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夜天[穿越]——莫晨欢(114)
然而当初太祖建造大宋皇宫时,就没想把皇宫当作一个堡垒屏障。盛京是一国都城,敌人都攻到皇宫了,那还有何必要去守城?早已城破人亡!所以昭德门中的三千御林军渐渐支撑不住,两位皇子的援兵占了上风。
赵敬咬牙切齿道:赵尚这等贼人,勾结那妖僧善听就罢了,居然还策反了御林军。父皇如今身陷囹圄,不知如何了啊!
赵基:今日你我兄弟,不分彼此,一同手刃赵尚,如何?
赵敬:自然如此!
赵基下令道:冲,给本殿下攻下这昭德门!
士兵们一拥而上,怒吼着冲向了巍峨雄伟的昭德门。
城门上的御林军渐渐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宫门眼见就要被攻破。赵敬和赵基双目放光,暗自打量了对方一眼。虽说二人如今都要手刃赵尚,但是谁先冲进皇宫救驾,这其中可有讲究。谁都不愿将这份天大的功劳送给对方,只待城门一破,便是争夺之时。
轰!
一声巨响,高耸的殿门被轰然冲开,只差一击,便可击破。
赵敬和赵基都屏住呼吸,等着冲入皇宫。这时,却见一队人马自宫外而来。两人齐齐回首,见到来人,都露出喜色。
左相!
纪翁集骑在马上,一路上的颠簸令他这副老骨头都快散了架。他远远瞧着破败的昭德门,恍然间,仿佛从中看到了另一扇门。他那双苍老而锐利的双眼透过那扇城门,看见了埋伏在那扇门之后,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黑夜深邃,一梦经年。
纪翁集回过神:四殿下,五殿下。
赵敬愤怒道:赵尚贼人,竟敢逼宫,请左相与本殿下一同进宫,手刃叛贼!
赵基也赶忙道:请左相与本殿下一同进宫,斩下赵尚的头颅。
五城兵马司乘胜追击,怒吼声震彻云霄。然而赵敬和赵基并不知晓,在那扇残破不堪的昭德门后,二皇子赵尚率领御林军,布好了弓箭手,同样等着射杀叛贼。
混乱的皇宫中,太监宫女们纷纷慌乱地逃窜,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却悄悄地走入福宁宫。硕大的福宁宫中,如今只剩下大太监季福一人守着。寝殿亮着一盏孤灯,季福低着头,藏在宽大衣袍下的身体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御案前,一个消瘦的身影手持毛笔,挥毫写下四个大字
『不问苍天』。
善听和尚摘下斗篷,他行了个僧礼,声音温缓平静:陛下。
赵辅没有回应,他仔仔细细地将这四个字写完,又拿出自己的御印,双手捧着沾上红泥,然后印了上去。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字迹,接着才抬起头,问道:你瞧,朕这四个字写得如何?
善听遥遥望了一眼:出家人不打诳语。
赵辅大笑片刻,对季福道:他这是在说朕写得不如何呢!
季福紧张得脸皮都绷紧了,赵辅对他说话,他便立刻回应:奴婢觉着,陛下写得极好。
赵辅点点头:朕也觉得,朕写得极好。
将毛笔扔在一旁,赵辅坐在御座上,懒洋洋地问道:赵尚去了?
善听:去了。
赵敬和赵基呢?
也都到了。
赵辅张了张嘴,又倏然闭上。许久后,他悠然地说道:朕呀,觉着这时候,该是有人到福宁宫了吧。
话音刚落,御林军首领阮奉便到了福宁宫外,跪地求见。赵辅将他宣进屋,他站起身走了两步,眼神中难得有了一丝不舍和挣扎,然后他才小声地问道:如何了?是赵尚,赵敬,还是赵基?
阮奉迟疑片刻,拱手道:三位皇子都在紫宸殿中,等待发落。
赵辅身体一震,僵在原地。
下一刻,他问:都在?
阮奉:是,都在。
怎么会都在?!
阮奉:是是左相大人单人匹马先进了昭德门,二殿下未曾放箭,所以如今都在紫宸殿中等着陛下了。
赵辅颓然一倒,坐在了御座上,茫然地望着桌案上的那四个字。
不问苍天。
善听和尚拨弄着佛珠,声音一如往昔,从迷雾中飘来:业障是因,破障为果。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施主,阿鼻之下,荆棘地狱,终究唯你一人。
赵辅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善听,杀念毕露。
慈眉善目的圆脸和尚依旧淡然诵佛,不喜不悲。
一夜金戈战鼓,右相府中,厨房早已不再上菜,唐慎和右相却一直坐在桌旁,睁眼等了整夜。
东方既白,圆日初升。
官差小跑着进了右相府:禀大人的话,刑部尚书耿大人半个时辰前入宫了。
王诠惊讶道:耿少云?他怎的入宫了。昨夜宫中的事,到底如何了?
这官差只是奉了王诠的命,到该去的地方领消息,没得到的消息他自然说不出来。王诠挥挥手:下去吧。
是。
唐慎看向他:叔祖,宫中到底是发生何事了?
王诠无奈道:你啊,就算问了,我也不知晓呀。
唐慎面露尴尬。
王诠:只是耿少云进宫,倒是出乎我的预料。他竟然会进宫,难道昨日之事,有了转机?何为转机?王诠来了兴致,可他冥思苦想,终究不得要领。
而他自然也不知道,福宁宫外,纪翁集穿着一身略显老旧的官袍,在大太监季福的带领下进了殿中。他刚进殿,便闻见袅袅檀香,烟雾缭绕,不得清静。纪相也不抬头,就这般垂目站在殿中,静静地等着。
良久,一道人影从帘子后走出,他走到纪相的跟前,静静地望了许久。
叹息声仿若从远处响起:重明啊。
左相纪翁集,字重明,取自《周易》:重明以丽乎正。
纪相缓缓抬起头,他真诚地说道:臣纪翁集,拜见陛下。
赵辅温和地说道:你怎的进宫了。
臣关心陛下龙体。
朕觉着身子不错。
陛下龙体康健,臣满心喜悦。
君臣二人无言相对,谁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中燃着的龙涎香已经烧尽,渐渐凉了。
重明啊,你与朕君臣二十余载,朕忽然觉着,怎么看不懂你了。
纪翁集低着头,不卑不亢地说道:臣亦从未看懂过陛下。
砰!
一只茶盏直直地砸向纪翁集的额头,将他砸得头破血流,落在地上,碎裂成数块。纪翁集毕竟年岁大了,突然被砸这一下,他一个踉跄,险些倒地,但他稳住了身形。
赵辅急促地笑了声,声音尖锐:你不懂朕?
鲜血流了一整张脸,纪翁集抬起脸庞。那张脸上满是皱纹,沟壑纵横,可双眼却凌厉清醒。他满脸是血,声音却十分平静,他缓慢地说道:是啊,臣不懂。臣不懂二皇子做错了什么,被您选为叛党。臣亦不懂,四皇子、五皇子又做错了什么,您要致他们于死地。虎毒尚且不食子,若三位皇子皆死,这大宋江山,您辛辛苦苦从他人手中夺得的江山,是要拱手让给谁?
赵敖?赵琼?
难道您忘了吗,这天底下姓赵的,早已被屠戮殆尽,如今只剩下景王一脉了。
第136章
纪翁集声音平缓地说着一句句大逆不道的诛心之话, 仿佛平静无波的水面, 微风不惊, 水面之下却藏着惊涛骇浪。他每说出一个字,赵辅的表情就狰狞一分,他目呲欲裂, 用杀人般的目光瞪着站在殿中的纪翁集。
然而当纪翁集说到最后,赵辅却释然了。
他微微笑了声,伸手拿起桌上的另一只茶盏, 砰的一声, 砸向了一旁的柱子。
青花瓷盏摔得粉身碎骨。
纪翁集看都未曾看那碎裂的茶盏一眼。
皇帝的话掷地有声,不啻惊雷:重明, 你当真让朕心寒。在你心中,朕竟然是这样的帝王?
纪相抬头望他, 认真地说道:在臣看来,陛下是大宋开国以来最圣明的帝王。
赵辅:朕竟听不出, 你这话有几分真心。
十分真心。
赵辅哑然,他叹息道:那你今日又为何入宫。
纪翁集:不忍见悲剧重演一回。
赵辅沉默良久:三十二年前,朕记着重明并不在盛京。你那时在哪儿呢?朕得好好想想
臣那时在西北, 与辽军对战。
哦对, 是,你是在幽州,和太师一起。太师多次向先帝夸你,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将相之材。赵辅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又不在盛京, 你又非先太子党、松清党那此事,与你何干呀?
纪翁集忽然闭了口,没有言语。他说起了另一件事:臣忽然有些懂陛下了。
赵辅:哦,你懂什么了?
您其实从未变过。是臣迂腐了,臣曾经不解,若三位皇子皆死于昭德门中,这大宋江山,您辛苦得来的江山,到底有何用。但臣此刻懂了,您在乎这江山,只因它是您的江山。若它不再是您的江山了,那无论是赵尚的、赵敬的、赵基的,又甚至是赵敖、赵琼的,这江山又与您有何干系呢。
赵辅嘴唇动了动。
纪翁集:这宋辽合约,是开平皇帝的功绩。这盛世繁华,皆为开平皇帝的功劳。您不畏艰难,开三条官道,为天下百姓殚精竭虑,哪怕如今,除非重病难起,三十二年来从未落下过一次早朝。大宋从未有过像您一样励精图治的皇帝。您过得苦极了,三十二年如一日,好似苦行僧,远不如苦行僧。
赵辅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神情,他激动地板直了腰背,喊道:重明。
纪翁集怅然道:以纸代币,多难啊,这些年您都这样了,却从未放弃。大宋有您,是百官之福,是苍生之福。臣这一生侍奉过两位皇帝,但臣这一生却只有一位君王,便是您。
赵辅语重心长道:朝堂之上,朕从来都知道,你是最懂朕的。
纪翁集抬头道:所以您想证明,哪怕是弑父杀兄而来的皇位,您也未有错。赵尚如您,赵基、赵敬如先太子,重演一遍,任何人都会如您一般抉择,如您一般作为。
赵辅:朕有错吗?
纪翁集:您没有错。不需要重演,您从没有错。
赵辅闭上了眼,止住了温热的眼眶。
但先太子也未有错,赵尚、赵敬、赵基,谁又有错呢。纪翁集缓慢地说道,您是一位明君,您亦是一位自私自利、孤身行进的君王。陛下,这条路臣伴不得您了,您从来是一人而行。臣如今也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赵辅竟然没生气,他微笑着对纪翁集道:何事?
若是放在一年前,您绝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您在怀疑自己,您迟疑了、害怕了。是太后的死,让您开始害怕起了来生,担忧起了死后下地狱吗?
赵辅脸上的笑意僵住。
不用他回答,纪翁集从帝王的表情中已经明白了一切,他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道:陛下,既为胜者,何须再想无谓之人,无谓之事。您便是您,这天下还有诸多事,等着陛下破除迷障,开辟天地。
福宁宫中,是久久的寂静。
许久后,赵辅道:你下去吧。
是。
等会儿。
纪翁集停住脚步,回身看向这位孤独而圣明的帝王。
赵辅笑道:重明说错了一件事,赵敬、赵基如那赵璿,但朕,从来不是赵尚。
纪翁集双目一缩。
赵辅:朕问的那件事,重明还没有给朕答案。三十二年前,一切与重明无关,今日朕想过许多人,哪怕是那王诠朕都想过,他会进宫,独独没有想到,是你来了。你怎的就来了,这又是何苦。
纪翁集心中波澜起伏,他慎重郑然地望着眼前这位帝王。数十年来风风雨雨,他自认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却终究猜错了这人的心思。可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明白帝王心吗?
想通后,纪翁集道:陛下说朕不是先太子党,不是松清党。
赵辅脸色微变,他故作平静:朕说错了?
纪翁集:陛下未曾说错。臣不过一个二甲同进士出身,如何能成为松清党,能入了先太子的眼?只是那一年金榜题名琼林宴,臣出身贫寒,不堪酒醉,出尽了洋相,被同桌进士暗自取笑时,有一人扶了醉酒的臣一把,对臣说,天下英杰,莫问出处。
赵辅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龙袍下,他的手指握紧成拳。
纪翁集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陛下,天下何人不喜欢赵璿啊!
纪翁集转身离去。
他一走,福宁宫中传来瓷器碎落的声音,响了许久,迟迟不断。
左相离开福宁宫时,恰巧遇见了进宫面圣的刑部尚书耿少云。耿少云见到他,大为吃惊,行礼道:见过纪相。
纪翁集回了一礼,却没有开口回应。
耿少云在福宁宫外等了许久,终于,赵辅传他进殿。耿少云见到满地的碎片,心中震惊,他冷静地走到内殿,恭敬地作揖行礼。赵辅没有力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痛心疾首地说道:望青,朕心寒啊!
正月初九,这场浩浩荡荡的逼宫闹剧终于落幕。
妖僧善听迷惑圣听,惑乱朝堂,于天子病重时伺机作乱,押入天牢,听候处决。左相纪翁集暗通妖僧,为非作歹,伺机逼宫,念其为国操劳多年,劳苦功高,剥其官位,安度晚年。
四皇子赵敬、五皇子赵基误信贼人,致使盛京兵乱,撤其官职,闭门静思己过。
擢升右丞徐毖为左相,刑部尚书耿少云为右丞,吏部右侍郎余潮生为刑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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