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14)
没事的,春晓姐,我就是脑后挨了一下,额头没伤着。
那就更不得了了!脑袋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跟断手断脚不一样,姐给你们带了吃的喝的过来,有中餐也有西餐,不过路上过来耗了些时间,味道可能跟刚出炉有些差别,你都打开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
岳定唐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一脸无语。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俩才是亲姐弟,而自己是路边捡来的。
两位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活人在场?
岳春晓回头嗔他一眼。
你又没什么大碍,不就是手臂受了点伤吗,养养就好了,凌枢伤到的可是脑袋,得好好补补,不然以后出毛病怎么办?
岳定唐:
岳春晓疑惑: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受的伤?怎么就都住院了,去家里报信的人也说得不清不楚,我还当你们出车祸了!
凌枢:老岳手臂是枪伤,不过幸好没命中,只是擦伤。
岳春晓脸色一变,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岳定唐一眼,确认他的确无妨之后,又转向凌枢,倒抽一口凉气。
那你也是枪伤?
凌枢乖巧道:当时岳定唐在外边被枪手困住,我冲出来救他,挨了一记闷棍,没什么大碍。
岳定唐:
他觉得凌枢这话的因果关系颠倒了,但对方的确也是救了自己一命,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当时要不是凌枢那一脚,现在他估计要躺在太平间面对三姐的眼泪了。
岳春晓一听这话,果然大惊失色。
怎么又有枪手?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惹上了什么人,要不我和大哥二哥拍个电报,让他们赶紧回来!
岳定唐沉声道:我们自己能解决,没必要让大哥二哥他们担心。
岳春晓对上他的眼神,沉默片刻,再望向凌枢时,又是一脸心疼。
好孩子,你是定唐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也是我们岳家的救命恩人,从前我就把你当弟弟来看待的,以后你也别和我见外,有什么事只管说。快来看看姐姐给你们带了什么吃的!
她让同来的佣仆将食盒一个个打开。
粉蒸肉和糖醋鱼的香气率先窜出来占领整个房间,人参鸡汤则慢慢悠悠,有条不紊跟在后面。
凌枢虽然刚喝完凌遥送来的鸡汤,也不妨碍他看见糖醋鱼时食指大动。
岳春晓一见都笑了,忙把筷子拿出来,往他那里一塞。
糖醋鱼最好吃的时候就是刚出炉那会儿,皮酥肉嫩,酸甜入味,放久了酥皮变软,糖醋汁也会粘稠,就没那个味道了。
岳定唐则偏好那道猪蹄。
炖得软烂,骨头全剔掉了,酱油调出来的醋汁裹着猪皮,映出晶莹的光泽。
肉不是单纯的肥肉,肥瘦相间又入口即化才能称作真正的蹄肉。
就着这一道炖猪蹄,岳定唐就能吃完一碗米饭。
两人刚开吃没多久,凌遥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袋橘子。
岳春晓正好回头,双方打了个照面,凌遥的笑容就僵在脸色。
岳定唐是听过自家三姐在家那些吐槽的,还怕她出口就是奚落,正想打个圆场,岳春晓已然开口。
你来看凌枢了。
态度还算平和。
凌遥嗯了一声,颔首回以致意,又见凌枢正拿着筷子津津有味在吃糖醋鱼,笑容顿时直接没了。
凌枢连忙放下筷子,巴结道: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的橘子等得脖子都长了!
凌遥挑眉:你都在吃鱼了,还能吃橘子?刚撞了脑袋,就想把肚子也吃坏了?
凌枢:哪能呢,我就爱吃你买的橘子!
凌遥冷冷道:橘子我带回去了,你多喝点白开水吧。
岳春晓看不下去了。
你冲孩子发什么火呢!他都伤成这样了,不得多吃点好的补补?大冬天吃什么橘子,这冷冰冰的让人怎么吃得下,还不如买橘子罐头呢!你自己买不起,总不能让凌枢跟你受苦吧!
凌遥怒道:这是我弟弟,又不是你弟弟,关你什么事!
凌枢:姐,春晓姐,橘子是我让买的,是我的错,你们别动气。
岳春晓:你瞧瞧孩子多懂事!他不是我弟弟,可我把他当弟弟,我心疼他,你成天除了教训他骂他,你还会做什么?
凌遥:那也比你好!打从上学的时候就爱花枝招展,跟个布谷鸟似的,成天这里叽叽,那里喳喳,别以为我不知道,背后说我坏话的,总有你一份!
岳春晓:我说你坏话?你自己不去打听打听,上学时女同学里谁瞧你顺眼了,还用得着我背后说?你自己每天一套衣服,比花蝴蝶还要花,还好意思说我花枝招展?!
岳定唐扶额。
饶他舌灿莲花,在讲台上从不词穷,此时此刻也插不进嘴。
总算领会到什么叫女人的战争不宜旁人在场。
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凌枢。
后者已经躺在床上,被子蒙得老高,一副我正安眠,请勿打扰的模样。
岳定唐:
他急中生智,奔去凌枢床边。
凌枢,你怎么了,你醒醒!
两个女人立马住嘴,循声望来,面露紧张。
小弟,你没事吧!
快快,去喊医生!
医生很快赶过来,后面还跟着护士。
你感觉自己哪里不舒服?
凌枢扶着脑袋,虚弱苍白,可怜无助。
我不知道,就觉得头阵阵发晕,连床上都坐不住,只能躺下。
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岳定唐为凌枢的演技竖了个拇指。
凌枢觉得自己太难了。
第18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好不容易把医生护士打发走,两位姐姐都安静下来,凌枢已经身心俱疲。
凌遥看着凌枢憔悴的神情,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懊悔。
她把橘子放下,叮嘱凌枢好好休息,率先退出战局。
凌遥一走,岳春晓也觉得没意思,同样很快离开。
凌枢松一口气,看着食盒里已经冷掉的糖醋鱼,面露遗憾。
真不让人省心啊!
岳定唐的米饭也没能吃完,因为猪蹄冷了,味道也就全变了。
他起身拿起大衣和围巾穿上,摸了摸受伤的胳膊,随手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咬一口。
我去捕房找袁冰问话,晚点再回来,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戴上帽子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回过头。
对了,春节快乐。
凌枢苦笑。
这个大年初一,过得还真是跌宕起伏。
他还是头一回在医院里过春节。
时近下午,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冰雪已融,透着暖洋洋的气息。
外面遥遥传来放鞭炮的动静,将市井烟火味一点点传递进来。
但病房外面的走廊却很宁静,兴许是大部分病患都被家人接出去过年了的缘故。
往年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被姐姐撵出门去挨家挨户拜年了,又或者是跟着他们回姐夫老家,吃着刚出炉的年糕,一口年糕就着一口茶,围炉夜话,其乐融融。
想想自己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悲惨遭遇,凌枢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干啥呢,大过年的,搁这儿叹气,小心把福气都叹没了!
伴随着声音,来客推门而入。
凌枢挑眉。
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东南西北风!程思嬉皮笑脸,看你还能开玩笑,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凌枢朝他伸出手。
大碍没有,小碍还是有的,撞到脑袋了,随时随地可能失忆,你不得慰问慰问?
喏。
程思将手上的纸袋递给他。
糖炒栗子,刚出炉的,还热乎,够有诚意了吧!
凌枢毫不客气,伸手探入纸袋拿出一个,丢给程思。
帮我剥壳吧。
程思瞪他:你撞到脑袋,手也断了?
凌枢抬起自己正在打吊针的手扬了扬示意。
程思没好气帮他剥壳,再把甜甜的栗子肉递过去。
说起来都是你自找的!要是案发那天晚上,我喊你去舞场,你去了,别跑去什么肖记面馆吃面,我还能帮你做个人证,怎么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还要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凌枢意味深长道:如果那天晚上换成是你与我一起,很可能现在我就看不到你了。
程思顿时愣住,半秒之后打了个冷战,栗子都没心情剥了。
你别吓我!到底是谁和你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置你于死地?!
凌枢:不一定是针对我,只不过我正好是个合适的人选。现在外边怎么样了,杜蕴宁的死讯是不是已经传遍整个上海滩?新闻都怎么说的?
程思来了精神。
你还真别说,大报小报全都登载了,现在闹得可玄乎,自从昨天袁家有个女佣死了之后,今天一早几乎全城头条,都在说这桩新闻
谁死了?凌枢打断他。
袁家一个女佣。
凌枢有种不好的预感。
叫什么名字,怎么死的?
程思:名字我没留意报纸说是上吊死的,今天早上被发现吊死在袁家前楼,杜蕴宁生前的房间里,尸体都凉了,根本救不回来。
凌枢:前楼已经上锁了,佣人们都住在后面的小楼。
程思嘶的一声:这么说报纸写的都是真的,果真是杜蕴宁阴魂不散,拿女佣做替身?
凌枢:你也是上过新式学堂的人,居然信这些,报纸怎么写的?
说法可就多了。
有的说,这女佣想飞上枝头,背着女主人,去爬男主人的床,还珠胎暗结,被杜蕴宁发现之后,夫妻俩起了争执,袁冰失手把杜蕴宁给杀了,杜蕴宁死不瞑目,回来找这女佣复仇。
还有的说,这女佣闹得袁家家破人亡,良心不安,日日梦见杜蕴宁来寻仇,才一死了之。
还有更离奇的呢,说是杜蕴宁为了笼络丈夫的心,让这女佣去勾引袁冰,毕竟袁家孩子出生在袁家,总比母亲不知道是外面哪朵野花好吧,谁知道这女佣是个烈性的,宁死不屈,却被袁冰玷污了
打住!
凌枢越听越无语。
但他也确定了一点。
程思说的这个女佣,十有八九就是杜蕴宁身边那个哑巴姑娘阿兰。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个女佣我见过,眉清目秀,但袁冰一个阅尽千帆的欢场浪子,连杜蕴宁都没能拴住他的心,阿兰怎么可能?什么阴魂不散,厉鬼寻仇就更离谱了!
程思无辜摊手:那我怎么晓得?不过好事是,你的名字没怎么被提及,除了最开始一两家报道了你的嫌疑之外,现在大众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两夫妻的恩怨情仇,和袁家到底还有多少家产上面了。
凌枢指着自己鼻子:作为最大的疑犯,我为何不配拥有姓名?
程思哈哈一笑:兴许是因为他们觉得,军阀之子杀妻,比你这个青梅竹马在其中插一脚个,更具有曲折离奇的色彩吧?可惜我把报纸忘在警局了,不然给你带一份过来,让你瞧瞧。大报还好一些,小报简直肆无忌惮,他们一个个跟躲在袁家床底下似的,都快把一出凶案写成豪门艳情故事了。
程思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普通市民的想法,对于平铺直叙的案情描述,很多人宁可看些另辟蹊径的分析和想象,把故事当真事来看,津津乐道,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些小报甚至趁机推出袁家豪门三部曲,从袁秉道发家开始写起,内容两分真实,八分虚构,内容浮夸玄幻,可这也赢得不少人的喜爱,小报销量顿时上涨不少。
袁家已经没人了,袁秉道一死,偌大家族作鸟兽散,袁冰自己又不争气,现在还待在牢里,若是袁家还有点能量,这种虚构故事肯定不可能面世。
在舆论的带动下,巡捕房那边的办案思维很可能也会受到影响,说不定对凌枢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但凌枢却陷入了思考。
昨晚他们刚刚遭遇了暗杀,今天阿兰就死了。
从时间上来说,阿兰应该是在昨天半夜之后遭遇不测的。
阿兰作为杜蕴宁的贴身女仆,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但为什么先前她没死,现在却死了?
是不是凶手认为她知道了什么,不能让她活下去,生怕她暴露自己?
阿兰的身份,注定她是调查询问的重点对象。
但是之前他们没有太过怀疑阿兰,因为她是个哑巴,不识字,又是个弱女子,没有杀死杜蕴宁的力气,也很难成功。
现在阿兰一死,反倒暴露了她与本案有关的事实。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是最安全的,哪怕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也很难再有什么突破。
袁冰,袁家。
现在看似离真相越来越遥远,换个角度,却反倒是像在帮他们一步步筛选出真相。
第19章
凌枢一边啃栗子,一边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程思什么时候走掉都不知道。
他的精力毕竟比不上从前,又刚刚受了伤,想着想着就迷糊过去,手里吃了一半的栗子落在地上,滚满半个房间。
恍惚间,有个人弯腰把它捡起,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
你总是丢三落四的。来者柔柔道。
不是程思那把急急吼吼的声音,而是记忆里的温婉清甜,就像夏天里那碗冰过的甘蔗水,不用加蜂蜜,也能沁入心脾。
凌枢揉揉眼睛翻过身,果然看见一个人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正把窗帘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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