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109)
凌枢:
他忽然想起,自己今晚大闹一场,好像没被揍脸吧?
既然没被揍脸,那就是还能用美男计。
不知道是天太黑还是月色不够亮,那小姑娘居然没看清他的绝世俊脸,在呆滞片刻过后,立马张开嘴巴
凌枢生出不祥预感,几乎想要转身逃跑。
啊!!!!!来人啊,进贼了!!!
少女的尖叫声堪比好几只鸡一起打鸣,那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左邻右舍倏地被惊动起来,霎时人声喧哗,四处响动。
谁!
哪有贼,在哪呢!
快出去看看!
提棍的,拿竿子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一时都热闹起来了。
再看凌枢,早就又翻墙溜了。
他刚跳下墙头,正好就跟循声追来的追兵对上,为首的居然还是宋姐。
这女人一看见他就立马高声嚷嚷。
他在那里,快抓住他!鹿先生说了,死活不论!
死活不论就好办了,最难是要抓活口,众人一听,当即就对着凌枢开枪了。
凌枢反应更快,直接把墙边的箱子和垃圾通通推翻,两人高的箱子砸下来,子弹慢了半瞬,全部打在箱子上。
枪声吓着一墙之隔的路人,那些提着棍子要追打凌枢的人,反倒是安静下来了。
凌枢很快发现自己处境不妙。
他一时跑晕头,居然跑到一条死胡同了。
后有追兵,前面就是高墙,角落倒是堆了不少箱子,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腌鱼味。
看来这附近住了个鱼贩。
天冷的时候倒还好,天气一热,这味道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除了猫,估计没有什么动物是受得了的,包括人。
宋姐指挥众人分三路追击凌枢,那么多人追了半天也没追上,她还不得不跟在后面一路紧赶慢赶。
虽则累得气喘吁吁,她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恨凌枢。
非但不恨,要是换个场合,说不定宋姐还得合不拢嘴地笑。
因为这门生意虽然是她跟陆祖德一起做的,但实际上以陆祖德为首,今晚闹出这么大动静,陆祖德肯定得背锅,说不定鹿先生一生气,直接把他从头撸到底,那她可不就成了接班的?
陆祖德刻薄寡恩,她原本就不大服气,如今倒算是阴差阳错得了便宜,这一切还多亏凌枢了。
胡思乱想的几个念头闪过,宋姐看见前边的人停住不动了。
她皱起眉头走过去。
做什么
前面是条死胡同。
腌鱼味浓烈,个个掩着鼻子。
人呢?
手下道:宋姐,人跑到这里就没了!
前方无路可走,两旁都是高墙,那么短时间肯定攀爬不上去,人十有八九就藏在这里,但前面都是一筐筐一箱箱的腌鱼,光是那味儿就令人退避三舍,众人面面相觑,对着筐子打出几枪,却都没听到惨叫声。
谁也不想先迈出一步。
宋姐气急败坏:赶紧搜啊,想让鹿先生怪罪下来不成!
鹿先生三个字让所有人振作起来,众人扑上去一顿乱搜。
腌鱼们死而复生,从筐里争相蹦跶出来,鱼腥味和零星盐花鱼鳞在半空盘旋舞动,密密麻麻织成一道天罗地网,把所有人熏得透不过气。
竹筐与腌鱼齐飞,气急共败坏一色,在所有人几乎把筐子都掀起来之后,一声枪响打断了他们的行动!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一名弟兄蓦地往前栽倒,而凌枢掀开鱼筐一跃而起,抓住对方的身体当挡箭牌突然冲杀过来,一下子撂倒好几个人,眼看就要到宋姐面前!
宋姐大惊失色,禁不住连连后退。
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紧接着
不许动!
格兰路捕房!都举起手,不许动!
宋姐扭头一看,居然是巡捕房的巡捕们到了。
这帮人平时尸位素餐,也不见得如何勤快,而且鹿先生跟他们上司关系也不错,黑的白的早就打点好了,他们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仿佛从天而降的正义,令人感觉荒诞可笑。
宋姐忙道:我们是鹿先生的人!
这个名号在上海滩赫赫之威,对方居然道:我不管你们是鹿先生还是马先生,深夜上街斗殴,还敢动枪,这是活腻了!都给我绑起来,有话去巡捕房慢慢说!
宋姐他们岂会坐以待毙,当即就掏枪还击,哪里还顾得上凌枢的存在。
子弹嗖嗖在空中乱窜,凌枢没有急于出头大杀四方,反倒是借由刚才那具尸体在角落里蹲下,把尸体挡在身前。
严实,安全,保险,甚至还能打个瞌睡。
就是这鱼腥味,实在有点大。
凌枢打了个呵欠,他这一晚上折腾,滴水未进,耗尽体力,这会儿还真有点困倦了。
最妙的是周围伴随入眠的不是音乐,而是子弹和惨叫。
刚刚巡捕房一露面,他就知道肯定是岳定唐的缘故,要么对方喊了人过来,要么对方亲自过来,巡捕房背后就是洋人,洋人一动,宋姐他们就输定了。
看来老岳还是经得起念叨的。
蓉姐有些坐立不安了。
好好一个春山会,被凌枢这么大闹,客人全跑光了,下回还能不能办起来且不说,那些跑掉的客人全是非富即贵,只怕这回要把人给得罪狠了。
但这些事情还不是最让她担心的。
她常年负责看场子,跟各色人士打多了交道,脑筋也比宋姐那等专注一亩三分地的转得更快,所以她想到的是:如果有人胆敢到鹿先生的地盘来捣乱,这莫不是说明有人要对付鹿先生?
更有甚者,可能是实力不逊于鹿先生,或者相当强横的势力。
蓉姐的直觉素来很少出错,她越想越是不对劲,恨不得立马脚生双翼先回家里收拾两件行李以防万一,她那些财物可都藏在家里了,真想跑路都得带上,还有
想及此,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无视一地狼藉,起身就往外走。
好巧不巧,门口来了个人。
您想上哪儿去?
蓉姐定睛一看,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
你是谁?
她不认识对方,对方却认识她。
敝姓沈。
沈人杰笑眯眯道。
蓉姐感觉来者不善,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则开始思索后门的方位。
有事吗?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请您跟我走一趟。沈人杰似乎看穿她的意图,不紧不慢接着道,我劝您还是别打逃走的主意,这里前后左右都被我们包围了,您想以死效忠鹿先生无所谓,就怕您死了,最后也没人记得。
他话刚说完,蓉姐就瞧见原本守在外面的手下全都悄无声息退回来,面色凝重,回头冲她露出着急的表情。
蓉姐心头一沉。
难道鹿先生也自身难保了?
凌枢还真睡着了。
睡觉的姿势太别扭了,加上周围的气味委实难闻,别人稍稍一碰他身前的尸体,他立马就惊醒了。
哎哟,老岳,你可总算来了!
凌枢下意识紧绷准备出手的身体在看见来人身形的瞬间就放松下来。
你再不来,我可能就要死了。
睡死的?
岳定唐觉得自己可能要调动对凌枢所有的爱意,才能控制住捏鼻子的动作。
这身西装是别想要了,澡回去估计也得洗上两回。
凌枢哈哈一笑:被熏死的!
枪战已经停火,宋姐的人毫无疑问一个个被捆成粽子带回巡捕房,胡同里还有不少尸体,其中也有几名巡捕的刚刚双方可都是真枪实弹,谁也没留过手。
也正因为如此,岳定唐才更佩服凌枢,居然还能在这种情况下打瞌睡。
别人只怕吓都要吓死了。
坐久了,腿有些麻。
凌枢朝对方伸出手。
岳定唐看着那只几成咸鱼的手,微微叹口气,还是抓住,稍一用力,把人拉起来。
凌枢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这可是对洁净程度有相当要求的岳家四少。
感谢岳长官与我心有灵犀,恰到好处赶来救援,要不然我今天这条小命恐怕又要出现状况了。
岳定唐:你有没有想过我万一没来得及赶过来?
凌枢嬉皮笑脸:没有万一,咱们是最默契的搭档。
夜光中的岳定唐好似不大痛快,凌枢虽然看不见表情,但能从他周身散发的气息感觉到。
这也难怪,大半夜的,骤然接到凌枢的消息,就要到处奔波,又是去拉结盟,又是陈明利害,还要过来救人,差一点点就救不上,是人都会不痛快。
凌枢自忖身为男人应该大度一些,哄哄对方,他余光一瞥左右无人,飞快在老岳脸颊上啃一口。
行了啊,别生气,回去任你处置。
岳定唐只觉自己被腌鱼啃了口,不由啧的一声。
第147章
鹿同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耳膜鼓噪,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从未落入如此狼狈的境地。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而这一切的源头,始于江河。
在他看来,江河的势力虽然增长迅速,但也有硬伤,比如出身太低,搭不上洋人的线,洋人也不会放低身段越过鹿同苍去找江河,同样还是出身限制了他,但凡江河能娶个门第高的富家千金,假以时日可能也有跟鹿同苍一决高下的实力。
所以,在此之前,鹿同苍没太把对方当回事。
但鹿同苍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闭上眼,喘了几口气。
额头的伤口火辣辣作痛。
那是刚刚被流弹擦过去的,幸而没打中。
狂奔许久,两条腿也有点发软。
他养尊处优已久,又有红颜在侧软玉温香,早不是当年身强力壮的时候。
借着几枚手榴弹打了江河一个措手不及,手下护送他一路来到码头。
这里有条小船常年泊岸,正是鹿同苍留给自己的退路之一。
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
而此刻,似乎就到了这个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先生,快上船吧,再晚来不及了!
手下满头大汗,距此不远还有一批人在跟江河的人枪战,只不过江河今夜有备而来,人数呈压倒性优势,迟早都会打到这里来。
鹿同苍的迟疑只是因为心有不甘。
但他还是迈开脚步,趁着夜色掩护迅速离开,登上那艘小船。
身后喧哗动静渐近,枪声不断,鹿同苍不必亲眼去看,也知道战况有多惨烈。
只怕他那些悉心栽培忠心不二的人,大部分都要折在今夜了。
如果早知道今晚江河会发难,他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
世事没有如果。
小船在江面上摇摇晃晃,幸好船身比较宽敞,不至于一个晃身就掉进水里。
里面东西一应俱全,甚至还有鹿同苍常用的茶具铺出品的茶具。
船家早就在船头等着了。
两名心腹手下跟着他前后脚也上船来。
先生,现在开船吗?船家战战兢兢。
这还用问吗,赶紧开啊!
鹿同苍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种感觉本不该在这样的紧张时刻突兀冒出来,但他心头的不妙感却越来越重。
等等!鹿同苍忽然道。
只见船家二话不说,突然跳入水里,咕噜噜几个泡之后就消失在水面下了!
手下大惊失色,想要追却哪里来得及。
另一名手下赶紧去拿浆子划船,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赶在追兵追过来之前把船划出岸边一段距离。
鹿爷,他们追不上了!手下勉强松一口气,另一个人靠在船舱里守着鹿同苍,一边往外探身开枪,逼退岸上的追兵。
但奇怪的是,江河居然没有让人开枪。
不好!
鹿同苍咯噔一下,心头大震。
他待在船舱里,自然也就看不见岸上江河缓缓抬手,举枪对准他们的船舱一处。
砰,砰,砰,砰,砰。
五枪连开!
然后呢?
凌枢迷迷糊糊,都忘了自己怎么进的浴室洗的澡,又怎么差点在浴室里睡着,最后还是岳定唐进来给他洗头,逼迫他浑身上下用了无数香皂,才勉强从一条腌鱼变成香软可口的小宝贝。
至少看在岳定唐眼里,总算恢复了原样。
凌枢自己则一头扎进床铺,忘了这是在岳家,也忘了这是岳定唐的床,直接睡他个天翻地覆。
他早就把体力透支,什么风花雪月,都得等醒了之后再说。
没曾想,大半夜就醒了。
因为岳定唐端进来的一碗面。
你还是人么?凌枢欲哭无泪。赶紧,分我一碗。
这不是一碗普通的面。
是用猪骨和鸡骨头熬煮两个小时之后,舀起汤头下面,再用爆炒的鸡腿肉覆盖在盛好的面上,光闻味道,就能想象其鲜味。
平素讲究餐桌礼仪的岳定唐,居然不在饭厅用这碗面,还端到房间里来用,其行径无异是令人发指的,以至于凌枢凭着饥饿对食物的渴望而被唤醒之后,整个人就像灵魂出窍一半。
一半被面勾走了,一半还留在梦里。
然后他就顺带听见了事情的后续发展。
既然是合作,江河也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起码他那边料理完成之后,还会派人过来告知岳定唐结果,客客气气表示改天亲自登门拜访,还请岳先生拨冗相见云云。
所以,鹿同苍是真死了?
凌枢最终还是分到了半碗面。
他一边吃一边听,抽空回了一句。
面是老管家特意给他留的,但也不给留多,说大半夜的不能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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