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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78.第878章 酷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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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攸在论战台上慷慨陈词,不停阐述着儒家的思想以及治国之道。

    他宣扬仁政,宣扬教化民众,认为只要君王施仁政,而且教化得当的话,百姓就会自动遵守秩序。

    毕竟,每个人心中都有善念,如果百姓生活安康,自然有机会实现大同社会。

    孔子认为有人性,且人性相近,但未说人性是什么。孟子在孔子的基础上,又提出了人性本善的思想。

    大同社会出现的前提,正是依托于本善论。

    方攸在论战台上侃侃而谈,下面欢呼之声越来越高,另外一位名士终于坐不住了。

    此人姓李名砺,如今担任决曹掾史。

    他一身所学大多都出自于法家,担任决曹掾史之后,更是倡导律法,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酷吏。

    这种酷吏,却不是严酷的意思,指的是李砺执行律法之时,根本不徇私情,无论是何人触犯律法,他都会严格按照律法将犯法之人治罪。

    在汉代,酷吏有时候也与能吏挂钩。

    李砺的表现,亦是得到了程昱、夏侯兰的器重,这么多年以来,李砺从一介寒门士子,也逐渐成长为了一位名士。

    这次相约在论战台上决战的两人,正是方攸与李砺。

    可是方攸占据主动权,先入为主阐述儒家理论,使得稷下酒肆之中欢呼声不绝于耳。

    李砺虽然醉心律法,却也知道大势的力量,所以才会昂然起身,想要打断方攸,不让他继续为自己蓄势。

    “先生此言差矣!”

    李砺也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大步走到论战台上,一声厉喝当即吸引住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众人看到李砺的举动,非但没有感觉丝毫不妥,眼中反而散发出了兴奋的光芒。

    如果今日只有方攸一人慷慨陈词,纵然说的天花烂坠,也难免有些不够完美。

    假如李砺这员酷吏能够登到台上,与方攸激烈辩论一番,才是一件轰动稷下酒肆的大事。

    事实上,稷下酒肆今日之所以聚集了这么多人,也正是想要观看两人之间的争辩。

    方攸看着李砺登台,脸上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反而问道:“李决曹认为,我哪个论点有误?”

    李砺昂然说道:“先生所阐述的论点以及治国之道,都依托于人治,寄希望于人性道德。”

    “殊不知,每个人心中都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只不过不同人之间的欲望大小,也有很大差异罢了。”

    “有些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有些人却没有那个自制能力。就连荀子都说人性本恶,先生又何必在此宣扬人性本善呢?”

    李砺的一句话,不由使得方攸哑口无言。

    其实关于人性善恶的理论,直到如今都是争论不休,哪怕在儒家之中,也分成了两个派系。

    孔子提出了人性相近的思想,孟子更进一步提出了人性本善的思想。

    然而,另外一个儒家的奠基人荀子,却毫不留情驳斥了孟子人性本善的思想,反而认为人性本恶。

    当然,荀子之所以提出人性本恶的思想,并非故意与孟子对立,他也有着自己的思想主张。

    荀子认为人性本恶,后天环境对人发展有很大作用,所以要用礼乐教化来改变人性,继而达到‘善’的目的。

    这种主张后天教育,教化万民的思想,也是一种非常崇高的境界。

    然而,荀子的思想,终究还是与孟子产生了冲突,两人都是儒家的代表人之一,由此也可以看出那个时代,思想有多么开放了。

    只不过,两个儒家巨头之间的碰撞,今日却让方攸有些不好辩驳。

    虽然在内心深处,方攸更认同人性本善的思想,可他对于荀子这位儒家巨擘,也满怀着崇敬之心,不敢有丝毫亵渎。

    怪只怪,初时的儒家思想实在太过开放了,哪怕是同一流派之中,也有着激烈的碰撞。

    思索了半晌,方攸还是说道:“不论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都乃儒家先贤提出了的理论。”

    “如果人性本善,施仁政自然有望大同;就算人性本恶,也可以通过后天教化,而改变人之性情。”

    李砺却是冷笑着说道:“天下之大,黔首无数,又有多少人能够得到教化,而拥有崇高的品质?”

    方攸闻言却是一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如李砺所言那般,依照如今的状况,想要教化万民几乎毫无可能。

    不能将全民素质都提升到一种高度,不能将一种思想深入人心,想要人尽本分,确实有些不太现实。

    不能实现这些,大同社会也就只是一个笑话。

    李砺再次说道:“百姓都有从众心理,有些人可能似懂非懂,意志并不坚定,听到一些人蛊惑之后,当即随波逐流。”

    “也许他本无恶意,却也会在不经意间做下恶事,若不加以控制,这种下意识的从众心理,终究会酿成大错。”

    台下陈旭听到这里,却是暗暗点头。

    教育普及程度,百姓整体素质,哪怕在后世都没有完全解决。

    在后世的华夏,很多人都大声呼喊着自(和谐)由、民(和谐)主,可十几亿民众素质参差不齐,贸然向一些其他国家盲目学习,无异于自掘坟墓。

    当然,并非陈旭不向往这些,只能说大势所趋,时候未到,言之过早。

    至于李砺所说的百姓盲从心理,陈旭更是深有体会。

    后世有些新闻上面公布了一些消息,在某些人的刻意引导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会炒作得沸沸扬扬,挑动百姓情绪。

    真要有些理智的人,仔细思索一下,就会觉得这种炒作十分幼稚。

    前世的陈旭也喜欢看网络小说,当一本书被一万个人追捧的时候,哪怕这本书真的不值一提,也会被说的神乎其神。

    纵然去观看的时候,也会带着一种朝圣心理。

    当一本书被十个人批判的时候,哪怕很多人根本没看过这本书,也会在后面跟风谩骂。

    而且这些人,纵然后面开始看这本书的时候,也会带着有色眼镜,抱着挑刺的心理前来阅读。

    如此一来,再多闪光的地方,他们也都看不到了。

    李砺看着沉默不语的方攸,一直板着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继续说道:“人有本性,虽然相近,却有差距。拥有独一无二的人格,也正是人存在的真谛。“

    “可一国之中民众无数,许多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思想与见解,也许对待某一件事情,也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人格的迥异,也就会使得矛盾不断,若只想以教化平息矛盾,岂不十分可笑?”

    陈旭听到这里,却是暗暗点头,每个人思索问题的方式都不一样。

    比如后世看小说的时候,就好像是同一本书,有些人看得如痴如醉,认为这部小说乃惊世神作。

    然而,还有些人看了却不屑一顾,认为是垃圾中的战斗机。

    事实上,不同年龄段,不同阅历,不同知识层面的人,看相同一本小说,给出的评价却是截然不同。

    哪怕是相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段看同一本书,感觉也会不一样。

    故此,你认为好的不见得真好,你认为差的也不见得真差。

    一个理性的人,遇到这种事情以后只是会心一笑,不会因为自己觉得不好,就去肆无忌惮地批判。

    也不会看到自己好的小说,就一定要把这种好强加在别人身上,让所有人都觉得好。

    然而,现实世界中,理性的人毕竟乃是少数。

    李砺神色一肃,继续说道:“面对人性本恶,面对百姓们的盲从心理,面对迥然各异的人格,如果听之任之,终究只会酿成大祸。”

    台下众人听到这里,亦是鸦雀无声。

    今日能够进入稷下酒肆的人,都是长安的精英人士,他们自然有着自己的思想,以及判断能力。

    虽说李砺的言论有些激烈,却也直指人心,直指本质。

    换成以前,很多遵崇儒家的士子听见这番言论,定然会勃然大怒,而后与进行唇枪舌战。

    可是关中这么多年,思想碰撞已经初见成效,关中士子的包容心理,也变得更为广阔。

    故此,哪怕李砺的言论有些尖锐,他们仍旧能够理解。

    李砺环顾众人,而后昂首挺胸,大声喝道:“人有恶念,有欲望,性格有差距,只会导致秩序的混乱。”

    “妄图教化万民,在如今这种状况下,无异于痴人说梦。”

    “正如孟子所言: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对于天下百姓而言,律法即是规矩。”

    “以律法约束,因恶念、欲望犯法者依法处置,有了这层外在约束,有了律法作为底线,纵然人性迥异,他们却也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如此一来,就能约束百姓的行为,使得天下更有秩序。”

    “更何况,如今正逢乱世,诸侯并起,虎视天下。乱世用重典,若一味讲究什么仁义,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

    方攸闻言脸色大变,喝道:“就连秦王曾经都说过,百姓如水,君王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若一味实行酷政,岂不让天下寒心!”

    不曾想,李砺闻言却是大笑起来,继而不屑的说道:“推广律法,规范百姓并不代表就是酷政,反而会给百姓创造一个良好、有秩序的生活环境。”

    “对于百姓而言,有房住,有饭吃,生活安定,没有盗匪,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说到这里,李砺停顿了一下,继而说道:“当然,推行仁政、轻徭薄赋这些事情,自然也应该实行。”

    “只不过却要等待天下统一之后,才能实行这些政策。”

    李砺在论战台上慷慨陈词,不停阐述着律法的重要性,台下许多士人亦是听得如痴如醉。

    甚至于,就连方攸都没有办法出言反驳。

    毕竟,儒家虽然昌盛,法家却一直存在,无论是哪个朝代,都有法律的规范。

    李砺所言都是有理有据,而且引经据典,言语之间通俗易懂,台下众人喝彩之声不断。

    李砺吐沫横飞,从治国、改革,一直说到百姓生活,甚至于想要用律法规范道德,各种各样的言论,将法家思想展露无遗。

    及至后来,李砺越说越肆无忌惮,居然开始引申其他。

    “大汉之所以腐朽没落,到了如此境地,就是因为君不君,臣不臣,士族、豪强势大,而没有强有力的律法进行约束。”

    “窃以为,主公应当任酷吏、苛严政、重农商、收个税、提拔寒门士子!”

    李砺这么一番话下来,却使得满堂皆惊,众人看向李砺的眼光之中,也都带上了骇然之色。

    如此明目张胆要求打压士族,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这种言论,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个时候,就连陈旭以及司马朗脸色都变了。

    陈旭震惊,那是因为李砺的思想太过超前。

    无论是提拔寒门士子,打破世家对于知识的垄断,还是发展农商,征收个人所得税,都是他正在缓缓实行的政策。

    只不过出于对世家大族,以及传统贵族势力的忌惮,陈旭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潜移默化之下慢慢影响罢了。

    司马朗出身大族,司马氏更是传承数百年的望族,听见李砺的言论之后,自然是脸色阴沉。

    哪怕他修养再高,脾气再好,终究还是一个大族子弟。

    他虽然支持陈旭提拔寒门,却并不代表他愿意看到陈旭打压士族,这是阶级之间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

    长安乃是一国之都,稷下酒肆之内,自然聚集了许多出身大族的士子,他们听见了李砺的话,亦是脸色大变。

    还有不少人,眼中甚至闪烁着寒光。

    反观李砺,却是恍若未闻,仍旧极力主张自己的思想,站在论战台上慷慨陈词。

    这个时候,哪怕是那些寒门士子,都没有人再大声喝彩,只是为李砺悄悄捏了一把汗。

    陈旭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脸色也是微微阴沉,他没想到李砺居然会在最后,说出这么一番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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