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明月作品集第3部分阅读
沧海明月作品集 作者:肉书屋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3部分阅读
违背——这是母亲从小对我的教诲。”
丁宁又是许久不说话,才颔首道:“不错。你若是为了个人私情,败坏军国大事,是为不忠;为此拂逆母命,是为不孝;违背婚约,是为无信;逾越门第,损及宗室声誉,是为无礼……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样的人的!”
可是,话音一落,他马上转过头,冷冷地盯着狄青,一字一字地道:“但是你背弃雪鸿,是为不义!”
“不错,”狄青凝视着手中的辟疆剑,亦一字一字地回答,“可狄青我宁毁小节,不损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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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郡主在屋檐下盘膝而坐,双手轻轻地放在筝上。手纤美如明玉。
云淡风清,檐下的风铃轻轻响了起来。铃声方落,琴音已起。
琴音似水。仿佛是千里归家的游子,在推门时一眼看到妻子柔情似水的双眸;又仿佛是披长衣,登名山,临崖而立,天风浩荡的感觉。可是忽然间,筝中又做变徵之声,直可裂金石!铮铮之中,隐隐有金戈铁马的风范,就如万骑云集,兵刀齐举,千军万马在相互厮杀。
弦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高,忽听“铮”地一声,弦断曲绝!未央郡主一手按着筝弦,一手抚住了胸口,微微咳嗽,嘴角已沁出了一丝血迹!
“好一曲《十面埋伏》!隐隐有大家风范——只可惜,太急太高了一些,不能持久。”
“狄将军也精通音律?”
“不敢当,一介武夫,只是偶尔听听,胡乱说几句罢了。”
未央郡主手抚华筝,叹息道:“昔年亥下之围,英雄末路,美人自刎——千古之后再抚此曲,仍是心神激荡,可想见当年的惨烈。”她身后的声音停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其实,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自古此情相同,故曲亦相通。”
未央郡主不答,突然以手挑弦,歌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一千年前虞姬的绝唱,在她口中唱出来,却也带了一种不忍卒听的绝望。
身后再也没有人声。她知道狄青已经走了。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他也是吗?他也在伤心吗?她不知道。
她缓缓放下了手,白衣上已有一滩殷红的血!——她也知道,她的病已经一天天的加重了……在暮色四合之中,她听到高空雁唳,号角连天,不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塞外风沙大,风在入夜之时吹在身上,已如刀割一般。她咳出了血。
“郡主,外面风沙大了,小心身体。”有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明明是很关怀的一句话,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反而带了一种说不出的逼人的锋芒。未央郡主霍然抬头,看见了一位黄衫翠羽的少女,明艳而英姿飒爽。琵琶公主!
琵琶公主的眼中有一丝奇怪的神色——她在这儿听了自己和狄青的对话吗?她为什么这么注意自己?还带了这种神色?不知为什么,未央郡主一直对她没有好感——也许是因为她射死了那只雕。
那只本来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鸟中之王。
“郡主的身体不大好么?”琵琶公主问,眼角居然带了一丝丝的笑意。未央郡主淡淡道:“我身子一向很弱,近两年来一直缠绵病榻,虽然半年前稍有起色,但还是病根未除。”她一边说一边拭去了嘴角的血迹。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病,是在心里……两年前,她还是一个多么活泼健康的少女,对人生、对未来都充满了希望!
琵琶公主笑了笑,眼中的冷光更盛:“那郡主不远千里,抱病来塞外完婚,也真是情深意重呢!妾身还真佩服。”她话语中的讽刺和敌意,未央郡主如何会听不出来?可是,她为何会有这种语气?她难道已经知道是自己削断了她的弓弦了吗?
琵琶公主从怀中取出一盒东西,递了过来,淡淡道:“恭喜郡主喜结良缘,区区薄礼,请笑纳。”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去。等她走远后,未央郡主打开了盒子,脸色顿时惨白!
盒中有一片金叶子,还有……两副雕的爪啄!带血的爪啄!
第四节
良辰终于要到了,营中一片欢声笑语,到处张灯结彩。天使一身朝服,坐在堂中,俨然以主婚人自居。狄青与丁宁亦已卸下了戎装,换上了大红吉服。
红烛高烧,使这向来是兵马之地的沙场,也添上了几分香艳温柔。
“新娘子怎么还不出来?”天使有些不耐烦地问。
“还在梳妆呢!”
“去催催!”天使吩咐。
“刚刚去催过了。可一班爱起哄的堵住了门,说按规矩,新娘得写首‘催妆诗’才肯放行呢!”手下一名文官回禀。“那又有什么难?未央君主才华出众,一首小诗还不一挥而就?”天使不以为然。文官抓抓头皮,支吾:“可……可写了一大会儿,房里还没传出诗笺呢!”
狄青虽没有看向这边,可一切对话却完全听在耳中。他脸色陡然一变,一阵莫名的心惊胆跳。他抬头看丁宁,丁宁也正在看他。
蓦然,堂中诸人只觉红影一动,两位将军已不在堂中!
洞房外仍围着许多人,嘻嘻哈哈地讨喜、索诗,可房门紧闭。丁宁与狄青对视一眼,一掠而至,同时出掌震断了门栓,双双抢身入内。
房中果然一空无一人。妆台上的珠花仍在,几名伴娘已身首异处,一股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洞房。妆台上压着一张诗笺:“诸君不必闹嚣嚣,一世良缘在此宵。银河织女停梭待,早使银河架鹊桥。”诗上墨迹未干,显然催妆诗刚一写完,未及送出,新房中已变生不测。
看热闹的众人涌入,一见房中如此惨象,一个个目瞪口呆。
“她的武功并不弱,可显然没有还手的余地。可知下手之人必是熟人。“丁宁一字一顿地说,眉间忧色重重。狄青此时闻说老母仍在,方才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可能是她……”
“谁?”丁宁问。狄青还未回答,突听房外一阵吵闹,一个人冲了进来。他脚步踉跄,满脸血污,呼吸粗重,显然是受了重伤。“洪统领!”旁边已有人惊呼出声,扶住了他。
洪将急促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道:“方……方天喻那小子,通敌……叛乱……”
他回头,指着西北方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契丹勾结了高昌……造反……将军,快,快……”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登时便绝了气息。
丁宁与狄青更不迟疑,大喝一声:“击鼓示警,马上出营备战!”两人掠出房门,扯下新衣,迅速披挂停当,出营观看。在国难当头的瞬间,所有私人的事情已经显得无关紧要。
丁宁回头对狄青道:“你先率一万人马去占领阵地,我点齐兵马后就马上赶来。记住,这一战只能进不能退!”狄青缓缓拉下了青铜面具———这是他上阵时的习惯。因为他的相貌过于俊美,缺少威猛之气,所以临阵杀敌之时,他必上这个狰狞可怖的青铜面具。他缓缓举起了手中辟疆剑,向丁宁点了点头。
然后他翻身上马,下令:“二千人为前锋,结‘虎象阵’,缓缓前进;两千人为后队,结‘长蛇阵’以阻后敌!出发!”
丁宁交待完毕,已奔上点将台,亲自击鼓集兵。鼓声缓慢而决然,一声声传出里许。本来欢呼纵饮,乱成一团的官兵,突然剑皆鸦雀无声。不一时之间,台下已齐集了各部人马。
丁宁回身,说道:“今夜有契丹军来袭,备马出战!”
行令将军当即转身发令,但听得一句“出发”的号令变成十句,十句变成百句,百句变成千句,声音越来越大,却是整然有序,毫无惊慌杂乱。
大军齐毕,丁宁纵马,正待出发,突听营后战鼓喧天,火光大作!
众人齐齐回首,只见营后草料场已大火冲天。兵无粮草不行,草料场向为军之重地,此处一失,军心立时浮动起来。丁宁心下暗惊,只听探子来报:“方副统领叛变降敌,已火烧草料场,起兵反杀过来。”
众军更是心惊。方天喻也是一名重将,手握五万雄兵,镇守后方。此时一旦起兵反叛,与契丹前后夹攻,其势凶险无比。丁宁处变不惊,缓缓下令:“变后队为前队,向南攻击!”
号令到处,三万兵马分为前军、左军、右军、后队四部,另有小队游骑,散在两翼。兵甲锵锵,南向挺进。众军见敌势如山,心中俱明今晚只怕生死难料,可一向忠于宋室,也只有拼死一搏。
行出十里许,已见到大批人马。为首一将正是方天喻。
丁宁勒马,厉声喝道:“逆贼,朝廷待你不薄,为何负恩反噬?”
方天喻大笑:“丁宁,我驰骋疆场二十多年,为大宋卖命流血,却只是个副统领;你黄口小儿,只不过由于出身将门,居然一来就当了大将军,这公不公平!契丹许我大元帅之职,比起大宋若何?”
丁宁不再答话,右手一挥。行令官手执黄旗,一声令下,左右两翼将士缓缓前进。敌我双方两阵对园。
敌阵中鼓声大震,突地向左右分开,推出几百名俘虏来。这些人大都是平民装束,男女老幼都有,被齐齐推搡在地。方天喻冷笑:“压敌军家属上阵!”
此语一出,丁宁这边的宋军登时一乱。要知玉门关驻军大都是常驻塞外之人,除了一部分为戎边犯人外,大率已在本地安家立业。如今见敌方推出这许许多多平民,拖儿带女,乱成一团,将士心中安得不慌?
方天喻麾下一骑纵马出阵,叫道:“大宋官兵听着:尔等家小,已被收留,投降的和家人团聚,升官三级;若不投降,格杀勿论!”
宋军中有些官兵已认出了亲人,一个个心下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丁宁目光闪烁,心知现下情势危急,一旦有人先行动摇,变兵败如山倒。方天喻这一手旨在瓦解己方军心,说要杀俘虏一定是说到做到。
这时,高台之上又一阵喧哗,一队人被牵了出来。这些人大都为女子,衣饰华贵,可见并非一般平民。这些都是大宋将领的妻室儿女。数十名军士拔出长刀,架在众人颈中。
方天喻冷笑:“尔等再不投降,可要杀人见血了!”这一来,军心更是浮动,不少士兵已在窃窃私语,而将领大都看向了统帅。丁宁目光沉毅。他知道在这关头,他绝对要冷静!
方天喻手一扬,一个红衣女子被押了上来,她穿得是大红的嫁衣。
“未央郡主!”宋军中已有不少人失声惊呼。连将军夫人均已落入敌手!
“丁宁,你到底是降不降?”方天喻下令军士把刀架在未央郡主颈中,喝问。
未央郡主头发零乱,衣衫不整,可目光坚定如星,朗声道:“将军勿以家室为念,好男儿当一死报国。”她此语一出,一些心中浮动的宋兵停住了口,纷纷转头看向丁宁,想知道统帅该如何是好。
几万人的战场,一时间居然静得出奇。
丁宁缓缓抬头,喝道:“汝为宋室而死,亦当不悔!”
语音未落,他弯弓一箭射去!箭劲而疾,直射台上的未央郡主!箭射入未央郡主头部,她登时委顿于地。众军肃然,一个个热泪盈眶,心下肃然。
这时,对方阵前许多将领妻儿哭叫起来,惊慌失措。
丁宁手擎倚天剑,厉声大喝:“将哭喊的女人都射死了!”只听得飕飕声响,十余枝箭射了出去,哭叫的人纷纷中箭而死,登时没有人再敢乱喊。
战场上,一时寂无人声。丁宁回顾手下士卒,目中闪着可怕的光芒,一字字大喝:“今日,战死,为国;生还,亦为国!”
方天喻眼看对方并不受威胁,立刻撇下了俘虏,向宋军发起了攻击。丁宁毫不退缩,也马上指挥军队迎战。此地立刻变成了一个修罗场,只见旗帜翻飞,兵马来去,厮杀号角声连天。
混乱中,只见一匹脱缰的马在阵中疾奔,马上却空无一人。待到马奔到了近处,突见人影掠出,在马群之间瞬忽来去,鬼魅般的接近。到了近处,一声弦响,连珠般三箭已射向方天喻。
方天喻大惊,扬鞭向来箭击去。这一手挥鞭击箭的功夫他本是熟练已极,可这枝箭中竟隐隐含着内力,震得他手臂发麻。他击落了一枝箭,尚未回过鞭,第二枝转瞬间又到!这一箭从他左肋穿进,透胸而过,他身边将士竟来不及护卫。变生腋肘,交战得双方一时回不过神来。
那人从马上跳出,一刀割下了方天喻的首级,高高举起,厉声对着四野高呼:“首领已毙,协从罔治!赶快投降,便可保命!”
众人一时呆住——那人红衣长发,赫然是已死的未央郡主!
原来,她身怀绝技,在丁宁一箭射来之时,低头以牙咬住箭蔟,更佯装中箭身亡。待得众人注意力转移之后,才悄无声息地“复活”,慢慢靠近方天喻,一击得手。
丁宁不肯稍纵时机,鞭梢一指,大军掩杀了过去。
在乱兵之中,两人纵马相互驰近,默默注视着彼此。方才短短片刻之中,已经从生到死走了一回,劫后余生,一时心怀复杂,恍然隔世。
“我想你会记得我懂武功,”终于,未央郡主笑起来了,“看来我猜对了。”
——那一箭,丁宁是觑准了她的牙关射来,所以才能如此配合默契。
“令你冒如此大之险,实在……”他反而有些后怕,喃喃,“我还真怕自己算得不准,一个不小心真的亲手射死了你……”
未央郡主笑起来:“为朝廷而死,风光体面,多好……你我都可以一举解脱呢。”
她微微低头笑了起来,眼神却悲凉如水。
丁宁不知说什么,只是将马鞭在手里静静握紧。
“狄青呢?”过了许久,未央郡主问,“怎么不见他来?”
“他已先领兵去抗击契丹部队去了。”丁宁道。
“好,我这就去帮他!”未央郡主拨转了马头。
丁宁点点头,道:“现在情势这一边我还走不开,你告诉他,让他多撑一会儿,我马上领兵来援助。”在大军压境的关头,他也无暇多说些什么,只看了她一眼,便策马冲入了战场。未央郡主望着他离去,握着马鞭的手不由一颤。丁宁上战场时,临别时回顾的神色,似乎含着一丝牵挂与关怀。
他……他是自己的丈夫啊。她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可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感情可言呢?两人的婚事原本就出于无奈,而各自亦都有了心上人,甚至为了反抗不惜以死相胁。可是,直至见了面,才知道对方并非是想象中的那么可憎——也许,一切反感只是先入为主罢了。
但是,一切也已经是这样了……无可挽回。未央郡主一边策马疾奔,一边叹了一口气。
丁宁固然永远忘不了冰梅,而自己又何尝能忘了狄青?就算以后真的奉旨成了亲,身在咫尺心在天涯,对两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至死方休的折磨?
雪满天山(第三篇)
更新时间200376 22:43:00字数:14273
引子: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第一节
而此时的狄青,亦陷入了极其险恶的境地!
他帅部向西北奔出一百余里时,路旁忽遇契丹军伏击,他下令军队改为分阵后退,但是因为夜黑不分左右,而军中一部分将领以被契丹买通,故意引错队伍的方向,不知不觉中,全军竟退入了一处峡谷之中。宋军一进入峡谷,谷中突然鼓声大震,峭壁上火把瞬间熊熊燃起!
火把下映出了契丹的军旗,旗下众军簇拥的正是契丹左贤王耶律重元。他身边的一个黄衫女子,却正是琵琶公主。狄青按剑环顾左右,只见谷中几丈之外便漆黑不见五指,士兵们大半已有了退缩之意,当即决然下令:“取出火把,点火照明!”
“狄青!”左贤王坐拥大军,俯视山谷中惶惶不安的宋军,大笑,“你一向号称疆场无敌,不料也会有今日吧?怎么样,投降吧!”
狄青冷冷道:“马革裹尸乃是大丈夫之荣,又何必多言!”
“那好,”左贤王右手一挥,军士架出了一名红妆少女,微微冷笑:“那你连老婆也不要了吗?”
“唰”地一声,左右军士拔出长刀,架在了五儿的颈上。五儿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吓得“哇”地哭了出来。左贤王有些得意:“狄青你枉称英雄,怎么你的老婆竟这么不中用?”他顿了一下,继续扬声道:“狄青,本王听说你出身贫贱,曾为马夫。你们汉族有一句古语:‘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忍心见她被乱刀分尸吗?”
狄青的手指缓缓扣紧了剑柄,因为带了面具,没人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过了许久,他才淡淡道:“汉族又有一句古话:‘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国家大事须割舍私情——左贤王,你杀我家室,徒令我立誓灭亡契丹,无补于今日之事。”
琵琶公主冷笑:“只怕你对她根本无私情可言,今日假公济私,才有这般大方。”她回鞭一指西南角,仰天大笑:“狄青,方将军已经切断了你们归路,只怕你的未央郡主早已横尸疆场了!”
众人大惊回首,只见西南方向火光冲天而起。
“草料场被烧了!”有人喊了一句,登时军中一阵马蚤动。更有些军士心系妻儿,再无恋战之心。狄青回望军营,握住缰绳的手不由微微发抖——未央郡主…雪鸿…死了?死了!他心中陡然有一阵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悲哀,反手拔剑,大喝:“开战!众军退后者斩!”
琵琶公主冷笑:“要打就打,怕了你么?”她横刀一挥,只见寒光一闪,五儿已惨叫倒地!
“哈哈,狄青,先用你新婚妻子的血来祭刀!”左贤王大笑。
狄青用力咬牙,双手发抖。毕竟,五儿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照顾他母亲多年,为狄家吃了很多苦。如今,她没有等到夫荣妻贵、坐享荣华的一天,便血染沙场,怎能不让他心中愧疚不已。
他无暇去想个人的事,传令下去:“左军与右军各自结成青龙阵,挡住两侧敌军进攻,前后军互变,后军缓缓移出谷口,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再战!”他明白此地地势凶险,敌方居高临下,势如瓮中捉鳖,对宋军不利至极。
这时,突然四壁上的火把一齐熄灭,谷中一下子变得漆黑。宋军的火把已渐渐燃尽,谷中地方狭小,又伸手不见五指,军队一旦遇到了攻击,必将自相践踏而死!
狄青急忙下令:“原地停下勿动!取盾护卫,引弓准备作战!”话音未落,只听得“飕飕”声如雨而下,千万支箭从峭壁上射了下来!耳边立即响起了一片呼号惨叫之声,宋军在毫无还手余地的情况下受袭,登时乱了阵脚,军士们在躲避如蝗的箭雨时,又分不清方向,一时之间阵势大乱,个个争先逃命。
“将军,地势凶险,伸手不见五指,辨不清谷口在何处!”后军的首领驰马来报。这时,外围的左右两军以弓箭与契丹军对射,箭矢也渐渐用完。军情如火!
狄青又一次回顾西南方向,心知丁宁未必能马上赶到救援,而自己以区区几千人马和契丹十万大军对峙,今夜只怕是凶多吉少。他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逼人,映着那狰狞可怖的青铜面具更是令人胆战心寒!
“各人搭箭上弓,拉满勿发。”他一字字下令。宋军听见将领毫不惊慌的语声,心下稍安,纷纷立住了脚,引弓欲发。此时,契丹方面的箭矢滚木,仍不断地从壁上攻下,宋军伤亡已过半。
狄青再一次举头四顾,蓦地举弓,“唰”地一箭射去,峭壁上左贤王头顶上那一串灯笼应手而落!他方才就已注意到了这串唯一的灯笼是契丹的指明灯,谷中的宋军往哪个方向冲,灯便指往哪个方向。是故敌我两军虽然都处于黑暗之中,宋军的动向却完全处于契丹的掌握之中!
灯一旦射落,契丹军也失去了目标,谷上谷中一起陷入了混战之中。
狄青领着一骑精锐四处冲杀,试图找出山谷的入口。可在茫茫黑暗之中,兵慌马乱,一时间又如何找得到?战甲上已溅满了鲜血,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但在塞外入夜的奇寒之中,又马上凝成了冰渣。他身边的将士不断地倒下,几个来回,一行骑兵只剩下了十多人。
这时,狄青已下了必死的决心,他手持辟疆剑,一路奋力砍杀过去,大呼:“杀敌!杀敌!”他在马上大呼,浑身浴血,仿佛远古的战神。一人一骑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宋军随我来,一起杀出去!”他在谷中奔驰了几个来回,残余的人马渐渐汇集了起来,跟在了他的周围。
狄青正不知往何处冲去,忽然之间,竟隐隐听到了一阵鼓声!好熟悉的节奏!……是什么?
他竟在马上怔住了——《十面埋伏》,竟然是《十面埋伏》!狄青心中有难以言喻的狂喜,脱口唤道:“雪鸿!”鼓声更急,如雨点般穿透夜色传了过来。
鼓声在西南方。
狄青回头下令:“大家往西南方,全力进击!”他率先拨转马头,杀入了敌阵。敌方箭如雨下,军士纷纷中箭落马。狄青挥剑砍翻了几名契丹人,又抬头一箭射向了左贤王。这一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突然,又一声弦响,另一支箭闪电般射到!双箭对击,双双落地!
——发箭的是高昌国的琵琶公主。
左贤王吃了这一吓,恼羞成怒,下令:“全力进攻,别让一个宋猪漏网!有斩得狄青人头者,赏金千斤,升官三级!”此语一出,契丹军攻得更是凶猛。大宋官兵已伤亡过半,但是仍拥着主帅全力朝鼓声传来之处杀去。
鼓声仿佛是一盏指明灯。琵琶公主秀眉一蹙,冷笑:“怎么,她居然还没有死?”她踌躇了一会儿,咬了咬牙,摒声敛气地听清了鼓声传来的方向,举起弓,向鼓声传来之处一箭疾射过去。
黑暗之中,鼓声果然中断了!
鼓声一消失,大宋官兵一下子找不到方向,在黑夜中乱冲乱撞,又乱了阵脚。
“雪鸿,你怎么了!”狄青在心中狂呼,一遍遍地举头四望,想看清谷口的方向。可是黑沉沉的夜中,只有一片片雪花慢慢飘下,只听到天上传来一阵阵雁唳——难道,他和大宋的一万将士,就要在此阵亡吗?
忽然之间,一声,又一声,鼓声又响了起来!极其缓慢,却极其有力。大宋官兵个个精神一震,又开始朝那个方向拼命杀过去。
琵琶公主眼中充溢了杀气!她一跺脚,又是一箭射去。但是这一次,鼓声只是略略顿了一下,又继续缓缓地响起。虽然缓慢,却极其坚定有力。她长叹了一声,神色黯然地收回了弓。
这时,忽听西南角上厮杀声大作,一个探子跑过来禀告:“大王,丁宁已经平定了方统帅的军队,正移师来攻击我军的外围!”
左贤王大吃一惊,再也坐不住:“方天喻那小子还夸口一定能活捉丁宁!如今……如今可怎生是好!”他求助似地望向了一旁的琵琶公主。琵琶公主想也不想,冷冷道:“丁宁与狄青均是一代将才,如今一旦内外合攻,我军绝对不是对手!还是趁着天还黑,马上退兵,还可以保全实力。”
狄青率众朝鼓声起处冲杀,一路上尸横遍地,血染战衣。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冲入了一队人马之中,猛听有人大喊:“狄青,是你么?”
他一惊抬头,见火把之下映着大宋的军旗,一个人向他疾冲过来。火把明灭之中,他认出了那张年轻却沉毅的脸。他一把拉下了青铜面具,策马迎了上去。
在驰近之时,两人在马上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位同样年轻、同样有一代统帅气概的年轻将领同时热泪盈眶!恶战方休,真恍如隔世!
战场上的相逢,兄弟般的战友之情,让两位男儿也不由热泪盈睫。但俩人都没有浪费时间,丁宁很快恢复了常态,用极为简洁的话语问明了战情,与狄青商量了几句,马上确定新的部署。
“狄青,你苦战了一夜,体力已不支,先带余下人马回营休息。追击契丹溃军之事,就交给我吧!”丁宁拍拍他的肩。看见同去的一万名士兵,只余下二千多人突围,而且一个个都浑身是血,不有心下歉疚,“真是难为你们了。我被方天喻那逆贼拖住了,来的迟了,对不住。”
狄青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战甲上有多处血痕,双肩、左肋、后腰上都受了伤,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他刚才疯狂般地砍杀,竟浑然不觉疼痛。
他脸色苍白的笑笑:“同是为国出力,还客气什么。”
丁宁不再多说,一声令下,点起人马急赴前线。但他刚刚奔出几步,又勒马回身,在狄青耳边低声问:“未央……未央怎么样了?你有见到她么?”他的语气中,有难掩的焦急与关切。
狄青猛然一惊!他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鼓声已停歇!
“雪鸿!”他大喊一声,拨过马头向谷中疾驰。
丁宁脸色亦是一变,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可只一迟疑,他又回过头去:“马上急行军!”他头也不回的跟上了追击契丹的大军。他是统帅。
大队人马过处,荒原上腾起了满天的黄尘。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战场上一片血肉模糊。许许多多尸体胡乱的堆在地上,有的没了头,有的缺了手脚,也有的开膛破肚。许多寒鸦与鹰在上空盘旋,叼着死人的肉。狄青在找人,心慌意乱地在死尸堆中跋涉。
昨夜的鼓声,如一盏长夜孤灯,给濒于绝境的大宋兵马生的希望。那鼓点的节奏,敲击的正是那一曲《十面埋伏》!他听过未央郡主弹过这一曲。他听得出在谷口击鼓的人正是她。
他撇了马,登上了那陡峭的山壁。全身上下的伤让他几乎失去知觉,可他仍以长剑拄地,一步步地踏着积雪走了上去。登上了谷口那险峻的山顶,他的目光一亮!
他看到了一面军鼓,一半埋在雪中的军鼓!鼓的一面,牛皮已被击破。可见击鼓的人下手有多重。
可是,未央郡主……未央在哪儿呢?狄青放眼四顾,只见白茫茫一片。突然,他发觉雪地中一截东西露出。是一截箭羽。雕翎箭。
他几步冲了过去,用手扒开了地上的雪。雪只有薄薄的一层,雪中有一个莲花般美丽的人。未央郡主。
她静静的俯卧在雪地里,身边的血已经凝结成冰。两支箭射中了她的后背,一支从肩后穿入,锁骨下穿出;另一指则钉在了她的脊背上。狄青双膝突然失去了力气,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缓缓俯下身把她从地上抱起。她的脸色和血一样白,似乎是透明的。漆黑的长发粘满了白雪,在耳后垂到了地上。她的手中,还紧紧握着鼓槌。
“雪鸿,雪鸿!“狄青终于忍不住大声呼唤,用力摇着她的肩。她却只是毫无知觉的摇晃着,一动也不动。狄青连忙从怀中取出金创药,敷在她的伤口上,又在腰间解下酒囊,给她一连灌了几口。酒是极烈的烧刀子,据说可以当油点灯。
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找了一处避风处,抱着她坐了下来,解开战甲,把全身冰冷的她拥在怀中。他明白要害中箭,又在雪地里埋了一夜,她的伤有多重!
她真象是个冰雕的美人。晶莹剔透,却毫无生气。
狄青的思绪却飞到了很久以前……那饮马溪边的初次相见,王府中美丽顽皮的小郡主;武功惊人的郡王父女,为他而反目成仇;二年来,那个冰冷而又温暖的马房;还有她哭泣着离去那一夜,塞外的满天大雪……一切仿佛远不可及,却历历浮现在眼前。
可及至她再次以未央郡主的身份,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时,她已是快要成为将军夫人了。
未央郡主和雪鸿完完全全是两个人,她高贵、典雅,矜持而有礼有节,完全是个无缺的贵族小姐。可是,他却从这样尖锐的对比中,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她心里的种种挣扎和痛苦。
这时,怀中的未央郡主动了一下。狄青从沉思中醒来,忙低头看她。
她吃力地睁开双眼,却一眼看见了一个狰狞可怖的面具。一丝慌乱闪过了她的眸子:“你是谁?”话一出口,她马上又想起来了,笑笑,“原来是你啊,狄将军。”她的脸色仍极其苍白,语音也微弱至极。
“部队……全脱险了么?”她轻轻问,“那一战,可真……惨烈。”
“雪鸿。”狄青缓缓拉下了面具,凝视着她,目中的冰在化去。他已压抑了太久。
未央郡主这才发觉自己倚在他怀中,不由脸上有一阵不自然:“这……不太好。别人见了……会说闲话。狄将军,丁宁怎么了?五儿又在哪里?”
她有意提起这两个人,是为了让狄青明白彼此的身份,已不容两人再有任何瓜葛。
“一个走了,一个死了。”狄青的脸色铁青,话中有不容置喙的果断。他的眼中,也有闪电一般的光芒闪动。他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雪鸿,我爱你。”他声音微颤却义无反顾地说,“从第一次在溪边见到你起就爱你——可你不觉得这很可笑么?一个马夫、囚犯,凭什么对一个郡主小姐抱有非分之想?何况以我的身份,上有高堂,又有了妻子,又怎能容我有逾礼之想?”
未央郡主怔怔看着他,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这样的话……还以为毕生都不会有机会再听他亲口说出来了。
他叹息了一声:“我自小一心想从军队中出人头地,为家门增辉。我实在不想……不想自毁前程。”
未央郡主微微一笑:“没……没什么,我不怪你。好男儿……好男儿当扫除天下……咳,咳……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对不对?”她苍白的双颊,泛上了奇异的血潮,苍白的脸突然有了生气。
狄青手抚辟疆剑,声音郁郁:“我和丁宁不一样。他是将门之子,一生下来就是统帅……可我,所有的一切,只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我不能随便放弃。”
未央郡主倚在他肩上,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微微喘息了几口,低低:“我…我突然觉得很冷……”她单薄的身体,已如风中的枯叶一般发起抖来。
狄青抱住她,喂她喝了一口烈酒,急问:“你怎么样?”
刚才万军压境不动声色的他,声音中却有无法控制的颤抖。
“冷……冷到了骨髓里……”未央郡主的牙齿在格格作响,声音已上气不接下气。她好不容易平息了喘息,一字字微颤地说:“很……好……你终于……承认了……也……也不枉……不枉我……”
一句话未说完,又剧烈的喘息起来。
她的眼中流出了泪,晶莹的泪流过苍白的双颊,在颊边凝成了冰。她的手握在狄青温暖有力的手中——这样温暖的一双手,是她在王府冷酷的教养之中,一直渴望的啊……可是,可是……太迟了么?
狄青缓缓道:“五儿已经死了。我也准备解甲归田,你……你还跟我去么?”
未央郡主惊讶地看着他:“你……你的志向,你的梦想呢?……你不想……不想做一个……名垂史册的……一代名将?”
狄青抬头看着插在雪中的辟疆剑,脸上浮出一丝苦笑:“还是……还是算了吧。”
未央郡主虚弱至极地笑笑,摇了摇头。缓慢而又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可以……你决不……不可自毁……前程,我……我不想……不想拦你……你的路。若是……若是……千年之后,史册上……有你的……名字,我……我会……很高兴。她嘴角微现笑意,断断续续地道,说一句,喘一口气,“丁宁……丁宁是个……很好的人,我、我能嫁他,也是……福气。我不想……为将军府……和郡王府……丢脸。”
狄青低头看她,目中亦含了泪。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
“求你……带我……回去,就是我……我死了,也……也把尸体……带给他。我们……赵家是天族,说过的话……决不反悔。”一句话未毕,血色迅速从她的唇上和双颊褪去,她的声音,亦缓缓低了下去。
湛蓝的天空中,有一对白雕展翅掠过苍穹。
那一天,风沙真大,吹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狄青在营门前下了马,正准备扶下马背上的人,只见一骑从北方奔来,也在十丈外下了地。丁宁。两人缓缓牵马走了过去。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丁宁缓缓道,从马背上横抱下一个人,“五儿她没有死,只是受了轻伤,暂时昏了过去而已。”
狄青的目光闪了一下,但仍伸手接过了自己的妻子。
“我不知道这一来你是否更加为难,但……你知道我必须带她回来。”丁宁道。
狄青突然火了,脱口低喝:“住口!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因为不喜欢一个人,就巴不得她死么?”他又略略压了压失控的情绪,低声道:“我也带了一个人给你……只是,只是……很抱歉,我不能确定她能不能活下来。”
丁宁看到了马上的未央郡主和她背心的二支箭,脸色大变。
二话不说从马上抱下她,已奔入了营中,他边走边吩咐士兵:“快请御医!”
第二节
“她说过,就算她死了,也要我把尸体带给你。”狄青在中军帐中对丁宁缓缓道,“她生是你丁家的人,死是你丁家的鬼。”
丁宁缓缓苦笑。对于一个刚刚凯旋归来的大将,这种笑实在太不合时:“可我得到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未央郡主;而雪鸿,则在你当年叫她走之时,已经死去了。”
他叹了口气,“对于我……我真正想要的人,在三年前已永远失去了。”
他手按伤口,咳嗽了几声,目光萧瑟寂寞之意更浓:“对了,五儿还好吧?”
“还好。昨天已经醒了,她身子健壮,恢复得很快。”狄青道,“我娘已叫人炖了鸡汤给她补身子。”
丁宁叹了口气:“她也够不幸的了,你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的,对不对?”
狄青毫不犹豫:“我当然会。因为她是我妻子。”
帐中又许久无言。不知两位统率心中各自想着什么。
“你知道五儿为什么还能活着?”许久,丁宁问。狄青摇了摇头。他明明亲眼看到琵琶公主一刀杀了她。
丁宁道:“我那天带兵追击契丹部队,杀得他们丢盔弃甲。等到我追近之时,琵琶公主突然回身,射了我一箭。当时我猝不及防,箭正射在护心镜上。可低头一看,那支箭,竟已被折去了箭头,箭上系着一卷帛书!”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布帛,摊在桌上:“狄青,你看。”
帛上是一封信,上面是挺拔秀气的汉文:“骠骑大将军容禀:高昌与大宋邦交数十年,诚心归附,不敢有异心。此次协同作乱,情非得已。吾父已被契丹囚于罗普,高昌不敢不为虎附翼。但妾身终不愿与天朝为敌,待一有时机,便杀左贤王以救吾父。今留狄副统帅之妻,以表妾之诚心。高昌琵琶女顿首泣告。”
丁宁道:“我当时立即派人去谷中,寻找五儿姑娘,果然发觉她没有死。”顿了顿,他望向狄青,“依你之见,书中所言几成是真?”
狄青过了很久,才道:“八成。”
丁宁颔首:“我也这么想,高昌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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