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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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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途 作者:年终

    第33节

    可他依旧是茫然的,半点敌意都挤不出。

    就在此刻,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盔甲后领,随后奥利弗只感觉到狂风掠过耳边,最终是不算剧烈的撞击——他飞了挺远,撞断无数根树枝,狼狈地倒在一丛灌木之中。

    壮实的男人随后跟了上来。他的步子快且稳,气势如同一台疾驰的战车。而在他身后几百米外,人们已经开始兴奋地厮杀——血腥味从空气中扩散开,刺激着所有人的嗅觉。奥利弗下意识举起剑,摆出副格挡的姿势。

    “你对那只鼹鼠没有敌意,你想救他。”那男人的口气很是肯定,他伸出一只手,脸绷得紧紧的。“现在你依旧不想杀人。很巧,我也是——我们可以合作。”

    奥利弗看了眼那只粗糙的大手,没有立刻放下剑,只是投回一个询问的目光。

    “我看得出来。”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兰迪。”他指了指自己。

    “您是……”

    “杀手。”兰迪无所谓地答道。满脸细碎的疤痕之下,男人的嘴角略微下垂,嘴唇抿得死紧,使得他看起来永远是一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我永远不会认错敌意和杀气。”

    “……”奥利弗嘴角抽了抽,决定多给自己几秒思考的时间。

    “另外,一个简单的问题。”自称杀手的男人沉默片刻,将巨盾往地上随意一搁,沉重的盾沿瞬间砸进松软的泥土。“你和戈德温·洛佩兹是什么关系?一个忠告,你最好早点把这张脸藏起来。”他冲远处厮杀的人群扬扬下巴。

    “别让他们注意到,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威拉德境内。

    弗吉尔给的坐标十分准确,尼莫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佣兵公会的象征性招牌。寻找尤里瑟斯头骨的任务应该还在,这个想法从他乱作一团的脑海里莫名浮出。

    多么奇妙而讽刺,他摸摸自己的脑袋。

    只不过此刻他对公会和任务毫无兴趣,尼莫简单地扫了那个徽标一眼,开始寻找最近的传送中转站——中转站都会有个特征明显的红色尖顶,找起来不是什么难事。

    不久之前,风滚草成员们几乎全部踏进了分部。安表示要去确认奥尔本监狱的情况,顺便试着通过人脉搞到孤岛法庭的消息。而艾德里安·克洛斯什么都没说,直接踏入了分部门口。杰西像块牛皮糖似的黏着他,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现在的尼莫巴不得多来点独处的时间,他非常乐意留在外面看管山羊。

    自从同伴们踏入建筑,时间过去多久了?一个小时,或者是两个?尼莫握紧手中富勒山羊的牵绳,灰鹦鹉正在他的肩膀上不留痕迹地打哆嗦。

    尼莫不禁转头看向巴格尔摩鲁。这会儿灰鹦鹉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些华丽到刺眼的魔法装饰,它缩着头,躲避着尼莫的视线。

    这大概是整支队伍里本质最接近于他的成员,尼莫露出一个苦笑。巴格尔摩鲁八成察觉了什么。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鹦鹉胸口的羽毛。那触感十分温暖,然而灰鹦鹉缩得更紧了。

    尼莫轻轻叹了口气。

    他暂时无法直率地面对他的同伴,隐瞒事实的愧疚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大,最终化为冰冷的罪恶感。担忧、混乱和迷茫混成沉重的一堆,几乎要把他压垮。尼莫想要坦白——至少坦白一次,给那即将决堤的情绪找一个出口。

    “巴格尔摩鲁。”他小声地说,转开视线,凝视着中转站的红色尖顶。

    “……我可以把你的力量还给你。”

    灰鹦鹉瞬间停止了颤抖——它的爪子一松,从尼莫的肩膀上干脆地滑下,结结实实摔在石砖上。

    第122章 假情报

    这座城市不算太大, 可佣兵公会既然选择这里建立分部,它也的确谈不上小地方。午后的城镇热闹极了,马蹄声滚过凹凸不平的石砖。小贩拉着两个木轮的小车, 叫卖冷掉的果酱馅饼和裸麦面包, 两份搭一杯甜草药汤。人们匆忙地从佣兵公会分部的门口路过, 不会向这个方向投过太多视线。

    建筑入口在炽热的阳光中切出一块y影。稀疏的冒险者们正将自己挤在y影里,骂骂咧咧摘下帽子, 露出晒得通红的汗shi皮肤。

    只有一个人和燥热的气氛格格不入。

    黑发的年轻冒险者衣着简单, 布料上还沾有干掉的血渍和泥土。泥土失去水分化为粉末, 变得略微发白, 在暗色布料上显得尤为刺眼。他正扯着只背满行李的富勒山羊,规规矩矩站在角落里,远离了躲避阳光的其他人。

    这并不稀奇,八成又是哪个刚完成艰巨任务的倒霉蛋。但那黑发年轻人的相貌过于出色,几位正用袖子擦汗的女佣兵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出于某种奇妙的直觉, 没人上前搭话。

    因为热腾腾的气息在那人面前止步,站在那里的似乎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幻象,没有生命特有的吵闹而鲜活的气息——他连汗都没有出一滴。

    女士们纷纷叹气,遗憾地多偷看了几秒, 继而转开视线。

    尼莫能感到瞄过来的好奇目光, 眼下他没有心情去在意那些不带恶意的观察。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全集中在地上的灰鹦鹉身上——巴格尔摩鲁仍然躺在地上, 鸟眼圆睁, 愣愣地翻着眼睛看向他。

    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 尼莫吐了口气, 将依旧一动不动的灰鹦鹉从地上拎了起来,并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把你的力量还给你,你不想要?”

    “当然想。”灰鹦鹉小声嘀咕,“可是为什么?”

    它不久前才逃跑,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值得嘉奖的事情。巴格尔摩鲁很清楚,它现在还待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莱特绝对有某种追踪它的方法,再次逃跑无疑是个蠢主意。既然逃不掉,自暴自弃也姑且算一条路。

    地表这块血r_ou_迟早完蛋。巴格尔摩鲁心疼得要命,但它坚信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横竖大部分力量早就被莱特抢走,如今看来夺回的希望渺茫至极。

    这部分力量的流失已成定局。

    就算它是柯瑞文扁蛇族群中唯一的上级恶魔,深渊可大得很,藏起来又不是什么难事。等地表这块r_ou_被破坏了,它绝对要藏个一两百年再尝试前往地表世界。莱特总不至于追去深渊。

    恐惧和颤抖已经成了它的习惯,巴格尔摩鲁甚至开始感到麻木。就在它耐心地等着莱特对自己下手时,肥美的馅饼将它整个儿砸到了地上。

    行吧,这梦挺逼真的,巴格尔摩鲁严肃地想道。

    “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而你现在的力量太过薄弱。”尼莫轻声说。

    “哦。”灰鹦鹉的声音响亮了些,对现实的否定让它充满莫名其妙的勇气。“我一开始试图弄死你来着。”

    “但威瑟斯庞那件事你帮了忙……我们扯平了。”

    灰鹦鹉狐疑地瞪着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那你干嘛追着我去深渊教会?”

    “我们接了弗吉尔先生的任务,我只是想顺便跟你聊两句。”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但你增强我的力量干嘛?要我保护队里那些人类?我跟你说,这事儿绝对不可能发——”

    “保护好你自己。”尼莫平静地说道,“……以及以防万一,战力多一个是一个。”

    “真稀奇,你就不怕我恢复力量后换个壳子?”灰鹦鹉转着眼睛,“人类的躯体可比鹦鹉方便多啦——”

    “……如果你那样做,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尼莫挑起眉毛。

    灰鹦鹉咔哒合上喙。

    “好吧。”沉默了几秒后,它有点哀怨地嘀咕道。“鹦鹉就鹦鹉,快把力量给我!”

    尼莫悄悄动了动手指,再次确认身周的隔音法术足够稳定:“关于这个,我只知道些理论……只要怀着‘自愿舍弃’的心情就可以了?”

    “差不多吧,这不是类似于本能的东西吗?你真的……哎哎哎,你怎么这么小气!”见尼莫咬破自己的手指,它顿时忘记了害怕,声音登时高了个八度。“你就打算给我一点血?我当时可是损失了——”

    “是很少一点血。”尼莫指尖的伤口瞬间愈合,只在外面留下一滴血珠。“不要全部拿走,沾一下就行。”

    “就算你是完整的上级恶魔,这样也算是侮辱!”灰鹦鹉不满地停在尼莫前臂上,黄色的鸟眼直直瞪着那滴血。

    “我在深渊教会确认过,我不是完整的上级恶魔……”尼莫小心地说道。

    “真的,真的?哎哟我就说,人形恶魔怎么可能存在——”

    “……是魔王。”尼莫的声音更小了。

    富勒山羊在几步外一无所知地反刍,不远处的佣兵们还在说笑,小贩的木车刚刚转了个方向。灰鹦鹉伸出去的舌头即将碰到那滴血,然后猛地落下,像布匠的皮尺那样嗖嗖往地上垂。

    不正常的紫黑色舌头眼看就要掉下一米,尼莫挪了几步拾起舌头,将血珠往舌尖上极其小心地蹭了下,然后缓慢地将它塞回鹦鹉的嘴。他捏着那条僵硬的细舌,决心暂时瞒下“历代魔王始终都是同一个”的事实。

    两分钟后,他终于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将灰鹦鹉垂下的舌头尽数塞了回去,就像将脱出的布条灯芯塞回灯瓶。效果立竿见影,他能瞬间感到灰鹦鹉的气势产生的变化——如同半死的枯枝重新伸展,新生的叶片上方开出满是尖刺的花。它的气势活了过来,不再是不值一提的尘屑,尼莫所感知到的那颗黯淡星辰霎时变得熠熠生辉。

    “啊。”灰鹦鹉虚弱地说道,两只小爪子牢牢抠着尼莫的前臂。“……啊。”

    它看上去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反而无ji,ng打采至极。尼莫不太敢动,他就那么僵着手臂,任灰鹦鹉在上面继续摇摇晃晃。

    “啊——”灰鹦鹉继续道,活像变成了一只乌鸦。它甚至没有发出尖叫,只是持续无力地啊啊着。

    “可让我知道你是什么了。”啊了得有十几声后,灰鹦鹉终于嘀嘀咕咕地说道。“一块血r_ou_换这种机会,这趟够本。好啦,结果我吧。”

    它豪气万丈地躺在尼莫面前的石砖上,双眼紧闭。尽管两只脚爪还在抽搐,但看样子十分坚定。

    可巴格尔摩鲁等了几分钟,并没有等到任何攻击。它睁开一只眼睛,尼莫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半点怒意都没有——甚至眼圈有点微微发红。

    灰鹦鹉蹦跶着站起来,带着豁出去的气势扬起脑袋,狐疑地望向对方。

    他们就这么僵持了足足一分钟。

    可能是发现对方真的没有露出任何杀意,巴格尔摩鲁咔吧着嘴,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它沉默地打量了面前的尼莫一会儿,随后张开翅膀。

    它要逃走了吗?尼莫闭上眼睛,努力压抑心底漫上的寒意。

    灰鹦鹉的确扑闪起翅膀,飞到了空中。可和尼莫所猜想的不一样,巴格尔摩鲁并没有飞远,它只是有些虚弱地飞高——

    然后停在了尼莫的脑袋上面。

    “……”尼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会儿他完全无法理解巴格尔摩鲁的想法。

    “值了。”灰鹦鹉在他头上庄严地说,语调极慢,恰到好处地混合了心如死灰、自暴自弃和微妙的得意。

    然后它叼起尼莫一缕头发试探地扯了扯。见尼莫没什么反应,它甚至加了几分力道。

    “我真的很强大!”它最终有点破音地宣布。

    尼莫一瞬间有点担心它的ji,ng神状态,随即他发现它的魔力波动没有出现异常——它的行为毫无疑问发自真心。他伸手揪住鸟脖子,将灰鹦鹉从头上拉了下来。

    就像他们刚遇到那阵子一样。

    尼莫将巴格尔摩鲁放回自己的肩膀。“帮我保密。”他的声音很低,但语气明显比之前舒缓了不少。

    “哦。”灰鹦鹉不怕死地一梗脖子,“那个……你能叫我一声巴格尔摩鲁大人的话……”

    “不。”尼莫坚定地回答,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笑意。

    而佣兵公会分部之内,其他人的进展并不算顺利。

    “……我愿意掏我的私房钱,多少都行,不够我给你打借条。”安冲着公会架设的通讯水晶说道,“回答我芬里尔,我记得你有孤岛法庭的人脉——说到底,人是在我眼前消失的,是我的责任。”

    “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钢狼佣兵团团长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好吧,我可以帮你牵线……但这是正式交易,你得对价格有个心理准备。”

    “我还是那句话,多少都行。”女战士喃喃说道,捏紧口袋里的监视虫的尸体。

    “你需要等我一会儿……索恩,索恩!”水晶那边的声音变得远而模糊。

    “在,团长。”

    “帮我找找之前孤岛法庭那个任务的任务报告。”

    “没问题,请问那边的是……?”

    “萨维奇,你应该还记得。”芬里尔嘀嘀咕咕地说道,“行啦,快点去,她挺着急的。”

    安守着通讯水晶整整等待了一个小时,才终于拿到了孤岛法庭看守的通讯符咒。她焦急地连通面前的大通讯水晶,舔着有些干裂出血的嘴唇。

    “芬里尔·特洛伊?”一个苍老难听的声音从水晶那边传来,“钢狼又有人要送过来吗?”

    “不。”女战士小心地清清嗓子,“您好,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酬劳会由芬里尔·特洛伊转送给您。”

    “噢——是位年轻的女士。”水晶对面的老头拖着令人反感的长腔,“您想知道什么呢?您得知道,如果您的小情人或者随便哪个进了这里,可是不许见面的。”

    “我知道,我只需要确定一个人的现况。”安没有理会对方的调笑,“奥利弗·拉蒙,请您帮忙查一下这位囚犯的情况,如果有这位囚犯的话。”

    孤岛法庭的老看守挠挠嵌在脸上的水晶。他扭过脸,扫了眼那个空下来的短期囚室。真要命,他想,守门人这回急得要死,孤岛法庭还没有把相关手续的档案和资料补完。

    万一对面是哪边的监察在钓鱼,事情就麻烦了——按照惯例,上面绝对会把责任全算到他一个人头上。

    “有奥利弗·拉蒙这么个人。”他拿腔拿调地回答道,“他还在呐,这个小伙子资料不太全,得慢慢审。您瞧,我们必须把所有的手续都办利索——”

    “罪名?”水晶那边的女声干巴巴地问道。

    “我可不知道。”老看守咳嗽两声,“不过不管犯了什么事,他至少得在这里待个三周……如果这就是您想知道的。”

    “谢谢您。”水晶那边的姑娘郑重地答道。

    “别忘了酬金。”老看守立即回应。

    安断掉了通讯水晶,稍稍舒了口气。但她可不打算全盘接受这位看守一个人的说辞,女战士快步走到任务台前,开始熟练地发布任务。

    她必须看住奥尔本的囚牢,确保奥利弗没有被突然转运过去——守门人虽然cha了手,但按照规定,他们必须遵循孤岛法庭的程序,否则同样会被问罪。他们可以晚点再讨论这件事,看看有什么获取情报的方法。

    而另一边,艾德里安·克洛斯也获得了他想要的——

    “关于您发布的任务……目前的情报都在这里啦,尊敬的客人。”女接待双手递过一个厚皮本,动作轻柔有礼。“公会不对其中信息的真伪负责,请您仔细考虑,自行采信。”

    艾德里安·克洛斯点点头,双手接过那个封皮上什么都没有的硬皮本。

    “您是在挑逗我吗?”杰西·狄伦卷着发梢,“我就在这里,就在您面前,您却拿着一大摞关于我的资料查看……哎呀,真浪漫。”

    艾德里安继续着本子上的信息,头也不抬。

    “听说审判骑士不会说谎,那么我要提问。”金发青年凑得更近了,“您喜欢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不。”骑士长认真地继续着。

    “那我要每天问一遍。”

    “随您。”艾德里安冲本子中的情报拧起眉头,往后多翻了几页。

    目前世道不太平,他很清楚。很多流民出身不明,颠沛流离,他也知道。可但凡是人,总会在这世界上留下些许可被追溯的痕迹。

    然而杰西·狄伦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被确定的痕迹,一切信息都杂乱而暧昧。去除浮在表面那堆自相矛盾的资料之后,余下的只有一片空白。

    艾德里安继续翻着那本资料,试图寻找更多有用的信息。

    “您真的一点儿都不热情,”杰西还在旁边嘟囔着,伸长脖子,试图看几眼纸页上的信息。“我有个好主意,要不要晚上去喝一杯?”

    前任骑士长啪地合上本子,他终于看向杰西,眉头拧得紧紧的。

    “好。”他说。

    第123章 第三人

    巴格尔摩鲁脑子晕乎乎的。直到风滚草的其他成员从建筑里走出来, 它依旧没有回过神。说实话,“魔王”这个词刚从莱特嘴里钻出来的时候,它本想像以往一样来个否定加讥讽。

    可莱特的样子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而当它的舌尖触到那滴血, 灰鹦鹉终于意识到自己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已然成真。

    可能是因为量的区别, 刺激程度和当初相比相差甚远, 感觉却相近到让它毛骨悚然。那的确是魔王血r_ou_特有的毁灭性力量,它剧烈到仿佛要压倒一切——只是不到一滴血, 自己这块血r_ou_的力量瞬间回归巅峰, 甚至比本体的新鲜血r_ou_还要强上几分。

    巴格尔摩鲁有自信, 就算鹦鹉的躯体会限制住相当部分力量的发挥, 现在它的实力不会比一般地表上级恶魔差。

    恢复力量总是好事。

    它该感到绝望,被刻在本能中的恐惧凝固在原地。可惜它的恐惧和绝望似乎涨过了头,这会儿反倒有种奇妙的解脱和不真实感——

    灰鹦鹉格外满足地蹲在尼莫肩膀上,不时啄两下尼莫的耳朵。深入骨髓的惧意在它脑袋里根植太久,它反而开始渐渐习惯。“欺负魔王”带来的愉悦感倒是崭新无比, 每一次都带来在死亡边缘游走的异样刺激。

    它绝对是深渊中所有柯瑞文扁蛇的骄傲,巴格尔摩鲁挺起胸脯。

    刚走出门的安表情略微明快了一点,她正困惑地瞄着打了ji血似的灰鹦鹉。

    “别管它。”尼莫把啃自己耳朵的鸟嘴拨开,“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奥利弗应该还在孤岛法庭。”安轻声叹气, “不过那边终究不太可靠, 我已经安排人去盯着奥尔本首都的监狱了。”

    “谢谢。”尼莫喃喃道。他总有种不怎么安心的感觉, 糟糕的预感让他后颈发冷。“我们现在去肯雅塔?”

    “没错。肯雅塔还是不太平, 比较好混进去。”女战士挠挠短发, “可是尼莫, 事情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吧?虽说查看事发地点确实是必要的……你真的不考虑挂个任务寻找目击者吗?”

    “不用。”尼莫的语气十分坚定,“我有我的办法。”

    “好吧,既然……狄伦,你在干什么?”本来安的语气刻意软了不少,后半句瞬间打回原形。

    “很有趣的信息。”杰西冲两人勾着手指,“别管那只羊啦,这么一会儿丢不了——快进来看看。”

    尼莫将牵绳末端套在巴格尔摩鲁的脖子上,然后将灰鹦鹉搁上公会门口的石雕。他冲杰西板起脸,坚信已经没有什么消息能让自己真正地感到震惊。“……抱歉,我现在没有看热闹的心情。”

    “哎呀,我理解。可是路标镇附近的边境森林出现了异变——”杰西笑眯眯地摩挲着下唇,“我想你们会感兴趣的。”

    远方某个不知名的荒野,林地已经开始冒出片片黑烟。估计是哪个法阵jian出的火星引燃枯草,战场中心燃起火光。

    奥利弗终于放下了骨剑。面前魁梧的男人自称杀手,可他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敌意或恶意。

    “奥利弗·拉蒙。”奥利弗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随后利落地站起身,将卡在盔甲缝隙的细小断枝取出。“您见过洛佩兹?”

    “见过一次。”兰迪闷声说道,“地平线往孤岛那边塞了不少危险分子,他们可不会对这张脸有好感。”他的口气严肃下来。“……可我记得洛佩兹没有亲戚。”

    他的话语没有影响他的动作速度,兰迪将金属巨盾往身后一立。厚实的盾牌犁起一排泥土,法术与金属的撞击声在另一面炸起。

    “……这张脸算是个巧合。”奥利弗无力地咧咧嘴,“刚刚您在车厢中挡住我也是因为这个吗?”

    兰迪耸耸肩。

    奥利弗回给对方一个略带感激的微笑,伸出手尝试立起防御法术。可在他开始引导魔力一刹那,脖颈上的剧痛再次来袭。奥利弗咬紧牙关,硬是保持了站姿。

    “不要用防御类法术,这里只允许物理防御。”兰迪对他皱起眉,“你……”

    他还没说完,奥利弗再次出手。他将安息之剑向前横劈一道,巨大的冰刺随着剑气生长——尽管不如冰盾那般牢固,也算将两人和辐s,he开来的混乱暂时隔开。

    “为什么找我合作?”做完这一切后,奥利弗不由地单膝跪倒在地,好抵抗太阳x,ue处锥子刺入似的疼。

    “你看起来最合适。”兰迪干脆地说,“我不擅长长时间高强度战斗,暂时需要个靠得住的合作者。而你好像对当前境况一无所知。”

    奥利弗瞬间忘记了所有不适,他的目光从兰迪的脸扫到对方结实的肌r_ou_上,然后再次移回兰迪的脸。面前这位怎么看都像耐力超绝,一个能打十个的类型。他坦荡地用目光表明了自己的疑问。

    面色严肃的杀手无视了他疑问的眼神。他伸出胳膊,果断架住奥利弗:“你对现在的情况了解多少,拉蒙先生?”

    “完全不了解。”奥利弗拍拍对方的胳膊,退了一步。“谢了,我自己能站稳。”

    “你的队伍招募了艾德里安·克洛斯,我当时还想是哪个不要命的狂徒这么不讲究。”兰迪摇摇头,“但您刚刚的茫然不像是装的,您是真的一无所知?”

    “是的。”承认自己一无所知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奥利弗使劲按了按太阳x,ue,从喉咙里挤着句子。“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随便说点儿……我有三个问题。”

    “问吧。”兰迪竖起盾,他们身边的冰刺开始不自然地崩塌。

    “第一,为什么要厮杀?第二,为什么不能使用防御法术?”奥利弗同样抬起脚,摆好防御姿势。“第三……他们为什么在笑?”

    四五个囚犯向两人冲来,脸上都挂着略带疯狂的笑意。其中一个双臂突然化为暗紫色烟雾,直直向奥利弗扑来。而奥利弗敏捷地后退一步,甩手就是一个净化法阵。

    烟雾霎时在白光下散去,那人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是在拉德教待过的杂种!”

    这声惨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奥利弗吁了口气,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聚集的敌意陡然重了几分。

    “前两个问题我可以一起答。”兰迪抡起盾,盾边直接击中另一个人的腹部,直接将其甩飞。“因为这是死囚军团的淘汰测试,他们只要尖刀,不需要注重防御的类型。杀人越多,初始的待遇就越好。”

    “所以他们之所以在笑——”奥利弗果断起跳,一只脚蹬上兰迪的盾牌边缘,高高跃起。当他再次落下时,伴随的是夹杂冰碴的剑风冲击。

    面前的敌人被生生逼退十几步。

    “——就是因为这个?”奥利弗落回兰迪身边,小声说完了后半句。既然死囚军团追求的是战力,他可不想早早把全部实力暴露出来。

    “可以这么说。”兰迪将盾牌往地上狠狠一磕,地面隆隆作响,刚打算围上来的敌人又一屁股坐回地上。“不用接受死刑,能舒舒服服活着,还能合法杀人——只要能从战场上活下来。”

    两人拨开灌木,几乎同时开始向树丛更茂密的地方前进。

    “您是杀手。”奥利弗随手甩出一道剑风,面前恼人的藤蔓应声而断。“为什么这种时候反而不想动手?”

    “这是我……”兰迪皱起眉,刚想回答,突然身形一顿。

    他的影子中伸出无数枯藤似的的影藤,将他死死缠在原地。一个枯瘦的身影从黑影中钻出,绕到兰迪身前,右手尖刀毫不留情地捅向杀手的心口。奥利弗几乎在下一秒便出了剑,可眼看就要来不及——

    兰迪只做了一件事。

    他扯起身后宽大破烂的黑色披风,飞扬的黑色布料将那冲上来的身影牢牢罩住。动作不紧不慢,活像舞台上的魔术师。而他的魔术同样神奇,只不过带上了浓重的血色。

    当他再次松开披风时,披风已经被鲜血濡shi,而那鲜血并不是那位杀手先生的。

    偷袭的法师踉跄地退了几步,惊疑不定地望着对方。他就像一瞬间撞上了某个看不见的钉板,伤口数量繁多却并不致命——但若放着不管,他绝对会在短时间内失血而死。干瘦的男人骂了句脏话,飞快地溜走了。

    奥利弗放下剑,他震惊看向兰迪。那位杀手的衣着并不复杂,胸口薄薄的布料被肌r_ou_撑得鼓起,完全不像藏有什么尖锐的利器或机关。

    另一反面,风滚草的新任团长不至于自大,但也对自己的力量有着相当的自信。他自认不会判断错误——在那一瞬间,极短的一瞬间,杀手兰迪身上无疑出现了两个人的气息。不是某种象征,是确确实实的两个人,两个活人。

    一抹雪白从斗篷的缝隙中滑过,一道视线拂过他的脸。

    那不是他的错觉,奥利弗十分肯定。

    怎么回事?

    如果他没有感觉到“第三人”的存在,奥利弗可以极其自然地忽略兰迪的手法——毕竟谁都有几招看家绝活,他们绝对没有熟悉到可以抖出老底的程度。但是那是一个人,一个可以在瞬间出现又消失的活人。

    奥利弗吞了口唾沫,他仔细确认了遍,兰迪身上的气息又回归了之前的情况。自从自己被打入牢狱,现实变得如同梦境般荒诞,他好不容易以为现况能步上正轨……

    “走吧。”高大健壮的杀手沉声说道,活像刚刚那真的只是次普通攻击似的。

    奥利弗没有动,他蹙起眉,开始思考最有礼貌的询问方式。兰迪帮了他大忙,但他的状况古怪也是事实。如果可以的话,奥利弗不想因为一点猜忌就和对方彻底撕破脸。

    可他还没有想好合适的表达,答案就自己走了出来。

    几道寒光闪过,肥胖的监视虫落在地上,非常直接地咽了气。

    “无所谓啦,兰迪,他发现我了。”一个声音说道。

    那声音清脆悦耳,听起来属于一位年轻的女性。随后一个姑娘出现在奥利弗的面前——她的头发和兰迪一样短,只不过是灿烂的金色。眼睛很大,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丝天然的笑意。她的身材纤细结实,只是个子有点矮,看起来甚至不到一米六。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这一点,娇小的姑娘脚踏着金属鞋跟高得夸张的怪鞋,一眼看去简直像踩了高跷。

    她从兰迪体内走了出来,字面意思上的。就像那个大块头青年只是一个幻影,一团带有颜色的烟尘。

    “莫拉。”兰迪用力抹了一把脸,“这太危险了。”

    “反正他发现我了。对不对,可爱的先生?”年轻姑娘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自己。“莫拉,杀手。以及这截笨木桩的女朋友。”

    她的指尖上套着勾爪似的尖锐刀刃,刀刃上还沾有赤红的血迹。

    而她的脖子上没有金属项圈。

    第124章 触不可及

    奥利弗好不容易管住了自己的下巴, 好让自己不至于傻兮兮地张开嘴。自称莫拉的女孩朝他大方地点点头,随便做了个招呼的手势,指尖上的刀刃闪闪发光。

    “奥利弗·拉蒙。”他咳嗽了一声, “黑章。”

    “其实我刚才听到啦, 但我喜欢有礼貌的人。”姑娘满意地点点头, 语调十分愉快。“按理来说,我们应该现在将你灭口——真可惜, 这会儿我们不能杀人。”

    奥利弗有点不确定要不要握紧剑柄, 进行初步的防御。

    “别闹, 莫拉。”兰迪活动了下脖颈, 关节发出不怎么清脆的闷响。“他没有恶意,至少现在没有。”

    “我当然知道啦,多嘴!”年轻女孩不满地撇撇嘴,“我这不是吓吓他吗?你吃醋了吗?……你得承认,兰迪, 他可比你帅多了。”

    “……”高大的男杀手扭过头去。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莫拉幽幽地说,“刚刚的车厢里有位大胸脯女士,你还专门扭头看了人家好几眼,心跳都加快了几秒。好几秒!”

    “我……”

    “当然, 我能理解。”莫拉假装抹抹眼泪, 还特地抽了抽鼻子。“所以我决定多跟这位英俊的小伙子聊两句, 你可不能有意见。”

    “……”奥利弗眼看着娇小的女杀手向自己逼近, 连忙退了几步, 决定将自己从面前两个人的打情骂俏中摘出去。“我有男朋友了。”他的口气无比坚定。

    两位杀手同时看向他, 一个目光充满悲痛,一个眼神里藏着隐隐的欣喜。

    “真可惜!”莫拉看上去很想捶树,“说不定我能喜欢上你呢,这样就可以跟这截笨木桩分手啦——”

    兰迪还是那副严肃的不爽表情,这会儿他正抬头看天,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突然他吸了口气,再开口时,他的语调没了之前的轻松。

    “莫拉。”他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矮个儿姑娘和兰迪迅速交换了个眼神,直接原路返回,钻回对方的身体——r_ou_体交错没有任何障碍,不是相融,莫拉更像走进一团不透明的虚影。而她的身影刚刚消失,一只监视虫摇摇晃晃地飞了过来。

    这就说得通了,奥利弗飞快地思考着。

    为什么兰迪声称自己无法进行高强度长时间的战斗,为什么身为杀手却只装备了厚重结实的金属盾,为什么在攻击时身体动作能少则少——如果藏在他体内的姑娘需要随他一起活动,这一切都能得到解释。

    可如果要保证不露馅,他们必须以完全一致的动作行动。两人的动作同步率和心意相通的程度绝对堪称恐怖。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们这是……?”他含蓄地向兰迪发问,“是什么法术吗?”

    “是诅咒。”兰迪漫不经心地拎着盾,余光瞟着那只监视虫。“挺多年了,别在意……嘘。”

    兰迪纵身跳进灌木丛,奥利弗几乎和他同一时间藏了起来。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和粗重的喘息混在一起,在他们附近盘旋,浓重的血腥味穿过树丛,钻进他们的鼻子。在外面转悠的比起人类,更像是某种杀晕了头的野兽。

    “您找我合作……是希望我来牵制敌人,尽量减少自己的动作幅度。”等外面的敌人走远,奥利弗小声嘀咕道,“莫拉小姐得自己活动,对吗?你们的同步到底是……”

    “十四年的练习。”兰迪没有看向奥利弗,他拨开一点灌木树叶,向外窥视了一番。“现在你该担心一下你自己,拉蒙先生。”

    他瞥了奥利弗一眼,眼神里几乎没有情绪。“我建议你把刚刚那个家伙杀掉,他受伤了,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为什么?”奥利弗拧起眉。

    “我们有我们的目的,但你最好别心软。”高大的男人脸色平静,“哪怕杀上一个,你都能进入流动军营,离这个鬼地方远点儿。我只需要一个不会背后捅刀子的临时合作者,不需要一个滥好人。”

    “尽管要面对无止尽的战争,但逃走机会总比困在凋零城堡高得多。说句实话,沦落到凋零城堡,你的下场可能比那些没有战斗力的消耗品还惨。”

    奥利弗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是黑章吗?杀个把人怎么还这么啰嗦。”

    “我杀过一个人。”奥利弗垂下目光,“那感觉糟透了。”

    “这些又不是平民,他们本来就是死囚。”

    “理论上我们也是死囚。”他无力地勾勾嘴角,“但至少我不觉得自己该死。”

    兰迪转过脸,眉毛扬得高高的。

    “如果我现在给自己找个‘迫不得已’的借口,”奥利弗深吸一口气,“那么绝对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毕竟借口这种东西永远不缺。”

    “有意思,我开始好奇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啦。”兰迪低声嘟囔。

    一道火柱向两人藏身的灌木袭来,奥利弗敏捷地退开。他渐渐掌握了和项圈和平共处的节奏,攻击性的冰刺再次巧妙地立起冰围栏,为两人赢得了充足的逃跑时间。

    他们得撑上三个小时,现在时间过去多久了?

    奥利弗飞快地蹬着地面,冲向树丛相对稠密的地带,默默地估着时间。

    “尽管我不介意随手帮帮你。”兰迪边跑边开口道,“话说在前头,莫拉她虽然没被逮住,但她弄不开这种项圈。”

    奥利弗用剑气劈倒几棵树,然后小心地隐蔽起自己的气息,将自己藏在枝叶混杂的枝叶堆之中。剑气一路向前,直直向远方前进,制造出了不小的声势。

    “谢谢您的好意。”奥利弗连嘴唇都不怎么敢动,纯粹用气声发音。“我会自己想办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具体罪名,那些人坚称我是缄默骑士,可我发誓我不是。”

    “……如果你这样的是缄默骑士,深渊教会的名声可不至于那么臭。”兰迪哼笑一声,老练地躲在树丛中。“公平起见——你刚刚关心的事情,关于我们的诅咒。”

    杀手将后盾往树叶里收了收,换了个自然些的坐姿,显然在抓紧一切时间恢复体力。奥利弗往外挪了挪,给兰迪腾了些空间。

    还没挪几步,他的手按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差点被扎破。奥利弗下意识往y影里看了眼——一个爬行类的颅骨正安静地躺在那里,眼眶和巨大的颞孔紧挨着,头骨的下颚部分早已消失,两根犬齿倒还算完整。

    “总的来说,我们无法碰触对方。”兰迪在旁边无所谓地说道,“拿着东西间接碰触也不行,只是这样。”

    “可我能碰到你。”奥利弗拿起那个不小的颅骨,比了比大小,开始试着用法术弄掉上面的泥土和污渍。

    “是的,所以只是针对我们两个的诅咒。”

    “……有解决方法吗?”在往骨头上打了几个束缚术后,奥利弗几乎立刻问道。

    “最简单的就是分手,但一直没成功。”兰迪还是那副臭脸,但眼神柔和了许多。“没办法,我还是最喜欢她,她也没有找到更喜欢的人。所以我们只能凑合着选难点的那条路了。”

    奥利弗有点心酸,他大概知道无法碰触心爱的人是什么心情。这才和尼莫分开一天,他的心情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十四年又是什么概念?

    可兰迪看起来平静极了,就像在叙述他人的故事。

    “还有半个小时。”一个明显被魔法放大过的声音从天空中落下,“请各位抓紧时间。”

    话音刚落,暴风卷开堆在一起的断树。幸存者的目标越来越有限,攻击越来越疯狂。终于有人不计后果地爆发开来,似乎等着他的不是死囚军团,而是黄金铸就的王座。

    一直谨慎逃亡的两人终于无法再躲避。

    “让我看看你的‘仁慈’能撑多久吧。”兰迪哼笑道,站起身来。“现在你得认真起来了,拉蒙。”

    奥利弗面对着巨浪般澎湃的杀意,将那个颅骨扣上了脑袋,它在法术的加工下大小刚好合适——那应该是小型地龙的颅骨,上颚边缘利齿参差,长长的犬齿尖锐依旧。鼻孔、眼眶和颞孔混在一起,多孔的异形颅骨散发出让人背冒寒气的死亡气息。

    束缚术生了效,颅骨遮住他的上半张脸,成功变为一个y冷诡异的头盔。尽管透过眶骨和颞孔的空洞能看到他的大部分面容,但在y森白骨的衬托下,没人会再将这张脸和那位阳光般灼人的地平线团长联想到一起。

    “这不是‘仁慈’。”成功将面孔藏起后,奥利弗叹了口气,握紧同样惨白的安息之剑。“这只是……”

    他没能找到合适的词。

    就算他真的下了杀手,或许绝大部分人都可以理解他的无奈。但一路走来,他见过不少绝境之中尚在坚持原则的人们。如果在这里跨过自己的底线,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再堂堂正正地面对那些“平凡”的人。

    如果他再弱小一些,可能他真的别无选择。但现实并非如此——他足够强,比对方强得多,奥利弗深知这一点。

    ……那么就算那是愚蠢的,不知变通的,毫无价值的坚持。

    比起放弃原则后,深夜中无数次注定没有结果的自我质问。他选择承受这份坚持的代价,他选择问心无愧的一夜安眠。

    另一边的尼莫正盯着闪烁的布告栏,只觉得胃里多坠了一块冰。

    “上级恶魔的茧?”尼莫的声音非常干涩,而他已经懒得去掩饰。

    “最近几天才出现的东西。”艾德里安·克洛斯收回视线,“按理来说孵化不了,它会被法则束缚。路标镇暂时不会有事。”

    “别那么确定,咱们这不就有一位完整的……咳嗯。”安及时止住话头。

    “……关于这一点,我保留意见。”骑士长扫了眼尼莫,“如果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公会应该派出第一梯队的佣兵团。但你们看到了——”修长的手指向光屏下半部分点了点。“目前全是些中等佣兵团在探索。我猜各个宗教的人也在路上。”

    “这不是很好吗?”杰西拍了拍手,“最近前往路标镇的人肯定多得要命,那边的驻军一定快忙疯啦,我们刚好混进去!您说对吗,莱特先生?”

    尼莫没有回答,他慢慢地抬起右手,然后缓缓抓紧自己的左臂。

    他不久前才对灰鹦鹉提过这件事。而那个黑暗的夜晚,在他的左臂被拉特里夫猎狼咬断的时候,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当时的他没能察觉左臂的丢失,可现在的尼莫能够清楚回忆起左肩那份不自然的空荡感,周围的空气因此变得愈发冰冷——那个时候他的确愿意放弃左臂,取得身体的自由,拼尽一切力量活下去。

    “我们的动作得快。”他的语气格外坚决,带着一丝他自己未能察觉的威势。

    “——那东西很危险,可能比他们想象的危险得多。”

    第125章 黑暗中的繁星

    天终于快黑了。守门卫兵乔纳最后调整了一下反幻术装置, 将所有指标调到最高,随后打了个哈欠——不知为何,近几天造访肯雅塔的人突然增加了个几倍, 他工作量也随之翻了几番。乔纳的喉咙火烧火燎地痛, 脖子直发僵, 腿麻得不像自己的。身为一个单身汉,换班后酒馆里冰过的酒是他眼下唯一的支柱。

    日落之后就可以解放了。乔纳咳嗽几声, 清清嗓子, 试图减弱喉咙里有沙粒摩擦似的肿痛。他再验过两个——不不, 一个就收工。然后绝对要去酒馆好好喝一杯。或许今晚他可以奢侈一把, 多点两个小菜,好好犒劳一下累得站不住的自己。

    见鬼,他看了整整一天的人脸。哪怕闭上眼,黑暗中都要到处飘起人的五官。男女老少在他眼里渐渐变成同一个样子,他的人生快被这份该死的工作污染了。乔纳在心里愤怒地咆哮, 试图回想几秒酒馆里漂亮的女招待,却发现往日仿佛刻在心里的容貌变成了模糊的一团。

    他泄气地抬起眼,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色。

    他最后一个处理名额终于从浓稠的夜色中显出身影。那是个披着棕褐色兜帽的人。瞧那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和廉价的兜帽,八成又是哪里来的粗鄙男人, 一个傻大个儿。乔纳心酸地想了会儿自己不足一米八的个头, 暗自腹诽道。

    然后守门卫兵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他听到了运尸车特有的铃铛声响。那个运尸人连马都买不起, 拉车的甚至是只富勒山羊。简陋的木板车上躺着三四具棺材, 看用料也高档不到哪里去。浓烈的腐臭直冲他的鼻孔, 然后一路打上他的天灵盖。

    乔纳差点绝望地骂出声, 尸臭可不容易散掉,待会儿进酒馆八成得迎接老板娘的怒吼。他绝对得给这瘟神找点儿不痛快,这家伙把他今天最后的盼头都毁了大半。

    “脸,身份证明,目的。”倒霉的守门卫兵用沙哑的喉咙低吼。

    那人顺从地摘下兜帽。

    乔纳下一句嘲讽刚冒出喉咙,就被他自己生生咽了下去,甚至差点呛到自己。这是好运气,绝对的好运气。卫兵迷迷糊糊地想道,冰过的酒和女招待的黄裙子在他脑海中登时消散,连个影子都不剩。困扰着他的恼人幻觉瞬间消失,他想不起之前任何一张脸,更别提零碎的五官。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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