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独为清寒来——未见山海(37)
几句话哄的嬴景文高兴了,这才肯乖乖躺下休息,韵锦公公灭了屋内的灯,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寝殿门内。
出门的时候吩咐守卫好生守着,自己便就离开了。
晨起。
沈清寒是被宫殿屋檐上挂着的铃铛声给惊醒的,昨日嬴嗣音进门前便已是瞧着了这些东西,本是想吩咐顾则笑去拆掉,谁知道自己一晃悠便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叮铃的一声脆响,沈清寒在睡梦中被吓的一个激灵,正条件反射的打算坐起身来时,便被嬴嗣音伸过来的大手直直给捂住了这只耳朵。
嬴嗣音小声道,别怕,是铃铛声。
沈清寒拉开他的手道,我知道是铃铛。
睡意也没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沈清寒抬头看嬴嗣音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想着这厮怕是早就醒了,能就这么嘴角含着笑意就这么看着自己睡觉,也真不知道得是有多无聊才能做的出来这事儿。
肩膀上的痕迹格外明显,一口血牙印儿。
见沈清寒目光的落地点到了自己的肩上,嬴嗣音又低下头,他凑近了些道,本侯不疼。
沈清寒侧开脸去。
嬴嗣音道,饿了吗?本侯唤人去拿东西给你吃。
沈清寒起身,在床脚摸到自己的衣服,便默默的往自己身上披。
嬴嗣音跟着他坐起来,昨天不高兴所以说话难听,今天起床看到外头阳光那么好,心情跟着不错了几分,所以又有了耐心,想着来哄人了。
从背后抱住沈清寒的肩膀,强行把人家拿着衣服的手给按了下去,嬴嗣音道,还在生气?侯爷给你道歉好不好?对不起。
沈清寒无语的笑了一声,他道,你又疯了?
嬴嗣音把自己的下巴放在沈清寒的肩头,像是人家身上有什么好闻的味道一样,侯爷怕你生气啊。
沈清寒开始笑,他笑的眼睛都跟着有些酸涩,他是真想问问嬴嗣音,是怎么做到能声音都不抖的把这些话给说出来的。
说什么怕他疼,怕他饿,怕他生气?
嬴嗣音怕过他吗?
这种被人当宠物养着玩的感觉,沈清寒是真的太讨厌了,人家高兴了就抱抱你,揉揉你,顺顺你身上的毛,人家不高兴了,就随意伤害你身边的人,耍狠威胁,想要你的时候你就必须得留下,不想要你的时候,或许你连活在这世上的权利都不可能再有了。
多过分啊,多过分的爱啊,多过分的嬴嗣音啊。
第53章
嬴景文早上起床的时候心口仍旧是难受的厉害,跟着吸了口气都扯的自己差点儿没又咳出一口血来。
想起那年为了救落进冰河里的嬴嗣音,他从小娇生惯养的身子就这么在冰窟窿里浸着,冻得疼,冻得这一身治不好的病,可是换来了那么一个从今往后目光都不会从自己身上移开的嬴嗣音,嬴景文觉得还是值得的。
那时候的嬴嗣音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在宫里进进出出都遭人白眼的,而嬴景文却不一样,因为母妃受宠,所以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大帮子奴才跟着,应和着。
嬴嗣音不受宠,却从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那家伙从小到大的头都是高高扬起的,像是天生骄傲,所以根本不知道低贱这两个字是如何写的,就连嬴景文为救他而高烧不退的那天夜里,他都是亮着自己一双如浩瀚星辰的双眸来敲开了对方的窗户。
嬴景文迷迷糊糊还爬起来给他开窗,那窗户有些高,所以嬴景文还搬来了一只木椅子。
因为印象太深了,所以嬴景文至今还能记得那个挂在树枝上的少年,以及少年背后的那一轮明月。
月亮很大,很亮,像是伸手就能摸到。
嬴嗣音就这么自带光环的出现了,然后他伸手拽着嬴景文的手指头就说,听说你是我四哥,早上你救了我,我是特地来道谢的,我母亲告诉我说我排行老七,你可以叫我七弟,也可以叫我嗣音,今天谢谢你了,你好些了吗?
那时候的嬴嗣音声音还是明朗清亮的,他的眸子里还能闪着纯净的光,他会道谢,还会笑。
嬴景文只觉得这个弟弟长得很好看,笑的也很好看,于是点点头后,便又咳嗽了两声。
明明两个人是一起落进冰窟窿里的,可是人家嬴嗣音却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当天晚上便是活蹦乱跳,能跑能爬能上树。
而嬴景文一病便是病了大半辈子,便是病到现在,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心口都牵的一阵一阵的发疼。
圣上起了,方才有奴才来禀报说,瞧见孝文侯爷一个人在冷宫附近走动,当年的清池还留着,怕是侯爷想起了往事,所以一直站在那池边发呆呢。韵锦公公一进寝殿,便同嬴景文汇报了这件事儿。
自己这头正想着,谁知那头便有人说嬴嗣音应当也是在想着。
嬴景文心头突然一软,便问道,一个人?他未带沈清寒?
韵锦公公道,禀圣上,孝文侯爷是一个人。
嬴景文皱眉,大手一挥便起身道,摆驾。
嬴嗣音确实是一个人在冷宫待着,自从先皇驾崩之后,这冷宫里的女人便也全部被清理出去陪葬了,嬴景文虽是也有皇后,不过大抵是因为怕嬴嗣音不满意,所以偌大的后宫便也只养着那么一个女人。
如今冷宫才能算是真正的冷宫,清清冷冷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地方看着也是令人感慨万千,太多的回忆在,好的不好的,终归都是自己的。
嬴嗣音甚至会想,当年若是自己不落下这片清池,不让嬴景文伸手来救,不对那位哥哥起了些不该起的心思的话,那么自己现在,会不会无忧无虑的更好过一点?
嬴景文的脚步声靠近自己百余步远时,嬴嗣音便也就听到了,不是没想过会在这宫中单独遇见,只是经过这么多年岁月的沉淀,当年轰轰烈烈的一段情,如今给嬴嗣音留下的只剩一片重压,一块压住自己呼吸都觉得困难的大石头。
分明是想留却留不住,想扔又扔不掉。
嬴景文行至嬴嗣音的背后,抬手轻轻从身后环住了对方的腰身,嬴景文从小吃的就比嬴嗣音好,可不知为什么,这男人在冷宫里竟然也能养出这么强健的一具身体来。
个子是当年宫内皇子间最高的,力气也是宫内皇子间最大的。
甚至于如今,嬴景文都要矮他出半个头的距离。
脸侧紧紧的贴着嬴嗣音的背脊,嬴景文问道,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嬴嗣音只是站着,不回应也不拒绝,他望着那片池子,道,清寒不愿意下床,我便自己来了。
嬴景文道,还想拿他来刺激我?别骗人了,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都不放手,嗣音,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想什么,真当我不知道吗?
嬴嗣音,
嬴景文道,从你五岁,我们第一次见面,到你七岁,在大桃花树下说喜欢我,再到如今的三十六岁,有这么多年情义在,你说的谎话,骗的了谁也骗不了我啊。
嬴嗣音看着那片清池,因为还未到冬天,所以池面并未结冰,但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似乎也能看见那年小小的嬴景文,牵着自己的手指头,在这池中扑腾挣扎的模样。
嬴景文道,杀了沈清寒,我们回到之前的时光好不好?
嬴嗣音动了动眼眸,他轻声笑了笑道,这场面,倒是有几分诡异的熟悉,你这样的话说出来,我是不是一回头就该瞧见沈清寒的身影?
嬴景文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当我想给你设局?
嬴嗣音道,旁的不敢说,不过设沈清寒的局倒是你白费功夫了,今日不论他来还是不来,看见什么或是没看见什么,本侯的好坏,也乱不了他的心。
这一点嬴嗣音倒是看得透彻。
嬴景文的身子僵了僵,嬴嗣音顺势拉开了他的手指头,回身的时候后退一步,两个人拉出一段安全的距离来。
嬴嗣音道,这池子,麻烦你找人填了吧,省得往后还有运气差的孩子,再往里掉一回。
嬴景文道,我们之间的过往,你只当是自己运气不好碰着的?
嬴嗣音道,以前的事儿越美好,现在想起来反倒是越恶心人了,景文,当年我是怎么对你的,你不会忘记了吧。
嬴嗣音语气温和,像是在提醒嬴景文些什么,你总说我欠着你一条命,我以前也想着就算自己这辈子粉身碎骨,五马分尸也一定要护得你一生周全,可是,嬴景文,我的真心,全被你拿去喂了狗啊。
嬴景文道,我有我的难处,继位之前你的名声在整个西鄞就已经臭到不像话了,我若是还一直同你你牵牵扯扯,你知道这对我坐稳这个位置是有多大的隐患吗?这个位置我能坐稳,你知道有多难吗?
嬴嗣音道,你只嫌我名声不好,却忘记了我的名声是如何臭的吗?你忘记我是为谁变成这样的吗?为了让你坐稳,我都能自愿退回冀北,乖乖听话让你喂了六年压制内力的毒物,到如今还不够?
嬴景文道,就算够了,那这也不是你能去找别人的理由。
嬴嗣音盯着嬴景文看了一会儿,随即像是自嘲,便冷笑了一声道,哼!
嬴景文想去拉嬴嗣音的手,被嬴嗣音侧身躲开。
嬴嗣音道,景文,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了,今天怕是你想找沈清寒过来看看,不过那个家伙向来懒得动弹所以没搭理过你吧,从小到大都是本侯追着你跑,你何时回过头来看过我?今日这般主动,其中定是有诈吧。
定是有诈。
只是沈清寒不愿意配合所以不肯过来罢了。
所以这场戏算是白演了?
不,等等,若是白演,嬴景文又何必?
嬴嗣音眼色突变,他精准的捕捉到了嬴景文眼底那一抹狡黠的微光,伸手一把拽过了对方的衣襟,嬴嗣音咬牙切齿道,嬴景文,你不要一次又一次挑战本侯的忍耐底线。
嬴景文只是笑,苍白的笑,无力的笑,绝望的笑。
总归是达到了目地,所以不管是伤心还是难过,他终究得笑。
嬴嗣音匆匆赶到沈清寒休息的宫殿时,只是远远便瞧见那烟雾缭绕和殿门前横七竖八的尸身,以及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味。
自己还没来得及进去,就看见顾则笑捂着嘴一脸烦躁的从房间内跑了出来。
嬴嗣音正要进去,那报信少年便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蹿出来,总之是拦下了人,一双眼睛被毒烟呛的止不住流眼泪,报信少年道,侯爷别进去了,里头全是迷香和毒烟,实在是呛人的厉害,您身子不太好,可别是受了毒气。
顾则笑见着人,也是眼泪鼻涕满脸的流,他跟来道,我靠,这也太他妈毒了吧,又放迷香又放毒烟的,这不是迷晕了人连逃都没处逃的吗?
嬴嗣音怒道,沈清寒呢?
顾则笑道,沈清寒不在屋子里,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屋里屋外找遍了也没看见人,不过他应该没事儿,侯爷你看这门口死了这么多人,我猜是这些不要命的放毒烟把他给惹毛了,所以杀了人就出去透气儿,一会儿铁定就回来了。
躲开。嬴嗣音推开挡住自己报信少年,不管不顾的进了那间屋子。
屋内的混着迷香的毒烟味道极重,而且呛人的厉害,嬴嗣音只是上下唇一闭,使了龟息闭气的法子,便能在屋内进出自由。
看着主子都进了屋,顾则笑和报信少年对视一眼,也无奈认命的捂着嘴跟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嬴嗣音蹲在床沿边不知在瞧着什么东西,顾则笑跟进去,方才进出只顾着找人来着,看见沈清寒不在便立马溜了出来,也没细看些什么,这会儿跟着嬴嗣音的身影才瞧见,那床榻上全是血迹,并且床沿边还稀稀拉拉的落着几颗完整的,带血的指甲盖儿。
靠顾则笑没忍住说了句脏话,要说沈清寒的颜值,那真是从头发丝儿好看到脚趾甲盖儿的主儿,那细长的指甲形状,顾则笑一起瞧着便肯定道,这是哪些丧尽天良的,连人家的指甲盖儿都拔?
第54章
嬴嗣音伸手去捡那指甲盖的时候,向来杀人不眨眼的主儿竟然也会手抖。
沈清寒武功不低,但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着毒烟和迷香难免也会吃亏,何况这榻上的血迹,是不是他的还未曾可知,总归是如今人没了,也定是受伤了,嬴嗣音当真的气的牙痒。
从地上起身的时候差点儿撞的身后那俩孩子一个人仰马翻。
嬴嗣音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人?沈清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宫里宫外的一个也别想好过了。
骂完人,出了寝宫,顾则笑和报信少年认命的兵分两路跟着血迹寻人去,嬴嗣音则是径直去了嬴景文的寝宫,从自己的寝宫到嬴景文的寝宫这一段,嬴嗣音头一回走的这般难过,步步都跟踩在刀尖儿上似得。
踹门进屋的时候,嬴景文正在被韵锦公公伺候着用药。
抬手一巴掌拍飞了药碗,滚烫的药汁溅了嬴景文一身,平日里伶牙俐齿的韵锦公公瞧着这阵仗也再不敢说话,只是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孝文侯嬴嗣音最讨厌奴才们大呼小叫,所以一屋子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愣是差点儿咬掉舌头也没一个尖叫出声的,一个个跟着韵锦公公一般,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嬴景文抬头笑了笑,嬴嗣音什么也没做,他的嘴角便不受控制的溢出了血迹来,怎么?动这么大的气?这是想杀我?
嬴嗣音咬牙道,沈清寒在什么地方?
嬴景文道,我哪知道啊,那一屋子的人,该死的全死了,不该死的现在也找不见人,就算是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儿,我这也问不到不是。
嬴嗣音道,嬴景文,你真当我不会杀你?
嬴景文道,我就不信你能为了沈清寒杀我,我就不信。
像是在赌气,说着还把自己的脖颈往嬴嗣音的面前送,你有能耐今天就杀了我,我保证半句怨言都不说,你杀啊,杀了我啊,为了沈清寒杀我啊。
嬴嗣音,
嬴景文面色苍白,嘴角的血迹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些落到了嬴嗣音的手背上,他笑道,在场这么多人都听着,今天孝文侯爷若是取了朕这一条命,朕便允诺将这座江山悉数送出给他,不论是孝文侯爷自己想坐,抑或把这位置送给他沈清寒坐,我嬴景文,绝不说半个不字,嬴嗣音,今天只要你敢动手,我就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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