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50)
虽然这样就说明书店也有问题,但是他们已经无法循着这条线索追查过去了。
兜兜转转,依然剩下一个何幼安。
所有线索,只在何幼安一人身上。
我到现在依旧想不通,何幼安为何要委托我们查威胁信的事?如果一切都与她有关系,她这样做只会让本来没什么人注意的事情,反倒引起我们的关注。
两种可能。
岳定唐淡淡道。
一种是事情与何幼安无关,她不知道沈十七想杀陈友华,也不知道陈友华逃脱暗杀,两人会前后脚出现在那间书店,完全是出于巧合。
另一种可能,是她与陈友华是一伙的,她将我们拉入局,不过是想着可以在需要时,将我们也拖下水,说难听点,是把一些事情推到我们身上。
凌枢:我觉得她不像是这种人。
岳定唐:你对她的印象,已经偏离了本该客观的立场了。
凌枢无辜道:我怎么觉得你对她的印象,也已经形成一种偏见?
岳定唐:你自己说过的,所有巧合放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陈友华去明德书店的时候,她怎么也正好就去了杭州?杭州那么大,她为何就偏偏选了明德?
凌枢道:陈文栋要杀我,那张纸条她本来也可以选择不发的,这说明她对我们,还怀有基本的善意。
岳定唐:你太天真了。
凌枢:老岳,虽说人性未必本善,但何幼安至今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我们的事情,我认为此事,还能在她身上再突破一下。
岳定唐:说说看。
凌枢:就当此事与她无关。陈友华肯定还有同党,如果真是他杀死沈十七,陈友华的同党说不定还会对何幼安下手,我以此告诫何幼安,看她有何反应。
岳定唐:如果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呢?
凌枢:我在看人这方面,总还有些自信的。
这句话刚刚说过几分钟,凌枢就有点后悔了。
他站在何幼安的病房外边,跟两名保镖大眼瞪小眼。
病房里头传来搬东西的动静,听上去也不止何幼安在,但房门紧闭,什么也瞧不见,守门的人也不肯去通报,凌枢只好继续耗着。
直到护士过来换药,敲开门,凌枢才趁机喊了一声。
何小姐,我是凌枢,来看你的!
你这小子!
干什么!
两名保镖大怒,一左一右就要把他架起来扔出去。
幸而何幼安终是听见了。
是凌先生吗?请进来吧。
凌枢松一口气,在保镖的瞪视下飞快闪身入内。
但当他进去之后,才发现房间里摆着两个大行李箱,两名佣人正在帮何幼安收拾行李,忙进忙出,一些东西还得不时请示她扔掉还是留着。
何小姐,你要出远门?
是,我近期应该会离开上海了。
去哪儿?凌枢下意识问。
还没定,也许是香港,也许是国外,到处走走,散散心。
几天不见,何幼安有了些变化。
这种变化很难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何幼安还是那个何幼安。
美貌依旧,恬静宁和。
如果说,从前的何幼安像一枝垂在溪水上的繁花,灿烂柔弱,花落随流,无处可依,如今的她却像溪中的石头,任凭流水从身边多少次匆匆,枕流望月,静影沉璧,从来不曾动摇过。
这样的变化格外微妙,如果不是凌枢前后隔了几天,又尤其留意她的话,是绝对察觉不到的。
换作粗心大意一点的人,也不会观察得到。
为何如此突然,你的戏不是才拍了一半吗?凌枢道。
何幼安指指自己额头上的纱布。
你瞧我这样,还能继续拍戏吗?这部戏肯定是不成了,得临时换人,成先生怕我闷,就让我到处去走走。这样也好,我在上海住得够久了,是该出去看看了。
如此也好,什么时候启程?
这两日。
凌枢很讶异。
这么急?你的伤势还没好全,不是需要静养吗?
何幼安笑了笑,去轮船上静养也是一样的,成先生带了私人医生,有什么情况,可以及时为我诊断。
凌枢:但,医疗器械,总不如医院方便。
何幼安:也还好,我觉得我没什么大碍了,只要不是拍戏那样的强度,都能承受得来。
凌枢终于知道何幼安的变化在何处了。
她变得冷淡,眉目神情也不再生动。
凌枢不知道她对别人是如何,至少对自己,没了从前的温柔亲近。
既然如此,临别有些话,我想与何小姐说,不知方便不方便?
何幼安看了他一眼,对两名女佣道:我想吃点橘子和糖炒栗子,你们出去帮我买一买,回来再收拾。
待两名女佣离开,何幼安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
凌先生放心,我答应你们的酬劳,必然不会失言。这是汇丰银行七七零八号保险柜的钥匙,五日之后,你们去银行见经理,他自然会带你们去取里面的东西。
凌枢:为何要五日?
何幼安莞尔:我怕来不及准备,对不住二位的辛劳,还是多两日,周全一些的好。
凌枢道:实不相瞒,起初我查这件案子,的确是为了何小姐许诺的酬劳,但后来,酬劳不酬劳,其实已经是次要的了。
何幼安:我明白,你在首映礼上救我,肯定就不是为了酬劳。凌先生宅心仁厚,我一直都知道,心中也十分感激,可惜除了黄白之物,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表达我的谢意了。
凌枢:我想知道真相?
何幼安很惊讶:什么真相?
凌枢直视她,冷不丁道:陈友华死了。
他以为自己的话会让何幼安出现表情变化。
但什么也没有,何幼安依旧茫然。
陈友华是谁?
凌枢:那沈十七也死了,你知道吗?
何幼安:我知道。
凌枢:谁告诉你的?
何幼安道:成先生,他刚刚来过。
凌枢: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何幼安叹息,露出些许难过。
我能说什么?沈先生与我的那些渊源,人尽皆知,不管他生前如何,终究是人死如灯灭,我只能表示哀悼,为他祈祷,希望他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第65章
岳定唐没有急着走。
他还在凌枢病房里等。
等他跟何幼安交谈的结果。
虽然岳定唐知道,十有八九,凌枢会空手而归,何幼安也会二一推作五,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但凌枢此人,看似活泛,实则深沉,遇上再狡猾的人,怎么都应该有些收获的。
岳定唐左右无事,就拿了本外国小说在病房里看。
当他刚刚看到书中摩斯坦小姐上门拜访时,凌枢回来了。
去的时候,凌枢两手空空,什么礼物也没带。
回来的时候,却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凌枢将东西摆上来。
有酱鸭锁骨,有麦芽糖,有橘子,还有鲜花。
零零总总,能堆满一张小桌子。
病房里有空置的花瓶,凌枢洗干净,把花插上,顿时多了几分温馨。
何幼安送你的?
岳定唐怎么也很难想象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何幼安拎着鸭锁骨送给凌枢的情形。
凌枢:怎么可能?这都是我回来路上,去各病房串门拿回来的。
见岳定唐还有些将信将疑,凌枢如数家珍。
何幼安隔壁病房,住的是一个老太太,家境挺好,心脏有些问题,医生让她留院,老太太家人不在,就一个佣人跟前服侍,老太太生病心情不好,还跟佣人起了口角,我路过听见,就进去劝两句,人家老太太见了我投缘,非跟我拉家常,这不,临走时还送了两袋橘子。
岳定唐:你一路上吃了一袋?
凌枢:我又去那间病房隔壁,病人原本是个国军军官,弃戎从商,在上海做生意,风生水起,小有家产,可惜膝下无儿无女,颇为寂寞,见我拎了橘子去探病,免不了欣喜几分,加上我本来就面目可喜,三言两语下来,他就把别人送过来的大半礼物都塞给我,还给我留了联系方式,约好以后出院有空再聚。
岳定唐:
凌枢:紧接着我又去了另一间病房,护士正好给病人打完针离开,娇滴滴的富家千金在里面哭哭啼啼,母亲和佣人怎么哄也哄不住,我一去,那家小姐就止住哭声,被我哄得笑逐颜开,拉着我不松手,非将花送给我,最后还是她母亲将她哄睡了,方才脱身。
岳定唐:那家小姐几岁?
凌枢:芳龄有四。
岳定唐无言以对。
凌枢语重心长:你想,能跟何幼安同一楼层住进来的,必然非富即贵,我这逛了一圈,肯定不会毫无收获,最重要的是,跟人都混熟了,我还将东西分与护士,以后要是再住进来,不就人路两熟了?
岳定唐:你还想有下次?
凌枢打了个哈哈:一时失言,以防万一!
合上书,岳定唐扯开闲篇。
你与何幼安谈得如何?
没有结果,但也不算没有结果。
凌枢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将那把钥匙放在桌上。
汇丰银行,七七零八号保险柜,何幼安给我们的报酬。
岳定唐看了钥匙一眼。除此之外呢?
凌枢:她说自己不认识陈友华,对沈十七的死讯也是刚刚得知,从头到尾,所有事情与她无关,她自称受害者,除了写那张纸条提醒我们小心陈文栋之外,什么也没做。她还说,她这两日就要启程离开上海,去外地散心,归期未定。
岳定唐:这么说,还是一无所获。
但我临走前,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说到这里,凌枢顿了顿,像是再度思索何幼安的那句话。
她说,凌先生,我从影数年,拍了不少电影,也留下不少剧照,都存放在滕四平先生那里,等我离开之后,你姐夫若有兴趣,你可以问滕老板要,我已经转告他,可以全部赠送给你。
岳定唐沉吟。你姐夫是何幼安的影迷?
凌枢: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姐姐才是她的影迷,从头到尾,我没提过姐夫,以何幼安的年纪,照理说不可能记岔。
岳定唐:你觉得,她在暗示你什么。
凌枢:她是个洞悉人心的聪明人,这样的人,往往不会在临别时说一些废话的。而且我听她意思,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上海了,甚至如果合适,直接就在香港长居下来。
何幼安还特意提醒,等她走了,再去取。
剧照如此。
保险柜也是如此。
她是否有什么话,不方便当面说,只能留下只言片语,隐晦委婉,待凌枢自行参悟。
也有可能,是她不堪忍受沈十七的折辱,设计杀了他之后,跟成先生远走高飞,离开这片土地,从此逍遥自在,海阔天空,只是念在朋友一场,给凌枢留下些许线索,免得他日思夜想,走火入魔。
凌枢觉着,自己的脑子委实不能算笨,可遇上何幼安,他总有些琢磨不透。
这女人犹抱琵琶半遮面,每每觉得好像看清了她的模样,转头又模糊了。
等她离开上海,沈十七和钱氏的死,也许会随之没入尘土,无从追寻。
看来,也只能等她走,再找找答案了。
凌枢打了个呵欠,余光瞥见旁边空空的盘子。
苹果呢?
岳定唐道:被我吃了,昨天一兜子的苹果,怎么就剩一个?
凌枢:我昨晚饿了,下半夜没吃的。白天里客人们来也吃了不少。
岳定唐:大部分还都是你吃的吧,你这样还想早日出院?
凌枢笑道:不出院也是可以的,周叔天天给我带热汤热饭过来,我觉得跟在家里没区别。
得,这住院还住上瘾了。
岳定唐懒得再与他掰扯下去,起身将书拿上。
我先走了,回头周叔会过来跟医生交涉,若是你已无碍,就为你办理出院手续。
岳长官,凌枢叫住他,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岳定唐停步回头。
凌枢无辜道:那明日我还需要上班吗?
岳定唐半句话不想多说,直接扭头就走。
对方离开后,凌枢嗤的一笑。
他摇摇头,拿起橘子,慢慢剥皮。
正如岳定唐千方百计想要试探他的底细一样。
他也喜欢时不时逗弄对方,一步步探究岳定唐的底线。
两人相处,如跳一支探戈,不是你进,就是我进。
似友似敌,上司下属,旧日同窗,多重身份交杂,彼此在亲近与疏离之间游移,保持微妙的平衡。
岳定唐走后没多久,医生和老管家周叔就来了。
约莫是他这两天不知节制,胡吃海喝的缘故,医生一番诊断之后,宣布他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体温也在三十八度上下徘徊,依旧要留院观察两日。
在老管家的目光谴责下,凌枢老老实实把还没来得及吃的将鸭锁骨和橘子上缴,老管家眼神如鹰,连他藏在枕头下面的橘子都翻出来了,凌枢所有存货被搜刮一空,最终只能稀粥咸菜度日,倍觉惨淡。
喝粥直接导致的后果是,如厕几趟之后就开始肚子饿了,可翻遍病房又找不到吃的,只好早早躺下,蒙上被子,脑海里划着火柴想象满汉全席,参鲍翅肚,忍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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