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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梦溪石(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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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枢道:你觉得,何幼安是不是早就对沈十七有所不满,只是隐忍不发,在成先生出现之后,她才利用沈十七,攀附上成先生这棵大树?那她认不认识陈友华?
    陈文栋忽然道:我之前曾经听沈十七说过,那份死亡名单,好像涉及一份情报。
    凌枢:什么情报?
    陈文栋:你对这件事,好像很感兴趣。
    凌枢:那不然咱们聊点别的?你老家哪里,家里几口人,以后有什么打算?
    陈文栋果然闭口不言了。
    他的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看似放松下垂,实则只要凌枢有异动,他立马就可以翻转手腕开火。
    但凌枢知道,他的内心很不安。
    既惶恐于自己日日夜夜遭遇的追杀,又满腔怨愤不平无从解释;
    想去见成先生,挣出一条生路,又怕成先生根本不肯见他,二话不说就直接送他去见死神;
    既想通过凌枢,让岳定唐救自己一命,又怕岳定唐分量不够,也不可靠。
    进退两难,如履薄冰。
    他虽然捏着凌枢的性命,却也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他人手中,杀了凌枢,就等于断了自己一半的生路。
    很微妙的关系,天平两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凌枢不怕他紧张,就怕他无所畏惧。
    心中有了恐惧,才会有下手的弱点。
    陈兄,你的顾虑,我也能理解,毕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就算没有,咱们大好年华,青春正盛,怎能无缘无故丧命,虽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也得等十八年不是?这乱世的光景,十八年,谁晓得会投什么胎,指不定连长大都没来得及,就活活饿死了
    你说得有道理。
    陈文栋忽然道,他起身走近凌枢,将枪口顶上太阳穴。
    岳定唐与成先生无冤无仇,肯定不会冒着得罪成先生的风险来帮我,但我这条命宝贵得很,还想多活几年,既然何幼安那边已经无望接近,只能委屈你跟我走一趟了。
    凌枢打了个哈哈:陈兄,你是不是糊涂了?我跟岳定唐,充其量只是旧日同窗,再加上一个上下级的关系,根本就谈不上深交,他既然不可能得罪成先生,又怎么可能为了救我,向你低头?你要是不肯坐下来好好谈,我就算有心,也帮不了你了。
    陈文栋冷笑:凌先生,你太小看自己了,我还记得,沈十七想干掉你的那天晚上,姓岳的出面对上沈十七,事后甚至还动用岳家的关系,向沈十七的叔父施压,寻常同窗旧谊,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枪口点点凌枢的脑袋。
    凌枢很担心对方不小心擦枪走火,那自己还真得壮烈交代在这里了。
    你要怪,就怪何幼安先走一步,我本是过来找她,却扑了个空,只好退而求其次。
    你是生是死,就看姓岳的,对你看得有多重了。
    说至此处,陈文栋嘴角微扬,勾起昏暗中略显诡谲的弧度。
    大不了,我们一起死,我也总算有个垫背的。
    第68章
    凌枢觉得自己很倒霉。
    明明,命令陈文栋监视何幼安的人不是他,追杀陈文栋的人也不是他,怎么到头来,反倒是他被拿枪顶住太阳穴,被迫面临同归于尽的下场呢?
    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是跟岳定唐走太近,被他的霉运沾染了?
    凌枢还记得,上学时候,岳定唐的确是有那么一丁点倒霉的。
    几个人一起打牌,岳定唐摸到的总是最差的那几张。
    出去吃饭,岳定唐点的菜总是售罄。
    就连买票看电影,只要岳定唐去买票,买到的必然只剩下角落里的那些位置。
    综上所述,凌枢相信,自己已经被这种霉运彻底沾染上了。
    写信。陈文栋的声音响起。
    什么信?
    给岳定唐的求救信。陈文栋冷冷道,留下信,跟我走,让他带上我需要的东西来换你,否则,你就没命。
    凌枢骇笑:我说陈兄,你以为我何德何能,既非绝世美人,又非他岳定唐老爹老妈,他凭什么要为了我这个中学同学,受你胁迫,向你低头?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重了点儿?
    陈文栋:无妨,反正只要你跟我一起走,你就已经上了成先生的死亡名单,届时就算岳定唐不肯救你,你为了自救,也只能与我奋力逃命,两个人的生存机会,总比一个人大。
    凌枢觉得不对劲:为何我会被成先生追杀?
    陈文栋嘲弄地看着他,只是昏暗光线里,表情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以成先生那样多疑的人,既然已经认定我是内鬼,你跟我一起走,我肯定也会或多或少,将关于成先生的事情泄露给你,包括他的身份。与其留着祸患以后不定时爆发,还不如趁着你我同行之际,一并剿灭。
    所以,你现在无路可走了,除非岳定唐愿意动用力量和关系来救你。
    凌枢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难怪刚刚陈文栋那么爽快,就把成先生的真正身份告诉他,原来这家伙早就不怀好意埋了个雷。
    我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不跟你走。凌枢说道。
    你没有选择。陈文栋直接把枪上了保险栓。
    他只需要食指轻轻一动,扣下扳机,就能立马把凌枢送上天堂。
    把被子陡然掀起来挡住对方视线,利用那零点零几秒的时间翻滚到床底下,又或者是直接缩到被子里滚下床,还是抄起旁边的铁盘挡在脑袋前面直接扑向对方硬干,这些办法都在他脑海飞快闪过,却又都被一一否决。
    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也足够让凌枢反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形式比人强,凌枢叹了口气,从被子里脱出身来,举起双手。
    你总得让我穿件外套吧?
    五分钟后,换好衣服的凌枢开始写求救信。
    亲爱的岳长官,陈文栋先生过来拜访,与我畅谈片刻,我二人情投意合
    凌枢怎么看怎么别扭,赶紧将最后四个字划掉重新写。
    我二人相逢恨晚,听闻陈先生想前往国外定居,我尤其不舍,准备亲自送他一程,还请岳长官为陈先生备好机票船票路资等,以便陈先生一路顺风顺水。闲话不提,三日后下午一时,南京玄武湖畔见。
    他原是想在信中漏些风声,但陈文栋一直盯着他写的每一个字,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根本无法做手脚。
    凌枢现在并不紧张。
    相反,他的思绪很繁杂,甚至有些天马行空。
    陈文栋暂时不会杀了自己,这是可以肯定的。
    否则他在进门的那一刻已经开枪了。
    他现在想要给自己找一条活路,哪怕凌枢这根稻草看上去很容易沉没,陈文栋也想尝试一下,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凌枢就开始寻找各种各样的漏洞。
    他暂时没有找到陈文栋的漏洞,但他在写这封求救信的时候,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
    当初他们收到一张剧照,是何幼安在某部电影里上吊的一幕。
    不仅如此,照片后面还有一句莫名其妙的小诗。
    塘前美人,桥后香骨,镇里枯冢。冬日已尽,春光将临,里外皆血泪。
    看似文绉绉,实则狗屁不通,前后矛盾。
    正因为不通,才会被凌枢牢牢记住。
    他始终没弄明白,这句小诗的含义在哪里。
    更有意思的是,何幼安收到的其它死亡威胁,都是她自己亲手拿到的,唯独那张剧照,是路上有人夹在报纸里塞给他们的。
    此时此刻,电光石火,这首诗又没来由冒出来,自发主动跳到他面前来。
    想要写求救信藏头诗而未成的凌枢,反而想起另外一句莫名其妙的小诗。
    塘,桥,镇,冬,春,里。
    这是一个地名?!
    凌枢知道塘桥镇,就在上海郊外,但他没去过,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冬春里这个地方,可问题在于
    谁给他们这个地名,是何幼安,还是另有其人?
    给出这个地方的用意又在哪里,让他们过去找东西吗?
    其实这句小诗的藏头不难意会,只是当局者迷,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一节,都冲着诗句的内容去揣测了。
    凌枢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到塘桥镇去,看看对方到底在那里藏了什么。
    在想什么?
    只是脑门上冰冷的枪口很快把他拉回现实。
    陈文栋的声音就像催命符,催得他脑壳疼。
    凌枢很无奈。
    没想什么,写好了,你看看。
    陈文栋略扫了一眼,没什么问题。
    走吧。
    我们去哪?
    走了就知道。
    病房里能施展的空间不大,但离开医院,陈文栋很难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凌枢必然能找到不少逃跑的机会。
    但陈文栋似乎也早就料到这一点,他异常谨慎。
    凌枢的双手被拷上手铐,遮挡在围巾下面,后腰则抵着一把枪,陈文栋手臂上挽着大衣,寻常人匆匆路过,也很难发现端倪。
    门口早就等了一辆黄包车。
    车夫正在车上打盹,看见陈文栋出来,赶紧打招呼。
    先生,您可来了,好让我等!
    上车。陈文栋对凌枢道。
    两人同坐一辆黄包车,位置狭小,很不舒服,但凌枢也没了反抗的余地。
    陈文栋的枪可是开了保险的。
    但黄包车夫却不满意了。
    诶,这位先生,咱们可没说要加一个人啊,我这拉起来可费劲了,更何况还要去火车站!
    三倍价钱。陈文栋言简意赅,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大洋扔过去。这是赏你的,不算进车费。
    黄包车夫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大的钱,接过来反复察看,还放进嘴巴里啃了一口,喜上眉梢。
    那就多谢先生了!
    现在马上走,去火车站,我要赶最早的车次。
    好嘞!
    一般车夫很难拉得动两人,但凌枢发现陈文栋特意挑了个身强体健的,这一路下来车程倒也不慢。
    如果想要更快,自然是坐小汽车,可那样一来,就得一人开车,陈文栋不确定凌枢不会不会开车,就算会,他也不信任凌枢,生怕对方把自己带到沟里去。
    这也侧面说明了,陈文栋现在不相信任何人,身边也没有任何得用的人手,他四面楚歌,只能依靠他自己。
    咱们是要去哪里,南京吗?从上海到南京,最早的班车是早上八点零五分,咱们现在过去会不会太早了,得在火车站等很久吧。
    凌枢开始没话找话。
    现在几点了?你手表借我看看。唉,我说陈兄,你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手酸不酸,你也说了,从我跟你离开的那一刻起,成先生就会连我一并解决,既然如此,咱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要不咱打个商量,你把枪放下,我照样跟你走,直到岳定唐带着你要的东西过来换人为止,怎么样?
    闭嘴。
    陈文栋忍无可忍,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凌枢终于安静了。
    可没过几分钟,他再度开口。
    你把保险关了吧,我胆儿小,老怕你手抖,这万一要是车轮磕到石头颠簸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验证他的想法,黄包车还真歪了下,微微一震。
    陈文栋的身体也跟着不由自主往他这边歪。
    凌枢大惊失色。
    你留神,留神,你手稳住!
    枪声没起,持枪的手只是跟着车略略震动,又恢复如常。
    凌枢松一口气。
    陈文栋哂笑:瞧你这胆子!
    凌枢:你不知道,就因为我胆子小,当初才让我姐夫给我走后门去当了警察的。
    陈文栋讥讽:警察就不危险?在家坐着天也会塌下来,不如什么都别干了!
    凌枢:这你就不懂了吧,警察也分很多种,街上巡逻的,办案的,办公室里当文书的,我当时走的区警察局长的路子,一进去就是整理档案,每天清闲得不行,想几点上班就几点上班,想什么时候早退就什么时候早退,只要拍好顶头上司的马屁,保管没人管你,可后来我发现不行啊!
    三更半夜的上海街头,自然是行人寥寥,连盏路灯都很难看见,一眼望去,空旷寂静,陈文栋长期保持警惕,到这会儿也有点累了,居然没有再阻止凌枢说话,反而接了句。
    怎么不行了?
    凌枢笑了下:没有油水啊,你想,当个小警察,一个月就那么点薪资,还得讨好上司,结交同事,怎么足够,不如找点差事去干几年,以后还能安安逸逸过下半辈子,可我这人胆子又小,见不得那些打打杀杀,只好又走了门路,去本地的警察学校里当了一年教官,出来之后就
    陈文栋打断他:当教官哪来的油水?
    凌枢:这你就不懂了吧,想当警察的,家里多多少少有点门路,大富大贵的公子哥儿,自然瞧不上我们这一行,可是那些家世清白的小康富农,也想让家中子弟当差拿公粮,那进来之后,多教点什么,少教点什么,能不能偷懒,能不能多学点,不都是教官说了算吗?
    陈文栋无语。
    凌枢:更妙的是,这些学生又不像军校里的,动辄得学几年,他们最多一两个月就走,全是就职前的培训,就算让他们不满,也不会日积月累引起怨恨,总之一句话,铁打的教官,流水的学员,一年捞到的油水,就足够我坐好几年办公室了!
    陈文栋:你真是生财有道。
    好说好说。
    凌枢压根不在意他的嘲讽,还挺自得。
    你别说,这个世道,乱是乱了点,可好就好在,干什么都行,只要不越线,就不会有人追着你不放,偷奸耍滑,占点小便宜,这都不算什么,比起杀人放火,已经称得上良好市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陈兄,我得说说你了,咱干点什么不行,去给日本人做事?非我族类,人家能对你掏心掏肺么,那不是明摆着被人过河拆桥?你要是一开始去给鹿同苍或甄家做事,兴许现在早就翘起二郎腿,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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