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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梦溪石(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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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枢接道:所以刘先生作为宝木身边的得力助手,田中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你把他杀了,正好也不会被追究。
    岳定唐颔首:事后宝木肯定怀疑是田中下的手,又要忙着应付那位大人物的震怒,无暇再注意到我身上,等他回过神来,能不能保住身家性命还未知,我早就离开奉天了,跟岳家的合作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凌枢挑眉:但你坏了你二哥的好事,回去就不会被追究吗?
    岳定唐:都是亲兄弟,他除了骂我一顿,还能做什么?
    这话十足无赖,尤其是用正经严肃的表情说出来时,分外有种滑稽感。
    凌枢还想说什么,却打了个喷嚏。
    这衣服谁的,怎么有股味?
    老袁满不在乎:从那几个老毛子身上扒拉来的貂皮大衣,不是挺暖和的?我还特地把伊万诺夫那一件给你,他穿得最好了。
    凌枢嘴角一抽,本来有点别扭,转念想想从前在战场上,别说死人衣服,他们还挨着死人睡过觉,自己估计是卸甲之后日复一日过得太安逸了,现在连披件死人衣服都觉得别扭。
    别扭归别扭,春寒料峭,他又把毛领子往上拢了拢,脑袋几乎都埋进去。
    金副市长母亲的灵柩,什么时候能来?
    应该就是明天早上了。
    岳定唐看着两个病号,要么身上有枪伤,要么腿脚不灵便,别说一天了,恐怕半天都难受,更何况明天灵柩进庙,他们要搬东西打掩护,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意外状况。
    我现在下山去找大夫,你们在这里待着。
    三人之中,也就他双腿还能正常行走。
    老袁皱眉:现在?城里不是盘查得紧,你怎么进出?
    岳定唐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扬了扬手里的薄纸。
    刘先生的通行证,可以自由进出奉天城。
    老袁欲言又止,不好拦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下山的林间小路。
    凌枢喝完一碗水,吃了半块饼,眼瞅着老袁背着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无数次,从神色凝重到唉声叹气,活生生一只焦虑烦躁耷拉着尾羽的公鸡。
    你可别兜圈子了,我看得眼睛都花了,要兜上外面兜去!老岳出去一趟,你咋就跟个独守空闺的怨妇似的,你俩长谈一夜,难不成谈出什么海誓山盟了?
    老袁猛地扭身:他这前脚刚走,我就想起一件事来。他家里跟日本人藕断丝连,要是他说的那些全是为了麻痹我们,转身下山就不回来了,怎么办?
    凌枢:你问我,我问谁?咱俩现在老弱残兵,箱子抬都要抬半天,别说藏了,跑都跑不掉,真要像你说的这样,那就只能束手就擒咯!
    老袁:你也觉得他不可信?
    凌枢:我这不是为了顺应你的话吗?人都走了,你现在操心这些有什么用,来,喝水还是喝酒?
    喝个屁!
    老袁往火堆旁边一坐,开始痛定思痛。
    哎,都怪我,太容易相信别人了,看他一脸道貌岸然的,不知不觉就让他走了!他不回来还好,就怕他还找人上山来抓人夺宝,那我们之前做的,可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凌枢懒懒道:那你还把我的老底都漏光了。
    老袁:你都听见了?你没睡呢?
    凌枢: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听见一段,转身又睡过去了。
    老袁:我这不还都是为了你吗?怕他对你心怀芥蒂,影响你们的情谊,总归你以后还要在他手下干活。话说回来,你看他平时对你怎样?
    凌枢:还行。
    老袁:什么叫还行?
    凌枢掰着手指数。
    他让我去买烟,我就顺便跟烟贩子讲价,拿点回扣。他让我整理档案,我就在办公室里打瞌睡。他让我去婉拒追求者,我就让人家姑娘转而对我感兴趣。基本上每周七天里有五天是在他家吃的晚饭,其余两餐也是能蹭就蹭,绝不多花。他至今没有解雇我,算不算还行?
    老袁瞪眼:这叫还行?他居然还没掐死你?
    凌枢:我那会儿不是不想当他下属,变着法子想让他把我赶走吗?
    老袁感叹:那岳定唐要不是大恶若善,就铁定是个厚道人了,毕竟没几个上司能容忍你这么折腾的!
    凌枢干笑一声,没吱声,心里想的是:那可不吗,老子的报应这就来了,都给占了天大便宜,上哪儿说理去?
    第108章
    几年没见,老袁越发啰嗦了。
    短短一碗水的时间,他又在那叨叨岳定唐下山不回的一百个可能性。
    你说他这一趟图啥,救了咱们,半点好处也没有,那些珍宝他又拿不到一个子儿,虽说他是岳家少爷,不缺这些,但佛塔有多扎眼我是知道的,保不准天皇老子也得心动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要不我还是下山去瞅一眼吧!
    那你怎么办,这里就你一个,等会儿他杀个回马枪,带着人找上山来,你岂不是被包了饺子?
    凌枢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把空碗往他面前的稻草堆一扔。
    我想吃烧鸡了,你别吵吵了,赶紧打野鸡去!
    老袁瞪圆了眼:老子都伤成这样了,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凌枢:不给你找点事做,我怕我耳朵得报废了,不是我说,老袁,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跟个老娘们一样婆婆妈妈,是不是上年纪了?
    老袁大怒:老子就比你虚长三岁,三岁懂不懂,你会不会数数?!
    他从前也是个暴脾气,这几年在关家扮演他兄长的影子,估计是憋坏了,这会儿遇到个故人和兄弟,表皮下那些真性情通通暴露,再不做半点掩饰。
    凌枢却是不怕他吹胡子瞪眼睛的,两人在军里的时候,连架都没少打过,现在的交情大半都是打架打出来的。
    只是时过境迁,现在再让他们动手,估计也是打不动了,唯有动动嘴皮子。
    吃吃吃,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跟头猪一样,又没养出几两肉,猪都比你能耐,起码还能卖钱,你能做什么!
    话虽如此,老袁还是出门去了。
    这庙里虽然暖和,但待久了还是烦闷,他不像凌枢那样懒惰又怕冷,宁可一瘸一拐也要出去透透气。
    凌枢打了个呵欠,也不管他,闷头就要继续睡。
    不知怎的,翻来覆去,却有些睡不着了。
    脑子里乱纷纷的,一会儿是岳定唐拿枪指着他的那一幕,一会儿是姓岳的把他按在墙上亲,一会儿又是自己劫后余生,跟他肩挨着肩靠坐在地上,才过去没多久,现在却像做梦一样,现实与虚幻交错,他自诩聪明,却也难免像常人那样生出点患得患失。
    胸口灼得难受,刚退下的温度好像又升上来了。
    凌枢觉得自己以前根本不是这样伤春悲秋的人,谁不知道十里洋场的凌大少风流倜傥,桃花朵朵开,别人都是去舞场给舞女送钱,他去跳一支舞,还有舞女上赶着给他送东西,不收还不行,从来都是他左拥右抱,挑三拣四,别人被他看一眼笑一笑都小鹿乱撞,巴不得把全世界都双手捧上来,哪里能料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还有转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
    这估计就是他跟老袁说的报应。
    胡思乱想入梦,连梦境也是乱七八糟的。
    凌枢睡得后脑勺隐隐作痛,迷迷糊糊又被香味给唤醒。
    居然是烤鸡的香气。
    还有低声的交谈,不止一个人。
    凌枢翻了个身,在将醒未醒之间徘徊,眼睛半睁半闭,正好看见岳定唐抬步跨过门槛,身后是漫天的彩霞,紫蓝红黄,渐进之后又氤氲交错。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心底自然而然浮现这两句诗,仿佛清风拂去迷雾,圆月洗净世间一切铅华。
    老袁那些絮絮叨叨的话,也许没有入心,却也进了耳朵,撼动病痛犹豫的意念,在梦里也未尝没有过扪心自问的动摇。
    但所有动摇,都在见到来人的这一刻,烟消云散,雪霁天晴。
    即使岁月还远远没有太平静好,内心却已然得到救赎。
    好点了没有?
    岳定唐第一件事就是走到他面前,先问病情,再看神志。
    凌枢含糊答应一声,懒洋洋地放松下来。
    岳定唐只当他身体又反复了,皱起眉头,朝正在给老袁缝合伤口的医生道:能不能先给他一点止痛药?
    我刚才探过了,他没烧,情况还好,等我给这位先生做完了,就马上给他医治。医生头也不抬道。
    换作老袁,估计找个中医老大夫就上来了,岳定唐找的却是西医,毕竟他们这几个人,要么是摔伤,要么是枪伤,动手术消炎止痛,还是西医的手法见效更快些。
    老袁的情况尚好,掉下山崖的时候被树木挡住,骨折错位不算严重,吃了消炎药用木板固定住,一些外伤缝合一下,擦擦药,十天半月也就能痊愈了。
    岳定唐觉得凌枢的情况有些麻烦,在后者裤管被卷起时,看着医生严肃的表情,未免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枪伤之后还挪动了,会不会对骨头有影响?
    医生没吱声,抿着唇,低头翻那些血肉模糊的组织。
    岳定唐从来没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晕血。
    而且只晕姓凌的血。
    刚才他看见医生给老袁清洗伤口,明明还好好的。
    酒精浇过伤口,污血逐渐被洗去,但这个过程显然极为痛苦,凌枢眉头拧紧,手指也在微微颤抖,却始终一声不吭。
    能不能给他打个麻醉?岳定唐忍不住又道。
    医生抬头瞪他一眼,还挺有个性。
    岳定唐苦笑。
    你怎么这么啰嗦?听语气好像两人还是旧识。
    这是我朋友。岳定唐道。
    医生:那我不是你朋友?你不信我?
    岳定唐无言以对。
    医生凉凉道:原来这朋友还有轻重之分,难怪我在奉天几年,从没见你来看望过我,这会儿有事,就想起我来了。
    他嘴上调侃,动作却没慢半分,片刻功夫就把凌枢腿上的子弹挑出来。
    万幸,子弹在里面没有碎开,也没有对筋骨造成损害,消炎药你要每天吃,这两天就不要动弹了,你肋骨的伤也要养,胳膊没什么大碍,是外伤。最好是过几天下山去我的诊所,我给你重新清洗包扎伤口。
    医生扫了他们一眼,又道:算了,看你们这样估计是不会回城了,当我白说,反正你自己注意,伤口不能沾水,去了大城市有条件一定要去换药。
    他把药物器具消毒之后放回药箱,整整衣服起身。
    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他瞥了眼站在门边闷声不吭,一只手却摸进兜里的老袁。
    定唐,你让我上山来医人的时候,可没有说连我自己也得留下。
    岳定唐朝老袁抬手,示意他不要紧张,又对医生道:一场误会,他不知道你我关系,你走吧,我就不送了,记得走后山的路,别被人发现。
    医生不耐烦:我不回城,我要直接出城,去给镇上一户人家看病,三天后才回奉天,放心好了!
    三天之后,估计他们也就大功告成了。
    老袁心有疑虑,当着人家的面也不好问,见岳定唐没表示,只好强忍留人的欲望,直到医生走远了。
    这人没问题吗?
    岳定唐:他是我留学时的校友,后来又去了日本深造医学,在奉天开诊所好几年了,跟日本人关系不错。
    老袁着急上火:那你还让他走,现在追上去恐怕来不及了!
    岳定唐又补充一句:他族叔膝下无子,他是从小被过继去继承香火的,刘镇的生身父亲和亲兄长,是济南人,二八年五月死于非命。
    老袁一怔,看着对方意味深长的表情,不言语了。
    烧鸡凉了。
    凌枢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老袁扭头一看,顿时怒了。
    一整只烧鸡,不知何时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两只鸡腿,一大片鸡胸脯,都只剩下骨头了。
    野鸡肉还是柴了点,下回不是这种特殊情况的话,可以问问附近老乡,买一只家养的,都不用涮油,肚子里塞点香料,那肥得,啧啧!
    姓凌的一边吃,还一边评头论足,挑三拣四。
    老袁顾不上骂人,三两步蹦过去,抢过一只鸡翅,一口先咬着,再伸手去拿另一只。
    晚了半步。
    另一只鸡翅已经被凌枢递给岳定唐。
    人家老岳辛辛苦苦下山给咱们找医生,你不能连个鸡翅都不给人家是不是?野鸡天天扑腾翅膀,吃鸡翅有助你们早日恢复。
    吃了大半只鸡,凌枢也有力气指点江山了。
    老袁气笑了:你怎么不把鸡腿让给人家,光会慷他人之慨!
    凌枢:我这叫不跟你见外,喏,鸡头给你补补,吃完更聪明。
    老袁:
    他真想反手把这鸡头砸到凌枢脑袋上。
    老袁能逮到这只野鸡也是纯属意外,他弄了个简易陷阱,原本想着等上个把小时就回去,谁知道还真有傻乎乎往陷阱里钻的,虽然不够肥嫩,也聊胜于无。
    三人风卷残云,很快就剩下一堆鸡骨头。
    凌枢吃了止痛药,精神也见好许多,加上睡一整天实在是睡不着了,老袁呼呼大睡的时候,他就裹着大衣坐在观音庙的门槛上,面朝外边,看天上的星河北斗。
    好点没?
    岳定唐在他旁边坐下。
    凌枢伸懒腰:只要嘴巴没被缝上,就没啥大问题。
    岳定唐:回去之后你先在我家住一段时间吧,伤彻底好了再回去,不然凌遥姐肯定会问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凌枢就开始头疼。
    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凌枢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最近消瘦得厉害,他姐要是看见了,那无异一场家庭地震,他肯定会被抓着盘问一整天以上,不老老实实交代顺便一天照五顿被投喂就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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