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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梦溪石(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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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风大,你就这么敞开睡,等会吹了脑袋,更不容易好。
    杜蕴宁?凌枢疑声道。
    旗袍女子嗯了一声。
    你不是?
    凌枢想问你不是死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杜蕴宁身上的气质很宁和,不像刚刚嫁入袁家时意气风发的她,也不像后来成为深闺怨妇时的她,更像是从前读书时候,无忧无虑,什么也不必去想,大家一腔热血,尽可浇灌在青春热土上。
    我没死,我一直活着。凌枢听见她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凌枢扶着阵阵发疼的脑袋坐起来,眼前视线也时不时发黑模糊,天色渐暗,随着窗帘拉上,他几乎看不清杜蕴宁的表情。
    你没死?那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找你?全上海滩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的丈夫袁冰也被关在牢里!
    我知道。
    杜蕴宁的声音很愉悦,很轻快。
    现在正是我要的结果,我恨他,若不是他把我关在这牢笼里,眼睁睁看着我衰败腐烂下去,我又怎么会染上烟瘾?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了私生子,我就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他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我就得顶着袁太太的贞节牌坊过一辈子?
    凌枢:这么说,你果然与洪晓光有染,他到底是谁?
    杜蕴宁:他?他就是你啊!
    凌枢:胡说八道
    他正想起身去拉杜蕴宁,免得对方逃走,却见杜蕴宁说罢,忽然转过身来,面色青白不似活人,嘴角淌血,两颗眼珠几乎要落出眼眶,十足瘆人。
    凌枢登时冷汗直冒,他浑身猛地一颤,鲤鱼打挺似的跃起。
    你醒了?
    杜蕴宁不见了。
    她刚才的方向正坐着一个男人,在低头看卷宗。
    是岳定唐。
    凌枢惊魂未定,赫然发现自己梦魇了。
    我刚做了个梦。
    他微微喘息,胸背皆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纤细的脖颈绷得笔直,像随时会折断。
    噩梦?
    岳定唐抬起头,摘下眼镜,起身开灯。
    屋里一片亮堂。
    凌枢莫名暗松了口气。
    但岳定唐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这口气绷住。
    一个坏消息,袁冰死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凌枢愣住片刻,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有些混乱。
    怎么死的?
    他嘴唇发白干燥,声音也跟着艰涩无比。
    烟毒发作,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岳定唐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去晚了一步,他抢救无效,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连一句话都来不及问。
    杜蕴宁的贴身女佣,那个阿兰也死了,两日之内死了两个人,都是案子的关键人物,怎么就这么巧?
    凌枢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喉咙舒服许多。
    岳定唐:我问过了,袁冰死之前,有人去看过他。
    凌枢:谁?
    岳定唐:袁凌波,袁秉道的二妹。
    凌枢:此人应该早就在香港定居了,怎么会突然回来?
    岳定唐点头:袁冰有单独的牢房,他跟巡捕处得也还不错,来探监的人自称是他二姑,巡捕就同意她去探监了。
    凌枢忍不住道:堂堂租界捕房的管辖竟如此松懈?
    岳定唐哼笑:说得是,要不然怎么能让人在里头喝酒打牌吃夜宵?
    凌枢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的表情。
    他一头散发汗湿贴在额前,黑白分明,中气不足,再撑也撑不起平时的潇洒惬意。
    岳定唐扫他一眼,把原本到了嘴边的奚落咽下去。
    按理说,袁二姑如果是假的,袁冰当即就会发现,但是根据巡捕供词,此女进去之后,在里头待了约莫一个小时,都没有太大的动静传出来,对方离开之后,他还进去看了一眼,袁冰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并无吵闹喧哗。直到半个小时后,里头传来声响,袁冰说他身体不适,并且情况越发严重,巡捕赶紧喊人叫来医生,但已经来不及了。
    凌枢:食物中毒?你们确认过尸体是他吗?
    岳定唐:尸体的确是他,毫无疑问。他的死因初步判定是吸食大烟过量,也就是说,他那位二姑进去探监,还给他带去了大烟抽食。监守的巡捕收受贿赂,所以一开始对我们隐瞒了这一点,现在已经被革职查问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用在当下的上海滩,半点也不夸张。
    袁冰虽然因为嫌疑被暂时关押,但袁家毕竟还有些家底,足够他买通巡捕房,在里面过得舒服一些,而且因着他的身份,大家也不敢乱来,连带袁凌波的突然出现,也不会有人去询问,就这么轻易被放进去,与袁冰近距离接触。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那一个小时内谈了什么,那个女人又到底是不是袁冰的二姑,这些都将随着袁冰的死,彻底成为一个谜。
    如无意外,现在即使他们把整个上海都掀了,也找不到一个叫袁凌波的女人。
    那么阿兰呢,尸检结果是什么?凌枢转而问起那个女佣。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岳定唐道,现在初步的报告显示,阿兰的确是上吊被勒死的。
    凌枢:这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杀,若是有人先令她昏迷,再将她搬上吊绳,同样可以令她上吊窒息而死,且查不出任何异状。
    岳定唐摇摇头。
    不管是不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之前他们还奇怪,对方如果冲着袁家而来,为什么没有直接从袁冰那里下手,而是先通过杜蕴宁,这话才刚说没多久,袁冰果然就出事了。
    袁冰的死讯一旦传出去,将势必再度引起轰动,为这桩迷案增添更多扑朔迷离的色彩。
    不少小说家或许会因此触发灵感,编出更多稀奇古怪的情节,报刊连载的袁家三部曲,也能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但,这些都与案件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了,甚至会令案子离真相越来越遥远。
    如果将视线从三个人的死因身上拉回来,直接跳到结果呢?
    当了警察之后,凌枢接触过不少案子,从鸡毛蒜皮到大案悬案,上海滩每天发生的事情不少,无法侦破的案件更多,许多卷宗早已积灰堆尘压箱底,凌枢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去档案室慢慢翻看,也没有人会来催促他赶紧看完,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消遣和乐趣。
    从这些案件里,凌枢也慢慢悟到一些思路。
    比如说,当你看似被一团线牵着走的时候,先不要去理会那根绳子,可以直接尝试越过牵线的人,走到前面去,也许又会发现另外一番景象。
    袁冰有没有私生子?
    没有。岳定唐很肯定地道。袁冰虽然在外面风流成性,但长期吸食大烟,对他的生育能力应该还是造成了一定影响。
    凌枢:袁冰有三个姑姑,如果袁冰和杜蕴宁都死了,按理来说,袁家遗产应该由三个姑姑来继承。但是三姑已死,无儿无女,大姑远在美国,现在都还不一定收到袁家出事的消息,唯一一个二姑袁凌波,就是他临死前过来探望的。
    岳定唐:不错,但她一出现,势必难以摆脱杀害侄儿,图谋财产的嫌疑,如果这个袁凌波是真的,她就不可能再出现。
    凌枢:要是袁家财产迟迟没有人继承,政府就会回收充公,并把宅子重新进行拍卖。
    岳定唐皱起眉头。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凌枢先不必再说下去。
    但他自己却迟迟没有出声,显然在理清思路。
    凌枢想到女佣阿兰,也想到袁家宅子。
    这个女人,势必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她也许本来是知情者,或参与者,所以她必须死。
    凶手为了掩盖一些事情而杀人灭口,认为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死人越多,破绽也越多。
    我先去查查阿兰的来历。
    我想去袁家看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岳定唐:袁冰和阿兰的死,虽然是个不幸的消息,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间接为你洗清嫌疑,现在你大可不必那么着急了。
    凌枢:案子早日告破,我才能早日彻底摆脱嫌疑,否则凶手逍遥法外,我肯定也要被警察局那边停职察看的,我的职业理想就是当警察,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这份混吃等死又清闲的工作。
    他在内心补充道。
    岳定唐一脸看破不说破的了然。
    医生让你多休息,你现在不宜走动。
    我觉得我好多了。凌枢摸摸脑袋,我刚才梦见杜蕴宁了。
    岳定唐沉默了。
    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虽然已经是过去的记忆,但记忆终究在那里,永远不会被抹去。
    现在的杜蕴宁多可悲,她的从前就有多纯真美好。
    那是属于两人共同的过去。
    虽然嘴上不说,但谁都想以真相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明天等医生查房,确定你可以出院之后,我们再去袁家仔细察看一遍。岳定唐道。
    凌枢打了个呵欠:我觉得我们上次应该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岳定唐看他一脸倦意,苍白无神,便将手中卷宗整理好,起身。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过来。
    慢走不送,别关灯。凌枢顺势滑入被窝,将被子拉高盖过耳朵。
    你怕黑,还是怕鬼?岳定唐调侃。
    那人果不其然没吭声,像是睡着了。
    岳定唐笑笑,走到门边,正要开门,似想起什么,又回过头。
    对了,忘了问你,你说你图好玩,练了几年左手写字,怎么连开枪也换手了?也是图好玩?
    凌枢一动不动。
    良久,在岳定唐几乎要离开之际,才听见对方睡意朦胧的声音。
    我是警察,左右手都能用,才能在关键时刻保命,说了你也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跟正文没有1毛钱关系的小剧场:
    岳定唐:我给你讲个鬼故事。
    凌枢听完,面不改色,安之若素。
    岳定唐心想,这不怕啊,难道我料错了?
    趁他起身抽烟之际,凌枢抽出塞耳朵的布团,丢进纸篓里。
    第20章
    大年初二,清晨。
    岳定唐起了个大早,先去学校把批好的作业放办公室,再去医院。
    他以为凌枢早就穿戴整齐在等自己,结果一推开房门,就看见对方还赖在床上,床边一左一右是两个姐姐。
    凌遥,以及岳定唐他亲姐岳春晓。
    快起来吃点东西,你空腹怎么能出门?
    我给你带了油条豆浆,刚出炉的,油条还酥脆,再晚一点软了就不好吃了,还有酱油,你不是最爱油条蘸酱油吗,都给你备着了。
    我这儿还有豆花,你要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就喝点鸡汤,从昨晚就开始熬的,岳定唐回去想喝我都没让。
    站在门边的岳定唐:
    他仿佛看见两个老妈子在不厌其烦地哄小孩。
    问题是老妈子不老,小孩也不小了。
    他所认识的三姐岳春晓,也不像是这么有耐心的人。
    兴许是家里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全都独立自主,各有事业,从小到大就用不着她怎么操心,所以一看见白皙漂亮软乎的凌枢,母爱与姐姐的怜爱之情就一下子都水涨船高,泛滥成灾了。
    简而言之,看脸。
    岳定唐也不得不承认,凌枢在不说话,别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时,看上去是挺能迷惑人的。
    许多女性,从幼到老,就吃这一套。
    两位年轻女性并不知道岳定唐的腹诽,还在不遗余力又劝又哄。
    单是把凌枢从被窝里挖出来坐起,到他肯拿着一块油饼啃,就足以让她们有莫大的成就感。
    多吃点,多吃点。
    吃慢点,吃慢点。
    两个女人唱着反调,雄踞两侧,又维持一种微妙的和谐。
    皆因中间这个人。
    但他还得了便宜又卖乖。
    姐,春晓姐,我想吃豆皮。
    那是什么?岳春晓不明所以,豆腐做的?
    凌枢:据说是湖北那边的小吃,上回有人在街头卖,我吃过一回,就是豆皮里裹着糯米香菇,放在锅里煎,特别香。
    岳春晓笑道:那还不容易,我家里厨子就是武汉人,回头让他做一个,中午给你送过来,再弄点汤好不好,你喜欢排骨汤,还是鲜虾豆腐汤?
    凌遥微微沉下脸色: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在家给他熬了,今早忘记带过来而已。
    岳春晓撇撇嘴:你看你,又来了,你要真熬了汤,今天能让我出风头?现在排骨多贵,你们少吃点没事,别回头死要面子,把凌枢给饿瘦了!
    岳春晓,这是我弟,关你什么事,你别假惺惺做好人,想挑拨我们姐弟关系?
    他救了定唐,怎么就不关我事?我这是心肠软,见不得凌枢为了你,委屈自己!
    凌枢正一口豆浆一口豆花,低头无声,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岳定唐几乎要气笑了。
    他咳嗽一声,把两人的战场拉回来。
    姐,遥姐,我跟他有点正事要谈,你们先走吧。
    岳春晓这才想起有他这个弟弟的存在。
    你早餐吃了没有,家里我给你留了一份的。
    凌遥也道:要是没吃,我多带了一份,就在桌上食盒,没打开的,不知道你喜欢甜口还是咸口,都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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