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明月作品集第30部分阅读
沧海明月作品集 作者:肉书屋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30部分阅读
救我,被魔宫里的人困住回不来了!”
一语出,举座皆惊。沈洵向来云淡风清的眼神一变,脱口而出:“什么?”
“谢姐姐对你说,不要再顾她、就当她死了……”倔强的少女,还是第一次当着那么多的人哭得如此伤心,抽抽噎噎地将女子最后留下的话重复了一遍,“她说你是明白人,知道该怎么做。”
听得那样决然的诀别话语,白衣男子忽然有些苦涩的笑了起来。小谢小谢,取舍之间,你从来都是如此绝决不留余地。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居然还是这样——然而,和你并肩走的人、却需要多少的力量和勇气啊。
“大家不必担心。”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各大门派人马,身为江湖中名望已高的第一剑客,他开口平定了喧嚣,稳住人心,“这次谢女侠重出江湖、本来希望能助一臂之力对付魔宫,不料却深限重围——不过大家不要因为这件事而降低了士气,更不能因为谢女侠被困而投鼠忌器、影响到全局。”
顿了顿,见大家都停下来听他说话,沈洵微微苦笑了一下,那样苦涩的笑意让他眼角乍然起了细微的皱纹:“不必再顾及她。大家要全力以赴、将卷土重来的大光明宫逐出中原!”
一边的严老阁主定定看着他心中指望了许久的接班人,看着年纪刚过而立的男子嘴里吐出的话,老人眼睛里忽然有了说不出的悲哀——或许,几年来他一直推辞着不肯接任,怕的也是目前这种两难的情况吧?然而,大难当前,终究是避不过。
“驱逐魔宫!”“正道必胜!”
各派纷纷响应着他的话,被派来的精英多半是少年人,没有经历过二十年前那一场血战——江湖平静已久,蓦然有大敌当前,所有人眼里除了紧张、都有一展身手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然而,沈洵却依稀可以预见到这场刚拉开序幕的大战背后漫天的血红色。
又是十年过去。大光明宫此次再现中原,定然不会像十年前那般无声无息退去。
然而剑未出鞘,小谢,你却不知凶吉……本以为、在送到了那朵雪莲之后,那个孩子该不会再对付你,所以我那时只说了一句“快去快回”、就让你孤身带着红颜剑去了龙潭虎|岤。
——如若我一早知道那个少主的目的不在于那把红颜剑、而在于困住你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这样一个人去黄山,当与你联剑赴约、同去同归。
“无论如何,沈洵,你总是能明白我的。”
宛然是她昔日把盏时的笑语响起在耳畔,素衣女子看着他,那双经历过太多世事而显得有些倦怠的眼睛里、依然是那样清淡温暖的感觉。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明白此刻我需要做出的决定,并且将坚定不移地做到——然而,小谢,我们真的都能明白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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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沈洵所料,二十年后卷土重来的魔宫和中原武林十大门派之间、血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显然是沉寂多年后有备而来,此次大光明宫在少主方之玠的带领下,横扫整个武林。趁着各派将精英人手派往鼎剑阁,魔宫少主没有前去鼎剑阁和鼎剑阁正面交手、却闪电般派出火翼冰陵两护法带领人手分袭十大门派中的衡山、华山、崆峒三派,杀了个措手不及。
鼎剑阁机构庞杂,人员繁多,各位武林元老在如何对付魔宫方面各有分歧、相持不下。等到十大门派好手好容易在鼎剑阁汇集完毕,另外三派遭到血洗的消息已经传来。
那时、离魔宫重现江湖的传闻惊爆,只有二十七天的时间。
三派之中,衡山、华山分别灭于魔宫左右护法火翼、冰鳞手下,鸡犬不留无一活口。只有崆峒派、一个月后,竟然还有劫后余生、血污满面的弟子奔入鼎剑阁。
阁中各派中人围上搀扶,却惊见那些逃归的人双手筋络俱断,赫然已成废人——然而,虽然掌门被杀,总堂被焚毁,崆峒满门弟子毕竟逃过了灭门的厄运。
“崆峒派不是由魔宫少主亲自带人前去的么?你们怎么能逃出来?”严老阁主看到满堂的伤残,然而心下的疑虑却不减了半分,“莫非有诈?”
“那个少主…那个少主简直不是人!可怕…可怕。掌门和大师兄都被杀了……”断断续续地,奔入的崆峒弟子勉力开口,复述当日惨况,“那小魔头本来下令要将本门弟子全、全杀了……但是,但是那时候好像有人说了一句话,他就下令停手了。”
“好像?”这样语焉不详的复述,反而让各派人更加起疑,不住追问,“是谁?”
“看不清楚……轿子里面…说话的似乎是个女子。”伤势很重,血流不止,崆峒派的那个弟子声音和神志一样模糊起来,“带着面纱……所以、所以看不清楚……”
“啊?”还待再问,众人簇拥中,那名弟子已经因为血流过多昏了过去。
“什么女子?胡说八道。那个小魔头怎会因了一句话就改变主意?”旁边的青城掌门夏天星愤然——青城虽为十大门派之一,但近几年一直势微,此时闻得魔宫重入中原,自忖本门势单力弱、夏天星干脆封了大门,带着门下所有弟子来到了鼎剑阁。
“不错。”旁边峨嵋派大弟子清仪应和,按剑而起,“这一批逃回的崆峒弟子,我们还是先好生看管起来为好,免得其中有诈。”
不管那些浑身是血的崆峒弟子愤怒抗议,鼎剑阁中已有人将那些人强行带下。
“住手。”忽然间,一个白衣人越众而出,阻止了那群被强行拖走的伤者,淡淡道,“他们该没说谎……先带去治伤,不要耽误了。”
“沈公子?”看到沈洵开口,一众江湖人都不敢如何抗议——毕竟,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不是吹的,而且这位也是目前严累老阁主青睐有加的人物。当下,便由另一些人出来,将那群好容易逃得命回来的崆峒弟子扶了下去。
“沈贤侄,何以见得啊?”当众不好反驳沈洵的意见,趁着人散去,严老阁主叫过沈洵,低低问,“你怎么能肯定那些逃回来的崆峒弟子没有问题?”
“是小谢。”沈洵低下头去,沉默片刻,仿佛自语般地轻轻说了一句,“她总算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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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片枫叶飘落下来。素衣女子伸出手,轻轻接住,低下头去看了看落叶。叶茎是齐刷刷断裂的,仿佛被无形的刀剑削过一样。
耳边有细细的曲声,谢鸿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枫树上的青衣少年。
枫叶如火,掩映着那个二十岁的少年。因为前些日子和崆峒掌门吴深髓的一场剧斗而受了伤。他的脸色是苍白的,正将一片树叶削薄了,卷起来放到唇边吹着。头靠在树干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享受着这难得的远离杀戮的一刻。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时刻,少年身上依然保留着强烈的剑气和杀气,吹出的虽然是低低的曲子,满树的枫叶在无形的剑气中纷纷落地,宛如红雨。
这个孩子、似就像一根无时无刻都绷紧的弦,给人一种危险而焦虑的感觉。
才不过二十岁……但是那样的武功,却居然胜过了她所见过的任何人!
那一日黄山的绝顶上,夕阳缓缓将余辉从大地收走,眼前魔宫的刀剑如同海洋一般,冰冷雪白的浪尖上反射着暖红的点点光芒,她听见那个魔宫少主叫她“小谢姐姐”,眼睛是奇怪的深碧色,对她说:“如果你赢了,我就让你走。”
话语未落,她长身掠起,手中的剑流出冷厉的光芒。魔宫的子弟听从了主人的吩咐,居然真的站在一边观战。她丝毫不敢大意,足尖连点,出招凌厉,就如一只飞翔在浪尖上的海燕,与那个手拿英雄红颜双剑的少年斗在一处。
然而,那个二十岁少年的武功,居然高到远出于她原先的预料。
方之玠的剑法很精妙,细微处居然有些近似沈洵的梦寻剑法,然而最为怪异的是他的内力,英雄剑上传递过来的力道是如此诡异,虽然用了天人诀,她依然觉得每接下他一剑、胸口的血气就一阵翻涌。
——最要命的、是她每接下一剑,手中的长剑无不寸寸碎裂!
第一次体会到了沈洵和自己对战时候的感受,她只能极力仗着身法的巧妙,避开和他手中长剑正面交锋,每断掉一把剑、就立时从身侧的魔宫子弟们手中夺来一把。或许因为少主的吩咐,那些人居然毫不反抗地任由她将自己佩剑劈手夺去。
——然而,尽管如此,她手中长剑还是一把接着一把地寸断。一百招过后,她虎口震裂流血,而黄山绝顶上,居然放眼望去再也没有可用之剑!
就那样一踌躇,长剑如风,魔宫少主的英雄剑已经点在她的侧颈。
她的眉心因为运起了天人诀、而殷红如血;咫尺对面,那个少年的瞳孔也是泛起了诡异的深碧色。许久许久,在她毫不避让的注视下,仿佛有千钧之力压着,魔宫少主的剑缓缓离开了她的侧颈,下垂指地。
“小谢姐姐……我要把你怎么办呢?”逼人的剑气从颊边褪去,少年深碧色的眸子是苦痛而茫然的,甚至有一丝哀求的意味,“我不能杀你,更不想把你关起来或者对你下蛊……小谢姐姐,我要把你怎么办才好啊?”
听得这样孩子气的话,谢鸿影反而有些怔住了,道:“那么就让我回去。”
“不行!”魔宫少主的眼里陡然碧色一盛,杀气布满,几乎是咬着牙,“我才不让你走!不让你回到沈洵那边去!——我要杀了他!”
“那你先杀了我吧。”谢鸿影淡淡看着他,那不是看着敌手的眼神,而是一个成年人看着少年人的眼神,她似乎毫不介意如今这样身陷绝境的景况,“你下不了手,就让他们杀了我得了。”
“不行!”少年更加紧张,手中英雄剑向前一划,厉声道,“谁敢杀你?谁敢!——要杀你,先踩着我尸体过来!”
“小玠。”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有几分神经质的少年,谢鸿影微微叹了一口气,忽然想了起来,提议,“这样罢……如果你答应不杀沈洵,我就留下来。”
“不行!”第三个“不行”斩钉截铁般地从他嘴里吐出,眼睛里的杀气弥漫了出来,“我要杀他不仅是为了大哥报仇,我的师父——天尊宫主也要我非杀他不可!”
“天尊宫主?”那个二十年前震动武林的名字从少年嘴里出现,依然让谢鸿影吃惊不小,没有想到沈洵居然会是魔宫杀之而后快的人,她惊问,“为什么要杀沈洵?以他的年纪来量,不会跟二十年前那件事有关系才对!”
“呵,呵……”魔宫少主忽然奇异的笑了起来,“小谢姐姐,看来,他终归有些事连你也瞒住了啊。”
谢鸿影一怔,然而不等她再问什么,少年眼里出现了亮光,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手指一指悬崖下的尸体——那是前日被屠戮的黄山剑派弟子尸体,被扔到了绝壁下,堆积起来。那些弟子身上流出来的血、将岩壁都染得殷红一片。
对着那样血腥的一幕,魔宫少主眼里却有雀跃的光,提议:“小谢姐姐,这样好不好?如果你答应留下来,那么你留下来一天,我就少杀你们一个人——好不好?”
本来自己已经是对方的剑下败将,任由屠戮,不想面前的魔宫少主却是这样低三下四的哀求,还提出如此的条件来。
夕阳的光线渐渐从大地上消失,沉吟许久,在最后的余辉消失前,她点了点头。
日子过得平静无波,彷佛不是软禁,而是回归了家常生活。魔宫少主至此很少再出现在江湖上,而是日复一日地留在了黄山,和她朝夕相对。
那一日,她听到那个少年坐在树上吹着一片叶子,彷佛心里隐隐有事。她停下了听了片刻,或许是杀气控制不住,一声尖利的啸声,唇边的叶子居然被吹得裂了开来。魔宫少主不耐地将手中树叶扔出,转头看到了树下看着他的素衣女子,眼睛里有掩不住的欢喜笑意,连忙跳下树来:“小谢姐姐,你来了?你看,我给你的礼物。”
魔宫少主手中的是一把小剑,色作青碧,寒气逼人。
“这就是华山的镇山之宝灭魂剑,冰鳞护法呈上来给我的——”少年看着谢鸿影,急切地想从女子淡然的眼里看出一丝喜悦,“你喜欢不?”
“喜欢。真不错啊……就像回到做女孩子的时候了。多少年没有人送我礼物了,你真有意思。”谢鸿影淡淡应着,微笑,“不过看见你放了那四十多个崆峒弟子,我更喜欢。”
随手拿起那把剑看了看,内力传到之处,长剑轻吟了一声,她点点头,把剑放下:“虽然不如红颜剑,但也是一把好剑。”
魔宫少主的脸色一凝,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眼睛里的神采也黯了下去,许久才道:“不行……小谢姐姐,别的都可以给你,但是红颜剑不可以。”顿了顿,少年眼睛里有难以掩饰的焦虑:“那天在黄山用那样普通的剑、姐姐都能和我斗到几百招外——如果手里有红颜剑,小谢姐姐,如果你要走,我怕我也拦不住你了。”
谢鸿影蓦然回首,神色却是冷定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小玠,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每日少杀一条人命,我就留下来——我是言而无信的人么!”
仿佛是一个被训斥的孩子,那样叱咤凌厉、取人性命如反掌的魔宫少主一时间居然嚅嚅不敢反驳,只是低下了头,然而眼眸里却有欢喜的光。
“小谢姐姐……”片刻,少年仿佛鼓足了勇气,抬起头,“你嫁给我好不好?”
被那样突然而来的话吓了一跳,谢鸿影怔了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的伤刚刚结痂,这一笑让她痛入心肺,她连忙绷住了脸,看着那个孩子:“小玠,你真有意思。别开玩笑了。”
这样轻视的语气让魔宫少主陡然愤怒起来,少年的脸变成了青白色,暗自咬紧了牙。谢鸿影转身欲走之时,陡然手腕一紧、便是被拉得一个踉跄。
谢鸿影本已有怒意,然而一回头看到少年目光亮得可怕的眼神,心中也暗自一惊。少年的左手冷得惊人,然而力道也大得惊人,谢鸿影只觉手腕都要被握碎。
“我、不、是、开、玩、笑!”魔宫少主的眼睛蓦然又变成了深碧色,一字一字说出来,右手一把拉出了颈中的挂件,“你看!这是什么?十年了……已经十年了!”
谢鸿影惊而回顾,目光凝聚之处,只见一粒灵珠在青色的衣袂间发出柔和的光亮。
“啊……你,你还带着它?”谢鸿影怔了怔,脱口而出,然而目光却是再也忍不住地柔和了下来,看着面前的二十岁少年——他果然是认真的。
“小谢姐姐,你是不是怪我毁了你半边脸?”看到她沉吟不决,魔宫少主更加急切地抓住她的手,手指如冰,声音因为紧张已经微微颤抖,“可……可这是我答应大哥要做的!我也没有想到那会是毒药!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姐姐不肯原谅我,那么我把我的脸也削掉半边、好不好?”
不等谢鸿影回答,他一手仍然拉着她、另一只手却急速抓起了那把灭魂剑。
“住手!”谢鸿影眼见不对,出手如电、瞬间扣住了魔宫少主的手腕,他的右手火一样的烫。然而尽管这样、灭魂剑已经在他颊边拖出一条血痕来。
女子一直淡定的眼里也有掩不住的震惊,“天!……小玠,你疯了?拿性命开玩笑?”
“我没疯!我不是开玩笑!”再也忍不住、少年爆发似的大喊,用力挣脱她的手,“别总是把我当孩子!我二十了,我不是孩子了!我喜欢你,十年了,已经十年了!”
“那么,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的。”没有被那样激烈的语气所撼动,谢鸿影放开了少年的手,但是同时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挣脱,淡淡然回答,“十岁的时候你还小,你眼里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我——那是错觉。”
“我自己的感觉、不用你来替我判断!”魔宫少主眼睛又变成了深碧色,用力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仿佛什么都不顾了,“姐姐,你嫁给我吧!喜欢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怎么可能……”谢鸿影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仿佛不知对这个执拗的少年说什么好,“我比你大了八岁啊!我记忆中的小玠,还一直都是个十岁的孩子呢……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那样的回答、让魔宫少主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仿佛被无形的利剑切割着,枫叶纷纷落下,然而一飞近他身侧三尺、陡然被搅得粉碎!
“是不是…是不是沈洵?是不是因为沈洵!”魔宫少主的眼睛里有可怕的亮光,冷笑着,“十年前他从大哥这里抢走了你、十年后还要把你从我这里抢走!……我要杀了他!那家伙、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眼睛里的碧色已经越来越深,然而少年的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大笑着,说着这样凌厉的话,他的手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魔宫少主有些惊惧地用左手压住右手,然而越抖越厉害,“叮”地一声,右手居然握不住灭魂剑,掉落在地。
“小玠?”看到少年眼里奇异的碧色似乎失去了控制,谢鸿影心知不妙——方才少年的左右两只手、一只寒冷如冰而另一只却是滚烫如火!这难道是……
心下陡然有中不祥的感觉。但是不等她近前,方之玠却陡然踉跄着退了一步,仿佛有什么在撕裂他的身体,神色可怖。
“小玠。小玠!”她看见那个少年脸上的痛苦神色,不自禁的奔过去。然而在她抱住他之前他已经倒了下去——他的身体、半边冰冷,而另外半边滚烫。
“小谢、小谢姐姐……”因为苦痛、他在最后神志恍惚的瞬间不自禁的抓住他所能抓住的东西,用尽了一切力量。他喃喃叫着她的名字,身体因为剧痛而颤抖:“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不会死的。”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抓出道道血痕,谢鸿影反而抓住了少年的手,反复安慰,然而,感觉到怀中少年的身体冰火交煎,她的眼里也渐渐有了担忧之意——
“我看见他坐在冰河里运气练剑,显然有入魔的迹象了:半边身子上冰雪堆积,而另半边身上的河水却在微微起泡沸腾——冰火两相煎。看来多半是修习内功之时,误入了歧途。”
沈洵描述的方之珉死前情状再度回响在耳侧,谢鸿影手一颤、迅速将方之玠的头从怀中托起,手指分别按在他左右太阳|岤上——太阳|岤下的血脉突突跳着,似乎要冲破皮肤爆裂开来。那样冰冷和炽热的对比,让她暗自心惊。想来,是日前连番剧斗、引发了少年体内潜伏已久的病症。
“小谢姐姐,小谢姐姐……”似乎丝毫没有担心自己如今的情况会被身边的敌方女子趁虚而入,魔宫少主的声音因为苦痛而断续,然而手却是深切地抓着她的手腕,不肯稍微放松一丝一毫,喃喃,“我要死了。”
“别乱说话,”谢鸿影费力腾出一只手,按在他后心,眉心有红影一现、暗自运起天人诀,“你会没事的,小玠。先别说话。”
枫树下,乱红凋落如雨,闻声赶来的火翼冰鳞两大护法、只震惊的看到树下相偎而坐的两人。少主脸色青白不定,仿佛睡着一般、静静靠在带着面纱的女子怀里。
剑歌(下)
更新时间2003827 1:18:00字数:31448
七、道有今生泪
房间里沉静而窒息,谢鸿影看着榻上疗伤中的少年,脸色关切。旁边火翼冰鳞两位护法神色慎重,眼睛牢牢盯着在旁作为外人的她,显然如临大敌。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指尖流出的黑血越来越少,魔宫少主神色渐渐舒展开来,手指一抖,咬着他的灵蛇仿佛也饱胀,懒洋洋松开了口,啪的一声落回鼎中,两位护法松了口气,随即上前,迅速盖上了木鼎,退了下去。
“你师父怎么会教你这样的武功?”看到如此邪异的疗伤过程,谢鸿影忍不住问,“这是第几次了?这样每一次的毒都会留在你体内吧?这是在饮鸩止渴啊!”
“过得一天是一天。师父说,如果我要胜过沈洵,非要这样练天魔大法不可。”少年有些疲惫地睁开了眼睛,眼里诡异的碧色已经消退了,漆黑的瞳仁看不到底,完全不像一个才二十岁的人。他微微笑了一下,想撑着下地:“姐姐,你以为我是如何才在十年间、练到这个地步的?我终归不是你和大哥那样的天才。”
“小玠。”看着少年那样单薄的身子和那样固执的眼神,谢鸿影轻轻唤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不能再练下去了——之珉…你哥哥就是这样死的,你知道么?”
“胡说!我哥哥是沈洵杀的!”魔宫少主身子一颤,厉声反驳。
谢鸿影看着他,微微摇头:“不,他也是这样走火入魔死的——沈洵那时候想救他、却没有成功。我不骗你,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哥死前几日的景况、是否也和你如今类似?你师父好狠的心,要你们练这种拿命来换的功夫!”
“胡说……胡说!”少年反驳,然而语气虽然强硬,眸子里神色却开始动摇,“哥哥那么厉害,怎么会走火入魔?一定是沈洵……一定是沈洵杀了他!”
“沈洵和我一样、都不是趁人之危的人。”素衣女子淡淡看着少年,开口,“我入江湖十几年,阅人也算不少,他是难得的几个称得上‘侠’之一字的男人了。”
“呵……”听得谢鸿影这般的盛赞,魔宫少主忽然冷冷笑了起来,笑得邪异,蓦的抬头她,“侠?笑死我了——小谢姐姐,你知不知道他瞒了你多少事啊!你知道他……”
仿佛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下,少年眉间有烦乱的神色,用力将玉枕摔碎在地下:“妈的!师父不许我说这事!——小谢姐姐,我只问你,对于十年之前的他,你知道多少?”
谢鸿影心中一动,竟然一时间回不出话来。
魔宫少主更是冷笑,眼里有掩不住的恨意:“还说什么大侠!当年他是怎样离间你和我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哥怎么会被天下人看不起;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方家后来也不会弄到被仇家追杀灭门的地步!——这种人、根本不该让他活着!”
“什么?”第一次听到十年前消失于江湖的方家的消息,谢鸿影忍不住脸上色变,惊问,“你们家后来……”
“哥被你打败以后,变得像废人一样。”方之玠的脸色是苍白的,看着谢鸿影,眼里有积聚了太久的悲哀和痛苦,这种神情让他再也不像一个才二十岁的少年,“哥以前结下的仇家趁机找上门来,我们全家只好逃到塞外去——最后还是逃不过,爹、娘、大娘、伯伯、妹妹,一个一个被杀了……”
“啊?”谢鸿影倒抽了一口气,脸色也是雪白。十年前在比剑中击败方之珉后,她也是心丧如死的过了一段时间,等恢复过来,已经没了方家的消息——不料,当年她一个恍惚之间,已经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如果……如果她当年肯稍微留意一下身外之事,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如果她稍微问一下、方家之后情况如何的话——她怎么会任由方家被仇家这样追杀而无动于衷?
大伯、伯母,小玠,小珏……虽然和之珉决裂,但是这些始终是她在意的人啊。
魔宫少主低着头,手指在榻边的英雄剑上游移,神色却是苦涩的:“最后一个死的是爹,他为了护住我和大哥,被仇家砍成了碎块……那时候我以为一切都要完了。可一直都痴痴呆呆的大哥在看到爹的血溅出来时、却终于拔剑而起!”
“那一天的雪好大啊……我很冷,怔怔地看着哥哥恍如疯了一样的将那些仇家一个个大卸八块——但是,有什么用呢?爹娘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哥哥那时候的表情好像疯了一样……他看着我,对我从来没有那么重视过,说:方家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找沈洵那个混蛋报仇!”
“后来我们在雪地里迷了路,我又冷又饿,昏了过去。哥让我将定魂灵珠含在嘴里,保住心脉。我知道、只要有大哥在,他没有什么作不到的,我决不会死——等醒过来,就发现哥哥带着我来到了大光明宫,他已经拜了天尊宫主为师。”
谢鸿影怔怔地听着那样的叙述从少年嘴里吐出,眼前仿佛又浮现方之珉的脸:那样少年英俊、意气风发,深情无限的看着自己。
她身子一颤,不由自主的踉跄着后退,坐入椅中,说不出话来。
“那个天尊宫主说,只要把这门天魔大法练成,就能胜过沈洵——大哥疯了一样的练,每天把自己泡在在冰河里……结果,还没等他练成就死了!”魔宫少主的眼睛再度变成了碧色,杀气腾腾的漫出来,“宫主自从二十年前被中原那帮人打败后,就不能再习武,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我哥身上。我哥死了后,他很失望——但是我抢上去说,还有我啊!你收我为徒吧!我年纪小,全心练一定会比我哥更厉害的!”
魔宫少主抬起头来,看着面如死灰的谢鸿影,笑了一下,那笑容里隐约有惨酷的光:“小谢姐姐,现在你也看见了,我是不是比我哥还厉害了?我要按我哥和师父的吩咐,去杀了那个沈洵——你说,他会不会是我英雄剑和天魔大法的对手呢?”
“小玠……”看到那样苍白清秀的脸,看到他失去血色的唇角那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谢鸿影低低唤了一句,伸出手去轻轻触摸少年的鬓发,忽然说不出话来。
魔宫少主抬起眼睛看着她。素衣女子罩着面纱,头发轻轻垂下来。不知怎的,她身上总有一种很清淡很温暖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就很渴望能靠上去。
他本来也该恨这个背叛了大哥的女子……但是,从幼年第一眼看见她开始,他就永远无法再恨她了。
“小谢姐姐。”她的手指触摸到他的头发,少年充满了血腥味和惨酷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垂下眼帘,轻轻道,“如果我杀了沈洵,你会不会很伤心?——你为什么、为什么就那么喜欢他呢?我哥哥难道不好么?”
“小玠。”谢鸿影的手顿了顿,按在少年瘦弱的肩膀上,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我把十年前的事告诉你吧……你已经长大了,我想你应该可以有自己的判断力、来审视当年我们三个人之间发生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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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峨嵋派遭到攻击时,鼎剑阁众人终于能在魔宫撤走之前赶到。一场血战下来,总算没有让峨嵋如黄山华山诸派一样遭到灭顶之灾。虽然随后赶到的鼎剑阁众人将峨嵋剩余弟子解救了出来,然而掌门妙绝师太已被魔宫少主俘走,生死不明。
“这样下去可不行。”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混和着清仪和峨嵋弟子们的哭声。看着眼前诸位血污满面的鼎剑阁子弟,沈洵将长剑收入鞘中,低低叹息般的说了一句:“十大门派在明、大光明宫在暗,我们如果这样四处奔走救援,迟早要被拖垮。”
“但是,鼎剑阁也不能见死不救啊!”这几个月来连番恶战,严累老阁主也疲倦的快要撑不住了,严灵儿在一边为爷爷捶着背,老人咳嗽着无奈摇头,“沈贤侄,你说还有什么法子!魔宫中人行动快如鬼魅,一击即走,神出鬼没,我们除了四处救火还能如何?”
“当然是直接灭了火源!”沈洵低头,眼里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奇异,“我去找方之玠——他此次重回中原,记恨最多的恐怕就是我了。我和他决战,一对一把事情做个了结,说不定可以把这次的死伤降到最低。”
“哎呀!他的武功那么惊人,万一……”严灵儿听得他这般说,忍不住惊呼。
然而严老阁主阻止了孙女儿这样不吉利的预测,眼睛只是沉重的看着沈洵,叹气:“沈贤侄,你不是鼎剑阁中人,也不愿接任阁主之位——却要你这般舍命维护,老朽怎么过意得去啊……”
“严老伯,别这么说。”白衣男子俯下身来,看着老人,眼神是关切的,“你也知道为什么我不答应接任阁主——十年来你帮我守着那个秘密,让我在中原武林容身,我欠您大恩未报,这次的难题、就让我为您化解了吧!”
“沈贤侄……”严老阁主一时间竟然有些哽咽,顿了顿,手指颤巍巍地握住了白衣男子的手臂,“但是谢姑娘还在魔宫手里,你手边又没有和英雄剑匹敌的利刃……掣肘到如此,你、你有几成把握,可以胜过那个少主啊?”
“有一成把握,也要尽到十成努力。”沈洵的眼神依然云淡风清,浑不以生死为意,拍拍老人的手背,眼神却是冷定如磬石,“严老阁主,请您替我发出江湖令,召告天下,说:沈洵挑战西域大光明宫少主方之玠,下个月十五日、一人一剑在临安湛碧楼等他,到时所有恩仇一起了结!”
顿了顿,他的嘴角稍微动了动,缓缓加了一句:“如果他不敢来、那么就等于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败给了我——他大哥方之珉十年前已经在天下人面前丢过脸了,希望这次他不会让方家再丢一次脸!……麻烦您把我这句话加在战书里。”
惊讶于一直温雅清淡的沈洵居然说出如此冷锐的话来,然而不等严累老阁主开口,仿佛疲惫到无以复加,沈洵闭上眼睛摇摇头,做出了一个“不必多问”的手势,离开了这一群鼎剑阁中的人,静静一个人去独坐。
“爷爷!你看沈哥哥今天是不是很奇怪?”严灵儿担忧地看着沈洵独自离去,隐约感觉到了他身上疲惫沉重的味道,摇着爷爷,问,“爷爷,他说你帮他守了十年的秘密,所以今日要报答你——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然而严累老阁主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是黯然无奈的光,呆呆把目光投向外面灰白色的下着雨的天空,丝毫不理睬一向钟爱的孙女的娇嗔问话。
怔怔听了半晌的雨,仿佛不知回顾了多少往日的恩怨,老人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悲欢离合总无情……悲欢离合总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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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下着雨的院落,另一场叙述却是在素衣女子和青衣少年之间平静而淡然的进行着,温婉的语声和零落的雨声一起在空气中缓缓响起——
小玠,你哥哥的确是百年一见的奇才。可惜,从学剑的天赋来说,他还是比我略逊一筹。
十八岁时他遇到了我,那时候我们剑术上还不分上下,彼此都相互欣赏和爱慕,少年意气,不甘平庸,为了证明自己的优秀,我们分别去夺了英雄剑和红颜剑来。
然而过了一年,虽然我们经常一起练剑,但是他的进度已经比不上我了……你不要惊讶,我没有说谎。是的,在他十九岁那年,也就是我跟他拜访你家的时候,从剑术上说、我已经在他之上。
——不过,我从来未在人前显露出这一点,甚至刻意收敛自己的剑法,让人觉得他,方之珉,才是真正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
小玠,我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即使在年轻莽撞的时候……别人如果知道英雄剑还不如红颜剑、会怎么看他呢?我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即使多么出类拔萃,但是怎么可以比自己的情郎更厉害呢?这是忌讳呀。
你也该知道吧?之珉他很骄傲,非常骄傲。但是,他心里知道我让着他,却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什么,就当作不知道一样。
本来也就是这样过下去了……我会一直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实力,给之珉做足面子——因为那时候我爱他呀!只要他好、他开心、他风光,我有什么所谓呢?屈居于他之下,我也没有什么好不服气的,是不是?
后来,江湖中却忽然冒出来了一个自称来自秣陵的年轻人,对,他就是沈洵。
那一次偶遇,为了一盒梅花酥我和他打了一架,居然打成了平手——要知道、那时候我手里拿着的是红颜剑,但他的佩剑可远不及我!
我那时候就想,糟了,之珉只怕再也做不成天下第一了。
果然,在鼎剑阁那个比剑大会上,我第一轮就碰上了他,结果还是打成平手。回来之珉就坐立不安,他也看得出、如果他自己遇到那个沈洵的话,只怕不是对手。
我也很急,但是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办法?
我本来是打定了主意、在决赛中不露声色地输给之珉的。那样,他就是天下第一剑了——但是,现在有了沈洵,我就算让了、只怕最后之珉还是要输!之珉那样骄傲的脾气,从小又没有遇到过一次失败,这下他可怎么受得了啊!
那晚我担心得睡不着,于是起来想过去劝他找个借口、退出比剑算了。
结果……那天半夜我过去的时候,却听得之珉正在和家人秘密筹划:原来,他为了能顺利夺到天下第一剑的称号,正在安排毒辣的计谋来对付沈洵、让他参加不了比剑大会!
小玠!听我说!——我不会骗你,你要听我把十年前的事说完!别打断我!
我虽然知道他平日一向骄傲、容不得一丝一毫被人看不起,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之珉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我推门进去,厉声斥责他,骂得他无地自容。之珉那时候连声对我保证,说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决不会做那样卑鄙的事情。
那时我也不信之珉真的会做那样的事,所以只是斥责了他一番,看到他烦躁颓唐的表情,到最后反而开始宽解起他来。
第二日便是比剑大会最后一日,我和之珉一场,沈洵和南海剑客一场,两场胜出的人再进行最后的比赛——谁最后赢了,谁就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了。
结果那一日,在比剑大会上却看不到沈洵。我心里忽然就是一跳,转头看之珉:他今天只有和我的一场比试,倒是放松的很——心照不宣,他也知道我不会赢他的。
大家都在等沈洵,结果开场了一个时辰才见他过来,虽然神色淡定,我看出他应该受了很重的伤!我过去问,他只是笑笑,却不说什么。我转过头看之珉,他看到沈洵居然还是出现在比剑场上,脸色瞬间苍白起来。然而,在听到沈洵对严老阁主说他放弃此次比剑的时候,之珉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那么得意。
——是他!是他!他竟然还是做了那样的事!
小玠,你不要这样……要知道那时候我的心里不比你好过多少!你知道什么叫做痛心疾首?什么叫做心如刀割?就算英雄剑红颜剑一起劈下来,也比不上我那时候的心痛!
我所爱的人、我的之珉,我以为是少年英雄、惊才绝艳的之珉,居然是这种人!
我听到严老阁主说比赛开始,第一场南海剑客自动胜出,第二场在我和之珉之间决出——我木然走到场地中间,看到之珉虽然有些惴惴不安、却依旧兴奋难耐的眼神——南海剑客的功夫我们都知道,他虽然厉害、却还远不是之珉或我的对手!
之珉怎能不兴奋呢?英雄剑虽然归了他,但是此番却是证明他是真正实至名归的、配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3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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