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节
[棋魂]光夏 作者:菀词
第11节
第46章 第四十三回以血还血,以身还身
第四十三回
青岚将棋盘无声无息地从夏目宅盗出。她昨晚在猫咪老师的酒瓶里下了药,而夏目是手无寸铁的人类,远不是她的对手。
让佐为先生回来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血祭。
——以血还血,以身还身。
血是自古以来所有最强大的灵媒之一。深爱浅葱的铜,为了满足浅葱再弹琴的心愿,在浅葱的身体快要分崩离析之际,在阵列里切腹。铜的血浸染了葫芦,还有阵列里的每一张咒符纸。浅葱得以恢复原来高级妖兽的身体。
这件事发生在夏目在东京治病的时候。铜的血溅到了琵琶弦上,浅葱哀恸,如今破琴绝弦。秋之夜宴上,几乎每个妖怪都在讨论这件事。
浅葱亲手毁掉琵琶,这让妖怪们都替铜的死感到不值。但是她,青岚,多年前她就欠佐为一条命。何况,佐为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他甚至连她菅原青岚的脸也不认得。
她欲把棋盘搬至隐秘的山洞,却没想到在途中遇到一个妖怪。清冷月色下,水蓝色长发的女子站在那里,雪白的衣裙铺展,像一朵开在月色里的幽兰。
浅葱依然有血痕的右手举着一柄剑。
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与哀寂。
青岚没料到浅葱会等在这里,一时怔忡不知所措,只是抱紧怀中棋盘。
“青岚,佐为先生之前曾附身在夏目君身上。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浅葱静静地说,“我把铜的事情告知他。
“佐为听了之后,大为震动。他说,铜的血祭实在惨烈,难以置信。如果他的存在伤及无辜,夏目君,进藤光君,或者别的任何人,就请我及时毁掉棋盘。”
“这是我和藤原佐为之间的秘密,夏目君、斑大人都不知道。”
青岚大吃一惊!
“佐为的话对我影响至深,因此,我才决意破琴绝弦。”浅葱凝视她,眼眸如同浸润了月色一般的凄绝,“如今他的话果然一语成谶。我特地赶来,只是无法用琴声为一代棋神践行,可惜了。”
话音未落,浅葱手中的剑便直击青岚怀中的棋盘而来!
青岚大骇,连忙背过身,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金属猛烈撞击的声音传来,青岚怯怯地回过头,看见了拿着武士刀的川添真由。月白色的发丝被浅葱的剑砍断几缕,蓝紫色的眼眸藏在刘海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青岚,你走。”川添艰难地说,仿佛用了很大的心力才克制住此时的情绪,“……去吧。去实现你千年前的心愿。”
“你在做什么?!”浅葱激烈,“青岚求死,与铜无异!倘若日后佐为先生知晓,怕是真的棋魂寂灭!”
“你走吧,青岚,”川添轻声,“谁敢把sai回来的原因说出来——我就杀了他。”
刀剑相挡,不知川添暗地里施了什么法术,浅葱浑身动弹不得,一股力量在强迫她放开剑。一向拨弦的纤纤十指哪受得了这样的苦,血迅速淌下。川添一门除妖百年,只通琴艺的浅葱根本不是对手。
照这样下去,青岚一定能让佐为回来……藤原佐为,那缕执着于“神之一手”的棋魂,唯一听懂过她琴声、哀叹“恨不能琴笛相和”的知音人,她就要亲眼见到他了……
尽管,她辜负了他不要累及旁人的请求……
浅葱心中悲苦矛盾无比,仍是对抗着蛮力,手里长剑隐隐颤抖。
川添的眼里暗地里闪过一抹惊奇,却不相退让。她念着咒文,泪水竟背对着青岚淌了下来。
浅葱看到川添神情有异,忽然想起了什么:“青岚当日以人类身份生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继而不可思议,“难道是……你?”
抱着棋盘的青岚深深、深深地看了川添的身影一眼,便转身离开。
很久很久以后,浅葱都记得青岚最后的眼神。含泪的眼眸,霜一般的辽远微凉。感激、喜欢、委屈、释然……无数情绪变幻,最终的最终,却又化为温柔,无限的温柔。
她用唇形无声地说:“谢谢你。再见。”
浅葱不知道自己和川添僵持了多久。弹琴的手血流不止,她也被川添的咒术牢牢地钉在原地。而川添,则一直站在她跟前流泪。
这个人类少女,其实也是可怜的,与当年的夏目玲子不遑多让。
夏目……也只有夏目贵志,能心口一致地善待妖怪。
子夜,青岚怀抱着棋盘往矶月之森的方向而去,浅葱熟悉那里的地形,里面有隐秘的山洞——铜,便是丧命于同一个地方。每当想起这个,浅葱就心如刀绞。
天色已渐近白昼。浅葱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川添却苍白着脸颊。她仿佛是内心挣扎过度,一个脱力,便跪倒在地上。
浅葱没有心思管她,弯腰拾起剑,闪身往山洞而去。
那是铜的坟场!她所有愧疚与噩梦的起源!
第47章 第四十四回 山中观一局,世上已千年
第四十四回
的场和川添都说:非人之物,归于尘土。
但在浅葱看来,归于尘土的,恰恰是人类自己。幽灵和妖怪消失之际,是幻化成细屑,像有光与风同时抛洒过来,又像星辰坠落的碎片。
浅葱刚赶到矶月之森,就闻到一股腥甜的血气。复生以后,她无数次想起铜惨烈的血祭,每次痛得几近窒息。如果青岚死了,那么佐为他就是从前的浅葱,怕是再也无心拿起棋子……恐惧和凄然到了尽头就是孤注一掷,浅葱踏入洞穴。
所踏之处都是一片绯红。浅葱依然看到了青岚。她站在秀策的棋盘前,睫毛低垂,双目紧闭,像是安详地睡着了。浅葱缓缓地走近,泪眼迷蒙中她瞥见鲜红的伤花,从她腹部蔓延,热烈缠绵地盛开,一朵一朵地怒放而下,落在十九路棋盘上。
“青岚……”浅葱扶住了她迅速瘫软的身子。她的身子已近半透明,四周已然起了淡淡的光雾。
她们在壬生大人身边比邻而居数百年,最接近彼此的心时,却已是死别。
青岚的腹部,插着一枚狭长的、古铜镜的碎片。浅葱替她拔出,滚烫的泪水落在殷红的古镜碎片上。铜……铜他也是这般死的……浅葱感到胸口有彻骨的寒冷。
青岚艰难地张了张嘴唇:“不要告诉”
她说不下去了,脸颊如同枯萎的夕颜一般洁白单薄。她的身体迅疾地幻化成了点点星光,连带她的唇,她的眼。
清晨的阳光从洞口射入,落在那浸润了鲜血的十九路棋盘上,古寂而凄艳。
光点消散殆尽。没有谁知道百鬼之首的青行灯已悄然死去。空气中有木叶的芬芳,远处传来妖怪苏醒的声音。矶月之森的清晨如此安详,这是浅葱熟悉的世界。前一刻的血腥与惨烈恍如一梦。但浅葱知道,她永远也醒不来了。
浅葱握着夺走了青岚性命的古镜碎片,雪白的衣衫被血浸透。不管她往前看还是回过头,都是铺天盖地的血红,其余都是黑。
故人重归离人弃,那一刻,她选择了沉默以待。
洁白的光芒忽而大盛。浅葱被那如同天光云影般的灿白照得睁不开眼睛。那一刻,她听到了声音,熟悉的,温柔的,仿佛带着紫藤清美的芬芳,漫天漫地地飘然而下——
“浅葱?怎么弄得满身是血?”
浅葱心下叹息,缓缓抬头。
逆光的洞穴里,秋日温和的阳光为高冠博带的他拂下一身锦色,分毫不染尘世雪霜。他蓝紫色的眼瞳如沧溟色的天空,绝美的脸庞上是宛如赤子般的清澈温和。
藤原佐为……他就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浅葱几乎没有片刻地思量,莞尔一笑,泪水沿着下颌滑落:“欢迎回来,佐为先生。”
有那么一个与围棋相关的传说:山中观一局,世上已千年。
那是浅葱听说过的,最凄凉的故事。
佐为的眼里写满茫然,但面对着浑身是血的浅葱,浓烈的担忧便将所有的不解压了下去。他下意识伸出手,便触碰到了浅葱血迹斑斑的胳膊。
久违的触感,佐为心头大振,几乎难以置信。
“佐为先生能执笛了,只怕……只怕浅葱再也无法以琴相和……”
话音落尽,浅葱双眼一闭,剑铮然落地,她昏了过去。
啪。
一阵劲风刮来。插在后堂花坛里的纸风车断了。在只有落子声的和室里,风车分崩离析的声音听得格外明晰。
亮走到外面,看着分散在木地板上的纸人形,眼里闪过某种情绪,弯腰一一拾了起来。
光仍然跪坐在对局室里,空茫的双眼令他看起来就像木偶。
“我们已经讨论完了sai的所有指导棋局,你去睡吧。”亮提醒他道。
光动也不动,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映着棋盘上的黑白玄素,却毫无情绪。
“他会来找你的。”亮说,“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什么严重的事,让他怪了你多年,相信他也会看在父亲回国的面子上出现的。”
光总算有了点儿反应。他攸地抬头:“你说什么?塔矢老师回国?”
“是。我告诉他了。我也很挂念父母亲。”
“可是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sai?”光不安地捏着盖上的黑子,“natsune他当时并没有回答——”
“我相信你。”亮简洁地说,“你说是,那就是。”
光说不清是自嘲还是自悯地笑了一声,黑子从他指间滑落。如果佐为还要靠塔矢老师回国这一层缘由才肯出现在他面前,那他下棋还有什么意思?
“由梨子那里还是没有消息吗?”亮问。
光摇了摇头。“自从我们问他那问题之后,佐为……natsune他就没有出现过了。连登陆也没有。”
亮打量着光,眼里有近乎焦灼的好奇,但更多的是克制。光知道他一直想要问佐为的事情,从绪方口里得到消息后却没有问,足见他们的默契之深。这一点令光欣慰。
由于natsune在网络上从未与由梨子之外的棋手下棋,因此除了绪方和塔矢一家之外,棋坛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光的天元赛事势如破竹。他知道,自己的连胜会出现在电视里。
有一次,记者问道:“进藤棋士此次顺利进入天元第三轮循环赛,请问还有什么寄望呢?”
光只说:“我有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很想念他。我之前不懂事,希望他不计前嫌,回来看我一眼。”
那种语气,真是要多卑微有多卑微。记者和在场的棋士无不惊讶。但光只寄希望于佐为能看到。
光的好状态也只限于在赛场上,当他去会所跟亮对弈时,却屡战屡败。北岛先生嘲讽他时,他也情绪低落得没有回应。亮是知道个中原因的。听说了绪方宅发生的事情之后,亮也跟绪方一样,在网络上遍寻未果。
为了避开北岛的冷嘲热讽和众人异样的眼光,亮主动提出,将复盘地点定在了自己家。
光把由梨子所记录的棋谱摊开给亮看。是非常基本的指导棋,亮的心暗忖。与他和光初见时的那两盘棋相差甚远。但光说是sai,那就真的是他了。
亮跪坐在光的对面,望到窗外不少迎风流转的纸风车,忽而想起了什么:“进藤,我想起了夏目君。su何其相近。”
光苦笑一声:“我之前还怀疑过natsune就是夏目和猫咪老师的混合版。”
“sai和他们认识?”
光低下头:“我不知道。”
亮狐疑地重复道:“你不知道?”
光一把将盒里的黑子抓起,又无力地松开。棋子散落开去,发出杂乱的清音。
《夏目友人帐》的事情,光是知道的。夏目玲子和夏目贵志的传奇,他也从猫咪老师的口里知道了。话说回来,他把虎次郎的棋盘给了夏目,谁说他当时就没有过一点儿私心,期盼奇迹能在夏目手里发生?
可是如今发生了又怎么样?佐为不愿见他!
光怕。光非常地怕。可要是他贸然寻找佐为,佐为又再次生他的气,又消失了怎么办?
要渴望一个人到什么地步,才会渴望到畏惧?
“你为什么认为他一定会来找我?”无助中,光反问亮。
“没有为什么。只是直觉。”
光就说:“我也相信你,塔矢。”
亮取茶水回来,看到对弈室中的光,翻来覆去地看着由梨子记录的棋谱。光和棋谱中间甚至还隔着一个人,远远地,说了什么,仿佛自言自语。可是亮听不懂。
“你现在是快乐的吗?”
第48章 第四十五回 执念过深
第四十五回
夏目今早没有上学。《友人帐》好端端的,棋盘却不见了。夏目第一次碰见这种状况。他和猫咪老师都急疯了。
夏目依稀记得昨晚被冻醒,有人替他盖上一层被子。醒来时发现原来是一件清碧色的单衣,是平安时代时狩衣的模样。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夏目却不敢往下细想。就在他们手足无措时,三筱竟说找到了浅葱,还有……一位陌生的,高冠博带的大人。
猫咪老师二话不说,扒开窗户就跳了下去。夏目也跟着蹬蹬地跑下楼,向矶月之森的方向跑去。果然就在路上,遇见了已然成为人类的藤原佐为,还有他怀里浑身浴血的浅葱。
斑领着他们向夏目走来,眼里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
“快救救浅葱!”佐为一见到他就叫道。
夏目头脑一片空白。前一瞬,他还在看着佐为的纸条自责,而一切却在一夜间天翻地覆。
他带着佐为和浅葱进入藤原宅。藤原夫妇毫无防备。他们是看不见作为妖怪的浅葱的,只看得见佐为。佐为蓝紫色的眸里是陷入困局的兵荒马乱。
夏目对藤原滋说:“这是sai。”
佐为自知自己是不速之客,但他怀里的浅葱浴血昏迷,也没有办法好好跟夏目的养父母解释。没等滋叔叔反应过来,夏目就带着佐为和浅葱上楼到自己的房间。浅葱浑身是血,夏目简直不敢想象它遇到了什么袭击。佐为则难以接受,更多的,是痛苦与自责。
“我是让浅葱及时毁掉棋盘,但我没想到她为了让我回来,竟然伤害自己!”
夏目瞳孔一缩——他说什么,毁掉棋盘?!
“藤原佐为,你知道了铜的事情?”猫咪老师很快反应过来。
佐为点了点头。他掩面叹息,仿佛对自己身为人类重生并无任何欣喜。
“浅葱是矶月之森的高级妖怪,她不会轻易死去的。”夏目安慰道。
可是佐为仍然凝视浅葱,神色黯沉,微长的睫毛像蝉羽颤抖,蓝紫色的眼眸似被浓浓的霜意覆盖。
夏目忽然间就懂了浅葱,她那晚毁琴自伤的原因。
他揪心地攒紧了塌边清碧色的单衣,心中生疑:昨晚来偷棋盘的是浅葱?这单衣是她的吗?但他之前从未见浅葱穿过……
“我总觉得事情有古怪,”沉默了许久的猫咪老师说,“我去矶月之森看一看。”
临走之前,猫咪老师向夏目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夏目读懂了它眼里的意思:——先不要告诉进藤光。
“你们先出去。我为浅葱检查一下。”丙说。
夏目点了点头。他跪坐到失魂落魄的佐为面前。
这段日子里,夏目和佐为的时间总是错开的,但从光的叙说、以及他留下的怀纸,也足以像拼图般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一代棋神的形象——清雅的、温暖的、明润的、灵动的、才华洋溢的……
却唯独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和藤原佐为相向而坐,只能从他脸上看到悲伤、不解、惶无所依。
夏目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得轻声道:“佐为先生,请您先跟我下楼吧。”
藤原滋和藤原塔子早已等在客厅中多时。尤其是藤原滋,他跪坐着,神色是遇见了强者的迫切与热烈,身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你就是sai!”藤原滋哆嗦着指着佐为说。
佐为向两夫妇欠了欠身,目中有歉意:“藤原佐为贸然来访,真是失礼了。”
“我在东京认识了进藤君,藤原先生就是进藤君的老师:sai。”夏目说,勉强一笑,“滋叔叔,让您惊喜了吧?我知道您崇拜sai很久了。”
这不是佐为第一次见到夏目的养父母。他借用夏目的身体与yuriko下指导棋时,塔子阿姨就给他送来过点心。当时的佐为,其实是愧疚而茫然的。
和yuliko下完棋后,佐为看到荧幕里的自己:夏目清秀的面庞上,只有眼睛是属于自己的紫色。他感到心惊又陌生。但时日久了,千丝万缕的思绪就拢上前来,使少年的面容充满了不合时宜的沧桑。
离开光之后,佐为好像置身于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境之中。梦里有琴声,他依稀看到长大成人的光。光的嘴唇一张一合,但佐为什么都听不见。远方有激烈的战斗声、少女的饮泣声,无不令人心焦。他往前看了又看。
在梦里,他把扇子交给光,却看到了光的泪水。佐为想要伸手去拭,一切却铺天盖地地黑了下来。
他曾经以为他的时间已经到了尽头,神祗已然收回了对棋魂千年放浪的纵容。可是,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名叫夏目贵志的白衣少年。是个与光同龄的男孩,同样的长身玉立,可眉目间总显得凄清。
他说,佐为先生,我会让你和进藤君重逢。
岁月不止,弈者无休。千年已逝,人们对围棋的热情没有丝毫的冷却。佐为凝视着夏目辛苦收集的《进藤棋谱帐》,设想过无数的结局。光棋艺有成,而他佐为,却只留一缕气息,占用夏目的身体对弈,也终不是长久之计。
hikaru下线了,夏目的灵魂却没有苏醒过来。他急问身边妖怪是怎么回事,却听得啪地一声,见是猫咪老师在焦灼中碰倒了花瓶。
“我来试一试。”一直静默着的女妖怪忽而开口。那是一个水蓝色长发的女子,如斯清婉,令佐为想起了千年前的岸芷汀兰。
琴音哀伤,如泣如诉。曲调却是久违的熟悉。在平安京时,他曾在湖边蒹葭旁吹奏紫笛,便正是这《青海波》。但后来他投水自尽,笛音已成绝响,他千年未曾听过。
他忍不住叹息:“好琴音,恨不能与君琴笛相和。”
女妖怪有刹那的怔忡。她抬眼看他,凌波眸中漾起晶莹一点。
之后,佐为便认识了这位矶月之森昔日的琴师,也知晓了执伞者铜的故事。
但他终归是忍不住的。忍不住观局,忍不住下棋,忍不住批注光三年来的棋谱,忍不住关注光和亮的种种消息……每次借用夏目的身体,他都止不住地自责。执念过深,他怕自己会入了魔障。他留下了和yuriko的棋局,光又是她的指导老师。万一被光发现,做出像铜那般的事情来,该如何是好?
佐为万万不能想象光或夏目为他做如此牺牲,便请求浅葱日后毁掉棋盘。
也许最好是停在这里。一切来不及开始,就没有之后夏目甚至于光的种种无奈。如今的他奄奄一息,连最低级的妖怪都不如。因此,佐为选择隐姓埋名。短短两个月,没有谁能伤心。
佐为再次回到了虎次郎的棋盘中。不管夏目怎么呼喊、追问,他都没有回应。短暂的相处以来,他对这个善良的孩子也有了情谊。但他由衷地相信,这么做,对光和夏目都好。
如果在光身边是快乐的,那么,和夏目结识以来,佐为获得更多的,是平静。与当年在光身边时大不一样,他不再畏惧死亡了。
未知死,焉知生?
佐为心平气和地等待着棋盘崩解、自己灰飞烟灭的那一天。却没想到自己又醒了过来。清晨和煦的光线照亮了眼帘。迷蒙中他瞥见鲜红,似有一把极锋利的刀刃从佐为心间划过!
浑身浴血的浅葱倒在他的眼前,昔日弹琴的巧手鲜血淋漓!
猫咪老师说浅葱不过是昏迷。但如果浅葱醒不过来,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sai,可不可以请您指导我一局棋?”藤原滋早已按捺不住,捧出棋盘和棋具,跃跃欲试。可是又看见眼前人脸色苍白,心下担忧。
佐为实在没有心思对弈。他摇了摇头,哽咽着喉咙:“对不起,我实在是——”
倘若浅葱真为他而死,这叫他以后如何能舒心拿起棋子?
夏目小心地说:“滋叔叔,佐为先生有点不舒服,指导棋的事情,可以稍后再说吧?”
“是这样。”藤原滋忙说,“那就请sai快去休息吧。”
第49章 第四十六回 云泥
第四十六回
与藤原夫妇短暂地会面之后,佐为又回到楼上,守在不省人事的浅葱身边。夏目在一旁,看看浅葱层层包扎的手,又看看双眉紧锁的佐为。浅葱那时执伞孑立雨中的痛苦,如今轮到佐为来承受了。
事情往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走,夏目比任何时候都恨自己的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夏目在窗外看到交谈着的猫咪老师和丙。它们看到他,同时抬手,示意他过去。
“浅葱会醒的。”丙说,“她只是心病。那种惨烈的戏码重演,她暂时缓不过来。佐为先生误会了。但是,宁愿他误会,也不要让他知道真相。”
“到底是谁让佐为先生成为人类回来的?”夏目问得直接,“秀策的棋盘,又在哪里?”
猫咪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说:“是青岚。”
果然是这样!夏目闭上双眼,内心酸楚。
“浅葱身上的血是青岚的。”丙又说,“青岚效法铜,在浅葱面前重蹈覆辙。浅葱的精神一定是受到重创了。”
“川添杀了青岚?”夏目轻声问。
“应该不是。”丙张开手,里面是一枚狭长的古镜碎片,“浅葱昏迷时紧紧握着这个。青岚小姐怕是自杀的。”
夏目木然地接过那枚古镜的碎片。古老的铜镜碎片,边缘的血都已经变成了暗黑色。
他失神,须臾,才问:“为什么?”
“等浅葱醒来,你问她吧。”丙回答,“她和青岚是矶月之森的琴师和棋师。”
夏目只说了一个字:“好。”
“你打算怎么处理藤原佐为的事?”猫咪老师问,“他之前,根本没有想过回来。”
“佐为先生现在是人类了。”夏目说,“等他能心无旁骛地下棋,我会立即告诉进藤君的。”
“你看藤原佐为那副神情,就跟当时的黄毛小子一模一样。”猫咪老师露出了一贯的凝重与戏谑交织的神情,“在浅葱醒过来之前,他就能被自己的愧疚击倒。”
猫咪老师的预感是对的。几天下来,夏目在地板上和衣而眠,佐为却在浅葱的塌边不吃不睡。清碧色的单衣和古镜的碎片放在抽屉里。夏目的手翻着《友人帐》,眼睛却凝视着一旁静如寒潭的佐为。纯白的月光落在他曳地的紫色长发上。一个字,凉。
原来他帮不了他们,夏目低落地想。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他从来都帮不了他们。他还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旁观着一个又一个故事,就好像他的半生都在徒劳地挽回那些注定要散的宴席。
不,不行。这是光心心念念的人。他既然回来了,夏目就一定要把他带回到光的身边。他们是高洁的棋士,生活在云端里,拥有这世间最无瑕快意的人生。黑的另一面就是白,赢的另一面就是输。而人类与妖怪之间的纠缠却是一滩烂泥。善的另一面难道就是恶?死的另一面难道就是生?
夏目从外婆那里继承的到底是什么,说来说去,都是一笔糊涂账。那个雨夜温暖的金光,曾是他心底最深切的奢望。
“佐为先生,浅葱没有事。我带您去东京,好吗?”
“请让我等到浅葱醒过来。”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夏目和佐为之间循环上演。夏目和猫咪老师都对佐为的固执莫可奈何。
藤原夫妇本来想热情招待佐为,藤原滋还想借机讨教几局,现在都落了个空。他们都看不见浅葱,只看得见失魂落魄的佐为。但出于礼貌,他们都没有开口问。
藤原滋挫败地看着早已准备好的棋盘和棋子,说:“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听sai说无法下棋,就像看到猫之助不爱吃鱼了一样。”
猫咪老师不满地抗议了一声。但这件事却提醒了夏目:对了,下棋!
如果说有什么事能让佐为打起精神来,那就只有一样东西——下棋!
“你说什么?sai成为人类了?!”
田沼和多轨同时大叫。
夏目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了他们。也无怪他们的脸上露出难过而又忍不住激昂的表情。
网络棋神sai,竟然脱离所有的桎梏,能够毫无障碍地拿起棋子了!
“青岚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田沼若有所思地说。
“你说……青岚小姐会不会爱着佐为先生?”多轨猜测道。
夏目摇了摇头:“我不这样觉得。”他哽了一下,一想到青岚,还有川添,他就觉得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忙转移话题,“我现在最担心佐为先生,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打起精神来,才不枉费青岚的苦心。”
夏目害怕佐为像浅葱那样决绝,再也不拿起棋子了。
“我们学校里有围棋社,”多轨热情地说,“藤崎学姐之前凑不全人,我就加入了!”
“什么,你加入了围棋社?”夏目觉得很难将多轨和围棋联系起来。
“是啊,一开始是为了帮藤崎学姐成立社团,后来,我就能和她下一点点棋了。当然啦,像进藤棋士还有佐为先生那种人的棋谱,我还是看不懂的。”
“我带佐为先生过来看你们下棋好吗?”多轨的俏皮稍稍缓解了夏目的沉重心情。本来,夏目是想把佐为拉去围棋会所的,没想到学校里就有围棋社。
“咦?佐为先生过来?”多轨的面颊上露出一丝绯红,“……我会害羞的。我们太烂了啦。”
夏目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进藤君一开始也一样烂。”
田沼和多轨同时被逗乐了:“被你这么说,进藤在打喷嚏了啦!”
夏目看了看表,八点三十分。他笑道:“不会的。进藤君一定还在睡觉。”他可无法忘记那日光的失约。
第50章 第四十七回 天元争夺战
第四十七回
八点三十分,光在塔矢宅客房里的榻榻米上睡着。他又看见了那座熟悉的冰屋,看见了在里面的夏目和佐为,耳边是一声声落子的清音。猫咪老师费劲地在用肥胖的爪子攀住屋檐。
光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却无任何回应。一些陌生的面孔与他擦肩而过,少年男女的、名取的、奇形怪状的妖怪的……就是没有人理他。在孤单与委屈之中,光忽然看到了《友人帐》。《友人帐》就躺在冰屋外的雪地里,四个汉字格外鲜明,忽然一点雪花落下,把它们氤氲得模糊不清。
不,那不是什么雪花,那是他的泪……这一幕被夏目和猫咪老师看见该多丢脸啊。也许他就是在潜意识里怕被夏目看见,那天才醒不过来,从而错过送别的……
“进藤光!你还不快给我起来!”
脸上猛地挨了一撞,光回不过神,以为是招财猫朝自己的脸扑来。他大叫一声“可恶的猫咪老师!”,睁开了眼睛。砸在自己脸上的是一个枕头,凶手此刻就环胸站在房门边,永远是一副欠吵架的表情(进藤光语)。
“塔矢亮!你就跟猫咪老师一样粗暴!”光骂骂咧咧道,狼狈地抹着满脸的泪水。
自己居然被比作成了一只猫,亮差点没忍住骂他猪。亮一向生物钟极准,每天清晨六点就自然醒,反观进藤光,亮已经有几次跟他同住及外出比赛的经验。只要不是有对局或特殊的事情,他通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边狼吞虎咽着拉面边问仓田或自己活动进行到哪里了。再联想到他“迟到大王”的封号,那总是踏着铃声闯入对局室的行径,不知被亮鄙视了多少次。
何况今天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凭什么早早醒来、煮好拉面的人反倒是自己?
“又想不战败了是不是?”亮语气不耐,“天元头衔的奖金升到了一百万,你不想要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什么一百万?”光这才清醒过来。
亮一开始以为光又在装傻,可后来发现这家伙是真的一头雾水。亮不可思议地嚷道:“你连续击败了我、绪方先生,前天击败了森下老师,取得了天元头衔的挑战权。今天是你挑战仓田天元头衔的第一局!你居然给我忘得一干二净?!”
“啊?哦!……呵呵。”好像是这样,光傻笑着抓了抓头发。最近他都把心思放在教由梨子、纠结佐为到底在哪的事情上,他好像没怎么留意棋赛。他都记不住赛事的日程表,都是妈妈提醒他去的,他甚至连对手是谁都记不清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赢!赢!赢!
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被佐为看见。
不管对手是谁,想尽办法赢。只有这样才能被关注、上电视,频繁地出现在围棋周刊的头版头条……光所有的棋局,都写满了思念与渴慕。
在佐为面前,输赢算什么?挑战天元头衔算什么?光赌气般地想。还有那一百万……呃,好吧,一百万还是有点份量的。
“只要赢就是了吧。”光飞快地梳洗完毕,一看时间快接近八点四十五了,将头埋进了拉面碗里,心里想着的还是梦里的佐为。
“你以为是想赢就赢得了吗?”亮不屑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
光置若罔闻。他窸窣一声吞下拉面的最后一条,抄起背包,冲出大门。亮忽然就有种对牛弹琴的荒诞感。现在的光好像处于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由始至终都是封闭的,亮对着熟悉的高墙感到无力。
门又刷地一声打开了。光金色的脑袋探了进来:“你不跟着来?”
“我今天没有比赛。”亮漫不经心地说。
“浑蛋,这是我的头衔争夺赛,你居然不观局?!”
“我晚点再去。你们不是要先拍照吗?”
“不就晚那么一点吗,我都快迟到了,你就不跟我打车过去帮我省点车钱?你这个见死不救的浑蛋!”
“见死不救?!是谁刚刚叫你起床和煮早餐的?!”
亮口上不饶人,但还是起身穿好了外衣。两人在没完没了的小学生水平吵架声中走出塔矢宅。
光跟着亮从计程车下来,看到棋院前围满棋迷和记者,紧张的情绪一下子蔓延上来。光远远地看见了仓田,手心发汗地握紧了折扇。
他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这一步——继亮挑战桑原老师的本因坊头衔后,他也要挑战仓田的天元头衔了,两人并列为史上最年轻的头衔挑战者。
佐为,我要挑战头衔了。如果我成功了,我的名字也会像塔矢老师那样,出现在银座广场的荧幕上。佐为,那时你留意到了,还大呼小叫的——这次,你会看到我的名字吗?
佐为!拜托了……拜托你一定要看见!
光心中百感交集。如果他的名字能出现在银座广场上,他一定要添上“对不起,佐为,求求你回来”。如果做到这种地步佐为还不肯回来,他就把夏目和猫咪老师找出来。对了,那本《友人帐》,他偷了它,这样夏目和猫咪老师都会抓狂,不管佐为愿不愿意,他们都会透露出他的下落……
光颠三倒四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手里的折扇又开又合。仓田似乎也从人群推搡中瞥见了这个神游太虚的史上最年轻的挑战者。
“哟!进藤!”他大嗓门地叫出来。
人们的目光立刻转向了光,仓田胖嘟嘟的身躯轻易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看着光手里的折扇,呵呵一笑,伸手就拿:“这是给我签名的吗?”
“不,不可以!”
少年激烈的反应使众人都吃了一惊。光把折扇握得更紧了,像持着一把神圣而炽热的剑。仓田呆了几秒,脸色不可避免地沉了下来。被进藤光挑衅了这么一下,仓田也没法再装了。他一向把光当做潜力无限的后辈,也清楚地听见了他从背后追来的脚步声,但没有想到——这么快!
光和亮都在本因坊循环赛上击败了他!这么快!如今,光就要和他面对面争夺天元头衔了!
进藤光已不仅仅是当年那个下一色棋的青涩男孩、也不仅仅是北斗杯上争取大将资格、输棋后流泪的任性小子。现在的他与自己相向而立,棱角分明的脸庞刚毅热烈,眼底却有一股超脱于输赢之外的凛然。
仓田看过光天元赛事以来的所有棋谱。经历过上一次十二目半的惨败之后,光的实力有一段时间的低回,但没多久后却进步飞速,仿佛每一步都有如神助。也许进藤光的潜力就像弹簧,压得越低,就反弹得越高。
好小子!仓田无所畏惧地迎上光的目光,神色肃穆,率先踏入了幽玄之间。
我们来好好下一局吧!
观局室中坐满了人。绪方和桑原两位泰斗各占长桌一边,吞云吐雾,各自押着一万大洋。亮、芦原相向而坐。越智、伊角、和谷、本田等则围在另外一张棋桌上。
猜子完毕。光执黑,仓田执白。
秀策的小角。
光下得毫无犹豫且顺手,意料之中的开局。仓田也回得极快。大家都以为光在赛前的挑衅会令年轻气盛的两人心生嫌隙,令棋局从一开始就奇变陡生,没想到两人下得稳扎稳打、清爽畅快。
“霍霍,那小子成熟了呢!”桑原本因坊笑道,高深莫测地眯起眼睛,“他总算明白了一点:高手过招,一开始总是云淡风清的。”
棋局开始没多久,对局室里却有一人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入了。
“由梨子小姐?”芦原率先出声。
绪方由梨子和绪方精次之间的恩怨,他是看得最清楚的一个。由梨子为什么会出现在绪方也在的场合?
亮见她拿出棋谱纸和笔,坐在电视的不远处,心下便有了预感:“由梨子小姐,你是来记录进藤的棋局的吗?”
由梨子点头。她对这位严肃的亮君还是有点怕怕的。
绪方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眸中聚起某种星芒。亮便知道他们是想到同一处了。
——sai!
“我来为你讲解棋局吧。”亮对她说,“你给那位网络上的朋友看过以后,再来我们研讨会上说,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冰屋是《夏目友人帐》第四部的ed
其实这篇文许多描写的场景,都是《夏目友人帐》的op和ed_
第51章 第四十八回 歌
第四十八回
光vs仓田的第一局,开局虽不疾不徐,中盘却一度落子如飞,犹如敲碎哔啵灯花,让人眼花缭乱。
“仓田和进藤都是下快棋的好手。这是一场瞬间棋感的较量。”森下说。局势是明朗的。光显然占尽了上风。
头衔挑战权的争夺赛事上,森下和光一战,便是输给了光突如其来的超然。森下还记得从前的正式赛事,光曾对他的凛凛气势心有敬畏。可如今,这位得意门生却对此视若无睹。开局时,光毕恭毕敬地向他鞠躬、猜子,然而森下却觉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穿过了棋子,看向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森下以为光心不在焉,稍一放松警惕,没想到,就输了。
光低着头说:“谢谢森下老师的指导”,一如每一次的研讨会结束。那个稚嫩的小男孩已今非昔比。森下认输的时候,情绪已说不清是震惊还是对自己的喟叹。门下的弟子一个一个地长大了,而他却白发丛生。
“老师?”和谷察觉到森下神色有异,小心地问道,“您怎么了?”
森下用扇一指电视中棋局:“你看进藤的棋,再回顾天元循环赛中他的连胜,可从中感受到什么?”
“进藤他……比从前更专注了。一坐到棋盘前,就什么都打扰不了他。”和谷犹豫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可我又觉得不仅仅是这样。”
森下若有所思地颔首:“是么?”
“老师,你没有见过他对局外的样子,可我们知道。”和谷说,“他都不跟我们打电动了。在吃最喜欢的拉面的时候,双眼都在发直。”
“什么?你们还打电动?”森下眯着的眼睛危险地睁开了一条缝。
“不、不!只是偶尔打一下!”和谷顿时浑身冷汗。一边的伊角和阿福都忍笑忍得很辛苦。
“进藤打电动打到了天元头衔,你打电动,循环赛第二轮都打不进!”森下的青筋已经隐隐爆起。
“啊,仓田下子了,我先回去。”和谷急忙说,狼狈而逃。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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