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节
圈养这个大夫 作者:四月流春
第11节
段素淑不自觉立即坐直了身子,掩饰不住探身向前欣喜地问:“是穆参将么?”
“是啊,就是穆东、穆爷!可惜德子说,穆爷有要事在身,把信放下就走了。”月儿补充说道,果然看到了她家小姐瞬间失望的脸,有些不忍。
“哦……真是的,这么冷的天,有贵客来了、好歹请进来喝杯热茶啊,叫别人看见了,倒说咱们府里没规矩。”段素淑失望了片刻,立即注意力又被手里捏着的书信给拉回来,她重新歪回了暖榻上,想了想对月儿说道:“月儿,你去瞧瞧库房里头有没有银丝线,我想用在这帕子上,想来也是极为衬这蓝色的底子。”
“哎、奴婢这就去找找,小姐有事只管唤人,外间是星儿她们守着呢!”月儿福了福就下去了。
段素淑看到房里只剩自己后,赶紧把刚才随手放在榻上矮桌的信给拿起来,强忍着激动和紧张,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确定就是空白的信封后,也不敢立刻拆了,紧紧地覆在自己心口上,努力冷静思考:
“穆大哥怎么会给我写信呢?他会在信里说什么?前些日子自己暗暗向大哥吐露了心思,大哥去私下里问过之后,明明说穆大哥对自己是没有心思的啊……难道?难道前些日子的拒绝是难言之隐?现在终于想通了?……”多年前段靖光第一次把高大俊朗、风度翩翩的穆东领回家时,年幼的段素淑心里就存了他,一路看着穆东不断升迁至参将,人也越来越成熟、富有男子汉的气概,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软软斜倚在榻上,段素淑满脸的羞怯,一时抿着嘴笑、一时微微皱眉苦恼、一时咬着唇沉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有谁知?
深呼吸了好几下,觉得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后,段素淑微微颤抖着拆开了信封,立刻愣了——这空白信封里面还有一个信封?
再一看,里面的信封正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舍妹亲启”四字,这分明是她大哥段靖光的字迹啊,段素淑的心立刻凉了个透、失望至极。
可即使是大哥写的,也得打开看看里面说了什么,段素淑面色恢复了平静,拆开信封,几下子就把短短的内容给看完了,而后忍不住伤心倒回榻上,一动也不动。
原来段靖光的信里大意是说:小妹,人我给你推过去了,该怎么办你就看着办,大哥其余的也帮不上了。
——哥,他连咱们府门都不愿意踏进来,我能怎么办?
段素淑呆呆地望着前面的彩绘屏风,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
另一边,沈季一整天都冻得瑟瑟发抖,终于熬到了下午放工回家那一刻时,他立即高兴地抓起自己的披风,兜头兜脑把自己裹住,只露出眼睛,开门却发现呼啸的大风夹杂着漫天的鹅毛大雪,顿时哀嚎一声,旁边的冯远山陈理也赶着回家,几人嘴里一阵抱怨之后,陈理抓起沈季的一边胳膊,英勇地大吼一声:“沈小季,跟着哥哥们冲啊!”
三个学徒相互搀扶着出了医馆大门,跌跌撞撞往前跑,沈季紧紧闭着嘴,埋头往前跑,反正这恶劣的天儿街上哪里还有闲人!
再说穆东离开段府之后,无奈地发现天色又昏暗了不少、风雪逼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睫毛被雪冻住,难受至极,幸好他一直顺风,否则肯定要下马步行了,街上很空,他慢慢开始抽打马儿加速回营,快马通过一个路口时,从左边路口突然冲出来几个人影,双方猝不及防之下,穆东暗道不好,立刻狠命勒马,战马长声嘶鸣、几乎人立起来,可停下来后还是瞧见对方有人被撞倒了。
“嗳小季、小季,你怎么样啦?”冯远山蹲下来焦急查看倒在雪地上的沈季。
陈理指着穆东高声怒骂:“我x!你大爷的你怎么骑的马?赶着投胎啊?撞倒我兄弟了你知道不?”
穆东理亏,早就下马大步走上前,他没想到这么寸,这还是头一回骑马伤了人。
☆、第61章 兄弟相逢(上)
其实沈季也是运气不大好,穆东骑着马冲过来的时候,他是被陈理和冯远山护在中间的,即将撞上那一刻穆东赶紧勒马、陈理和冯远山也发现了险情、一人一边扯着他胳膊往旁边躲——导致他的左脑袋碰巧挨上了高扬着又往下的马蹄,他当时只觉得脑子里“翁~~”的一声,剧痛过后,随即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冯远山狠命掐了掐沈季的人中和虎口,也没看到人清醒过来,不由得有些慌了,他刚才是瞧见了的,沈季碰伤了脑袋,可他检查了一下又没有流血,他跟陈理对视后脸色都很难看,不约而同除下身上的大氅,把人严实的盖好,准备抬回医馆去。
穆东走过来凑近去看,偏偏受伤的人是倒在雪地上,被他的两个同伴蹲下来挡得严严实实,穆东心里也着急,几步上前强势拨开陈理和冯远山,他要亲眼看看,人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王八蛋!你还敢动手?!”陈理被穆东大力扯开后,简直气愤得要喷火了,他吐了口唾沫就要冲上去揍人,以为是碰上了蛮不讲理的混子。
“我兄弟是你撞伤的,饶不了你!”一贯比较稳重的冯远山也气红了眼睛,伤到脑袋事情可小可大,他真是想不到,前一刻沈季还乖乖跟着自己旁边跑,现在就被撞倒在地一动不动了,偏偏那该死的凶手还这么蛮横。
穆东动手把伤者那两个同伴拨开后,他立刻把盖在伤者身上的披风掀开,轻轻把脸扶正,想看看有无口鼻耳孔流血的症状,如果有就真的糟糕了——那说明强烈的撞击伤到了他的内脏或者大脑。
那张年轻俊俏、此时一片惨白的脸露出来后,穆东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这人怎么这么像自己的弟弟?不对,这分明就是季哥儿!可他不是应该在老家青城县么?
虽然眼前那精致的五官长开了些、可分明就是自家弟弟熟悉的模样,再说兄弟间相处的微妙感觉也骗不了人,穆东胸膛剧烈起伏,伸手把人抱在怀里,手足无措到茫然的地步,他抬起头绝望地问陈理:“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陈理和冯远山一起扑上去,准备把沈季抢回来,尽快带回医馆。
“他叫沈季,你也别想着可以欺负外乡人,总之你完蛋了!人家大哥就在镇北军里头当值的,回去我们就会告诉他大哥,沈季要是有个好歹,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他妈的你快撒手!”陈理一边挥起拳头狠命砸着穆东,一边和冯远山奋力拉扯着沈季,此刻他们简直恨死了穆东。
穆东心底里的最后一丝侥幸被捣毁,他单膝跪地,如同受伤的孤狼般吼叫了一声:“啊……”
冯远山俩人被吓了一跳,穆东吼完后立刻抱着人站了起来,厉声喝令陈理:“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带我去最近的医馆!”
“哦、那你还不快点跟上!”陈理愣了一下,赶紧转身往回跑,冯远山紧紧跟随在侧。
穆东心急如焚、脑子里有太多的疑问,可那些都抵不过此时自家弟弟毫无知觉地躺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偏偏这情景就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悔恨和内疚简直要淹没溺亡了他。
几人裹着周身的风雪,冲进了仁济堂的大门,穆东一进门就焦急大喊道:“大夫、大夫在哪里?快出来救人,救救我弟弟!”
东方延他们一家老小都住在医馆后堂,几个大夫正在围绕一个病患交流着彼此的诊治想法时,被穆东凄厉的呼喊所打断,医馆里头经常碰到危急的病人,一般都能有条不紊地快速进行救治。
可走出去看到的却是去而复返的陈理几个,那被一个陌生高大男子抱着的居然是沈季,既然是熟人,那就不免着急担忧,东方延大声问:“远山,陈理,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沈季他这是怎么了?”
“东方大夫,我们哥仨准备回家来着,谁知刚到前面三岔路口,这个混帐东西骑马跑得飞快,就把沈季给撞倒了,是撞到了……左脑袋,人当时就昏迷了,掐人中虎口均无反应!”陈理三两下就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忘明确指出了凶手——穆东!
穆东心痛如刀绞,两眼通红,他把沈季放到内室榻上,眼睁睁看着几名大夫围上去,除下衣物、把脉、翻眼皮查看、摇头低声讨论着。
“我……我不知道是季哥儿、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故意撞他呢?大夫、大夫,我弟弟究竟怎么样了?”穆东看到东方延他们连连摇头,骇然大惊之余简直心胆俱裂,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苍天为何如此待我?竟然要让我穆东亲手害了自己弟弟不成?
“你弟弟?你是谁?”东方延一边吩咐陈理去取来他的银针,一边抬头询问穆东。
“在下名唤穆东,沈季是我弟弟,不过我不知道他如今怎么在这儿,他在书信中明明告诉过我,要开春雪化了才北上的……我是真不知道……大夫,求你一定要救他!”穆东守在旁边,颠三倒四的解释了一通,虽然有些凌乱,可那眼中含泪、为亲人痛心伤神的样子是无法作伪的。
冯远山在一旁发问:“你是沈季的大哥?那你们怎么不一个姓?”
“沈季的爹娘是我养父母,几月前养父逝世,老家只剩他一人,因此我才让他从老家丹州青城县上这儿来,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他。”穆东勉强抑制着焦躁的情绪,跟众人解释。
东方延开始专心致志给沈季脑袋上银针,缓缓捻动着旋进去,也无法搭话了,倒是陈理他们惊讶过后嘴角抽搐:
“不是吧?不过听你这么说起来,倒好像就是沈季的大哥……完了,你伤了自己的弟弟!”陈理他们跟沈季也熟悉,听到穆东的说辞他们觉得基本对得上,也忍不住觉得这事儿怎么这么凑巧!
穆东死死盯着大夫的一举一动,根本无心再多说闲话,他努力思考了片刻后低声告诉东方延:“当时我骑马也不是太快,撞上前一刻就已经勒马,我确定马蹄不是正面跺上去的!”
“确实不是正面跺上去的,否则那还得了?我也瞧见了,不过不大仔细,仿佛是侧面碰着了沈季左边的脑袋。”既然造成这意外的人就是沈季的大哥,那冯远山也就愿意补充自己看到的事实,本来他是想着私下里告诉大夫真相、再大声告诉其他人——
诸位,可怜无辜的沈季就是被那该死的凶手骑马正面撞伤了,如此闹市纵马、重伤他人者决计不能轻饶!
东方延“唔”了一声,表示听见了,继续自己手里的工作。
银针缓缓插入后,东方延开始取出一瓶淡蓝色的药油,缓缓抹在沈季左边太阳穴偏右上方的位置,开始缓慢的揉搓着,众人这时才看到,那里已经鼓起了鸡蛋大的一个包,发丝掩映间可见紫黑的淤血。
东方延开始起针,众人屏息等待,最后一根银针拔起,约莫一刻钟之后,沈季终于有了动静:他觉得自己恶心极了、很想吐,浑身都没有力气,头晕脑胀到无法睁开眼睛!于是他闭着眼睛,开始小声哼哼唧唧地表达着自己的痛苦。
穆东赶紧扑上去,立刻被东方延严厉制止:“不能动他!沈季伤了脑袋,必须卧床静养,千万不要随意搬动摇晃他,否则出了什么问题就麻烦了!”
穆东连忙点头,改为坐在沈季床头,俯身下去低声问道:“季哥儿,你觉得怎么样?大哥实在是该死,竟然误伤了你!”最后一句已经忍不住有些哽咽了。
哈?哥哥的声音?是哥哥撞伤了我?
沈季吓了一大跳、微微动了动用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却发现整个人恶心得更加厉害,那种空虚恶心犯晕的感觉简直要把人逼得想蜷缩成一团。他紧闭的眼角开始不停流出眼泪,哼哼唧唧得更大声,穆东附耳上去听了半天,才听清楚了:
“哥哥,我难受……我想吐、难受……”
穆东立刻回头问东方延:“大夫,季哥儿说他难受、想吐,您可有什么法子?”
“这可没什么法子啊,最好是让他睡着了,他这种情况就得多卧床休息,不要劳心劳神、严格避免下床走动,等他觉得不晕了、脑子能转起来思考了,再说其他的!”东方延一边开具药方,一边叹息着叮嘱穆东。
穆东虎目含泪,看着他弟弟难受皱眉低泣的样子,只能按照大夫的交代,轻声一遍遍地安抚道:“季哥儿,没事的啊……你先睡,快点睡着了,等你醒来,大哥就带你出去,不管你想怎么玩都陪着你,快点睡着吧……”穆东想起小时候,因为他既要习武、又要研究排兵布阵之法,还要帮家里打理些杂事,有时候沈季跑过来了,想拉着他出去玩这玩那的,如果碰到忙碌的时刻就没法去了,小沈季只好恹恹地跑到一边儿去自己玩……
沈季听着记忆里大哥熟悉的嗓音,还是那么的宠溺和沉稳,他慢慢什么也不想,在剧烈的恶心晕眩感中昏睡了。穆东以绝对轻巧的动作帮他盖好被子,仔细关好门窗出去,生怕动静大了把人吵醒,又开始被痛苦折磨。
走出大厅,大夫和陈理他们都还在,穆东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正色开始向众人道谢并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第62章 兄弟相逢(下)
“今日之事责任全在我,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让我兄弟二人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穆东脸色哀伤苦笑道,接下来他又向众人抱拳行礼郑重道谢:
“季哥儿孤身来到贺州,而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不知道,幸亏有您几位帮忙照看着,以后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穆东绝不推辞!”
东方延辈分最高,他摆手道:“沈季是自己来仁济堂应征当的学徒,我们可没帮什么忙。他人很勤快、也挺机灵,是个不错的苗子,毕竟是从小接触的医理,到底不同些。”
陈理补充道:“沈季刚来贺州大半个月,听他说是跟着几个义兄来的,也是你们军营里头的人,还来这里找过他呢。”
“看起来他们挺熟,沈季现在也是住在他义兄家里,就是医馆后边那片青砖院子。”当地人只要一说起北城的青砖院子,就知道是指代那片专门安置镇北军家眷的地方了,毕竟一水儿整齐高大的青砖瓦房也是少见的。
穆东仔细听着,末了准备把这些都往后押,重点是先安置好弟弟,让他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快些好起来。
于是他诚恳地表示:“如今看来还得麻烦几位,我还有要事在身,今晚必须赶回军营,无法久留,季哥儿如今也移动不得,不知几位是否愿意先照料一下他?明日,我会尽量想办法过来,即使本人无法抽身、也必定会派人过来,诸位看如何?”
东方延回道:“沈季本就是医馆里的学徒,收留他在这里养伤当然是可以的,可你是他大哥,可不能撂担子把人扔下就跑了啊。”
“就是,沈季他平时最喜欢念叨你了,你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最好还是过来看看他。”陈理提醒穆东。
冯远山想了想,提议道:“今晚不如叫孙安那小子过来,咱们兄弟三个轮流看着小季,等我今晚回去禀明爹娘后,明晚就由我来照顾。”
穆东立刻道谢:“那实在是有劳几位小兄弟了,请放心!沈季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怎么可能不管他?最多一两天,等我回去安排妥当,看看什么时候才能带他走。”
最后穆东看着闭营的时辰要到了,纵使万分不舍,也要顾及军规严苛,将领更是应该以身作则,他最后进去看了一眼沈季后,把身上带的所有银两、约莫十多两的样子,统统交给了东方延,言明这是诊资和药钱,东方延连忙表示要不了这么多,刚想退回去一些的时候,穆东已经转身出门,策马往城外赶去了。
沈季一直安静的躺着,偶尔清醒过来,也是焦躁恶心得想大喊大叫,可又仿佛被千丝万缕扯住了似的,只能僵硬的躺在床上,期间有人往他嘴里灌了药汁,他反应了过来,立刻积极地吞咽下去,想着喝了药就会好得快一些。
他清醒的时候分明记得:哥哥来过,他还说睡醒了就带他出去,那他现在人呢?
于是一整个上午,他都在焦躁地嘟囔着、却一直无法真正清醒,孙安他们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还不能弄出什么动静,免得打扰他静养,陈理提议:不如请东方大夫改一下药方,多加些助眠的份量?
“胡闹!你们几个去给我好好看看方子,老夫已经给他加了一些安眠的成分,如何能再加?份量太重真让人睡傻了怎么办?他大哥过来兴师问罪你顶着啊?只要沈季没有剧烈呕吐、抽搐,那就是在好转!”东方延严肃点醒了几个考虑不周的学徒后,气呼呼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直到午时过后,穆东才急匆匆带着几个人出现在医馆,昨夜里他回去后,立即修书一封回大营,向段靖光说明了情况,对方也很通情理、能急人之所急,直接派人过来协助,并传了口信回来,让穆东便宜行事,灵活安排训练,反正沈季也就在贺州城里而已。
穆东上午安排进行骑射训练,把下午的战术讲解交给了段靖光派来的同僚,他自己则带着两个亲兵、并一名大营里私交好的军医,一同赶去城里看沈季。
“大夫,季哥儿今日可好些了没?”几骑高大彪悍的战马在仁济堂门口勒马驻足,携带兵器、战袍翻飞的几个高大男子并一个提着医箱的老者步入医馆,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目前一切正常,不过总得养上一段日子,这位是?”东方延刚为一位风湿病患者起了银针,慢条斯理地拿着帕子擦手,冷眼看见穆东带了个面生的大夫进来,那医箱仿佛是打了他的脸似的,让他有些不快。
穆东听着东方延那不咸不淡的语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走近几步,躬身耳语道:“冒犯了,并非不相信您的医术,只是我就剩这么一个亲人、一个弟弟……您老多多包涵!”
东方延虽然不大高兴,却也保持了风度,微微朝着那军医笑了一笑,左手往前引道:“这位大夫,这边请,咱们一起去瞧瞧病人吧!”嘿、我东方延倒要瞧瞧,你穆东从镇北军找来的军医是个什么水平!
几人进屋,沈季正沉沉昏睡,穆东早已快走几步上前查看,担忧地发现气色并没有什么好转后,把位置让给了军医和东方延。
那军医年过半百,清癯却满脸刚毅,他先是仔细把脉,查看沈季的伤口和翻看眼皮,接着就招手示意人出去说话,只剩下穆东坐在床畔,摸摸他弟弟的手,发现有些冰凉——又一次环视这间简陋的屋子后,他叹了一口气,有心想把人带走,又怕晃动会加重沈季的伤势,一时有些两难。
似乎有着心灵感应般,沉睡的沈季睫毛开始眨动,又开始不断小声说些什么,穆东赶紧凑上去,劝慰道:“季哥儿不能乱动,大夫让你卧床静养,等你好了,再跟哥哥说其他的。”
沈季固执地自说自话,眼睛强自睁开了一条细缝,只勉强看清了穆东的脸后就迅速闭上了——那些晃动的光影让他立刻觉得头晕恶心,黑暗和安静会让他好受些,此时他是清醒的,得知哥哥果然是找到了自己之后,嘴角开始小幅度弯起来,他是在高兴,还在说话,
穆东无法,只能侧耳仔细听那飘忽的气音,半天才听清楚:“哥哥,我提前来贺州啦,你是不是吓一跳?”
“是、季哥儿真厉害,大哥不仅是被吓一跳、差一点就被你吓死!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骑马撞到你……好了,你现在不能用脑,先好好休息,大哥看着你。”穆东听完沈季的话简直哭笑不得,他也庆幸自己的弟弟是个心大不记仇的,一点也没把就是自己撞伤他这件事放在心上。
兄弟俩费力聊了几句之后,穆东再次把沈季安抚入睡,他转身出去,想看看两位大夫合计过后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军医姓赵,在镇北军医帐里头医术能拔个头筹,经历过无数的战役,见惯了生离死别,为人十分谦和内敛,东方延也感受到了,俩人相谈甚欢。
“赵兄果然高见,这方子里添加栀子和珍珠母,可是比我开的酸枣仁合适些,东方甘拜下风。”东方延拿着删改增添过后的新药方,捻着长须诚心赞赏。
“老弟谬赞了,军营里头时常都有坠马、误伤等意外发生,赵某也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本事!”赵振新并不居功,而是说出了自己这个方子的由来,君子坦荡豁达心胸可见一斑。
穆东在旁静候,听闻有了更合适的方子,自然也是欣喜的,他抽空问道:“两位大夫,季哥儿如今伤了脑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带回家去?老待在这医馆里头也不行,耽误诸位做事。”
赵振新温和道:“小穆先别急,你那弟弟伤势不算严重,等过几天,他觉得头不晕了、能自己坐起来了,再带他回家吧!”
东方延补充道:“正是这样,沈季他现在静静地躺着才会好受些,这里也有人照应他,你不用担心。”
“唔……眼下也只能这样,那就有劳了,我会每天都抽出时间过来看看,缺什么、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就是!”穆东只能让沈季在医馆里头多待几天,他打算趁这几天的日子,把军营分给他的院子收拾一番,等沈季好一些就带他回家,总不能老住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的滋味又怎么会好受?
“嗨、沈季现在吃不得什么、喝不得什么,每天叫那几个小的给他喂喂药、擦擦身也就行了。”东方延大手一挥,表示这都不是事儿。
穆东谢过之后就不再打扰两位相见恨晚的大夫抒发感慨了,他带着两名心腹过来另有事情要办——计划在天黑之前把那不知坐落在哪个角落的院子给收拾出来!
三人骑行至将军府,穆东率先下马,向门口守卫说明情况后,被带到了管家刘松跟前,穆东打完招呼后直接表明了来意,刘松也相当爽快,随即拿出了相应的文书,边整理边和穆东闲聊道:
“穆参将的兄弟我倒是听说过,前些日子三儿、哦就是蒋锋,他也是过来取了钥匙,就说的是安置你那弟弟呢。哎呀、年轻人又是同僚,很应该相互照应着才是,出门靠朋友……”
——这是穆东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弟弟和蒋锋扯上了关系,他对蒋锋是有很不错的印象的,当年将军府的晚宴上,俩人同被老将军委任为参将,还彼此敬过酒、聊过天,穆东觉得蒋锋虽然是端王爷手下的红人,却没有盛气凌人、眼高于顶的架势,那人话不多,挺好相处的。
穆东真挚地表示:“蒋锋兄弟高义,穆东真是感激不尽!可惜最近没有在营里看到他,日后有机会,真应该好好请他喝几杯才是!”
“蒋三儿最近是不在这儿,他出去办差去了,你们同在镇北军,喝酒的机会还少得了啊!”
文书办理妥当后,穆东带着人直奔城北新家而去。
与此同时蒋锋带着大队人马进城了,一行人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军需物资需要先拉到库房前堂空地上,等当地的军需官员和朝廷派下来官员核实校对无误后,才可以登记入库。
好不容易将所有物资交接入库后,蒋锋匆匆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整洁些后,迫不及待地准备回家去陪沈季。
吴悠在巡逻的途中撞到他,立刻拦住发问:“三哥,你怀里揣的什么呢?还会动啊?”
蒋锋被拦下,只得飞快地掀开了自己的大氅一会儿,立刻又放下,把怀里的活物遮得严严实实的。
“哟嗬,哪里来的狗啊,嘿嘿,是准备拿去哄沈季那小子对吧?”吴悠刚才飞快一瞥,已经看清他三哥怀里抱着的是只白色的小狗。
“半路捡的,当值用心些,别让大哥看到你偷懒!”蒋锋笑着提醒了一下吴悠后,闪身快速出了府。
☆、第63章 当亲热时被家长撞见
穆东这次带了两个同伴来,一个是贺州城里土生土长的马超,另一个叫韩子标,三人迅速赶到城北的安置区,找到属于穆东的院子,原来跟沈季现在住的地方就隔着一排屋子罢了,穆东的院子在回字形的外圈。
大同小异的格局、一目了然的空荡荡,穆东笑道:“瞧我这儿、可真是够简陋的啊,还得麻烦兄弟们搭把手,帮忙把这儿收拾出来,晚上我请喝酒!”
韩子标爽朗地笑道:“这有什么,今日我本来就休沐!”
马超豪气万千地拍着胸脯道:“参将若是信得过的话,这贺州城里就没有哪个角落是我马超不熟悉的!”
“那就更好了,你们也知道,平日里我都在大营、很少出来逛,幸好二位弟兄热心相助了。”穆东平时没有什么要紧事,确实没有兴趣来城里闲逛,一想到要置办那么多东西,简直要头疼。
马超询问道:“那参将是想弄成什么样儿的呢?”
穆东想了想无奈道:“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样的,不如就按照这儿的习惯,该怎么弄就怎么弄!。”
于是这回由马超打头,三人快马赶回了南城,按照马超的提议,他们干脆在一条街内把所有东西买齐、再雇辆牛车拉回去,几人再那么顺手摆放一下,也就行了,不怎么费事!
三个粗犷豪放的大老爷们办事效率实在是高,马超基本和南城街道上的大小商贩都熟悉,买家具的时候,那胖乎乎的内当家就乐呵呵地招呼马超:“哎呀、这不是超子么?前些日子我上你们家买肉,你娘跟我说过你投军去了,哎哟穿得这么齐整大娘都快认不出喽!”
“嘿嘿、王大娘好,我今日休沐呢,军中兄弟要搬新家,我陪他上您这儿来挑大件儿!”马超黑红着脸,再次悄悄伸手把自己的崭新的军服给扯得熨帖了些,心里高兴又得意。
“行啊超子,冲着你小子这么照顾大娘的铺子,哪能叫你在兄弟面前没脸呢?尽管挑,保准给你兄弟最实惠的价格!”那内当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最后还是她尽心尽力地帮忙挑选搭配了一整套的家具,果然给出了个相当令人满意的总价。
接下来几人请店家帮忙雇辆牛车搬运之后,他们就转战到了瓷器铺子,这时马超这个大男人也就拿不准了:
“嗳、穆哥,这碟子都长得差不多,季哥儿他在老家习惯用多大的啊?”一番相处下来,穆东早就让马超私下里别“参将、参将”地喊,还是兄弟相称的好。
韩子标也锁着眉头,拿手指敲敲这个盘子、又掂量掂量那个碗,末了感叹道这盛菜吃饭的东西分得可真是精细啊。
穆东在一排大小形状颜色各异的碗碟前,只犹豫了那么几秒后,就拿马鞭指出了其中几样,招呼店家过来包好,他解释道:
“我也觉得都差不多,想来季哥儿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当几人出门准备去铁匠铺子里时,穆东侧头轻声问马超:“超子,你回头看看,那二位跟了咱们半条街的老人你认不认识?”
穆东习惯性保持着警惕,他已经注意了那两位老人一会儿,好笑地看着他们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满脸的欣喜和跃跃欲试,再加上刚才转身的一个照面,他发现那老者分明就是和马超极其相似,心下也就了然了。
马超回头望了一眼过后,立刻笑着迎了上去,把那俩人带了过来,介绍道:“这是我爹娘,爹、娘,这二位是我在军中结交的兄弟!”
“两位老人家好,超子他今日休沐,没能回家探望二老、反倒是来帮我的忙了,真是不好意思。”穆东率先打招呼并表示了歉意。
韩子标明显自来熟多了,“大爷大妈好,我是超子兄弟,叫我小韩就行了!”
马父是个高大彪悍、一身腱子肉的北方大汉,马母则是一个笑眯眯的胖大妈,脾气倒都是憨厚大方的,马父赶紧表示:
“没事、没事,有什么事儿尽管喊超子帮忙,我儿别的不行,力气还是有几把子的,千万别跟他客气哈!”
“我和他爹收摊回家的路上听街坊说的,说是我儿在街上带着朋友买东西呢,这不我们老两口就过来瞅几眼,不妨碍你们吧?”马母看着自己儿子一身齐整英气的军服,眼神是再喜气满意不过的了。
穆东看到这两位老人的言行举止、不由感慨家庭对一个人成长所起的重大作用,他笑着说道:“当然不妨碍,并不是什么公务,只是今天我收拾新家,超子是我请过来帮忙的。”
马超说道:“正好娘你来了,来、帮忙挑个好使些的铁锅、汤锅,这个儿子可真是不懂!”
穆东赧然赶紧拦下:“嗳、超子你别这样,怎么能让……”
马母得知自己能帮上忙,早就笑嘻嘻地撸起袖子踏进铁匠铺子里,十分麻利老道地和掌柜的交谈着,马超毫不在乎地表示:
“穆哥没事的,我娘现在闲着呢,就让她去挑呗!”
这边穆东带着人热火朝天地收拾院子,另一边怀揣着小白狗去找沈季的蒋锋却黑了脸。
按照平时沈季回家的时辰而言,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见人回来呢?蒋锋很担忧,想了想,他迈开大步往仁济堂方向走去,一路上他都在想着:难不成最近医馆里头这么忙碌?学徒们都不能按时回家了?
等他到了医馆门口后,却并没有看到里头门庭若市的场面,一切都挺从容的,于是蒋锋心里更加不乐意沈季上这儿来做事了:医馆东家怎么能这样?学徒从早到晚都在这里打转,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放人回家!实在是黑心得很……
有个值守的大夫看蒋锋踏进门后,先是环视了一遍周围环境,接着就是满脸的不高兴,他好奇问道:“这位小哥,你是哪里不舒服还是?”
蒋锋皱眉问:“大夫,这儿的学徒都什么时辰回家的呢?”
“哦、现在冬日天儿短,那几个小子早就回去啦!”
“那、那沈季也回去了是吧?”
大夫听到这问题就摇头叹气道:“唉、你是来找沈季啊,那小子前几天受伤了——”
蒋锋愕然、大惊之下立刻几步抢上前去追问:“什么?沈季受伤了?怎么伤的?他现在人呢?”
大夫被蒋锋忽然失控的样子唬了一跳,他赶紧安抚道:“你别急啊小伙子,具体怎么伤的老夫也不清楚,只听说是被马踢伤了,现在人就在后堂养伤呢——”
话还没说完,蒋锋立刻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后堂,没几下就找到了沈季养伤的屋子,他看到沈季躺在床上、头上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神情十分憔悴,惊疑痛心之下刚想过去碰他时,那大夫才喘着气赶到——
“嗳、你别动他,沈季是伤到了脑袋,必须卧床静养,如果随意摇动他可就糟糕了哈!”
蒋锋怒瞪着双眼低声问大夫:“沈季究竟是怎么受伤的?人一整天都在这医馆里待着、他根本就不会骑马!”如果让我知道有人故意折腾沈季,看我怎么收拾他!
那好脾气的大夫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生气了,吹胡子瞪眼睛道:“沈季是回家的路上,被人骑马撞伤的,你想到哪儿去了?”
“谁撞的、抓住人了吗?”蒋锋立刻追问。
“这没法抓啊,那就是沈季他亲大哥不小心撞的,哎呀实在是、实在是太意外了些。”提起这事儿,医馆里的人都是瞠目结舌的。
这回轮到蒋锋愣住了,“沈季亲大哥?您是说穆东吗?”
“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儿吧,人今日还过来看他弟弟了呢,兄弟俩倒是要好得紧,幸亏没出什么大事,否则那做大哥可怎么接受得了哇。”大夫不断摇头感慨。
这么一阵吵闹,沈季早就被惊醒了,他头疼地睁开眼睛,第一眼扫到了他三哥,第二眼、第三眼、以及接下来所有的眼神,都黏在了从蒋锋怀里探出来的小脑袋上——这小狗真好看!毛色纯白、只在眼圈部位有一圈黑。
于是,追问和感慨老少组的对话被沈季逗弄小狗的动静打断了:
“嘿、别害怕,你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啊?”沈季温柔地望着那小白狗,轻声和祂说话,两双大眼睛彼此对视着,小狗是懵懂、小季是怜爱。
蒋锋听到身后的动静赶紧回头,紧紧握住沈季的手,又无奈又心疼地说:“三哥这才离开几天呢、你就出事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季看着他三哥转身时把小白狗扣在怀里了、小狗不舒服地呜呜直喊,他赶紧小声提醒道:“三哥、你压倒祂了,快起来些!”
蒋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里不由得有些郁闷:我在关心你呢、你尽顾着这狗?不过他还是把小狗给拿了出来,放在手上给沈季看。
“好了,先别管这狗、本就是给你做伴儿的。你先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沈季高兴地说:“我是不小心撞上哥哥的马了,没事,睡几天就好了。今天他还来看我了呢,等会儿他可能还会回来哟。”
蒋锋叹气、先转身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刚才那大夫已经离开了,他就放心地低头吻了吻沈季的脸颊,无力训斥道:“胡说!你小子还跑得过马了?不说实话、仔细你的皮!”
沈季只是看着蒋锋笑、也不答话,末了他微微扬起下巴、眨巴着眼睛,大大咧咧地示意蒋锋再亲他一下。
“真拿你这小东西没办法……”蒋锋哪里拒绝得了,他俯下身,在沈季的眉心、脸颊、鼻尖、下巴依次吻过去,最后温柔的吻落到了微笑着的唇上,小别重逢的恋人、彼此交换着呼吸和体温,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爱意。
温情拥吻的俩人没有注意到门口僵立着的穆东,他的步子一贯清浅,加上顾忌沈季需要静养,更是又放轻了三分,此时他的眼中已经满是暴虐和戾气,他捏着拳头忍了又忍、最终微微跨出了一步……
☆、第64章 论如何正确抢回弟弟
穆东的额头脖颈上青筋爆凸、本就线条冷硬的脸此时更如石像一般,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眼前亲密相拥的两人,很快就认出了是蒋锋——这人倒是有着副好皮囊、想不到行事竟如此卑鄙无耻!
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立刻冲进去,把抱着他弟弟的禽兽给揪起来、狠狠砸到地上,再打断他的手脚、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最后想办法把人赶到异乡去、永世不得回转……
——可处置完蒋锋之后、又该拿季哥儿怎么办?
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好上的、好上多长时间,可季哥儿肯定是被诱骗的,自己的弟弟自己清楚;那事情发生到今天的地步、缘由是什么?蒋锋是耍了什么手段骗倒了季哥儿?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里面有一长串的疑问。
最要命的就是:穆东意识到如果自己现在跳出去,那不就坐实了蒋锋和沈季的关系了?季哥儿什么反应先不管、蒋锋肯定是万分庆幸的——那好,既然你穆东已经亲眼瞧见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是。
这样一来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进入最激烈的冲突,而持反对意见的自己,必定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弄不好他们原本只有三分的情谊、被自己冒然插手阻拦后,倒要升到七分去……
不、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
穆东毕竟是一个征战沙场多年、出色的指挥将领,过了最气愤的顶点之后,他调动全身的控制力、让自己从门口闪开,悄悄立在墙边,继续监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沈季朝蒋锋诉苦道:“唉,肚子饿又不能吃饱,真难受啊!”
“如果是大夫要求的,那就必须听从!等你好了,想吃什么三哥都去给你弄来。”
“我现在头晕乎乎的,也许就是因为好几顿都没吃饱的缘故……”沈季这两天除了喝药之外,就只能喝定量的米粥,简直把他饿得头晕眼花。
蒋锋手里捧着小狗举高,方便沈季帮祂顺毛,摸了摸沈季瘪瘪的肚子后,安慰道:“那我一会儿去问问大夫,看能不能让你吃饱些,现在你赶紧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不行,我要等我哥哥回来,睡着了就见不到他了。”沈季心里一直记挂着他大哥,因为穆东下午离开之前答应了,把家里布置好就会回来看他的。
蒋锋不免有些醋意,他沉声问:“你大哥就这么好啊?我怎么听大夫说、就是穆东骑马撞伤的你?”
沈季急忙反驳道:“不是的、都是我的错,那时是我看着街上人少,就跑在路中间了,我哥哥他及时避开了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斩钉截铁地说道:“哥哥当然是好的,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一墙之隔的穆东听到这里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悄悄地离开。其实他是从酒楼里宴请完帮忙收拾新家的朋友后,匆匆忙忙赶回来医馆,准备好好陪陪沈季的,今日他休沐、不用赶回大营。
——沈季,你也是我穆东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弟弟,大哥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步入歧途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穆东觉得身心疲惫。
他慢慢爬上战马,轻拍马脖子,一人一马漫无目的地走在冬夜里冷清的大街小巷。
晃悠了许久后,在一条不大的巷子里,他看到了人声鼎沸的一家馆子,大老远地就闻到了浓郁的酒香,走近勒马、抬头望招牌写的“王记羊肉馆”。穆东下马踏入馆子,身形修长面容冷峻、硬挺得如同一杆标枪,在一群撸起袖子红光满面涮羊肉、喝羊羔美酒的人群里格外突出。
“店家,给我打几斤酒。”
精瘦地小二伶俐问道:“好咧,那客官先来五斤行不?放心吧,本店独门配方羊羔美酒,后劲儿不大喝了大补哇!”
“行,那就五斤。”
而后穆东提着两坛子酒,上马后想了想,开始往他刚收拾好的院子走去。
他需要排解一下烦闷之情,理清思路、制定绝对周详的计划,才能成功把弟弟给抢回来!
没想到在新家门口,居然看到了立在门前的段靖光。
穆东勉强提起精神,快速催马上前,利索翻身下马招呼道:“副将怎么上这儿来了?”
段靖光笑答道:“我是听韩子标那小子说的,你今天入住新居、大好的日子怎么不告诉我呢?”
“哪里、我就是往这里面添了些东西罢了,得等季哥儿好了再说其他的。副将进来坐吧。”穆东摸出钥匙开门。
雪花温柔地飘落,外面的世界被白茫茫的积雪覆盖着。
俩人把马牵进来、随手拴在窗棂上,穆东提着两坛子酒,请贵客入厅上座。
段靖光今日穿的是便服,除下大氅之后,里面穿的是低调奢华的暗色云锦缎袍,身量高大、五官端正眉目含笑,很有几分儒将的风范。他扫视了一眼室内后评价道:“收拾得还行,没想到你连这个也会。”
穆东走近后厨架子上翻了半天,找出两个酒杯,他走出来边倒酒边解释道:“我哪里知道这些,都是军中兄弟帮忙弄的,其中有个弟兄的娘亲也过来了,这屋子的摆设全是那位伯母给出的主意。”
段靖光爽朗笑道:“哈哈哈,原来如此。”
“来、为兄祝贺你入住新居,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段靖光端起酒杯跟穆东碰了碰,一饮而尽。
“谢谢靖哥!”穆东终于改口了,虽然他们义结金兰多年,可为了避嫌,在外人面前从不兄弟相称,只有在私下里二人相对时,才会唤上这么几句。
段靖光听到后会心一笑,从脱下的大氅里摸出一个精致细长的木盒递给穆东,温言道:
“季哥儿可是在这屋里头?等他好些了,这参就炖给他补补,年轻人身体亏了得补回去才行。”
穆东接过、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支品相甚好的山参,他叹了口气,把木匣盖好放回桌上。
段靖光看着他忧思深重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想法,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一字一句说道:“大夫是怎么说的?不如这样,我去帮你找个医术精湛些的大夫吧。”
“不用,我先代沈季谢过靖哥,他伤势不重,不过得静养段日子,如今人不在家,在……在医馆里头养着呢,大夫说过几天才能带他回家。”穆东如今一想到沈季,就觉得特别的伤神焦虑。
“这就好,你也别太担心了,年轻人底子好,咱们军营里头多少人受了重伤、养上几个月还不是一样生龙活虎的!”
穆东又想起诱拐了他弟弟的混蛋蒋锋,实在是气愤却有苦难言,他开始一杯杯给自己倒酒、后来干脆抱着酒坛往嘴里灌。
段靖光现在确定穆东是在借酒浇愁,毕竟他是南方人,酒量还是来了贺州后一点点练出来的,刚开始带着他上酒桌、还经常吐个天昏地暗,如非必要、穆东一般不沾酒,不像当地人,平时没事就爱喝几盅。
“这是怎么了?你突然这么馋酒了?”段靖光劈手上去想把酒坛里夺下来,他知道穆东的酒量深浅。
穆东闪身避开,仍旧牢牢抱着酒坛子,他苦笑着对段靖光说:“靖哥,今日小弟入住新居,心里十分高兴,你陪我喝几杯吧!”
段靖光打量了半晌,最终还是拿起来另一坛酒,拍开封口,和穆东碰了碰,妥协道:“行吧,既然是因为好事高兴,那段哥就陪你喝个痛快,只是第二天头疼可别来找我!”
“已经不会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穆东失笑。
穆东刚来贺州时,除了要适应军营严苛的训练之外,还要适应北地人豪爽火爆的脾气和嗜酒如命的性格。当年他升了小小卫长之时、就被同僚起哄死命灌酒,直到顶不住开溜后、头晕眼花倒在段靖光营帐前,就地昏睡。
段靖光促狭笑道:“那你小子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好心把你拖进营帐歇息,第二天你睁眼对我做了什么?”
穆东立刻呛了一口酒,摆手求饶道:“忘了忘了、我们都忘了,靖哥不是也忘了么?”
“哈哈哈……行吧,你忘了就忘了,可我会永远记着的!”段靖光出身武将世家、又少年投军,什么烧刀子都不在话下,根本没把这温补的羊羔酒看在眼里,他一口接一口的倒、喝得比穆东快多了。
“靖哥……上次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准再提吗?”穆东灌了小半坛子下肚,酒劲慢慢发出来,周身潮热、脸红耳赤地朝段靖光低声抗议。
段靖光故意逗他:“哦?哪次?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别是你又喝醉了记错了吧?”
穆东看出了对方是在开玩笑,遂不再搭理他,闷头喝酒、偶尔和穆东碰碰坛子。
最后,当段靖光已经率先喝完一坛子酒之后,坐定慢慢等穆东,酒量差的人又慢悠悠喝了小半天,才喝完他的份量。
此时已经夜深了,周围静悄悄地、只偶尔有狗吠声。
穆东已经在醉倒的边缘,他纳闷地摇了摇酒坛子,郁闷地说:“没、没了?唉……买少、少了……”
段靖光一直陪着他喝、陪着他闲聊,此刻看到人已经趴在桌子上口齿不清、眸子里一片红润的水光时,他才起身靠过去,开始有技巧地套穆东的话:
“这酒可真不错!小穆你在哪儿买的啊?”
“唔……南城、巷子里,嗯、那里非常……热闹,人多、多得很。”
“是吗?有空我倒要去瞧瞧。季哥儿是在南城么?所以你才顺路打的酒?”
“不、不是,我弟弟就在前面街口、仁、仁济堂……”穆东十分信赖段靖光,有问必答。如今他喝醉了,开始下意识向段靖光求助。
“你说、你说该怎么办?我不想季哥儿恨我……”
段靖光眼睛一亮、立刻打起精神诱导穆东说下去,等听完气愤头疼的穆东大着舌头磕磕巴巴解说一遍之后,他总算明白了今晚这借酒浇愁的一出是为了什么。
“行了别生气了,你看那蒋锋不顺眼对吧?放心,靖哥会帮你的!”段靖光长臂一伸、轻松把醉倒的人抱起来、踢开门走进东厢房,幸好里面床褥一应俱全,他小心把人放倒在炕上,替他除下靴子、外袍,再帮他盖上被子。
停顿了一会,段靖光回过神来,终于发现了打从进屋后就感觉到的不对劲——怎么这屋里头也跟外面一样的冷啊?
段靖光拍额摇头一笑,他在家里冬天取暖有地龙、在军营大家都靠碳盆,那寻常人家应该要烧炕才对,很明显穆东根本就没把这茬放在心上!于是、堂堂军中副将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费了半天劲儿,才摸索着把炕给烧起来了。
最后他颇为自得地回到卧房,摩挲着慢慢变得温热的铺盖、觉得满意极了。静静地站在旁边看了许久后,他轻声对沉睡的穆东说:
“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会帮你,只要你愿意开口!”
☆、第65章 合谋
穆东第二天头痛欲裂地醒来后,难受得直抱着头、俊脸皱成一团,宿醉的感觉最为难熬,他咬紧牙关慢慢撑着半坐起来后,就不敢再动,等着那眩晕和虚无感消散。
“真是喝太多了……”他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回忆起昨晚清醒时记得的一幕幕后,开始打量自己:穿着舒适的单衣衬裤入睡、屋子里十分暖和、外袍和靴子都整齐摆放在旁边。
“真是给靖哥添麻烦了。”穆东一边翻身下炕穿戴,一边在心里后悔,觉得自己居然把仅有的几次失态全发泄在了段靖光面前,实在是不应该。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怎么就每次都撞上了呢?
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了,穆东也无心考虑更多,他着急赶回新兵营去,如果指挥都误了时辰,先不说旁人可能心里鄙视一番、他自己都会惭愧万分。
匆忙带上门、穆东顶着宿醉过后胀痛的脑袋和惨白的脸色飞速打马往新兵营赶去,可惜,尽管他已经全力以赴、赶到军营时还是迟了,远远望去,校场上已经是黑压压一片人头。
穆东快步向前,脑子里飞快组织着说辞,走近校场抬头、没想到站在高台上的却是段靖光——怎么靖哥跑这儿来了?
先把诧异压下去,军营中等级森严、上级要绝对的服从和尊重上级,更别说那是军中的二把手,穆东几步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刚开口打了声招呼:“见过副将,卑职——”
段靖光立刻打断:“穆参将,交代于你的事情可办妥了?一会儿我要听到确切的汇报!你先起来吧。”
——这、这是交代我什么事情了?
“是,副将。”穆东满心的疑问,也只得听命起来,站到指挥台边上静候。
“各位,这就是刚刚提到的穆东,他跟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出身寒门、家在远方,但今天、他已经是参将了!来投了咱镇北军,只要你脚踏实地、肯流汗不怕流血,那迟早能挣下军功,记住!只要是你亲手砍下的敌首、功劳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穆东被当场点名,颇有些尴尬,杵在边上跟兵器架子似的,无奈地看着高台上慷慨激昂、鼓舞军心的段靖光。
晨训结束,陈槐刚想上去跟手握实权的段副将套个近乎,就被段靖光严肃地挥退了,他正色道:“穆参将,随我来、你说说看目前的情况!”
穆东满头雾水地跟上去,俩人一前一后走着,段靖光回头观察着穆东的脸色,笑问道:“感觉如何?不错,好歹能灌一坛子下去了。”
“不敢当,卑职惭愧。不知副将交代了何事?卑职竟一无所知。”穆东虽然有感于昨晚拉着人喝酒反而自己先倒下的糗事,但更关心的却是段靖光所提到的正事。
“哦、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帮你解围罢了,你竟看不出么?”段靖光理直气壮地质问穆东。
“副将……”穆东不赞同地瞪着同伴,觉得这未免太不妥当了些。
“放心,我是那种没分寸的人吗?无伤大雅的小事不必如此较真。对了,你昨晚喝醉了说的都是真的么?”
穆东立刻停住、紧张地看着段靖光道:“卑职昨晚喝醉了,记不起来说了什么。”
段靖光身量略高,他挑眉望着穆东,直接道:“你告诉我,有个叫蒋锋的混蛋东西、诱拐了你的弟弟沈季——”
“靖哥、这事儿不能声张!”穆东大惊、立刻左右张望了一下,截住前面人的话头。
“咳咳,那你说说看,想到什么解决的法子没?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好不容易可以参与到穆东的私事里头去,段靖光觉得自己必须要帮上实质的忙才行。
穆东引着人走到校场的一个偏僻拐角里,沉声说道:“既然靖哥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昨天我亲眼见到那……哼、蒋锋做人不厚道,欺负季哥儿什么也不懂,暗中就把他带到歪路上面去了,就算他真的有恩于季哥儿,那也是一码归一码,我自会想办法还了那人情。沈季可是沈家的独苗,我这个做大哥的无论如何都得把他拉回正道!”
段靖光一直望着穆东那深邃有神的眼睛,他早就知道穆东骨子里的传统与坚持,此时虽然他心里想的是:如果蒋锋是真心待沈季,那是不是可以考虑成全他们?
可他清楚绝对不能说这个话、这话一出口穆东可就跟他离心了,绝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说得对,毕竟季哥儿他懂得少,你是他大哥,要紧的大事应该帮他把把关。至于蒋锋么……我觉得小穆你得冷静些,别轻举妄动,先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有应对的办法。”不仅不能帮忙说话、还得处心积虑想法子把他们拆开,段靖光觉得心里真是有些堵得慌。
“靖哥放心,我沉得住气,不然昨天就打起来了。我想了想,既然我弟弟是真的得到过蒋锋他们的援手,那这件事得先处理了。我准备去置办几桌上好的酒席、多多的叫上些人,当着众人的面好好谢谢他们!”穆东眯着眼睛说道。
“很好,大丈夫当恩怨分明,日子订好了告诉我,靖哥去给你压阵,记得把军营里有头有脸的都请上,尤其是王良赵渐原他们几个,咳咳……人多也热闹些。”
穆东已经拿出两军对敌攻占阵地的态度来处理家事了,立誓要让蒋锋付出代价,谁让他竟然把手伸到沈季身上?
第二天,穆东掩饰好所有的情绪抽空去看沈季时,发现他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揪着被子玩。
“大哥,你来啦!”听到叩门声后沈季扭头,欣喜地看到他大哥正站在门口处,伸出两指叩门的手刚刚放下。
“我都站了好一会了你也没察觉,看来你的警觉性真是太低。”穆东走到沈季跟前,笑着训斥道。
沈季高兴地拉着穆东的手说:“我肯定没有哥哥这么厉害的嘛!对了,我昨天等了你好久,不是说忙完了就来看我吗?”
穆东神色僵了一下,继而解释道:“大哥去收拾咱们家时才发现,那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花的时间就长了些,忙完了已经太晚、我就先赶回军营了。不过等你好转些、就可以直接入住,基本物品都是齐全的,到时候你住着觉得缺了什么再去添置吧!”
“嗯,哥哥你真厉害,军营连房子都愿意帮你盖好……以后哥哥成亲了,也就不用担心没有地方住啦!”沈季崇拜地望着穆东,觉得他实在是太有本事了、做什么事情都是出挑的。
穆东感受着被弟弟敬重依赖的满足感,心里越发大骂蒋锋混帐,也自责于自己没有教导好幼弟,以至于他如此单纯、好哄骗。
“季哥儿也很不错,比大哥想象中还要懂事能干些。那院子小,先咱们哥俩住着,等你要娶媳妇儿了,大哥自然会帮你置办妥当的,你能把成家立业的大事放在心上,那再好不过!”穆东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他弟弟的眼神和表情。
果然,一说到“娶媳妇”时,沈季就紧张别扭起来,他心里有事、藏着蒋锋,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向大哥坦白,毕竟这事儿不是那么容易被理解和接受的。
“嘿、季哥儿果然长大了,说起娶媳妇儿就害羞了啊。”
“哪、哪有,要娶也是大哥娶啊。”哥哥,我已经有媳妇儿了,不过是个男的,你会同意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都会娶,不过早晚的事情。虽然爹娘不在了,不过季哥儿你放心,这些大事以后都由大哥来帮你操办!”穆东郑重承诺,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义父义母待我恩重如山,可惜大哥不孝、当初执意投军,未能在二老膝下侍奉多少时日,倒是全抛给了你,这么些年,大哥心里很不好受,想起来就惭愧内疚得很……”这些都是穆东的真心话,压在心里沉甸甸的,自古忠孝难两全,说着说着他眼眶就红了。
第11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