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节
破晓 作者:洛夜
第40节
“太过了,”费迪南德说话时的轻柔音调和他的手劲完全相反,“看清楚现实,西奥。你已经不但让自己走到了危险的边缘,还在拉着家族一起陪你走向毁灭。”
这一巴掌对于西奥多而言挨得很轻松,他满不在乎地转过头来,并未因为父亲斥责的话语产生分毫动摇:“因为看不清现实而找不到准确定位的是您,我亲爱的父亲。情势发展至此,您究竟还在侥幸些什么?”
“如果您对于我的判断还存有疑问的话,不如随意去首都星外的任何星球上去自己感受一下。就算在奥法里斯家族的属地塞纳星上,都已经出现了不少联邦腐败论、无能论的抗议声潮!”西奥多慷慨激昂地继续说道,“事实上,艾登能在二十年前的大选中脱颖而出这件事情,就足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了:此人目光短浅、贪恋权势,毫无政治头脑还偏偏一直想要对军队指手划脚。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能一步步地把议会的大部分权势归拢入自己手中?老实说,我从他上台那一日起,就想把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揪出来了。”
“艾登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不堪。”老奥法里斯皱了下眉。
“可扛不住有人一直把他往歪路上引,”西奥多嘲弄地笑了一下,“看看这二十年来联邦对内对外发起的战争次数和伤亡人数吧!几乎是此前百年间的总和了……尤其是对三角自由同盟和南十字座帝国的剿灭,寒了多少盟国和民众的心?不说别的,就单单在中央星系里,还有哪些家庭中是没有出过光荣的烈士的?哦……议长大人家肯定没有。”
“你一直以来打算和鼓吹的,也是战争。”费迪南德提醒自己的儿子道。
“我这是以战止战!”西奥多言辞激烈地回复。
“……迈出这一步,我奥法里斯家数千年来的光耀……”老人的眸光暗下了少许。
“不迈出这一步,我奥法里斯家数千年的历史就止于此了。”西奥多用同样的句式回答道,“而且,这一步或许会为家族带来更大的光耀,不是吗?”
费迪南德把左手从不再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收了回来:“……你说的对,雅各布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机的谋划,可不止是一个议长的位置……他想要的更多。”
“所以目前最佳的应对之策,是要在部长大人发难之时抢得先机——既不是之前,也不是之后。”终于说服父亲的西奥多反而提出了这样一个积极中不失稳妥的方案。
“哦?”老奥法里斯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听到儿子说道:
“若是父亲您之前能同意我进入军部,如今哪里还会轮得到雅各布上蹿下跳?!”
——如果那样的话,只怕你可能会是个比雅各布更大的危险分子吧?
“既然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地方,就先这样决定了。”雅各布点了下头,“再来确认一下诸位的职责。”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在光屏围绕的正中央投射出了一副全息影像:
这赫然是以首都星为中心的整个中央星域的立体地图!
“到了那一日,趁着日曜和辉星离开首都星执行公务期间,我将会调开戍卫军和宪兵部,在首都星暂时形成一个军力真空地带……”
随着他的话语,全息立体地图上的缩小版的议会德尔加达堡、军部六芒星大楼、维促会白楼、要塞卫星指挥部、军事通讯枢纽中心等建筑物开始高亮起来,依次显示出了攻击时间和所负责人选。
每个被他点到名字的人都大声应着确认道……这项计划准备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所有被牵涉入其中的人员对自己所行之事和详细计划都已了解至深,针对此的讨论也不下十数次之多,对于整个计划的细节部分更是倒背如流。
“……对首都星的占领势必不能太久,”雅各布在再次确认了计划的前半部分之后,满意地说,“因而参与这部分计划的诸位的重要任务是舆论的控制,务必要将这次叛乱的原因归咎于联邦政府的日益软弱、腐败和昏聩上,痛陈民主体制四千多年来所累积的旧坷。这样,我才能进行整盘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联合日曜军团和宪兵部平息这起叛乱,然后再针对此前对联邦的抨击内容,进行政体改革……集中权力统一、平稳过渡衍变。”
“还有没有什么问题?”他最后问道。
位于最角落一个光屏上的军官举起了手:“请问如何确保日曜军团和辉星军团在我们举事期间,不在首都星乃至中央星域上驻守?”
“如果说他们和荆棘军团一样,都要有自己的事情去忙呢?”雅各布明显不欲过多地透露这方面的内容,他看了一眼对方的军衔,“不过这是我的任务,难道你们认为我会对此无法完成吗?……服从是美德,中将。”
这位军官目前仅仅是准将头衔,所以部长的亲口承诺立刻让他喜形于色,并且自心中对他这种自信的态度产生了极大的信服。
再次踏入上将府邸的道森副官完全没有了上一次到达于此的轻松心情。
对于首都星、中央星域乃至整个联邦内部涌动的危险思想潮流,他早已有所感觉……
这种煽动性和反政府性的言论其实并非产生于一时,但此前仅仅是暗生波澜,近期却像是被有组织地推动着一样渐渐翻涌而上,大有颠覆视听、洗脑洗耳之势。
秘密社团、游行示威、暗中集会……一向倡导自由言论的联邦在这次突如其来的舆论危机中处处被动。
何况,对于议会来说,眼下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让它陷于了焦头烂额的境地中:被寄以厚望的、想要拉高民众支持率的蝎蛛星云战役尽管取得了不容否认的大捷,但民众支持率却出乎预期的不升反降。
已经运行了数千年的联邦政体,早已在内部产生了各种小毛病……只是这些小毛病在产生之初,就像是鼻子偶有不舒服、忍不住想要打喷嚏的无关痛痒,将目光放至了更高远的“人类利益”上的政客们自然无从察觉,或是察觉后也不以为然。
或许是因为人类自进入到大宇宙扩张时代以来,就不断“前进、再前进”的迈大步子,让掌舵的当权者无暇将目光投诸于自身的小毛病上来。
又或许,有些小毛病压根就是他们有意为之——要知道,规则不出现漏洞的话,又怎么能去钻营取巧呢?
渎职牟利的政治家、巧取豪夺的企业家、日益猖獗的星际海盗……
而联邦在军费上的过于倾斜,也导致了民用科技的滞后,运用于在人类日常生活方面的科学技术已经太久失去了后继的推动力。
至于联邦标榜的民主共和,更是丧失了自律自约,演化成了政客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更不用说其倡导的alpha、beta和oga平等论了。
引发这次思想动荡浪潮的,恰恰是此前由以费迪南德·奥法里斯委员为首的内阁委员会,针对数名政治要员的经济问题提出的弹劾事宜。
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政府官员、跨星系企业和数十个臭名昭彰的星盗团都被牵涉入内……
进而被曝光出来的不明财产更是巨额到骇人听闻!
民众对于联邦政府的满意度和信任度,已经跌至了历史最低点。
“将军……”道森迟疑着开了口,但却不知道怎样开启下面那个重大的话题。
“若议会打算拿军团开刀,你们如何应对?”鲁道夫直接开口问道。
道森、康纳德、鲍曼三个人都有些对这个问题反映不过来。
最先给出答案的是康纳德大校:“干他娘的!”
他最近一直想要去维促会求婚,然而却被自己的长官一再劝拦,心中早已憋着一肚子的火了。
鲍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意思,这和我的猜想有些相似……但是,仅仅用‘开刀’这个词语形容议会的打算,是不是有些轻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官,见对方没有喝令他住嘴的意思,便接着说道:“虽然不知具体原因,但联邦近日来的舆论风向对下任政府的连任大选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转移民众视线无疑是惯有且有效的手段。然而,此前针对蝎蛛星云的出兵并未扭转这一舆论颓势,这说明议会需要另一剂猛药才能达到目的。但南十字座帝国的叛乱刚刚被平息,我们荆棘军团联合魏玛帝国、西格玛共和国还有狮子座自由城邦的出兵,又反映出联邦目前占据着武力上的优势,因此短时期内除非出现新的契机,否则不会出现盟国的反叛行为……再结合此前宪兵队对我们要求上交‘检疫报告’以证明并未出现被虫族寄生的现象,议会想要动手的对象是谁……就已经很明显了。”
道森长叹了一口气:“大人问的是如何去应对。”
“要么束手就擒,”鲍曼平静地说,“要么鱼死网破。”
“可是马歇尔统帅长难道会坐视这一切的发生吗?”道森仍然抱有着事不至此的希望。
“如果统帅长大人能够在这次的较量中占得上风,宪兵队就不会强制性取消军团的凯旋仪式,并且强行留驻我们所有人在厄俄斯号多待上一天半的时间了。”鲍曼说。
“让我们设想一下最坏的情况,”大校接着冷静地分析说,“议会或是以与虫族相勾结,或是以被虫族寄生泄露人类机要的名义为我们定罪。为了摆脱当下的困境,一定会使事件被闹至最大以吸引足够的影响力。若是荆棘军团成了目前民众失望情绪的承载体,撤销编制、士官获罪……恐怕都不足以平息民愤。”
“但是你忽略了一个现实,”道森反驳他,“荆棘军团的名望一向很高,民众会将失望情绪转向我们吗?”
“这和名望无关,也和事实无关。”鲍曼说,“议会只需要摆出所谓的‘证据’,接着任由民众自己判断就可以了……须知,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甚至议会再狠心一点儿的话,直接将高级将领逮捕入狱,接着发布滴水不漏的‘确凿证据’。已经处于引爆点的民众情绪,就会不加辨别地引爆出来,将我们炸得尸骨无存。”
就在几位高级将领在客厅中争论不休的时候,待在二楼书房看书的夏佐突然接到了通讯请求。
他用手指在光屏上点出了一个书签,然后接通了通讯器。
出现在投影中的是妮娜。
之前自夏佐离开首都星前往砂蛛星系起,他和这位同是oga的少女之间就一直偶有联系。
哪怕是在大战即将开始的通讯管制前,夏佐都特意告知了对方以后的一段时间内无法联系的事实。
俩人聊天的话题也南辕北辙:一个讲自己的行途所见和新掌握的战斗技巧,一个讲自己新学会的绣花花样和甜品烤制,居然可以你说我听地、气氛融洽地维持着交谈的进行。
“嗨,妮娜。”夏佐跟她打着招呼,“今天要听我讲什么?还是你上次失败的杏仁蛋糕试验成功了?”
然而,通讯器中妮娜的投影却面容苍白,脸上写满了犹豫的抉择。
夏佐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有谁想欺负你?”
“我……”妮娜一开口便嘴唇颤抖起来,她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克制力地想让自己的声音也不跟着发抖,可惜收到的效果却事与愿违:“我……你……”
“我……你”这个梗,弥赛亚曾经为夏佐普及过。
因此,为了让少女放松,夏佐开玩笑般地说:“我……你?可是我们都是oga诶。不过,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那就我也……你好了。”
妮娜的脸上出现了决心下定的神色,她飞快地环顾了一下没有人的室内,然后用非常小的声音对夏佐说:“你快逃!”
“什么?”夏佐有些不明所以。
“我不小心看到了将军的文件,”妮娜口中的将军指的是“温世顿”,“他们……要逮捕你……所以,你快逃走!”
chapter 084:
“逃走?”夏佐皱了下眉,把手中的平板电脑调至待机状态随手搁置在一旁,转而正视着妮娜的双眼,“为什么要逃走?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即便是逮捕也要按照程序来的吧?”
“不……”妮娜咬住下唇缓慢地摇着脑袋,背叛丈夫的愧疚和对好友命运的担心在心底混杂在一起,不断地交织膨胀,冲击得她几乎快要摇摇欲坠了,“……不是这样子的……你一定要走……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但求求你,快逃走!和奥法里斯将军一起走!走啊!!!”
眼看着少女已经处于了情绪失控的边缘,夏佐只得轻声安慰她道:“好好好……你先不要着急,来,深呼吸几下……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妮娜依言照做之后,虽然脸色仍旧苍白,但总算稍微止住了语不成调的发抖。
“你跟我说的这些,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夏佐为她想到了另外一个重要问题,“还有你刚刚说的文件,是无意中发现的?会不会被人发现?”
“没关系,”妮娜垂下了眼睛,右手下意识地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腹,“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还有你之前跟我说的关于oga的那些话,虽然有些我还想的没那么明白,也和家里人教给我的东西很不一样……但我却觉得你说的那些才是对的。”
她仔细地看着夏佐,仿佛要把他的样子永远印在记忆中。然而,却在最后只对他说出了四个字:
“一定要走。”
挂断通讯器后,妮娜仔细地消除了所有通话记录。
而后,她独自一人静坐了许久,久至时光从黄昏将至位移到华灯初上。
由智能总枢控制的灯光亮彻了整座府邸,女仆也按时来到了主卧请女主人下楼就餐。
妮娜小心地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扶着楼梯栏杆,缓缓地走下楼来。
但还没等她走到楼下,就看到了刚回到家中正在解开外套的丈夫。
“……您回来了?”妮娜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见到他,因为上将之前留下过口信,说今天事务繁忙,所以会晚归。
“提前了点儿时间解决麻烦,”温世顿像是没有看到妮娜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后退的那一步,“所以回来陪你吃个晚餐。”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向着主厅旁边的更衣室走去。那里有一间小浴室,而上将回到家的第一件事通常是沐浴更衣。
妮娜站在楼梯的最后一层上,不知自己该不该迈出下一步。
她自幼受到的有关oga的教育非常严格,偷看丈夫文件并且还泄密出去这件事情在她心中掀起的罪恶感简直满溢到无法忽视。
手指抓住栏杆紧了又松,小浴室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水声。声响虽然细微,但听在妮娜的耳中却几乎有着震颤的力量。
“怎么还站在这儿?”换好了便装的温世顿看到妮娜还站在楼梯处,“是在不高兴我回来?”
“没……没有。”妮娜急急否定道。
男人身上还带着微湿的水气,即使站在楼梯下面,也比自己的妻子高出了半个脑袋。
“那就是在等我抱你入席了?”温世顿拦腰把妮娜抱在怀里,向着主厅一角的餐厅中走去,边走边状似不经意地说,“最近局势会很不稳,你没事儿的话,还是少出门比较好。”
“……嗯。”妮娜把自己完全缩到丈夫怀里,相贴合的心跳震得她觉得脸都有些发麻了。
“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温世顿用充满了暗示性的平稳声音说,“你只要记得一件事情就好:既然嫁给了我,就要把我当成是你生命中的全部……不要试图对我隐瞒任何事情,更不要背叛我。”
妮娜忍不住地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自然也没能看到男人唇边扬起的弧线是那样的……
别有深意。
一楼的会谈持续了很久时间。
或者说,主要是道森准将和鲍曼大校之间的观点分歧。
如果联系到二人背景的话,就很好理解了:道森出身中央星域,毕业于首都星上的第一军校,如果他的父母不是从商而是从政或者在军界有关系的话,他现在应该不止是一个准将的军衔;鲍曼则是和康纳德一样出身偏远星系,对军团的归属感要大于在他从军之前就未曾踏足、从军后也不过往来接受命令、嘉奖的联邦——而那些嘉奖还大多是打了折扣的。
而在整个军团中,乃是抱持着和鲍曼大校相同观点的士官占了绝大多数。
争论到了最后,道森副官激动地向长官说:“大人,若是以他所言,我们荆棘军团数千年来的荣耀将置于何地?我们乃是作为了守护人类的屏障而存在着,难道要把我们的尖刺转而向内刺伤自己的同胞吗?!”
“那也比被人泼了脏水后再像只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死掉好吧?”康纳德插了一句。
鲍曼用一种甚至可以说是带上了哀伤的眼神看向道森:“准将,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可能已经没有选择了。”
“你自己也说的是‘可能’吧?”道森反驳他道,“你之前做出的耸人听闻的判断,也只是在假设的基础上推断出来的吧?”
争论又一次地陷入了僵局。
鲁道夫站起身来,一一扫过他这些可以称得上绝对心腹的手下,直到从每个人和他对视的目光里看到了对他的期待。
“我今天问出的问题,各位不一定要急于回答。”他说,“但是还请大家在我家中留宿一晚……希望明天我们能够达成一个相对统一的认识。”
“大人,”道森有些急切地问道,“您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了吗?”
鲁道夫略一颔首。
“……我明白了。”准将有些颓然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其实心中倾向的选择与自己口中宣扬的观点有所偏差,但是多年来深植于心的观念却让他难以说出口来……那些言辞激烈的话,与其说他是想说服鲍曼,倒不如说更想说服的对象是自己。
“你们谈完事情了?”夏佐人还未到、声音先至,“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厨房已经安排好了。”
平时致力于偷吃大业的康纳德几乎没有听到“厨房”这个关键词,他一听到夏佐的声音就匆匆跳起身来:“你也来了啊哈哈哈呵呵……我们真是好巧好有缘分不然怎么在这里都会碰到……”
夏佐奇怪地看向他,并且提醒他道:“这里是我家。”
上将原本沉闷的心情因为这句回答上扬了一点点。
“……”康纳德和夏佐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于放弃了愚蠢的、欲盖弥彰式的开场白:“弥赛亚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夏佐走下楼梯,拉了个懒腰。
“那他为什么又不接我通讯了?”康纳德亦步亦趋地追问道。
“大概担心自己会被拉低智商。”鲍曼抢先回答说。
夏佐有些为难:“他拒绝和我谈论你,而且他现在好像挺忙的……不过我真的觉得,通过全息影像求婚不是个好主意。”
他赶在康纳德再次开口前走到鲁道夫面前:“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讲。”
在一楼的主卧里,上将在关上门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人用力地拥入怀中。
夏佐微微一愣,但还是配合地伸手回搂住他……不知道为何,他越来越觉得男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把自己埋到对方肩膀上的动作停伫得越来越长。
而且他能感受到,男人这几天以来堪称艰难的抉择。
“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鲁道夫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带着些微的哈气,“会不会是你想我了?”
夏佐把自己往男人肩窝里又缩了缩一下,他的耳朵一贯是敏感部位,而上将好像在发现这个事实后就一直乐而不疲地在进行着各种实践。
“……也可以这么说吧。”夏佐一边躲一边有些心虚地回答。
鲁道夫的回应是伸手拍了他一下屁股:“不说实话……不乖。”
“……明明上次我说没有你就……”夏佐抱怨出了半句话就把另外半句话吞进了腹中。
上次上将问“有没有想我”这个问题时,夏佐小朋友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没有”,结果当即就被以加强思念的名义“就地正法”了。
“你刚刚说什么?”鲁道夫的手探进了夏佐的上衣下摆,“我好像没有听太清楚。”
夏佐叹了口气,然后抗拒住男人怀抱的引诱,把自己从对方的拥抱里拔离出来:“我是真的有正事要和你讲!”
鲁道夫把已经沿着他的脊椎线快要摸到肩胛骨下方小小凹陷处的右手抽了出来:“好吧……想谈些什么?”
不可否认的是,沾染上自己体温的手指在离开时,从被撩开的衣服下摆那里趁机钻入的凉风……
并不太让人觉得愉快。
所以,夏佐稍稍走神了一下,才重复了妮娜之前和他的谈话内容。
“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夏佐在讲述完了之后这样问道,并补充说,“……我不是在怀疑妮娜,因为我没有感受到她的恶意。我是说温世顿……妮娜那种根本不会去关心他工作内容的人,怎么会恰好翻阅到有关逮捕我的文件?而且,她最后说的是让我和你一起走。”
鲁道夫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揽着夏佐一起靠在床头上——当然,后者是靠在了他的胸前:“假设这份文件是真实的,能让她说出那句话的原因只有一个:她认为连我都无法应付于这次危机,甚至整个奥法里斯家族都没有能力应付。考虑到她对政治方面的了解很少,极有可能她看到的是不止一份的逮捕令。”
“那如果这份文件不是真的呢?”夏佐在他身上蹭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把自己放松了进去。
“如果不是真的话,那就是温世顿故意让她看到的。毕竟妮娜和你的关系匪浅这种事情并不难查得到,之前你带着睚眦去接我就是她为你提供的消息……”鲁道夫沉思了一会儿后说,“对于议会来说,艾登希望的是迅速给荆棘军团定罪。但之前宪兵队的人要求提供检疫报告以及强行留驻所有人员在厄俄斯号上的行为,又和这种目的不相符合,明显的‘打草惊蛇’不是吗?而如果将艾登和雅各布分开看的话,就比较容易理解了:有人想要逼反荆棘……所以不管这份文件是不是真的,只要是被故意透露出来的信息,就说明了同一个目的。”
“为什么要逼我们造反?”夏佐有些不高兴了,“造反不造反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吧?”
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父母的遭遇后,本来对联邦和联邦法律框架就无甚概念的夏佐,潜意识里已经将父母的选择当成了正确的方向。
鲁道夫哑然失笑——夏佐这样孩子气的表现,其实最近已经愈发地少见了,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道:“因为主谋者认为,即便荆棘造反了的话,自己仍然有轻松平复它的能力。”
其实孩子气少一点也好,上将有些不合时宜地分神想到,不然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又怎么能……
夏佐从他胸前爬起来:“他逼反我们会有什么好处吗?”
鲁道夫这次用了更长一点儿的时间去思考:“……我想是为了腾空首都星的驻守兵力。”
曙光号就停留在中央星域外围,在提前得知危情并早作准备的情况下,登舰曙光号进而和军团余部汇合虽然难为但尚未到事不可为的地步。
这段对话发生的时间并不太长,所以上将很快地和祖父联系上了。
西奥多也在。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和鲁道夫的简单分析后,西奥多甚至没等自己的父亲发言,就立刻道:“反!为什么不反!”
鲁道夫默然,但他并未用了太长时间去静默:“……我想是这样的。”
费迪南德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说服自己的长孙乃是最为难的一环。
“父亲曾经对我说过:他从军的目的,是为了让政府能够把‘民主’和‘共和’这两样人类最可贵的东西攥得松一点。”鲁道夫平静地说,“我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看来,如果攥住它们的手出现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再如何努力,也不过让这种错误产生的影响小一些,但仍然无法改变错误的本质,甚至可能会扩大这种错误。”
“鲁道夫……”费迪南德的眼神有些复杂。
“我坚持守在荆棘的原因一开始是为了遵从父亲的遗愿,”鲁道夫接着说,“可是我现在有了更多想要守护的东西……因为父亲牺牲的痛苦,所以想要守护更多士兵的生命;因为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伴侣,所以想要为他隔绝掉一切丑恶的阴谋;因为有了自己的家庭,所以想要让自己的孩子——哪怕他是个oga,也能在这个世界上享受到真正的平等:从心灵到人格,从法律地位到社会地位……而我愿意为此,付出我的全部都在所不惜。”
夏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这番话……尤其对于平时话并不太多的男人来说,这番话被说出来的力量才会显得尤为更重。
重到他甚至会担心自己承担不了能说出这番话的心灵。
如果不是正在全息通讯中,他一定……一定……一定要给男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仅仅是拥抱都显得有些不够了。
他从未觉得有过任何一个时刻,因为“这是自己的alpha”这个事实,而感受到了如此深厚的温暖和如此光耀到恨不得昭告全世界的——
骄傲。
chapter 085:
夏佐伸出了左手,轻轻地勾住了鲁道夫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
——就像是几天前在奥法里斯家的主宅中,对方曾经对他做出过的动作一样。
他慢慢地收紧了自己的手指,感受把男人的指尖抓紧在掌心中带来的那种无可比拟的满足感。
对于自己oga的身份,夏佐一直是无所谓的接受态度:既谈不上什么排斥,也谈不上什么欣喜。
但就在这一刻,夏佐突然觉得,是个oga也没什么不好的。
因为和自己并肩而站的alpha……
是他。
“虽然对于你所说的民主、共和这套玩意儿,我有一些小小的分歧。”最先从鲁道夫这段话中反应过来的是西奥多,“但我却比较赞同你的其它观点。”
他的眼睛愈发闪亮起来:“这会是一个好机会、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想要引诱我们走上这条路的那个人,已经为我们暂时扫清了前途上的障碍。当然,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肯定也有着一些不那么美好的陷阱……但是,只要你我能够通力合作,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我们!”
费迪南德没有理会自己儿子的话,而是低声道:“为了更多的守护吗?……你说的没错,孩子,如果执握人民赋予之权力的那只手失去了应有的方向…………”
他在说完这句明显只被说出一半的话后就停了下来,半天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地沉声道:“那就由我们来成为这只手吧。”
等待开饭的三位军官,在美食佳肴被端上来之前就先接到了一个让他们震惊非常但又未曾出乎预料的消息。
三个人给出的反应各不相同。
康纳德一把拉开了椅子:“弥赛亚怎么办?……我要接他回来!”
鲍曼则是挺直了一点儿脊背,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果然如此……”
道森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所接受到的信息。
然而,等他的眼神重新聚焦起来后,准将便站起身来,向自己的长官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人,我………………”
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哽住了一样,准将花费了不少时间平复自己的心情,并且在可以开口而言时,轻声却坚定地说道:“属下听令。”
不知为何,随着最后四个字的脱口而出,他此前彷徨不安的犹豫却像是被抽离一空,甚至暗自生出了一股释然之感。
历史并非是由后世的某人书写出的纸上文字,也不存在着命运或者上帝对它走向进行的调整拨动。如果用更理性一些的文字进行解读的话,倒不如说它是集合了无数个人的意识、抉择、信念,包含了所有必然因果和偶然元素,互相交融、互相影响进而产生出来的结果。
就如同联邦三星上将鲁道夫·奥法里斯此次的家宴一样:
议会所下定的决心和军部某些领袖想要达到的结果是必然,借由妮娜之口传递出来的信息是必然和偶然的结合,军团高级军团恰好在这个时间一起集合在上将家中就是一个偶然了。
在这所有的必然和偶然冲撞在一起之后,迸击的火花爆发出来的夺目闪耀……
却超出了不少计划既定者的预料。
雅各布是在刚进入梦乡的时候,知道了厄俄斯号突然启航离开首都星这个消息的。
他最近一直处于一种渐起的持续亢奋中……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太久、也隐忍了太久。
而如今,终于要到收获甘美胜利果实的时刻了。
所以,当响起的紧急联络信号将他从好不容易陷入的睡梦中拉曳回来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因为睡眠不足带来的不清醒、以及被打扰到休憩而产生任何愤怒情绪,反而迅速进入了能够快速决断的注意力集中状态。
“怎么了?我亲爱的将军?”半敞着丝质睡衣而坐的雅各布伸出了左手,受他惊动醒来的妻子忍着困意,在不让自己出现在通讯视窗的前提下为他准备好了一支雪茄。
通讯光屏另一端的拜恩上将身上穿戴整齐的是一套白色的军服……这让部长心中出现了一点点不太好的预感。
“奥法里斯反了。”温世顿把玩着手里的军帽。
“……这么快?”雅各布遽然起身,完全没有想到事态进展之迅速,“……怎么会这么快?!”
“似乎是鲁道夫设家宴招待几位高级军官,但家宴还未结束,就有宪兵部的人上门要求协助调查,之后就发生了一些言语和肢体冲突……”
“宪兵部?艾登又在搞什么鬼?是宪兵部的哪个军官接了他的命令?”雅各布一连问出了三个问题,但是他很快发现了自己漏掉了最关键的那一个,“等等……言语和肢体冲突?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言语和肢体冲突?”
温世顿温和地笑了一下:“似乎当时引来了很多民众围观,并且群起激昂之下不少人都跟着几位军官动了手。然后……”
“还有然后?!”雅各布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
温世顿为难地耸了下肩:“然后一路护送着他们登上了厄俄斯号,还自发挡住了港口巡警的阻拦。”
雅各布一口气差点儿喘不上来,憋得他恨不得吐出几口血来。
他脑门上的青筋“砰砰”直跳,好不容易遏制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问道:“这是什么时间的事情?”
“如果他们动作迅速的话,现在差不多快离开首都星的星域了。”温世顿依然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毕竟在您的旨意下,四座卫星要塞并未将厄俄斯号列入到攻击目标中。”
部长被他这句话怄了个半死,手中的雪茄也早在刚刚那轮发火中被他狠狠扔到了地上。
“议会已经派出了辉星军团前往拦截,同样的命令也在刚刚下到了我的手中。”温世顿把军帽戴好,“大人,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处处占得先机的国防部长,没想到的是临到最后被人抢先了一步……“善游者溺、善骑者堕”的巨大屈辱感逼得他整个人都快要发狂了,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理智才勉强暂时抑制住了内心的怒火。
他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计划不变,保存实力。”
上将向他行了个军礼,然后消失在了通讯视窗里。
差不多是在同一时刻,通讯信号又闪烁了起来。
稍微整理了一下着装,雅各布摁下了通话键。
结果却有些意外地在视屏中看到了脸色阴郁、同样身穿睡衣的议长大人。
“你在搞什么鬼?雅各布。”率先发难的却是艾登,“上次调动宪兵部就没收到什么成效,这次干脆直接逼反了鲁道夫是吗?!逮捕令都已经签发了你到底在着急什么?!!!”
雅各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不是你?”
——俩人都身穿着睡衣会谈,这还是第一次。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艾登的脸色更加不好了:“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
雅各布的眉心跳了两跳,但却在脸上带上了一层假作恭谨的面具:“怎么会呢?”
心烦意乱的议长大人没有闲情逸致去解读对方的表情,他踱了两步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居然敢如此践踏联邦的威严,必须尽快把鲁道夫捉回来公审!”
雅各布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
艾登又踱了两步,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派出亚当号吧!”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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