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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分杯水 作者:千里孤陵
陛下提及联姻之事,还望王爷从中周旋。”
“昔年国难当头,先祖辈中迫不得已受辱,有男身下嫁联姻的先例。此等辱没,历来是奇耻大辱。”容湛慢慢道。“如今笕亲王旧事重提,是想怎样?”
“本王说联姻便是联姻的意思,还能怎样。”钶笕一怔,眼神慢慢沉静下来,微微有寒意闪动,锐利冰冷。“我见不得别人侮辱他。我敬你是他兄长。但任着流言非议,却也这般曲解辱没他。”
容湛也不惧,淡淡垂下眼来冷笑一声:“玖玖是我的弟弟,我自然盼他好。可你却没想,这些事看在别人眼里,不是奇耻大辱能是什么?”
钶笕转过头去不愿看他。一字字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笕亲王。”容湛的声音在背后似笑非笑的传来。“想必京中的流言也听闻到一二了。虽说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其中,总有半数是无风不起浪。”
钶笕猛然回过头来。
容湛看清他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神色,无声地慢慢一笑:“就算这样,亲王还能真的很喜欢他么?王爷若不是当真忍得这口气,日后定然因此生隙。于其如此,这事就此揭过的好。玖玖怎样,自有我们替他担当,就不劳亲王费心。亲王是明白人,不用多说。”不等钶笕回答,挑开帘子看了看。“亲王到了。”
钶笕被他请下车去,茫茫然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追着跑了两步。
“至少,至少让我见见他!”他只觉心里有一团乱麻,似有荆棘堵在喉头,刺得他出声都艰难。 “他肩上的箭伤好了没有……”
容湛稍稍挑了挑帘子,车子并未停下来。
这番话教钶笕失魂落魄的冥思苦想一夜。
第二天却有容u府上下人,送一张帖子来。约了他在京中颇富盛名的茶楼相见。看那笔迹,竟还是容u亲手所书。
此番受宠若惊不盛惶恐的滋味,真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店家引他上去,容u已经坐在窗前候了多时。
见他来时并未起身相迎,只微微侧过脸来,朝一旁的椅子点头示意他坐下。
从窗外照见的阳光里,容u的脸色让人有一种近简透明的苍白,映着黛眉乌发,水黑似的,人着实单薄清减了很多。但神情却平静安宁。
钶笕陡然松了一口气。昨夜那些千回百转的念头统统化作飞灰,只有再见到此人,才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仍是在意这个人的。
小二又送些点心上来,要替两人倒茶,被容u一拦:“下去吧。”亲自取了两个杯子,将壶中的老君眉沏上。
钶笕看着他伸手到面前斟茶,几乎触手可及,越发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因看他取杯倒水,都是用的右手,半天终于想出一句话来:“你肩上的伤,可有好些?”
“笕王爷。”容u声音平淡冷静,放下杯来。“你如何知道我受伤?且是箭伤?伤在何处?”
钶笕愕然抬头,见他神色平静,眼中却有锐利锋芒直刺而来。顿如一瓢冰水当头淋下,浇熄些别的念头。
第62章
见容u神色,钶笕已知容湛定然未提及联姻之事,失望之余,不免有些恍神。
“笕王爷?”容u不见他出声,偏头看来。并不顾左右而言他。“王爷是否知道皇上在锻城营中遇到刺客一事?”
此事自然知道的,但其中情由钶笕如何能够当面向他言说。更不要提那一箭还是出自戡明之手。稍一迟疑间,容u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已然轻声道:“如此,多谢手下留情。”
钶笕被他看穿,不免有些尴尬。又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索性大方默认了,仍是问:“伤可好了。”
“多谢挂念。”容u看他片刻,微微点点头。“前两日谢大人府上来了刺客,王爷又是否知道?”
钶笕茫然:“那一个谢大人?”
“来人使的弯刀。”容u不答,朝他腰侧一指。
钶笕将刀解下,递给他看。
“比这略长些,宽三指。”容u微微皱着眉,只看了看刀鞘便说。
“那便常见得很。确实是离原军中的制式。”钶笕把刀收回去,有些惊心。“你在疑心我指使?”
“不,此事大觉蹊跷”容u断然道,朝他微微笑了笑,神色有些顾虑。“王爷行事磊落,说不知道便是不知道的。我既然问王爷,自然相信。只是京中近来风波曲折,王爷身份特殊,万事都要小心些。”
钶笕一想此事,心中也有些懔然,听他言语信任,只觉心中暧软。
容u不知他心中所想,又闲话几句,便要辞去。忽听得外面喧闹。似乎有人动起手来,其间隐约夹杂着少年清澈噪音。
钶笕尚还不觉得,容u已经变了神色。抢出去看。
“小叔叔。”容卓一身寻常布衣,也不知他是怎样混出宫来的。正被几名客人连同店家的护院围在当中,看见他,不管不顾的要过来,地上摔坏几个茶杯,果子茶点掉了一地。
“住手。”容u虽不愿见到他,但乍见到他是这般狼狈情形,也是所料不及。见旁边有人要往他身上招呼,忍不住就出声呵止。“不要打他。”
他话音低沉,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几人一晃神的片刻,容卓乘机溜出来,钻到他身后。
“可是这位先行乱闯,上门捣乱的。”原本是容卓衣着寻常,几名伙计动起手来这才毫无顾忌。此时见容u气度雍容,眼尖的更看出那身衣料虽算不上华贵,却是京中名坊的做工,连忙开口辩解。
“是他们先动手的!”容卓在他身后道。“我只是要进去找你,他们不让。”一时各执一词,那里分说得清。
容u也不理会他,代他向几人逐一道歉。又赔了打坏的茶水点心,容卓尚不服气:“真的是他们自己撞上来打坏的,凭什么要我来赔!”
“你有钱便自己赔。”容u见他尚不知悔悟,只木然道。
容卓这才闭嘴。他出来得匆忙,不要说钱两银票,就是玉佩指环之类的都没有带出一个,此时哑口无言。
带他回去厢房里,桌上放着小锭银两,钶笕已经悄悄走了。
容u不说话,恭顺而沉默地替他整理好凌乱的衣物。
“小叔叔,不是我闹事。我真的有事找你。”容卓顺势拉住他衣袖,小心翼翼地道。眼睛滴溜溜的往桌上两个茶杯扫过。
容u一听这话,多日抑抑不得舒的苦闷瞬间翻涌上来,抽出袖子猛然站起身来,神色间再也掩不住厌恶。“皇上有事,只管同别人商量去。恕臣无能为力。”
他不管容卓慌张辩解,转身径自下楼去。一时走得急了,只觉胸口烦闷恶心。扶着路旁一株古槐,慢慢的等那阵晕眩过去。
“小叔叔……”容卓追上来,想要伸手扶他。
“你不要碰我。”容u往一旁退让,低声厉喝。理智慢慢清醒来,直觉这桩事似乎有那里不妥。但着实不愿同他在大街上纠缠。垂眼不去看容卓那想必泪汪汪的模样。
“好,好。”容卓似乎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畏畏缩缩的缩回手。左右张望着。“小叔叔你不要紧么?先找个地方坐一会?”
“不必。”容u强自站了一阵。终于忍耐着低声道:“皇上回去。”
容卓直直站着,不说话也不动。
容u这才想起自己并未带任何侍从,小皇帝更不要说小阮,连银两都未带在身上。一时也找不到别人送他回去。
斟酌了半晌,只得咬牙走到街边雇了一辆马车。容卓紧跟着他,悄悄松一口气。
一路上任小皇帝说些什么,容u半字也不同他言语。将他送至一角偏门,拿腰牌令符叫开宫门。容卓不肯进去了。定要拉着他不放。
容u心下厌倦,默不作声的推开他就走。
“站住!”小皇帝急了,再者今日的事,自己着实觉得委屈,厉声喝道。“我还没问你呢,今天是去同谁见面了?”
容u背影一僵,并不回头。半晌才听他声音低哑:“皇上派人监视臣,臣去同谁见面皇上怎么会不清楚?”
“……我不去看看,只怕探子要说你们密谋。”皇帝顿时有些语塞。见他摇摇晃晃的要走,也不顾他不肯让自己碰。伸手拉住他。急勿勿道:“是我不放心,我不放心你。”
“皇上不放心什么?”容u一挣之下不能脱,额上已见薄薄一层冷汗,一时心灰意冷。“臣尚且做不出通敌卖国的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容卓只觉得他手指冰冷,也不敢使强,支支吾吾说着。软下声音来央求。“我一个人在宫里,身边能说句话的人都没有,你就陪我说说话,真的只说说话,晚间就送你回去。”
一边说,皇帝已经将容u拉进门去。守着角门的小太监在一旁哆哆嗦嗦,不敢近前来。一队巡查的侍卫不住张望。料想小叔叔再恼他,必定不会在人前同他闹僵。索性豁出脸面不要,拉着缠着的不放,嘴上越发殷殷的好言哀求。
如此果然把容u一路拖回风行殿。
小阮正急不可耐的在曲廊前张望,终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见到九王爷更有些喜出望外。将两人迎进寝殿内。
皇帝一松手,容u立即远远退开。他脸色青白,对着上来要扶的小阮摇了摇头:“你先去看看皇上。”
小阮闻言,连忙招呼几个尚服女官,捧了衣服热水过去伺候。见小皇帝衣袖处撕出一处缺口来。因道:“皇上这是怎么弄的?”
“跌了一跤。”皇帝举着袖子看了看,吩咐。“去传太医过来一趟。”
“皇上伤着了?伤到了那里?”小阮一惊。容u寻张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闻言看他一眼。
皇帝低着头,由宫女系中衣的带子。口气颇为急躁:“还不快去。”
小阮看看九王爷的脸色,着实苍白得有些吓人,忙诺了一声,低头一溜烟的出去。
既是皇帝传唤,因此太医来得也是飞快。小皇帝尚未更衣完毕,太医已在门外请旨。
“进来吧。”皇帝吩咐。“皇叔气色不好,先替王爷看看。”
“臣无事。”容u神色漠然,将手慢慢扰进袖子里。“皇上要紧。”
太医见他如此说,自然先替皇上查看伤情。容u转过脸,并不看他。
却不想那几人拳脚下得重,有几处已经淤青。皇帝自己不觉得如何,却把太医吓得不轻。摔倒总不可能摔成这样,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皇上:“万岁是怎么伤着的?”
皇上本就不耐烦。更嫌他手脚磨蹭,只哼了一声,懒得理会。
太医还在小声道:“怎么会伤成这样子……”终于引得容u转过眼去看他,只见肩背处两团微微乌黑的痕迹,跟别处淤青不同。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伤的。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慢慢走过去。
瞧了一眼,伸出手去轻轻一按。皇帝毫无知觉,并不见痛楚。只见是他过来,连忙讨好笑道:“没怎么伤着,不痛的。”
容u神色一紧。探手去试他腕脉,并无异样。思忖片刻,气息尚着他太阴经脉慢慢运转,探到云门中府之间时,只觉一团阴冷气息逆袭上来。小皇帝忍不住痛,低叫一声。
第63章
“疼?”容u按着他的肩不让他乱动,一边缓缓问。
太医越发的惶恐,只怕这伤不是摔倒撞伤的,趋近几步想上前细看。
小皇帝难得见他终于稍加亲近,正是喜出望外。方才只如针扎,疼痛在肺腑间一闪而过。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暗恼这太医多事。想转过去看看九叔,被按得极紧竟不能回头。只得努力抑起脸笑道:“不过就是撞到了,也不太疼。”
容u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任他揣揣不安的站在那。半晌才嗯了一声,低声道:“把伤药交给小阮,一会儿给皇帝擦上。你可以出去了。”
太医依言取些活血化淤的药膏交给小阮,仔细叮嘱用法用量,小声告退。
小阮将他送走。向宫女太监看一眼,几人悄悄的退出殿外。
“会有些痛,皇上忍一忍。”容u并未松手,俯下身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也不等他回答。手下劲力已然催吐。
温润气息拂在耳边,小皇帝不由得从心底一阵酥软,正自心旌神摇之间。疼痛在心肺间骤然纠结,来得比方才更为猛烈。记着他的话,总算没有叫出来。忍了片刻,绞痛一点点散去,一阵暖意取而代之,漫延开来。
容u松开手:“没事了。”语气低弱,然而像是略松口气。
“小叔叔?”小皇帝拢起衣襟,终于得以回过头去。待他的脸色,顿时惊骇。
容u一手撑在椅背上这才勉强站立,几乎血色退尽。无力多说,只定定看着皇帝。一字字低哑却清晰可辨:“千金之子,坐不重堂……”
小皇帝不明就里,细想今日之事自己毕竟是有失体统。不免有些愧疚懊恼,低头道:“是。”
见皇帝答应下来,一分强撑着的力气终于消散,依着椅子软倒下来。神志却还有些清醒,小皇帝惊惶失措地来扶他,一边要让小阮去宣太医。奋起余力牢牢抓住他的手腕。
“不要声张。”容u强忍着胸口翻腾的血气。眼前渐渐发黑,一阵阵的眩晕里,小皇帝的脸上模模糊糊的似乎流了些泪。只低声道:“皇上答应的,送臣出宫……”
然而迷糊中,似乎是容卓哭着来搂住他不放,说些什么却听不分明了。容u拼着最后的意识,本能地伸手去推拒,那力道弱得几乎感觉不出来。 “……臣不要在风行殿……”
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有绝望挣扎的味道。小皇帝流着泪微微一怔。低头看看怀里的人,苍白脸上,眉间锁着不可言议的悲凉悒怏。
灯上罩着轻纱织就的浅色罩子,光线正好舒适柔和。
“醒了。”年老的太监欣喜地上前一看。压着声音轻轻道。
月白的素纱蛾帐撩起,不远处的檀木书案上,青玉薄胎赏瓶内插了两枝榆叶梅。一情一景熟悉之至。不在风行殿内,而是他少年时在宫中的居所。眼前的太监宫人,都是少时照顾他起居的。眼前情景,不由人生出分恍惚之感。仿佛昨日种种不过一梦。自己依然还是少年时的皇子。
容u蜷着身子微微叹息一声,室内生起地龙。被中温暖,他也不觉得冷。胸口窒闷感不再,身上也无不适。只是全身无力,懒懒的不想动。
“主子是累的。这会总算醒了。”老太监是自小指派给他的,此时满眼真诚欢喜。
“皇上呢?”容u恍惚片刻,猛然惊觉。挣扎着就要起身。
小阮居然也在,连忙过来小心按着他,也是轻声道:“皇上好好的。”
顺着小阮眼光看去,这才见容卓搬一个锦凳坐在床尾。大约守得累了,上半身伏在床上枕着自己手臂睡着。脸却还向着这边,气息沉沉。
容u由小阮扶起身来,靠在床头看他。
容卓肩背上一团淤青看是撞伤,实则阴寒劲力侵入体内所至,最难提防。容卓没那些江湖阅历,更无防备。那人当时行事匆忙,这才露了痕迹。表面看上去若无若事,但早不过几月,晚不过几年,必然慢慢侵害肺腑,到时却不易觉察。轻则成固疾不治,重则毙命,药石难及。所幸发现得及时,暂时压制,只需慢慢调理化解。
容u想来也是后怕。自己当时气极疏忽,竟未想到以容卓身手,寻常茶客人虽多些,那里就会因住他。回忆几名客人面貌都是生疏平常,全无半分起眼。又想起若是自己当真不曾送皇上回宫,或是太医验伤时失神不察。那后果当如何设想。如此一来,不由得有些惊心动魄。
只时见他安睡,一时放下心来,怔怔出神。
房内暖和,皇帝少年体健。和衣而眠也不觉得冷,一手揪着被角,睡得脸红扑扑的。面容轮廓分明还有七分孩子气。睡着了就无忧无虑。眉眼舒张开来,平和安详。
这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没有半点殿上为君的气势。
先前恼怒愤慨在此时竟有些心灰意冷,陡然生出的,是些无奈绝望的脱力。
“皇上不是不送王爷您回去,只是总不能这样把您送回去啊。”小阮见他默不作声的盯着皇帝看,急忙小声的为小皇帝解释。“皇上有多着急,一直守了大半夜,只是后来……”后来便睡着了。小阮偷偷看看睡得正香的小皇帝,这话也说不下去。
老宫人这时端一碗碧梗粥过来,刚好解围。容u难得的没有反胃,慢慢吃了小半碗。
小阮稍稍放心,端过碗去收拾:“王爷休憩下再睡会,不要积食了。”
容u却慢慢掀开被子下床。站在床前静静的看着小皇帝。小阮要劝,被他抬手止住,声音平淡:“不要惊扰,让他睡吧。”老宫人不知所以,看他神色平静,取过一件厚袍来给他添上。
小阮只得小心把小皇帝搬上床去,又替他脱去鞋袜,拉被子盖好。被中余温犹存,容卓翻了个身,尤自不知。
“把皇上朝服取来,时辰到了记得叫皇上早朝。”容u说完,转身出了殿。小阮吃惊,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叫醒小皇帝。见那名老宫人也跟出去,这才略略放心,在屋中团团乱叫,又不敢弄出声响。只盼小皇帝自己早早睡来。
天色尚是黑沉一片,宫门定然还未开。他虽有令符,却不愿惹人非议。怔怔的站了一会,走到一旁书房里去。
“王爷要看书么?难得您回来一趟,又还病着……”老宫人习惯了他夜半读书,上前去替他点了桌上灯盏。看他脸色却有些忧心,一边喃喃的说着。
容u按着书案慢慢坐下,盯着书桌出神,并不作声。老太监往桌上一看:“从前主子搬出宫去之后,那时的太子念旧,这些东西分毫不许人动,这殿也不让别人住。王爷虽往府里住,殿中宫人也全留在原处。皇上也还时时过来走动。一切布置都还是当时王爷住着的样子。”
容u如梦初醒,逐一细看。他出宫之后便是数年戎马,进宫留宿也是被容卓缠着不放,就是偶尔走一趟也只得片刻工夫,此时听太监说起,这才留意。果然桌案上一丝灰尘全无,桌角瓶中又是一丛迎春插着,花芯新鲜活泼,竟然是日日有人洒扫替换。再看看案上几本看至一半的书册,依旧叠放得和走时一模一样。
“这房子里冷,王爷回殿去吧。”太监还在他身边叨念。
老宫人见他并不看书,略有些不解。又见劝不动他,只觉房子湿冷,走出门去,不多时有人端进两个暖炉来。依旧是从前的下人。
第64章
容u枯坐一夜。老宫人陪在身边隐隐担心,默默的将炉火添得殷勤。
四更天刚过,就听外面有人叫了一声皇上,一阵器物落地的声响。只听一人脚步声咚咚的踏着木制的回廊跑出院子,一众人紧随其后,惊惶低呼。
“主子……”老宫人看容u一眼,迟疑的唤了一声。见容u恍若不觉。神色平淡。他想一想,只得自作主张出门去看个究竟。
小皇帝慌慌张张,正站在院中左右张望,神色戚戚。突见书房门一开,一名老监出来张望。便转头扒开老监奔进来。他只道小叔叔走了,见容u还坐在桌前,不由得又惊又喜,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容u这时才抬头看他,目光平静淡漠。见他赤脚跑来,身上未着外袍,似乎方才将水盆翻倒,衣袖湿了一半。端水的青衣内监早已吓得面如士色,连同几名捧着龙袍玉旒的宫人,战战兢兢跟在他身后。
皇帝被那眼光一刺,微微就有些惊心。上前了两步,不敢再走近。小声道:“小叔叔,原来你没走……”
容u一直未起身行礼,这时小皇帝走近,于是半仰起脸来看他。叹息般的低声问:“皇上,你做什么?”语气平淡,无喜无怒。
小皇帝呆了一下,一时不知言语。他从出生就贵为太子,自然从不曾受过责打。但凡做错事时,容u总是半是责怪半是教导的这般问他――卓儿,你做什么?却从不曾有过如此平淡的语气。
此时皇帝虽是被他从下而上的注视,却只觉有什么沉甸甸压在背上。这一会儿工夫,手心里就有些涔涔。
容u见他不答话,也不理会。朝他身后淡淡看了看,轻声招呼小阮:“过来替皇上把朝服换上。”
小阮如蒙大赦,忙上前来把皇上哄劝到一旁,又重新端上热水洗漱,将袍服鞋袜一并穿戴整齐。容u在一旁静静看着,见无不妥。低声道:“下去吧。”一众人行礼告退,登时走得干干净净。
小皇帝心下惶然,至此还没有想出话来。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小叔叔……”
“皇上。”容u先开了口,神情平静。“皇上究竟想要臣怎样?”
想要怎样?自然是想要皇叔留在身边,能够朝夕以对,长相厮守,片刻也不需分离。小皇帝心里这般想,却也知道这话不妥。在舌尖上转了转又吞回去,正要努力想些别样说词。
“皇上的后世清誉,一番的太平盛世,统统都不管了?”容u见他迟疑,自语般的喃喃低声道。
容卓想他这就要提及社稷朝纲,眉心就不由得微微一皱。容u却转眼去看桌上一方砚台,并未留意:“当年皇兄待我,是极好的。”
皇帝不由一怔,听他说下去:“臣幼年失怙,在这宫中全仗皇兄庇荫。王兄亲自教养我,真正待我如兄如父,一应吃穿用度,教习师傅,无一不是力所能极的挑选最好的给我。礼义是非之道,都是皇兄亲自教导的……”
“先皇去时,将皇上嘱托于我看顾。我那时便发誓,必要全心全力辅佐皇上,不敢有分毫懈怠。难得皇上资质聪慧,臣纵然不能助陛下成为盖世明君,也要让周全陛下的天下太平,让皇上这生平安喜乐……”容u取过桌上一只羊脂玉的笔洗,其中掉落几只紫毫,皆是精致。他也不去理会,只将笔洗牢牢抓以手中,玉脂冰冷晶莹,衬得指节苍白,他却越发的抓得紧,声音越低:“皇上,皇上究竟还想要什么……”
“我不要天下,我只要小叔叔一人。”皇帝脱口而出道,然而一见他的眼神,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别的事,皇上要臣赴汤蹈火,臣绝没有一个不字,誓死都会替皇上办到。”容u定定的看着他。“只有这件事不能。”
“朕不要别的……”小皇帝有些慌了。“我只要小叔叔留在我身边。”
“皇上是君,我是臣。自当竭尽全力辅佐我主。怎么不在陛下身边。”容u笑里微微有些苍凉,眼神里有沉积隐忍的痛苦。“然而臣日后还要做人。皇上只是一时兴起,任着性子胡来。臣日后却怎么面对世人?如何还能抬得起头来?……求皇上就此放过臣,臣将来……将来有何面目……”
他有千头百绪无从理会,然而以皇上的性子,未必会听得进去。一时怔怔住口不言。却慢慢起身,给容卓跪了下去:“求皇上就此作罢,不要再来同臣纠缠,臣再担不起了。”
“小叔叔!”容卓猛然惊醒过来。此时的身子,皇帝那里肯让小叔叔再跪,但要他就此罢手却是万万不能。只道要日后再说,容u不起身,皇帝也不知那来的力气。硬将他扯起来,死死按到椅子上坐了。
容u转过脸去不愿看他,被他捉住的手臂却有如被炭火烙到,竭力的想要挣脱出去。
小皇帝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此时不敢再勉强他,只是说:“你容我想想。”脑子里转得飞快,却死活要想些别的主意出来。
容u沉默了一会,慢慢道:“皇上昨天就答应过送臣出宫。
小皇帝察颜观色,见容u不再挣扎,一边慢慢松手,又小心讨好道:“朕自然是答应过的,但你昨天晚饭就没吃,现在想必饿了。已经让厨下去准备,都是小叔叔平时喜欢吃的。就算要出宫去,也先用过早膳再说。好不好?”
“臣不饿。”容u知道他这些花样,却是说破也无益。平平的道。
小皇帝看看他脸色尚且冷静,当下也不管那么多,扬身吩咐下去。不多时就有御膳房的太监送食盒进来。小阮探头探脑的,居然也跟着进来。
小皇帝也不理会他,看看食盒中,依旧是些粥点,也不让太监动手,亲自将粥点配菜一样样取出。
小阮插不上手,苦着脸站在一旁:“皇上,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你慌什么!”小皇帝万分巴结,小叔叔却看也不曾看。本就有些沮丧。小阮这一句话顿时有如火上浇油,转脸怒道。
小阮吓一跳,不安地朝容u看看,欲言又止。
“皇上不要误了早朝。”容u声音平平道。
小皇帝回头,见容u拿着勺子,正面无表情的慢慢搅着一碗莲子羹,不由得大喜过望:“朕这就去。”想了想又低声下气道:“皇叔先不要忙着回去,等朕下了早朝就过来。此事容我再想一想。朕绝不是一时任性,小叔叔也想一想,好不好?”
出门走出几步,回头望望。料是里头听不见了,皇帝脸色顿时一沉,向几名宫人道:“今日的话传出去半个字,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众人戚戚,小阮在一旁连忙道:“奴才们什么也没听着。”
皇帝只管冷眉冷眼,也不理他。小阮却不得不再捋虎须。他这话不敢在九王爷面前提,同皇上却不得不说:“几位老大臣要皇上洁身自好,到现在还在殿前跪着呢……”
小皇帝诸事不顺心,冷冷哼一声,不多做言语。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终是大怒,把那几个臣子翻来覆去骂了一通老惫怠老乌龟老王八。
又等着太医到来,这才放心走。却是庐景捧着汤药前来,小皇帝自持身份,此时同他计较不得,眼里几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他进书房里去,小阮大着胆又催了一遍,这才前去早朝。
“王爷!”庐景进了门,见容u已经放下碗怔怔坐在椅上,一手按着桌沿,一手紧抓着椅子扶手,紫檀木的椅子,竟被他指甲划出些痕迹来。抢过来还不及动作,容u先松开握着椅子的手,反手抓住他。
“庐景。”容u声音极低,脸上血色尽退。强忍至现在,他神志却还清醒。但只唤了一声,便紧紧咬着牙,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成的。”庐景知道他的意思。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心里满是冷汗,却只能慢慢的摇了摇头。“王爷先安下心来。”
容u已听不下他说什么,握了一阵松开手,改而去抵在侧腰上忍耐一阵,慢慢躬下身去。始终不曾出声呻吟。
待庐景行过一遍针,饮过汤药,这才稍稍安稳。庐景把他扶到一旁软榻上诊脉,这才有机会慢慢说话。
“王爷此次的情形,远比上一次还不如。”庐景也隐约听到些风声,此事也来不及震惊,知道眼下其中细委多说无益,便绝口不去问胎儿由来。按着腕脉反复思忖。脸上始终有一层忧虑。“上次子息孱弱。但这一回尚且安稳,反而是你身子亏损太大,气不摄血。如此子强主弱。只宜将养……”知道这人性情固执。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容u一直紧抿着唇,此时才低低喘了几口气,出乎庐景意料的平静:“大夫也是这般说……”
庐景一怔,看着他并不作声。
容u手支在榻上,慢慢坐直身子:“你我相识一场,也不必欺瞒我……能有多大把握?”
庐景闻言皱眉,仍仔细想了想:“冒然行险,尚有三成把握,若要王爷万事周全,不足一成。”不足一成,自然没有那个大夫敢冒这样大的风险,替他诊方下药。
第65章
不足一成,容不得人不慎重思量。
说是一成,然而其中祸福难测,瞬息变化却属鬼神之数。庐景既同他实说,索性将话说到底:“纵然将养得宜,数月之内,王爷的身体也难以承受。而时日久了,这事……也是极难。王爷不要一意孤行,若不然,在这事上出什么差错。很是不值得,说出去更是不堪。”言下之意,却是极不赞同。如此越推再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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