从手机上找出一本在他看来浅显易懂的《小王子》给海湾读。
他的声音低醇冷淡,有一点不伦不类的播音腔调,但绝没有哪一个播音员似他这般漠然。
海湾听着听着,眼皮便开始打架。他强忍着不许自己睡,是迟归在给他读书,他不能错过,一定不可以。
感冒退烧药含有催眠成分,安心愉悦的时候躺在被窝里,耳边是朝思暮想之人的喁喁低语,怎能不睡意渐浓?
海湾终于坚持不住,临闭上眼前最后哼哼了一句:玫瑰花才不会爱。
迟归轻轻走出房门,将洗好的碗筷从洗碗机里拿出来,一个个擦拭干净放进消毒柜,又将厨房细细打扫一遍,直到一切都符合卫生标准,才去沙发上休息。
偷得浮生半日闲,真停下脚步,反而不知所措,迷失了前路与方向。
他默坐许久,想起海湾说的玫瑰花不懂爱,不禁扯了扯嘴角,心道:才几岁大的小孩儿,就对爱情品头论足了。
玫瑰花不懂爱迟归自言自语,他是不会爱。
爱,也是一种能力。
第27章 失恋
整个下午海湾都不曾醒过,他睡得安安静静,对外界的声音分毫不闻。
迟归默坐片刻,待家政公司的保洁人员来敲门,将他们领去了隔壁。
半个多月没进去,果不出他所料,里面灰尘遍布,气味陈腐,根本无处踏足。
幸而海湾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他一时的拖延居然歪打正着。迟归指挥人将行李先搬到走廊上,等打扫干净屋子再放进去,也免得碍事。
孰料今天来的几个家政人员里有一个小伙子,年轻人浮躁不稳重,毛手毛脚,一个不留神踢倒一箱,杂七杂八的东西滚得到处是。
迟归眉心微蹙,道:进去吧,这儿不用你管了。
年轻人与海湾一般的年纪,看着黑黑瘦瘦,五官稚嫩,懵懵懂懂,略显天真。
面对眼前这样一张英俊到毫巅的冷脸,饱经生命沧桑之人也难不有瞬间的恍惚,何况是初涉世事的他:对对不起,讪讪点头,匆忙逃了进去。
迟归蹲下身,一件件捡起他认为是垃圾、海湾却当宝贝的东西。钥匙扣,笔记本,存票根的小铁盒,装硬币的玻璃罐,还有一张已然泛黄的字条。
是张心愿清单,足有十二条,大约是多年前所写,字迹都褪色了,但几个完成项目后面打着新画上去的对勾。
海湾的愿望在迟归看来简直不值一哂,卑微到近乎可笑,然而他却从这荒唐可笑里品出一丝难名的情绪像被人在心口掐了一把。
1. 一定要还清债务,加油湾湾!
这一条若放任他那个赌徒父亲任意妄为下去,只怕遥遥无期迟归暗忖。
2. 希望海长生不要再赌钱了!一个哭丧的文字表情写在旁边。
3. 希望赵丽娟不要再骂人了。迟归记得,赵丽娟好像是他的继母。
4. 希望遇见喜欢的人,他也能喜欢我。这句话是黑色碳素笔写就,后面跟着一句:永远陪着我不离开。紧跟着又是一个恣肆的对号,被红笔划得面目全非。
迟归眸光一暗,接着看下去:5. 想住有窗户的房子。这条已经打了对勾。
6. 希望以后开一间旅店,嘻。
傻瓜。
7. 吃肯德基。狠狠划下去的符号,在纸上戳了一个洞。
8. 吃一次哈根达斯。尚未完成。
9. 坐飞机。他在右边画的不像客机,倒似滑翔机。
10. 每年都能吃一次草莓和西瓜。用下水不流畅的笔补了一句:草莓西瓜汁也算,今年比去年幸运。
11. 写真销量上升。总算实现了一条。
12. 山哥要早点升职,天天做好吃的。唯有第十二款被红笔批改,似乎是作废的心愿。
迟归将字条夹进方才掉出来的笔记本里,正看见上面用蓝色圆珠笔记的流水账:买菠菜三块五请客吃火锅四百九十二。
节省如他,也肯花钱请客,稀奇。
保洁阿姨走到门口,恰到好处地打断迟归的遐思:迟先生,里面的牙刷还留着么?
扔了吧。他道,连杯子一起扔了。
没有杯子啊。保洁阿姨奇道,是用一次性纸杯的,但已经不能用了,我扔掉了。
迟归表示赞同:可以,知道了。
打扫完卫生已是晚饭时分,海湾的东西箱子堆箱子地摞在门口,迟归也不搬进去,任由它们在私密性极高的走廊上搁着,转身回了自己那边。
晚上仍旧清淡为主,他将芦笋和虾仁切碎,佐以香菇、鸡汁,蒸了一碗金黄蛋羹,最后淋上两滴麻油、撒上几点香葱,拿进卧室给海湾。
一并端去的还有同样是鸡蛋,却是西式做法的焦糖布丁。另外半盏紫米粥和一杯酸梅汁,都是下午才做的。
海湾晕晕乎乎醒过来,感觉倒比睡前更倦怠些,连手脚都酥麻难以使力,生生睡软了。
迟归摸摸他额头,皱眉道:怎么还烧?这药该管用才对。
不要紧的。海湾被他扶起来,先喝了些清水漱口,才拿调羹吃粥。
没放糖,放了两颗红枣,煮烂挑出去了。迟归自觉地端起鸡蛋羹,用边缘更为锋利的小铁勺喂他:里面有芦笋,你吃的时候注意,别咬了舌头。
海湾此刻精神萎靡,有问必答、有言必应。他颓废地看着迟归,乖乖回道:嗯,我知道了。
迟归掌不住笑了笑:你真该照照镜子,病得像个傻子。
我才不是!海湾借着酸梅汁里的倒影瞥了一眼自己,支吾道:你才是傻子,你就是。
傻子才不要他。
吃过饭,中午的药效退散,海湾头疼目胀,歪在床上唉声叹气,一说无聊,一说睡不着。
迟归收拾好东西进来,告诉他隔壁房子已经整理妥当,立即使得他缄口不言。冻蜗牛的确是冻蜗牛,注定无法亲近。
这一病来得出其不意,却给了海湾再住下去的借口。但如此一来,仿佛他赖着不走似的,越想越觉无味,倒不如尽快搬走,免得招人烦罢了。
海湾蒙着被子转过身去,嘴巴不自觉地撅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迟归见状,默默走了出去。
小孩子能有几分钟的热度,此一时心热,下一刻便心凉了。海湾的心思他亦有所察觉,不予回应是不愿他愈陷愈深,世间可没有后悔药卖。
只是那个吻,他当真错了,冲动害人不浅。
海湾的病养了一周多才痊愈,也并非他想拖延,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纵然再着急,还是要慢慢熬着。
病愈之后他便搬了出去,可称得上仓皇而逃。隔壁天天有人打扫,比他之前住着时还干净,纤尘不染,真像迟归的房子。
大梦初醒,反而看得比先明白他和冻蜗牛终究是云泥有别,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换来的依然是不冷不热的关系,他的痴心妄想也该收起来了。
何况,他的生活已经忙到无暇再想情情爱爱。
海湾回去先登陆上网络课程,按着Jennifer 发给他的指示,一步步更改密码,打开时间计算器,开始跟着上课。
由于他生病,写真落下一期,要尽快回去补拍,餐厅的工作虽有迟归发话帮他请假,也不好一味逡巡。目今已是八月中旬,他的钱包干瘪,再不去上班,下个月房租都无着落。
工作室还好,平时没有任务,一个星期不去也是寻常事。他去补拍时,谷崎非但没有数落他拖缓工作进度,还亲切问候了他一番。
倒是餐厅,众人敢怨不敢怒,颇有微词。谁不想多歇几天,然若让他们休假,真未必有人愿意,毕竟考核在即,大家都不想放弃实践机会,用一周的时间换取将来淘汰后的无限遗憾。
独有秦川,仍是那副得过且过的惫懒相,不知陈延辉这个舅舅的后台是有多硬,让他毫不为将来之事生愁。
海湾不觉得自己是有背景的人,一来从小到大确实没有过,二来迟归对他而言顶多算是贵人,不会为他徇私。
因为如此,他更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否则后果严重不说,还会令萍水相逢便出手相助的迟归失望。
钱债尚且能还,情债他负担不起。
今天来餐厅的人他认识,是上次他为之倒香槟的一对男人。桃花眼穿着浅色休闲衫,黑色直筒裤,脚下一双常见的椰子鞋。丹凤眼却西装领带,虽略矮些,站在旁边俊朗高大却不输前者。
海湾异常紧张,上次搞砸被许鹤遣到角落里站了几天,这次若再出纰漏,还当着迟归的面,想想都浑身汗毛直竖。
前菜是鞑靼牛肉和法式尼斯沙拉,荤素搭配,都是冷盘。海湾难以理解这种满碟皆是生肉生菜,混着鸡蛋、橄榄油、洋葱、酸黄瓜等,连煮都不煮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端上去,脊背挺直僵硬,步伐迅捷从容,再回去时身上已沁出一层薄汗。迟归将番茄红汤烹好给他,眼神一扫,温言安慰道:去吧,别紧张。
海湾感激地点点头,余光一直停留在手里,生怕洒出一星半点,又让人挑出错来。
谁知还未走到近前,不远处的桃花眼忽然按着丹凤眼的颈子,吻了吻他嘴唇。海湾惊在原地,久久不能动步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到底是高级餐厅,侍者们处变不惊,各司其职,井然不乱。许鹤状似无意地走到海湾跟前,耳语道:发什么愣,还不快送过去,太失礼了。
海湾来不及和他对口,端过汤去,又将副菜的鱼和主菜的拼盘送上,最后给他们一人上了一块黑森林蛋糕。
乐队在墙边奏鸣,钢琴与小提琴相和,间或夹杂着几声装饰音。一首改编过的《生日歌》,普通至极的旋律在烛光暧昧的餐厅里响起,竟是这般深情款款。
迟归洗过手慢条斯理地出来,一反常态,笑得灼人眼睛,却是对着丹凤眼在说话:生日快乐,又老一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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