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节
丞相,节操勿捡 作者:糖醋藕
第2节
随着来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多,李斯和韩非二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称呼也已经从韩兄李兄,进化为师兄师弟。
而韩非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有的时候,韩非也会因为一时的口吃而尴尬脸红,但在发现身旁的人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韩非也渐渐放开了来,除了与李斯对唱楚辞,韩非甚至会为了一些不同的观点而和李斯争辩起来。
一长串句子流利的说完之后,韩非才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竟然不口吃了,但是在说下一句的时候,舌头又再次不受控制的期期艾艾起来。
从头到尾,李斯都没有提到韩非的口疾,因为李斯知道,如果是自己主动提起,势必会伤害到韩非高傲的自尊心,李斯,他在等待一个适合的时机。
直到那日的大讲之后,荀子便将韩非单独留了下来,过了许久,韩非才按照约定来到了那片兰丘之上,俊美的脸庞上带着些许的愁色。
李斯在心里猜测。大概是公孙龙带领的名家子弟,很快就要到达学馆了,韩非这是才忧愁自己的口疾,要如何与名家的论战。
二人席地坐在兰草之中,沉默许久之后,才听李斯突然问道:
“斯有一问题想请教师兄?”
“但说。”韩非是声音有些低沉。
“师兄认为,何为大勇?”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韩非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斯并不认同。”李斯转过头过去,双目定定的看着韩非反驳道:“斯认为,不计后果而为之,这才是大勇。师兄饱读典籍,应该最清楚不过,那些变法之士的结局,师兄已经再清楚不过。”
“何解?”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问我,这不是在逗我吗?想到这里,原本就忧心忡忡的韩非脸色微微一沉,但口中还是习惯性的问道。
“秦国商君,楚国吴起,连横苏秦。师兄认为,他们的结局如何?”
韩非沉默了,听着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韩非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斯又接着道:“大争之世,想要强大就必须变法,成功或是失败,都难逃这样的结局。师兄,如果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局,你可愿意变法强国?”
闭上眼睛,韩非似乎看见那曾经发生的一幕幕在自己的眼前上演:
车裂商君的刑场之上,鲜血与残肢横飞,楚国的灵堂之中,万箭穿心的吴起倒在血泊之中,昏暗的火光之下,苏秦被刺客的尖刀刺进心口……
但是……但是即便如此,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国家强大起来的机会……
“韩非自然……愿意。”
果然,在反复是挣扎之后,自己选择的依旧是和那些前辈们同样的路,如果有那样一个改变国之命运的机会,任何一个有志之士都会不计后果的去抓住的,哪怕……最终会以生命为代价。
韩非唯一不明白的是,李斯,为什么要突然问自己这个。正在韩非疑惑的时候,窸窣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下一刻,自己的肩膀已经被重重的按住,诧异的抬起头来,却恰好对上了李斯闪烁着光芒的双眸。
“身死殉国,师兄都不怕,为何会怕一小小的口疾?”
“师兄,你还不明白吗?绊住你的不是这口疾,而是你自己。”
悠悠晚风从拂过李斯和韩非的衣衫,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的席地坐在这兰丘之上,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该说的李斯都已经说了,言已至此,接下来怎么做,就只能看韩非自己了。
☆、论战
从兰丘回到学馆的路上,韩非和李斯谁都没有说话,二人沉默的穿过学馆的庭院,却恰好遇见了正往这边走来的荀子。
“老师。”
韩非和李斯赶忙往一旁侧过身体,对着荀子拱手道。
对于韩非和李斯二人来说,传道授业的老师就好比他们的再生父母,尊师重道,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每个人必须去遵守的,更何况,韩非和李斯的老师,还是一位不世出的大家。
出生在赵国的荀子,平日里并不太注重那些繁琐的礼法,面对恭敬行礼的两位弟子,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对着韩非说道:
“韩非,你的难处,为师已经知道。”
听到荀子突然开口说的这句话,李斯抬头诧异的看向荀子,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韩非。
原来,之前韩非和老师说了这么久,只是为了推脱与名家的论战吗?
难道韩非没有考虑过吗,荀子门下与名家的论战,如果韩非不出战,天下人会怎么看韩非?从此之后,韩非还会是他人眼中的荀卿第一门生吗?
李斯心里越想越焦急,越想越生气,如果不是因为老师还在面前,他真是恨不得直接把韩非直接打醒,但现在,他却只能气鼓鼓的看着韩非,看他能有什么反应。
但是韩非,却什么都什么反应都没有,继续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望着沉默着的韩非,荀子无奈叹道:
“为师老矣!早已没了辩驳之心,论战之志,所以,为师才想让韩非代为师论战,如果韩非实在是有难处,为师亲自出战,也没有什么不可的……”
“老师,韩非愿意。”
荀子的话刚落音,便听韩非这样说道,声音四平八稳,根本听不出有口疾。
“好好!如此最好!那就由韩非替为师好好教训公孙龙那老匹夫。”
一听韩非应承下了,荀子立马笑眉开眼笑的回答道。
而听到了荀子口中这“老匹夫”是这个称呼,李斯拼命的忍住了自己的笑。
因为,那个叫公孙龙的老匹夫,在天下人的口中还有一个称呼——
天下第一辩士。
等到荀子走远之后,韩非才直起了身体,瞥了一眼身边的李斯,韩非莫名其妙的问道:
“笑什么?”
“无事。”自己竟然已经笑出来了吗?
心里这样想着,李斯迅速收起了自己笑容,正色回答道,但实际上,他的心里却这样想着:
我只是让你不要畏惧这口疾,你倒好,直接代替老师与公孙龙论战,韩非韩非,这下你的麻烦可大了,连我都帮不了你了。
不厚道的想象着韩非被公孙龙辩驳的无话可说,就快要哭了样子,李斯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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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韩非的房间中,李斯与韩非面对面的坐着,二人的案前是两壶醇香的兰陵酒。
举碗大饮一口兰陵酒后,李斯对着韩非将自己的忧虑说出:
“名家学说多诡辩,公孙龙也极善论战,师兄可想到了什么应对的方法?”
韩非拿起酒碗,在小饮一口之后,只听他慢腾腾的说道:“师弟可记得名家二十一题?”
没有想到韩非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李斯顿时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李斯才稍稍回忆起了名家二十一题的内容。
名家二十一题,是名家所提出的包括“卵有毛”,“鸡三足”在内的二十一道论题,其以其有违常识的内容,似是而非是根据,不知绕晕了多少士子学者,但同时,却也在诸国掀起了一股股的辩驳之风尚,凡是有论战辩驳的地方,就用这二十一题来助兴。
但即使如此,或许是因为不屑于这样的诡辩和口舌之争,李斯只能回想起二十一题中的一小部分。
“说来惭愧,斯只能记得一部分。”
“无事,韩非之所以能记住,不过是因为曾经读过名家公孙龙的著作。”
望着面前的李斯,韩非缓缓的说道,语速虽慢,却不见一丝的焦躁,韩非已经渐渐开始掌握流畅说话的诀窍了。
听到韩非这么说,李斯的心里却更加郁闷,他明明也曾经读过的……但现在却连一半都记不住。
李斯不得不佩服韩非的博闻强识,在这个大师辈出的时代,诸子百家各有各的学说和意见,对于李斯而言,别说是其他家的,就连所属法家的学说著作,李斯都不能一一理解记住,但偏偏,韩非就可以做的到,不仅仅是法家的著作,儒家,名家,纵横家,兵家,哪怕那些都是韩非所不能完全认同的学说著作,韩非都有涉猎并且记住,正因为这样,才造就了后来闻名于天下的韩非。
想要击败敌人,就要比充分的去了解敌人,在这点上,李斯上一世不如韩非,这一世,他依旧自认为不如韩非。
就在李斯正郁闷的时候,韩非诵读的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
“名家之说,不见之行,不闻之谋,君子慎之!”
“此乃老师之作《正名》!”听出了韩非口中是荀子所书《正名》,李斯惊喜说道。
他怎么就忘了呢,身为天下第一辩士的公孙龙,一生论战,未尝输给别人过,唯有那次在邯郸与荀子相遇,论战一番之后,公孙龙平生第一次拜服了。
之后,老师就是在《正名》一文里,把名家上下批驳了个体无完肤,也怪不得老师能这么放心的让韩非代替自己出战,还不厚道的称呼公孙龙为老匹夫,原来,破解名家诡辩的方法,他其实早就已经传授给弟子了。
既然韩非已经找到了方法,剩下的就看他是否可以活学活用了。
昏暗灯光下,胸有成竹的韩非,这让李斯的心里觉得很是欣慰,但同时又觉得有些可惜。
看不见被辩驳的快要哭出来的韩非,还真是太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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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在楚国春申君的陪同下,名家公孙龙子带着他的弟子来到了苍山学馆。
“荀况!邯郸一别,许久未见了啊!”
刚刚进入苍山学馆,公孙龙便对等待在学馆前院的荀子热情的招呼道,那样子,活像是与荀子许久未见的好友,但李斯却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
果然,就在众人感叹荀卿与公孙龙子感情如此深厚的时候,公孙龙的下一句却无情打破了他们对“大师之间深厚友谊”的幻想。
“……怎么到现在还没死呢?”
这,这是什么话呢?
不仅仅跟在荀子身后的弟子愣住了,就连春申君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硬了。
还没等众人从这个打击中缓过神来,只听荀子笑吟吟的回答道:
“在公孙死之前,老夫又怎么可以先死呢!”
两位大师竟然在众人的面前,像小孩子般的斗嘴,这让分别跟随在荀子和公孙龙身后的弟子,以及春申君都被吓得不轻,就连韩非也忍不住在李斯耳边小声问道:
“老师和公孙龙子的关系,到底又是怎样的?”
说是朋友的话,似乎不完全是朋友,说是敌人的话……但好像又没那么严重。
“亦敌亦友,大概就是这样的吧。”看着互瞪着眼的老师和公孙龙,李斯若有所思的小声答道。
如果老师当年没有把公孙龙批驳的那么惨,或许,他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
所以说……做人,还是要留点口德比较好啊。
在荀子和公孙龙子互相“友好”的问候过之后,就由韩非带着名家弟子进食休整,而公孙龙则被荀子拉去进行更加深刻的思想交流。
等到第二天的清晨时分,在战国四公子之一春申君的主持之下,荀门弟子与名家弟子的论战,便正式开始了。
☆、金钱
论战开始之后,看到走上前来的是韩非而并非荀子,公孙龙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这才的论战,将由荀子的得意门生韩非替他出战。
当年不是挺生猛的嘛,现在怎么怂了呢,还是说,你真的已经累了。
直到今天,公孙龙的记忆中依旧保留当年的记忆,在稷下与那个狂妄的赵国少年初遇,他亲眼目睹了那个一开始饱受冷眼的少年,如何在稷下学宫大放异彩,口诛笔伐了当世几大学派,气的那群老博士们吹鼻子瞪眼睛的。
在心里回想着那时候的情景,公孙龙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布衣少年已经成为了名满天下的大师,而自己,也已经将自己的学说发扬光大。
这是当年谁也没有预料到了,世事就是这么神奇,有的时候,公孙龙会去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与荀子相遇,现在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或许,我们都只会是个无名小卒吧。”
当时,荀卿是这样回答他的,因为有荀卿,才会有现在的公孙龙子,因为有公孙龙,才会有现在的荀卿,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
“荀门弟子韩非,敢请公孙龙子赐教。”
一个清朗的声音将公孙龙的思绪拉回,看见面前对着躬身行礼的青年,公孙龙的脑海中却响起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赵国荀况,敢情各位赐教!”
当时已经在稷下学宫修习了几年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请吧,谁赐教谁,还不一定呢。”
用嘶哑的声音说出同样的话语,但自己的声音已经不复当年的清越,但公孙龙却清楚看到,荀卿捋胡须的动作突然停止了,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正诧异的看向自己。
原来,你也没有忘记,那我就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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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与公孙龙子的这场论战,就由著名的“白马非马”开始,再到名家所提出是“二十一题”,匪夷所思的论题,让荀门的其他弟子啧啧惊奇,但在韩非看来,这些似是而非是说法,不过是混淆“名”与“实”之间关系的无稽之言罢了。
凭借着荀子之前传授给他的《正名》篇,韩非如同庖丁解牛般,将公孙龙所抛出的论题一一解开,虽然公孙龙口中并未认输,但从他越来越低沉的声音可以听出,公孙龙子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听着韩非侃侃而谈,李斯知道,对于韩非而言,这场论战到底谁输谁赢,其实早就已经无所谓,因为最想要做到的事情,韩非已经做到了。
这是包括李斯在内的众人第一次听见韩非这样连续的说出一大段一大段的话,有时候韩非会突然停顿一下,但是很快,他就会重新开口,继续说下去,那并不是非常流畅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些奇异的顿挫感,听起来并不难受,反而……反而如同美妙音律般,让人不自觉的便沉入其中。
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但侧耳听着韩非说了一会之后,李斯却已经察觉到了,那个韵律节奏……不正是楚辞《离骚》吗?
看来,韩非不但已经战胜了心里的恐惧,还已经找到了应对口疾的方法。
此番论战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快要日落之时,最终却还是没有分出到底是谁胜谁负,以平手而收场,即使如此,对于韩非而言,这已经算是莫大的成就了,因为,虽然韩非在诸国有些名声,但毕竟还是不能与有天下第一辩士之称的公孙龙子相比。
结束之时,公孙龙子对着韩非赞道:“小子的言语果然与文章一样犀利,公孙老矣,今后这天下,便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而荀子则得意洋洋的向公孙龙问道:“老夫之弟子,较孔圣七十二门徒何如?”
看到荀卿那副得瑟的模样,公孙龙的心里不由有些泛酸,同样是治学教书,怎么他就收不到这样的弟子呢?但他还是诚实的回答道:
“汝之弟子,不逊孔门七十二贤人。”
公孙龙有预感,等到这个韩非出师入仕,他必定会在这个已经够乱了的世道,掀起更大的浪潮。
或许,他能够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国家的命运,而是整个天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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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论战结束之后,接下来便是两门弟子之间的交流了,也是因为名家弟子的到来,平时安安静静的苍山学馆要比以前热闹了许多,但是在来客离开之后,学馆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而李斯和韩非则继续住在了一起。
可能是因为李斯帮助韩非解决了言语之难,二人的关系竟比前世时还要亲密,居则同室,出则通行,他们白天一同修习,入夜则对坐畅谈,或是饮酒下棋,日子过的好不快活。
随着了解是深入,韩非发现,李斯的很多想法都与自己不谋而合,这让韩非又惊又喜,更是将李斯引为知己,对着李斯无所不谈,恨不得把自己的想法见解通通都告诉李斯,然后与他好好探讨一番。
但是最近的几天,韩非却发现李斯有些不对劲。
以往清晨的时候,李斯都会和自己一起去上早课,在课业结束之后,李斯都会回房与自己下棋聊天,但最近的这几天,每次韩非醒来之后,房间里却已经不见了李斯的身影,课业结束之后,李斯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每天等到深夜的时候,李斯才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就这样连续的几天,这天深夜,当李斯又带着一身香气回来,香气中似乎还带着股女人的脂粉味,这让韩非终于忍不住拦住了李斯。
“师弟,这几天你到底在做什么?”
“师兄觉得呢?”
“一股女人的脂粉香。”韩非皱着眉说道,但是那个脂粉的味道,似乎又与韩非在韩国宫廷中所闻到的不同,这个香气淡雅幽香,闻起来并不刺鼻,反而让人闻起来很舒服。
“师兄误会了,不可不是女人的脂粉香味,而是兰香。”
“兰香?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佩戴兰草。”
“师兄,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吗,兰草空有一时的幽香,我就是要向你证明,兰草的香味并非只有一时。”
李斯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从袖带中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精致的彩色绣囊,接过那个彩囊放在鼻子下面一闻,果然,李斯身上的香味就是来自这个彩囊。
“这里面怎么会有兰香?”
“我将新鲜的兰草磨成粉末,与香料配在一起,再请城里绣娘用彩绸将它们包裹起来。”
绣娘……那还是女人……怪不得兰香里还有股脂粉香味。
心里这样想着,但韩非并没有说出,他又向李斯问道:
“这几日,你一直在做这个?”
知道李斯只是为了这小小的香囊而早出晚归,韩非的口气有些不满。
“师兄可不要小看这小小的香囊,兰草本身就可药用,磨成粉末保存在彩囊中后,不但香味不散,久闻还可以祛病避灾,而且,楚国人本身就偏爱兰草。”
韩非有些不明白,这小小的香包和楚国人偏爱兰草有着怎样的关系,似乎是看出了韩非的疑惑,李斯将怀中的一个袋子掏出,放在案上,韩非伸手一提,袋子很重。
“这里面是……”
“这几天卖香包赚的钱。”
打开袋子一看,里面已经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各国钱币,不过其中还是以楚国的蚁鼻钱居多,这么多钱要是折算成金的话,怕是有好几金了,相当于普通农家几个月的收入了。
“在兰陵的士子大多也喜爱兰草,将香包做好之后,我将它们放在街口小贩那里寄卖,根本供不用求,师兄手中的那个香包,是一位士子早在几天前便预定好的……”
在沉默了一会之后,韩非突然抬头打断了李斯的话:
“师弟,你很缺钱吗?”
韩非并非看不起商贩,但是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李斯会这么做,钱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吗?比学业,比自己还要重要吗?
没有想到韩非会这样问自己,李斯顿时愣住了,而韩非在微微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
“如果你需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你没有必要……”
“师兄,我这么做,只是在为未来做打算。”
重活一世的李斯,亲眼目睹吕不韦如何一掷千金,最终得到了相位,后来李斯在秦国做了长史,他的任务就是用金钱去收买诸国将相,最终让那些人身在他国却在为秦国做事,那个时候,李斯就已经知道了,金钱,比什么东西都好用,因为没有几个人,能够抵御住金钱的诱惑。
他现在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韩非的未来。
或许这笔钱,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可以帮助到韩非。
作者有话要说: 韩非:如果师弟缺钱……我可以来包养你!
李斯:泥垢!!!!
乱入的嬴政:先生还是我大秦最有钱!酷爱来入秦吧!
☆、狂生(番外)
赵国多狂生,但是与荀况相比,同样是赵国出生的公孙龙,自愧不如。
还记得荀况刚刚从赵国千里迢迢来到齐国临淄稷下学宫的时候,还是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的强赵时期,但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人看的起那个从遥远北方来到繁华临淄的布衣少年。
“一个北方蛮子,懂什么学问?”当时,那群人是这么说的。
而那个时候,公孙龙已经来到稷下学宫两年有余了。
他以为,面对这样的冷言冷语,那个布衣少年会气愤的拂袖而去,或是干脆低头服软,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少年并没有那么做,对着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神,少年高声宣布,他要向诸国在稷下学宫修习的士子们发起挑战。
这短短的一句话,立马在稷下学宫掀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所有的士子都瞬间愤怒了。
“狂妄竖子!”
“不自量力!”
“你以为你是谁啊!”
如果不是因为都是读书人,估计早就有人会冲到那个狂妄少年的面前,直接把他给揍一顿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惊动了当时的学宫令驺衍,在了解了情况之后,驺衍竟然同意了荀况的挑战。
不过作为条件,如果荀况不能连续赢过三位士子,他就必须立刻离开稷下学宫,并且这一生都不允许踏足这里。
少年答应了这个条件。
狂妄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点才华的,在荀况连续赢了两场场论战之后,公孙龙也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叫荀况的少年,他的才华不逊于自己,以后他的成就,或许会远远超过自己。
但是这一切,都是要以这个少年能够进入学宫学习为前提。
天下显学之大师,大部分都在稷下学宫治学,如果这个少年不能够留在稷下学宫,空有那些才华,也是白费而已。
在荀况连续赢了两场以后,已经没有士子敢主动上前与他论战,面对畏畏缩缩的士子们,少年拱手说道:
“赵国荀况,敢情各位赐教!”
真是一个狂生,明明大家是因为你是赵国人而看不起你,还这样大声的强调,你是觉得这个学宫里真的没有人能够赢过你了?你这样,只会将别人激怒而已。
果然,就在公孙龙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老师突然对他这样说道:
“公孙龙,你去会会那个狂生。”
“遵命。”公孙龙只能走上前去。
“公孙龙。”报上自己的名字后,公孙又继续说道:
“谁赐教谁,还不一定呢。”
在与公孙龙论战之后,荀况这才知道,跟那些已经在稷下学宫修学许久的士子,比如眼前的这个人相比,自己差的其实还很远。
豆大的汗水从少年的额头缓缓滑落,荀况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口出狂言了,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话已经说出了,条件也已经答应了,再想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难道……真的要就此离开稷下学宫吗?
就算再不甘心,荀况心里也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败局已定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公孙龙却突然一连说出了好几个破绽,那边的形式立刻急转而下,一番唇枪舌战之后,最终二人以平手结束了这场论战。
“多谢赐教。”
听到公孙龙的声音,荀况冷冷的看向面前的这个人,他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那样做,明明他是可以赢了自己的,难道,他不想要将自己赶出稷下学宫吗?
既然论战已经结束,在学宫令驺衍宣布从今往后,这个赵国少年荀况便可以在稷下学宫自由求学之后,围观的士子便纷纷散去了,而在路过荀况身边的时候,公孙龙却轻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也是赵国人。”
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待荀况回过头去的时候,那个同样是赵国的少年,却已经走远了。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荀子和公孙龙子便被迫论战了一番,由于公孙龙子的放水,那场论战以平手收场。
一年以后,公孙龙离开学宫,而荀况也继续留在学宫修习,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公孙龙一直听说着荀况这个名字,关于这个名字的主人是如何恃才傲物,如何目中无人,但是,他们却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他们第二次相遇,是在赵国邯郸,距离他们二人的初遇,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公孙龙也一直在听说荀子的事迹。
在他离开学宫之后,荀况却留在了那里,做了稷下学宫的祭酒,可惜,他的论战之风终极不能被学宫所接受,被荀子批驳过的大师们愤然离开学宫,曾经的狂妄少年,再一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但是这一次,荀况选择了离开。他带着自己的学说与理论,辗转于各国之间,拜访那些没有在稷下学宫治学的大师们。再次见面的时候,荀子已经是当世显学之大家,而公孙龙也已经是名家最有名的大师。
也就是在那里,他们进行了第二次论战,在那场论战中,那个曾经被公孙龙辩驳的直冒汗的布衣少年,现如今却将公孙龙批判的体无完肤,之后,荀子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在文章里又将公孙龙的学说狠狠批驳了一番。
那个时候,公孙龙已经开始后悔当年的放水了。
但公孙龙没有想到的是,他与荀况的那一次论战,将会是荀况的最后一次论战。
那次之后,公孙龙便听说,荀况已经从赵国辗转到了楚国兰陵,在那个漫山兰草的地方,在那里,荀况建立了一个学馆,一个用来治学传道的学馆。
那个一生论战的狂生,从那之后再没有与谁论战过,就算公孙龙亲自带着弟子,不辞辛苦的赶到兰陵,却只是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荀况的论战之心已死。”
“你是唯一赢过我的人,你不陪我论战,谁陪我?”
“哎,我们都已经老了,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的世界了,我们再争,也已经没有意思了。”
原来,狂妄如荀况,有一天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公孙龙偏偏不服。
“怎么,想用这样的话来骗我和你一起教书吗?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了,我才会停止论战!”
“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很无聊的。”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苍山,荀况幽幽说道。
醉人的兰香,绚丽的晚照,这样的风景让公孙龙突然回忆起了在稷下学宫的时候,如果那个时候,他们能够不要这么狂妄,没准他们最后可以成为知己,就算那个时候他们没有成为知己,在赵国邯郸的时候,如果那个时候,他们能够友好的说上几句话,没准他们最后可以成为朋友。
现在,时间已经将他们的锐气磨光,他们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交谈,但是,他们却已经老了,老天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如果再给公孙龙一次机会,在路过那个少年身边的时候,他一定会停止脚步,拉住少年的手,然后对他说:
“我是赵国公孙龙,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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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之后,天下大势已定,而早已失去主人的苍山学馆,也已经荒废。
苍山脚下的墓碑前,一位头戴斗笠的老者正对着那块石刻大碑饮酒。
摇晃着手中的酒壶,老者的口中自言自语着:“荀况啊荀况,天下大势已经定了,你这家伙却先我一步去了,你死了,我才是那个感到无聊的人呢!”
老者正这样说着的时候,一个悠闲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背后传来。
“我的两个弟子,还有那个姓赢的小子都在找我,我不躲起来,这辈子都要替他们做牛做马。”
“荀况!?”
身后的那个家伙,不正是本来应该躺在这墓碑下面的荀子吗?他到底是躲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公孙龙,随我一起隐居去吧,鬼谷那家伙也想见见你。”
“鬼谷子?”
怪不得那三个小子把天下找个遍,都没有找到荀子,原来是躲到传说中的鬼谷子那边了。
“如果你陪我论战的话……”公孙龙开始讨价还价。
“你一个人在这里无聊死吧。”说完,荀子就准备直接转身离去。
“等等!”
“如果有你在的话……不论战,也没有关系的。”
悠悠的晚照之下,公孙龙拉住了准备离开的荀况。
这一次,我终于选择,拉住了你的手。
☆、约定
李斯还记得,香囊这种小玩意,是在秦国统一六国之后才开始流行起来的,持久的香气和精致的外观,让香囊很快在达官显贵间流行了起来。因为好奇,当时已经是秦国丞相的李斯,特意派人去请教了香囊的做法。
虽然现在兰陵绣娘做出来的香囊还是不能和那个时候的相比,但对于兰陵的士子来说,这个可以散发着香气的彩囊,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新奇了,越来越多的士子开始佩戴兰草香囊,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商人也加入了制造和贩卖香囊的行列。
但奇怪的是,李斯的生活似乎没有因为创造香囊而改变,甚至那天之后,李斯却再也没有提到过香囊。
看到师弟的作息又恢复的从前一样,韩非在心里猜测着,估计李斯已经放弃用这种方法来赚钱了,就算有着新奇的想法,李斯毕竟只是一个读书人,又怎么斗的过那些商贾。
因为这小小的香囊,原本平静的兰陵爆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商战,兰草香囊的价格一度被压到了最低,而在第二天的时候,原本热热闹闹的兰陵大街恢复了安静,那些商贩全部离开了。
几日之后,一家专门经营香囊生意的店铺在兰陵开张了,里面有着各式各样的香囊,精致的样式所代表的寓意都不同,但香囊的价格也同样是贵的惊人。
那个店铺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储墨阁”。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韩非所关心的。
时光荏苒,转眼间,李斯已在苍山学馆修习三年之久。
苍山学馆中,李斯与韩非学业进步神速,越发让荀子觉得教无可教,而在苍山学馆外面,天下大势更是风云变幻。
这一天,荀子在大讲结束后单独留下了韩非与李斯。
看着自己的两位得意门生,荀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二人入苍山学馆已三四年有余,如今学有所成,当可出山入仕,安邦定国。”
听到荀子的话,李感到非常惊异,要知道上一世,李斯在苍山学馆修习了整整六年后,才与韩非一起向荀子主动请辞出山入仕,这一世,竟是提前了三年之久,并且还是荀子主动建议二人出山。
想到这里,李斯赶忙说道:“学海无涯,李斯自觉才疏学浅,还望老师允许李斯继续留在学馆修习!”
韩非也应和道:“韩非也望老师允许。”
荀子喟然长叹:“并非是为师不想留你们,只是为师实在教无可教,为师也知道你二人心有大志,与其留在学馆虚度光阴,不如早日出山一展宏图。”
“老师……”
“好了,不必多说,三日后你们便行出师礼,出山去吧。”
荀子的语气非常坚决,李斯与韩非只得一齐拱手道:“弟子遵命,”
就在二人准备退出门外的时候,荀子突然出声问道:“李斯,出山后汝欲何往?”
李斯一愣,他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韩非,而韩非,也正在看着他。
自己到底应该如何抉择呢?
此刻李斯竟是有些迟疑,他犹豫的说道:“弟子,还未曾考虑……”
荀子悠悠一笑道:“凭汝之才华,入任何一国,皆可有一番大作为!汝早日考虑清楚为妙!”
从荀子那出来之后,韩非便拉着李斯去酒馆喝酒,说是在兄弟离别前再痛饮一次这兰陵的兰陵老酒。
进了酒馆,李斯刚饮下一大碗酒,便听韩非试探性的问道:“不知师弟何往,可不要说什么“未曾考虑”,你我互为师兄弟,也不必有所隐瞒。”
李斯笑着摇摇头,反问韩非道:“师兄你说,我应去往何处?”
韩非沉吟片刻,道:“师弟有经天纬地之才,以我之见,师弟应当效仿当年商君入秦,入一弱小之国,振弱国为强国,自然会成就一番功业和美名。”
李斯又饮一碗酒,却依旧是一言不发。
见李斯沉默,韩非以为李斯正在考虑自己的提议,他便继续说:“中原六国的实力都不如秦国,齐国求贤若渴,师弟可以去齐国试试。”
中原六国都弱,其中以韩国最弱,沉默的看着眼前的青年,李斯想要的只是韩非的一句邀请。
只是想让你开口主动邀请我到你的韩国去,难道就那么难吗?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你这金口怎么就这么难开呢?
在心里这样郁闷的想着,李斯仰头又喝下了一大碗兰陵老酒。
看到李斯这样郁闷,韩非的系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到未来他和李斯很可能就要分开了,端着酒碗,对着门外的月光,韩非高声唱道: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那是李斯曾经教他的楚辞《离骚》,选择了不同的国家,下一次见面,他们就已经是敌人了,或许,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唱这首《离骚》。
“汨余若将弗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就这样边唱边喝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酒馆关门的时间。
楚国的兰陵酒以醇香著称,入口不觉得醉人,后劲却是及大的,所以当李斯和韩非离开酒馆时,二人都是醉醺醺的。
歪歪扭扭的走在回学馆的路上,此时已是深夜,一轮明月当空,银辉洒在二人身上,韩非醉眼朦胧的望向身边之人。
身边的李斯散发及肩,双颊微红,月光的照射之下,就好似玉树琼枝,虽出身布衣,其气质学问却丝毫不亚于出身韩国贵族的自己。
韩国,想到自己的出身,韩非不由想到自己被群强环饲深陷泥沼的故国韩国。
所幸的是,上党之争,长平之战后,秦赵两国的国力大损,都无瑕对外,其他国家则专心对付秦国,用与强国结盟,年年进贡的方式,弱小的韩国终于暂时摆脱了被侵略的命运,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时间。
但是,这样的安宁却只是暂时的,拿臣服和金银换来的安宁,不过是虚假的和平罢了。可惜,在韩国朝堂上下,能看透这点的人,寥寥无几。
看着韩国这些年的所做作为,听着别人是怎么议论韩国的,就算韩非心里异常的清醒,却什么都做不了。
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众人皆醉我独醒。
所以,若要振兴韩国,单凭自己是不够的,如果有李斯入韩……
想到这,或许是因为酒精作祟,韩非头脑一发热,一把拉住李斯的双手,望着李斯的眼眸,韩非诚挚的说道:“师弟,随我入韩吧,我与你约定,我若做了韩王,师弟你就是我的丞相。”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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