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84)
他是喜欢吃,可精挑细选地吃,跟被当成猪来喂,也是有区别的啊。
额头冷不防多了只手,凌枢下意识想退,却已经被微暖的手心碰触到。
没烧,你回去再睡一觉吧,明天金副市长母亲的灵柩过来,我们还得陪着演一出戏。
见凌枢没回过神,反应不似平日及时,岳定唐不由得想逗他一下。
怎么,还要晚安吻不成?
凌枢瞬间警惕后仰。
少见缝插针占老子便宜,我警告你,翡冷翠那帮漂亮小姐都还等着我回去?!
声音戛然而止。
对方没有长驱直入,而是蜻蜓点水,见好就收。
你没说话,不是默认想要晚安吻的意思吗,眼睛瞪那么圆做什么?
凌枢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扭头去看身后!
老袁鼾声依旧,睡姿从刚才到现在好像就没变过。
凌枢松一口气,忽然有点卓文君背着老爹跟司马相如偷情的心虚感。
他委实还没理清自己对于岳定唐的想法。
既然暂时弄不明白,那就放到一边去。
冥思苦想为情所困从来就不是凌枢的作风,有这时间他不如多吃几只烧鸡。
只是回过神仔细想想,怎么都觉得刚才这比喻有点不对劲。
老袁何德何能,都当他爹了?
还有,去他奶奶的卓文君,姓岳的才是卓文君!
第109章
老袁维持现在的呆滞表情,已经足足有半刻钟了。
他盘腿坐在茅草堆上,对面的人将拂尘一扫,正襟危坐。
贫道观居士今日印堂发暗,双颊隐有破伤之相。正所谓,神暗额光,不是孤孀亦弃妇,妖姿媚笑,倘非妓女定宠姬。观相可观运,趋利避害,趋吉避凶,若你肯按照贫道的话去做,保管你近贤人,远小人,遇事逢凶化吉。
老袁:贤人是谁,小人是谁?
贤人。道士指指自己。
小人。道士指指正在收拾观音庙的岳定唐。
老袁抽抽嘴角,不置可否。
道袍陈旧,尚算干净,上面几个补丁,脚下一双棉布灰靴,脑袋上还戴着顶南华巾。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观音庙里何时多了一位高功道长。
老袁盯着道士的脸,冷不丁问:你这胡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乍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就是有点泛黄干枯,跟许久没吃肉营养不良似的。
道士摸摸胡子,没敢用力,洋洋得意。
剪了伊万诺夫带来的那几个俄国人的胡子,用面糊糊上去的,怎么样,惟妙惟肖吧?
老袁露出恶心的表情:你还把死人胡子粘在脸上?
凌枢摸摸自己的脸,可惜没带镜子。
唇上一撇小胡子,他感觉自己都变得成熟稳重了。
虽说我长得英俊潇洒人见人爱,但道士里恐怕没有我这么俊俏的吧,出众就容易惹眼,惹眼就容易被人盯上,有了胡子的遮掩,等会儿我再拿点火灰往脸上一抹,不就是个本地道士了?
老袁无语:你会本地方言吗,这口音一听就露馅了!
凌枢:你会啊,今日且便宜你一回,让你当师父,我就当你跑腿的徒弟好了!
老袁很嫌弃:我可不想剪死人头发当胡子!
凌枢不以为意:没事,你这脸显老,没胡子人家也当你四五十。
去你的!
老袁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块石头就扔过去。
谁知抬手牵动肋骨的伤势,顿时疼得一抽气,龇牙咧嘴哎呀叫唤。
凌枢叹了口气:你瞧瞧,贫道都说你有破伤之相了,还不信吧,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便是居士这样的。
老袁捂着肋骨,也顾不上耍嘴皮子了,手指着他不停颤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岳定唐走过来。
天大亮了,人差不多快来了吧,我们得准备一下。
他也换了身衣服,长袍褂子瓜皮帽,脸上已经抹了灰,虽然眼睛还是过分明亮锐利,但只要不直视别人,一般也不会有人特意去观察他。
衣裳都是现成的,当初老爷子和老袁两个密谋将东西暂时运来此处存放的时候,就已经把干粮衣裳都准备好了,甚至还有老中青三代的女装,从戏班里买来的钗弁假发一样不缺。
老袁,待会儿是什么章程,你得跟我们讲一下。
哪有跑腿当徒弟拿拂尘的,旁边凉快去!
老袁缓过一口气,没好气将凌枢手里的拂尘夺过来。
他瞅一眼岳定唐的怀表。
再过一个小时左右,也就是金副市长母亲的吉时,他会亲自扶着灵柩上山,到观音庙来参拜。他对外的说法是,高堂生前信佛虔诚,家中供奉观音菩萨,每日参拜,从未间断,母亲过世当晚,他蒙菩萨托梦,让他带母亲过来此处,最后参拜一回,他想为母亲积阴德,所以念念不忘此事,宁可将母亲停灵的时间延长几日,也要过来给菩萨上香。
当时,所谓梦境都是假的,到时候他在正殿上香祈愿,我肯定得在,灵柩会在观音庙偏殿停留大约一小时,你们俩就要在这一小时之内,把两口箱子里的东西,都放在老夫人尸身下面的空槽里。
日本人虽然用他,但肯定也不会完全把他当自己人,我怕等会儿跟他一道来庙里的人里,就有市政公署的人,为防万一,我们做戏就得做全套,不能让除了金副市长以外的人怀疑我们。
等灵柩上了火车,我也会随着火车一道走,这东西安全抵达北京之日,就是我完成任务,大功告成之日。
有个问题。岳定唐道,那两口箱子分量不轻,棺材上山下山重量差别太大,不说抬棺的吃力困惑,就是有人在旁边看见抬棺人吃力的表情,肯定也会生疑,这怎么解决?
老袁:我问过了,金副市长说他挑的八个人,都是力气很大的,到时候我们就说要让他拿点观音庙门口的土,放入老夫人灵柩里才吉利,你们将珍宝放入棺材之后,再在上面铺一层薄土。
这倒也是个办法。
岳定唐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老袁揉揉脸:我怎么突然有点紧张起来?这万一要是真有人跟在金副市长旁边监视他,我怕我说话不像个道士,容易露马脚。
凌枢整整衣冠:这时候可不就得靠兄弟我圆场了吗?你不会说话就装哑巴,一切交给我。
老袁:他怎么感觉更担心了?
时间不等人,三人没空多说,老袁赶紧换了一身老道士的衣袍。
真别说,他那张脸换了衣服之后,又凭空老上五六岁,当凌枢的师父绰绰有余。
老袁自我感觉还挺不错,拿腔作势四处学步,端着拂尘装高人,就是颌下无须,有些怪异。
没奈何,他捏着鼻子把甄丛云的头发剪了些,学凌枢那样粘在脸上,为显出年纪阅历,不仅得粘唇上,还得粘下巴。
想想死人头发贴着脸,他心里甭提多别扭了,偏生凌枢还在旁边指点江山。
面糊不牢靠,你可千万别用手去扯,一扯就下来了。
哎,你这粘了胡子也不像高人,倒像个老农夫,果然远远不及我。
拿着拂尘别动来动去,没个正形,你别以为日本人容易糊弄,有些人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比普通人还要深很多,你既然要当道士,就得像样,先来跟我背一段《道德经》吧。
老袁被他念得耳朵嗡嗡直响,恨不能直接把凌枢给扔进金老夫人的棺材里面去,一起打包下葬,一了百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凌枢的能量。
老袁很快就发现,多年不见,姓凌的不仅依旧话多,居然还是个乌鸦嘴。
第110章
你口渴吗?
站在门口迎接上山来客时,老袁忽然回头一问。
凌枢摇摇头。
老袁喃喃自语:怪事,我怎么突然渴得要命,这会儿烧水肯定也来不及了。
下意识想去摸鼻子,又怕碰掉不牢靠的胡子,怎么都觉得别扭。
老袁从没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从来没扮过需要装神弄鬼的角色,从前假扮自己兄长的时候,往老爷子那一杵,黑这张脸,半天不说话就行了。
寻思半天,老袁找到原因了。
你刚才话那么多,这会儿怎么倒不吱声了?
敢情是凌枢变成哑巴,他还不习惯了!
对方无辜看他: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老袁:说说说,我可告诉你,那些骗人的话我说不来,等会儿该你开口还得你开口,最主要是把金老夫人安全运上山,再安全送下山,人家把老母亲都借出来了,咱不能出岔子!
凌枢唔了一声,含糊不清。
老袁不满:牙疼呢?
凌枢:我怕胡子掉下来。
老袁:
他开始觉得把希望押在凌枢身上是个不靠谱的行为,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袁已经看见金副市长。
他与一名年轻人走在前面,后边还跟着管家,最后面则是八人抬棺。
山路不算崎岖陡峭,像金副市长这种年过天命的人,一根文明拐在手,虽然有些气喘,也算从容有余。
停!
抬棺一人高声唱道,八人停住脚步。
但棺材并未放下。
管家一溜小跑上前,先问老袁他们。
道长,可有板凳,要四个。
老袁:有有,徒儿,快去拿来给几位居士!
凌枢:好嘞,师父!
他转身入内,不一会儿就拿出四方大小一样的板凳,整整齐齐摆在棺材下面。
八人这才将棺材轻轻放在板凳上。
时下出殡,未及目的地落棺则视为不吉,金老夫人虽然是到观音庙来还愿,却也不是到这里来下葬,自然还是要有所讲究的。
老袁赶忙上前一步,对金副市长稽首行礼。
金居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金副市长点头还礼:托道长的福,还好,就是年纪大了,上山不中用,走几步路就喘得不行。我来介绍,这位是宋先生,市政公署的大红人,真正的前程无量,弄不好过几年我也要靠他提携,道长你可得好好招待,说不定宋先生一高兴,让人拨款把你这观音庙给修了。
被点名的宋先生二十多岁的年纪,西装革履,一表人才,从上到下只差没明晃晃写着权贵子弟留洋精英。
对方闻言露出含蓄矜持的笑意,蜻蜓点水,疏离有礼。
金老过奖了。
乍看这人,凌枢怎么都觉得眼熟,片刻之后才恍然,这位宋先生,不就是活脱脱不久之前的岳定唐,还是在翡冷翠舞厅里久别重逢的那个岳定唐。
彼时姓岳的不苟言笑,浑身由表及里散发上等人和精英之光,与现在在偏殿戴着瓜皮帽老老实实装鹌鹑的岳定唐,判若两人,云泥之别。
几人稍作歇息,金老夫人的棺椁被送往偏殿暂作安置。
那八人先行去了半山亭子等候。
金副市长看上去颇为悠闲,还有心情负手远眺,赞美群山风光。
宋先生年纪轻轻,自然是没那么多伤春悲秋吟诗作对的心思,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当先抬步跨入正殿。
老袁待要陪同,却被他阻止。
老道长陪着金老吧,这个小道童陪着我就成。
老袁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凌枢跟他同辈人,唇上还沾了假胡子,道童就道童,前面还要加个小字,而他就是老道长?
随即他意识到正事:凌枢留下,意味着他就不能去偏殿帮忙了,那里剩下岳定唐一个,能否能短短一小时内把东西都转移到箱子里?
再看凌枢,却没表现出什么异样,袖着手朝对方微一躬身。
宋先生想看点什么?
随便看点什么都行,金老要在正殿上香,我就不打搅了,你带我四处走走吧。
庙后面有明清两代文人留下的碑林,小道带您去看看吧?
也成。
两人一问一答,渐行渐远。
老袁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盯着他们的背影好一会儿。
你那边准备好了吧?
金副市长的声音近在咫尺,压得很低,几近耳语。
老袁回过神,也跟着飞快小声道:都安排好了,这位宋先生是?
金副市长:其父在市政公署身居要职,他名义上是他父亲的秘书,家里也是有背景的,昨日听说我要过来上香还愿,忽然就说要跟来看看,说是自己从未来过此处观光,我也瞧不出有什么异样,小心些就是了。
老袁道:老夫人什么时候回北京?
金副市长:夜长梦多,今晚就走,我已经给你订了三张票,到时候你们以金家随从的身份走,到了北京会有人接手,你们就不用管了。
老袁点点头,声音忽而一扬。
金居士里边请!
金副市长有点顾虑:你那朋友没问题吧?
老袁:金老放心,那是我的生死兄弟,嘴皮子也利索。
他嘴上让别人放心,自己却实在放心不下,恨不得把耳朵拉长个几十米,去听听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凌枢在说。
您看对面那座山峰,像不像一个老人在拱手,每逢刮风下雨过后,山顶云雾汇聚,白烟袅袅,犹如老人头顶上的白发,所以它别名又叫白头峰。
据说峰顶有百年灵芝和人参,那人参都成精了,挖的时候还会满山乱跑,不过小道从未见过,倒是城中药铺的老掌柜传得像模像样。
您再看这条路,弯弯曲曲,曲径通幽,是不是别有一番意境?虽说咱们这座浮玉山名头没有那些三山五岳来得大,但仔细瞧来,也并非一无是处,所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菩萨会选择这里下榻显灵,是半点都不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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