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83 章
青春血泪史:血色黄昏 作者:老鬼
第 83 章
人好像有一种天生的倾向,希望别人注意自己。如果你走进一间屋,屋里的人 明明都认识你,却都不理你,肯定比挨一顿骂还难受。
如果我孤身居住在深山,渐渐被所有人遗忘,那太惨了,可不行,我受不了。
己给团、师、兵团写了数封信,要求回家探亲,都没人理。为表示自己的存在, 引人注意。闪出了逃跑回北京的念头。就算不成功,也能给他个震动,让他们知道 林胡还在山上劳改。
闲暇,我就沉浸在逃跑的策划中。激动、兴奋得睡不着觉。
巴颜孟和离最近的火车站赤峰1200里,除了经西乌、林西、赤峰的一条公路外, 别无他途。不走西乌旗,径直往南踏荒走太危险,草原上常常几十里没人烟,容易 迷路,弄不好就冻死。惟一办法是先到西乌旗,再乘地方长途班车。
团部到西乌旗有200里, 怎么去呢?数次批斗,成天在团部扫大街,使得运输 连的司机全认识我,求他们帮忙肯定没戏,弄不好还给我报告。突生一计:自己可 以向连里要头骆驼,然后偷骑着骆驼跑,反正沿着汽车公路不会迷路,到西乌旗把 骆驼一扔就走人。骆驼自己能找回家。
逃跑是门技术,需要各种知识及化装表演才能,我却大傻冒一个,一说谎话, 心就怦怦跳,又没有雄厚的钱,真是很困难。没介绍信,连买车票都是个事,而且 也无法住店。别说我一个现行反革命,就是兵团战士,私自逃跑都很不易。听说营 建连的刘建新逃跑回家,还没出本团地盘儿就被五花大绑抓回来。
但我没别的法子,否则就得在这座荒山里孤零零呆下去,变成一具有生命无灵 魂的木乃伊。已经回连的贡哥勒就有点不正常了。长期孤独生活,使他脸上肌肉僵 死,喜怒哀乐界限模糊,凝固成一副痴呆傻相。
1972年初冬,我又给兵团、师的两级领导各写了一封挂号信,恳请首长倾听部 下战士的呼喊,快快来人复查处理,并声明两个月后,如不见答复,将要回京上访。
估计他们不会理我。
在团部供销社,看见一种布底棉鞋。觉得比大头鞋轻便,能走长路,就买了一 双,准备逃跑时用。皮箱、小条毡、毡靴、眼镜盒等多余东西都卖给牧民,凑了60 块钱。把不带的材料、日记本全埋进废弃的石头坑里。仔细查看地图,牢记住沿途 经过的地名:吐勒嘎、巴奇、阿尔善……并用尺子计算出彼此间的直线距离。
这样一天天准备着。手电、指南针、地图册、蒙古短刀、全国粮票等等,全都 置好,就等着春节快快到来。我想春节期间团部机关都休息,便于逃跑。
果然不出所料,两个月后,寄出的信仍杳无回音。我就向连里申请骆驼,可连 长说骆驼很紧张,山上只我一人,不给骆驼。
哼,没骆驼就没骆驼,徒步跑!
我炸了一书包蒙古小方块果子, 煮了约摸5斤羊肉,把要带的一打材料用塑料 纸包好,计划1973年2月2日(大年三十)凌晨开始行动:沿着公路走到西乌旗,再 乘长途汽车到赤峰。
老天作美,临跑的前两天刮起白毛风,气温骤降。好极了!天气越冷,逃跑的 安全系数越大。我亲身体会到了特务为什么总爱在天气不好时,偷越国境。
厚厚的雪把蒙古包门埋了小半截。彻骨严寒将我憋在蒙古包里,哪儿也去不了。 一条生命总被关闭在这狭小空间,等于一个被压缩了的弹簧,能量全都积蓄,竞技 状态极好!
1973年2月1日,把山上的老牛松了觅绳,放它自由。晚上早早就躺下睡觉。包 里寂静无声,偶尔老鼠碰响了锅、碗、水桶。这是平生第三次逃跑。头一次去越南, 10个人;第二次来内蒙,4个人;第三次回北京,就自己1人。
一场大搏斗之前,心情难以平静,睡了半天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点上油灯, 写日记:
1973年2月1日 夜 白毛风呜呜咆哮。
明晨即开始向北京跋涉。没别的办法,兵团领导根本不理睬下面人的呼喊,我 只好逃跑上访。
以红军长征为榜样, 用最勇猛的气概冲过200里雪原。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比 你小学时喝洗脚水、吃马蜂、偷食堂馒头练胆儿有意义得多!
被迫低三下四,赤条条站在大家面前挨斗;奴颜婢膝地向团长、政委讨好谄笑; 当众被赶出蒙古包……这一切一切耻辱该结束了!宁葬身狼腹,也不能再苟且偷生。
亲爱的日记,你是我孤独生活中惟一可以倾吐知心话的朋友。你默默记录着我 的生命,为了不让你平平庸庸,我在尽一切力量奋斗。
前进,目标北京,大步前进,恶魔不能夺我正,利剑不能折我刚。
全身的血滚烫滚烫,一点睡意没有。很晚很晚了,还沉浸在即将行动的兴奋中。 为了早起,没脱衣服,草草率率地睡了一觉。
清晨,天还很黑,我醒了。哆哆嗦嗦点上煤油灯,生着了火,烧好一锅茶,把 干饼泡在茶里吃完。再穿上一件光板羊皮祆,系好腰一横,换了布底棉鞋,戴好帽 子……走出蒙古包后,用铁丝把门给拧上。脑子里闪出了鲁迅的《药》,华老栓黑 灯瞎火起身为儿子去蘸人血馒头,天也是这么黑,外面也是这么冷,气氛也是这么 沉重。
四周黑糊糊,蒙古包被咆哮的北风刮得像大海中的一个破水桶,隐隐约约漂浮 在白浪之中。
刺入骨髓的严寒把脸冻得很疼。我掏出一块毛巾蒙住脸,只露两个眼睛,向黑 暗的草原走去。雪踩在脚下,发出吱吱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默默想,腿啊,我 的忠实战马,这回全看你了!
到天亮时,走到了团部。真是做贼心虚,总觉得保卫干事知道我要逃跑,已埋 伏好,准备抓。不敢路过团部政治处大院,提心吊胆,绕了个弯子,顺利通过。在 刚盖好的托修厂大空屋子里,我解了个小便。那洁白的雪绒上,被用尿滋了“前进” 两个字。
上了汽车道后,向西南方向大踏步走去。寒风似刀割,哈出的气润湿了围在脸 上的毛巾,除了鼻嘴外,其余地方不久又被冻上。眉毛、帽檐挂着白霜。我侧扭着 头,向前探着身子,冲锋式的顶风前进。
这是七二年的大年三十。天气酷冷,周围是灰茫茫,一片混浊。除了阵阵流动 的白色寒流外,不见任何生物,连一只鹰也没有。只有那一团团干枯了的风滚草, 一个一个大圆疙瘩顺着风狂跑。
马不停蹄,走了一小时又一小时。公路蜿蜒,无止无休伸向远方。明知这汽车 路绕远,得多走许多冤枉路,还得硬着头皮走它。马车道虽近,但岔路大多,容易 迷路。
到了中午,饿了,就掏出果子——那一个个小方块,边走边吃。渴了,捡起路 旁的一片冻雪吃。果子渣渣落在了皮袄的羊毛上,很是不雅。无论吃或喝,两条腿 始终走着,机械固执地走着。好像停一下,后面的退兵就要把我抓住。
就这样,一分钟也没停地走了整整一天。步行真慢呀,一股股白色雪尘从身后 很远的地方冲来,转眼就赶上了我,然后又神速地消失在前方。
薄云里的太阳渐渐西斜,染红了西方地平线上的一角。我望着血红的太阳,脑 子麻木,毫无知觉。
到天黑时,身体已相当疲劳。屁股两侧的髋骨也开始疼。邪门了,怎么这地方 疼?那布棉鞋底儿上老粘着个雪疙瘩,特略脚。当实在累时,我就坐在雪地上休息 一会儿。但刚坐一会儿,又把屁股冰得生疼,只好站起来,继续走。
黑暗笼罩大地。阵阵朔风,鸣呜低吼,越走越困,眼皮几乎睁不开。后悔昨晚 太激动,没好好睡觉,早晨又那么早起来。真是难受呀,脑袋一个劲地往下掉,不 想动换。可一停下,又冻得慌。只好咬着牙,半睁半闭着眼继续走。
唉呀,困也这么难受,精神已经迷糊了,梦境就在身边了,脖子却还得撑着脑 袋,两只脚还得一步一步走!还得不时地用刀将鞋底儿上粘的雪疙瘩刮掉!刚开始 还觉得不费事,但人累了时,弯腰刮鞋底就觉得不堪忍受。
这才发现自己买布底棉鞋犯了大错。走一会儿,鞋底就粘上两个雪疙瘩,把脚 心儿扎得生疼。
雪有时盖住公路,得打开手电仔细辨认,只要离开公路,就完蛋。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巴奇公社的一个破马厩跟前。黑夜,看见这有生命迹象 的东西,心里稍稍松快了点。长时间走夜道,四周旷无人烟,不免产生了一种恐怖 感,荒寒感,总觉得随时有生命危险。
这马厩是废弃的,最北侧有个小屋,没门没窗。那窗口处积了半腰深的成流线 型的积雪。我打算在这好好休息一下,向小屋走去。半截踩空,摔了一跤,吓得魂 飞魄散,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道沟被雪埋住。满身是雪爬起来,手握短刀,小心翼 翼走进黑暗的屋子——担心有狼潜伏在暗处。慢慢巡视了半天,发现里面空荡荡, 什么也没有,全是自己吓自己。
屋中间有个土炉子,我坐在上面,用匕首把粘在鞋底的雪疙瘩刮掉。
然后吃果子。吃一会儿,牙特累,太阳穴也不舒服。这才发现果子不适合野外 用。吃不多,解不了饱。又抓块积雪帮助咀嚼,两口雪就把嘴巴里的热量全消耗, 剩下的雪根本融化不了,舌头、口腔全冻木了……唉,雪也不能多吃!又掏出肉来 啃,那肉冻得像石头一样硬,只好把肉放进塑料袋塞到怀里暖。
坐在土炉子上尽情歇了一会儿。缩成一团,胸脯贴着大腿,紧紧搂住小腿,昏 沉沉地打着盹儿,时间一久,屁股冰得生疼。
遭罪透了!走路累得慌,歇着又冻得慌。
此时此刻,除夕之夜,北京的市民们早已吃完饺子,或是嗑着瓜子聊家常;或 是看电视;或是参加什么春节联欢活动……而我却坐在破土炉子上弯腰缩脖,冻得 哆嗦。从怀里掏出肉块,已被体温暖热,边吃边想,将来有朝一日,非把这一切写 出来。
冷得不行,又硬着头皮一瘸一拐上了路。
外面雪尘飞舞,寒风凛冽。经过休息之后,身体各部分器官的疲劳程度才充分 显露。髋骨好像被磨下了一块,一走路极疼。两条腿上的筋似乎给磨短,几乎抬不 起来;脚掌钻心疼,让那布底棉鞋坑苦了。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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