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节
[黑篮]红花为君染 作者:小淡Tetsuya
第8节
这里到山脚的距离并不远,透过树叶,可以清晰地看到清平村的景象——山贼们的纵火使得大量屋子被焚圌毁,村圌民们被圌迫聚圌集到村口的一片空地上。这伙凶圌恶的贼人剥了他们的衣服,骑在马背上,用皮鞭抽圌打他们取乐。
不是没人反圌抗,只是所有反圌抗的人,都遭到了山贼的武力镇圌压。
血的味道伴随着硝烟味飘到了山上,刹那间,勾起了黑子血圌淋圌淋的回忆。
今日之清平,恰如昔日之诚凛。
同样是手圌无圌寸圌铁的人,同样是被贼人屠圌杀。
眼睁睁看着至亲惨死,那种绝望与无助的心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回忆与现实交织,黑子悄悄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想冲出去,却被同圌僚给拦住了。
“你做什么?”
“我想帮他们。”
“清平村又不是咱们的领地,说到底,那是敌人内部的问题,和我们毫无关联。”
黑子怔了怔,四下一看,果不其然,大伙儿都抱着围观的心态,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收起你那旺圌盛的同情心,和我一起研磨药材。”医师同圌僚说着,继续工作。
理智上,他知道同圌僚说的是正确的,他们没有义务也没有功夫去管这一茬子事。
可是,幼童与女子们的哭喊,夹杂着男人们悲愤的怒吼,一切的一切传到黑子耳里,简直就是诚凛灭圌亡那日的重现。
他挣扎了好一会儿,忽然推开了同圌僚的手,狂奔出去。
天真也好,幼稚也罢,他都认了!让他坐在一边围观悲剧重演,这种事,他做不到!
黑子奋力分开层层叠叠的树枝,来到最边沿的位置——与此同时,一个山贼拎着一个孩子,准备一刀砍下他的脑袋,却见一只黑色的鹰隼从天而降,锐利的爪子不偏不倚,一下子抓进了男人的眼睛!
鹰隼一击得手,毫不恋战,振翅飞开。它在苍穹之上盘旋一圈,缓缓落到位于山腰的赤发青年肩上。那人看起来很年轻,不超过二十,赤金异色的双眸妖冶而森冷。
众山贼又惊又怒,“什么人?”
“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他冷声道,“反正,你们马上就要死了。”
※
有了赤司的号令,藏身于山林间的武士尽数现身。山贼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很快就被赤司除害虫般给一窝端了个干净。免遭屠圌杀之祸,村圌民们自是千恩万谢,赤司只略一颔首,便策马离开了。
大军行进了数里,一个年轻的联络官终究忍不住问他,“赤司大人,属下不明白,清平村并不是我们的领地,您为何……”
“好奇我出手干预的理由?”
“属下愚昧,实在不能理解。”
赤司淡淡一笑,“王救子民,需要理由?”
这天下,早晚有一天,都是他赤司征十郎的所有物。
全天下的人圌民,都是他的子民。
年轻的联络官听得有些懵懂,但也不敢再问,不远处,黑子却心头巨震。
清平村获救,他心中五味陈杂。一方面,为悲剧没有再次发生而欣喜,另一方面,他也忍不住幻想,如果当初,在诚凛,有这个人在……
看着赤司清俊的背影,黑子心中涌圌出一个念头。
这个人,和过去温柔的赤司君不同,很坏心眼,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说冷酷无情。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出色的君王。
若跟随他,是不是可以挽救许多和诚凛一样的村子?
tbc?
☆、黑子哲也式忠诚
? 章17
窗外,银月高悬。
赤司睁开眼,身边的滴漏显示是三更。看来,今夜也注定是个无眠夜。
反正睡不着,他索性爬起来,换上衣服。
最近,不利的消息先后传来。
先是天气陡然变得恶劣,不得不减慢行进速度。接着,又传来敌方给新协城增派五千圌人马的消息。
最关键的,增派的五千精锐,领圌导者名为:武内信。
赤司对“武内”这个姓氏印象深刻,之前绿间给他恶补局势关系的时候,专门说过,敌方最厉害的两个武将,就是武内玄、武内信两兄弟。正因为有他俩坐镇,局势才一直僵持不下。
随着己方的拓张,迟早有一天会和这两位名将正面对上,只是没想到,这天居然来得这么快。
真是令人期待啊。夜色中,赤发青年愉快地舔舔嘴角,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自从得知对方增援的武将,是那对兄弟中的弟圌弟,他对即将到来的战事从未有过的慎重。
今天也是,入睡前,他在脑海里模拟交战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战局,越想越兴圌奋,到后来睡意全无,干脆起来练武。
现在还是三更天,整个营地静悄悄的。
他并不想惊动熟睡的部下们,见不远处有个小树林,较为隐蔽,便打算在那儿演练几套刀法。
待他走近,隐约听到了兵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很显然的,有人早他一步,“占领”了这里作为练武之地。赤司略感惊讶,没想到除他以外,居然还有人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树林里练武的。
林子不大,很快,赤司就看到了练武的人。
那人身材纤细,一双皓白的手腕更是不盈一握,一看就不是练武的料子。
他面前扎了个简易的木头人,一刀砍下去,刀锋只在木人身上划了个浅浅的刻痕。他不甘心,高高举起佩刀,对准那道刻痕斩下去,这次,他用上了吃奶的力气,白圌皙的脸都涨红了——只听“呯”地一声,刀刃扎进木人里,可惜,比之前也就稍微深了那么一点点。
赤司忍不住笑出声。
练武的少年猛地回过头,冰蓝的眸睁得大大的,“征十郎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赤司当然不会说失眠的事,只淡然道,“今圌晚月色不错,出来走走。”
走到当做练习对象的木头人旁边,赤司摸了摸上面的刻痕,看向黑子。
“这就是你用尽全力的效果?”
“……是。”
赤司盯着黑子看了好一会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努力,却毫无成果的人。”
说完,他抽圌出长刀,随手一挥——木头人被拦腰斩断,上半身轰然倒地。
他们二人年龄相近,身高相仿,一个轻圌松斩断,另一个用了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划出不痛不痒的痕迹。这就是“有才能”的人,和“无才能”的人之间的差距。
天差地别,无可跨越。
黑子怔了怔,苦笑,“我明白的。”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练武的才能,小时候就被火神的武学天赋打击过无数次了。
赤司毫不留情地直言,“明白的话就回去,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斩钉截铁,冷漠无情,连一丝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一般人被这样狠狠打击都会就此认命,黑子却摇了摇头,倔强地说,“请允许我郑重地拒绝,我不会放弃的。”
午夜梦回,每每从诚凛覆圌灭的噩梦中醒来,他都会痛恨弱小无力的自己。
想变强,竭尽所能地变强。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弱小就是原罪。
皎洁的月光下,他的眼神平稳而坚定。
一瞬间,弱小和强大,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在他身上得到了一种奇妙的融合。
赤司嘴角漾起一抹笑意,眼底透着赞赏。
“努力是好事,不过你选错了方向。”拾起地上的木头人残骸,他掏出一把小刀,灵活地在上面切割雕花——渐渐地,木头变成了一把迷你版的弓圌弩。
一般的弓圌弩都是射箭的,而这个迷你型弓圌弩,中间用于上膛的凹槽特别细小,明显不是拿来放箭矢,而是,放银针的。
“都是杀敌,有擅长正面挥刀拼杀的‘光’,也有擅长隐匿身形使用暗器的‘影’。继续练刀法的话,为了发出那点半吊子的光,你就当不成影子了。”
赤司环住他的腰,握着他的手,缓慢地引导他取针上膛,然后,对准余下的半截木头人——小小的银针“嗖”地飞出去,深深刺进木人里,因为针有淬毒,木人很快被毒侵蚀,变成了一块焦木。
“明白了吗?”
赤司从身后拥着他,情人般亲圌密的动作,温柔地,一点一点地,教他如何杀圌人。
※
七月中旬,大军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新协城。
城如其名,是一座新建的城池。建城之初邀请了一大批优秀的工匠,耗费大量时间规划设计。因此,新协几乎代圌表了最先进的城建技术。
巍峨的城池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不少年轻的武士都惊呆了,“这是……?!”
只见城的四面八方挖了极深的沟渠,从地圌下水脉引水,形成了一条环形的河道。这无异于一道天然防线,想要攻城,首先要越过这条河才行。
新协的护城河规模相当大,河面足有几十米宽,视觉上的压圌迫感毋庸置疑。军人们多来自内陆,旱鸭子居多,对水有种天生的胆怯。
“这要怎么打?”
“天晓得。”
“本来攻城就够难了,居然还有河道围城……”
陆续出现了些质疑的声音,攻城还没开始,军心已经开始动圌摇了。
第一天,敌我双方虽然还没正面交锋,但赤司很清楚,己方已经落了下乘。
军圌队刚刚安置好,哨兵就前来通报,说青峰、紫原两位大人求见。赤司并不意外,吩咐他们进来。
进了帐中,紫原不吭声,只嘎嘣嘎嘣地吃着零食,青峰耐不住性子,在帐子里走了两圈,不住地挠头,“现在怎么办?”
赤司给自己倒了杯水,“你指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那条该死的河。”青峰没好气地说。
他是典型的冲锋型武将,让他拿刀砍一百个人都是小意思——但这仅限于陆地上。
一旦掉到水里,他就从东都之狼变成东都哈士奇,从战斗力三百的战神变成一只战五渣。
对于他的疑问,赤司只说了三个字,“填平它。”
青峰咀嚼着这几个字,渐渐回过味来,眼睛一亮,“具体说说。”
赤司正欲细讲,脸色却忽地一变。悄声走到营帐侧面,对着白色的布匹,拔刀刺了下去!
偷听军情的哨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刀刃割断了他的喉圌咙,血溅当场。
紫原认出那个年轻人的脸,“他不是你的贴身哨兵吗?”
赤司看都没看尸体一眼,甩干净刀上的血,“棋子而已,扔了再换个便是。”
处理了意外的小插曲,言归正传,三人很快制定计划,确定分工。
接下来的几天,紫原和青峰兵分两路:紫原负责带队去伐木,做成一个个巨大的“箱笼”,往里填满石块后往河道里扔;青峰则领人在河道旁边挖了另一条细小的通路,用于引渠排水。
他俩一个填河,一个引渠,配合得天衣无缝。
很快,这个在当时被视为“人造天险”的天才设计,就被他们填得七七八八。当河道被填平,不再构成威胁的时候,新协的城墙上方,出现了无数人影。
赤司眯起眼,微微一笑。
终于来了。
被誉为“镇国双将”之一的武内信,身披战甲,红色的披风在身后肆意飘扬。他今年不过四十岁,却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二十多个年头。
他手持长刀迎风而立,宛如军神降临。
“赤司征十郎!”他声大如洪,“藩王再大,也只是一方领主,在天皇面前,不过是一个臣子。臣子不效忠主上,反而自立为王,意图以下犯上,罪难辞咎!”
他高举手中的刀,大吼一声,“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杀!”
伴随着他的吼声,城墙上的五百精锐全部举起手中的箭,箭矢如密集的雨点般倾泻而下。赤司拔刀而出,随手一挥,将逼近他身侧的箭矢全部斩落。
乱臣贼子?
我(僕)?
他笑了笑,周圌身的气场,足以用凛冽来形容。
青峰带头,沿着云梯灵活攀爬上去,矫健的身躯灵活地避开攻击。紫原的双刀在身边舞动,剑气形成一个屏障,将所有箭矢都隔离在外,长刀一挑,死伤无数。有了这两员虎将在,城墙的守卫圈瞬间被撕圌开了一个大口!
双方的人马短兵相接,犹如两头巨兽相撞,登时厮杀开来!
赤司手下的兵力都是精锐,武内这边同样不弱,双方从日出战到日落,都没能分出胜负。随着时间的推移,死者越来越多——堆积如山的尸体在七月的酷暑下,很快腐烂,发出一阵阵恶臭。年轻武士们的脸庞血肉模糊,完全辨认不出本来的相貌。
赤司和武内都知道圌士兵们已经很疲惫了,却不敢退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士气,先撤退的一方,就是输的一方。
就在战况胶着的时候,起风了。
自北向南的大风乍起,两人的脸色皆是一变,武内面露喜色,赤司的表情则有些阴沉。
打仗这事,特别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个“天时”,也包括天气。随着这阵狂风,战局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守城一方因为有顺风辅助,箭矢的杀伤力倍增;攻城方则陷于了被动,弓箭在逆风下发挥不出威力,开始有了退败之意。
当对战双方的战力持平,任何一个微小的砝码,都会直接影响天枰的结果。
武内是战场老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大吼一声,“天将助我!”
说完,一马当先往前冲,长刀前刺,剑锋划破了几个小兵的喉圌咙。在他的带领下,队伍士气高涨,喊声如雷。
赤司心中暗恨,牙齿咬得几近出圌血。可是他再如何能力卓越,也无力改变风向。眼看胜利的天平越来越往敌方倾斜,他心一横,长啸一声——漆黑的鹰隼应圌召前来,在他的示意下,狠狠朝着武内脸上袭去。
“武内大人——”“阁下——”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武内压低身圌子,手里的长刀与黑鸟的鹰爪相撞了一瞬,堪堪避开了这一记凶猛的攻击。
趁着敌军阵型乱掉的这一刹那,赤司下了撤退的指令,全军以最快的速度退下,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在下墙时被敌人的流矢给击中,跌落下去活活摔死。
“武内大人,是否追击?”
“不了,清点死亡人数吧。”
武内望着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首,叹道。
※
赤司安置好队伍,看着呈上来的报告,手背上青筋暴起。
死者三千,伤者七千。失去战斗能力的,足有近万圌人,战力折损了三分之一。
打从他浮现在意识表面,掌握了这具身圌体的控圌制权——换言之,打从他“出生”以来,这是初尝败绩。
嘴里满是陌生的苦涩,赤司看着那一长串死者名单,饶是他性子冷漠,胸口也沉甸甸的。
作为下棋的人,他必须为棋子的牺牲负责。
身为主帅,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去探望伤者。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往安置伤患的营帐走去,
他没带副官,只随意穿了件黑色羽织,很是低调。
医师营帐区此刻人满为患,因伤患太多,医师们几乎马不停蹄地给他们收拾伤口,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竟无一人注意到城主大人的到来。
大伙儿一边忍受着伤口的疼痛,一边抱怨。
“可恶,要不是那一阵妖风,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呢!”
“那个距离本就是弓箭的攻击范围,结果逆风一来,咱们的箭全给废了!”
“好巧不巧怎么偏偏那个时候起风,我呸!”
……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该不会真的因为和天皇对圌着圌干,是乱臣贼子,违背了天意,所以才起逆风?”
这句话宛如一句惊雷,营地瞬间鸦雀无声。
这个年代,人们对“天意”“神祗”一类神秘虚无的力量充满敬畏。王圌权数百年的统圌治早已深入人心,此话一出,无异于将他们深埋于心的忧虑都给炸了出来。
一时间,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
静谧中,不知是谁打破了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瓷碎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赤司站在阴影里,嘲讽地笑了笑。
胜者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败者的一切都会被否定。
忠诚?不过如此。
继续待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赤司转身欲走,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没见过天皇大人。但一路走来,山贼横行。比如之前的清平村,若不是赤司大人出手,全村的人已经被屠尽了。”
黑子手里拿着绷带,清秀的面庞划过一丝疼痛的表情。
“我的家乡遭遇了和清平村一样的事,很多人惨死,大家的头颅被贼人用竹竿串起来……对我来说,血统不重要,只要他守护子民,就是值得我效忠的君主。”
在这点上,赤司比那个劳什子的天皇称职得多。
天皇连自己的子民死活都不管,反而是赤司作为敌方将领,帮他承担了责任。
在场的军人或多或少有类似的经历,很有共鸣。
“我的村子也是……”
“家乡被水淹,不得已跑去投奔洛山,就被收留了。”
想到年迈的双亲,家中的妻儿,众人心里刚刚被“王圌权”动圌摇的信念一下子又坚定了。是啊,就算王室的血脉纯正又如何?平民还不是渣滓一样随意丢弃?
越来越多的人表示赞同,黑子莞尔,冰蓝的眼眸璀璨如星。
“愿我有生之年,得以见征十郎大人君临天下。”
赤司站在阴影里,手缓缓握拳。
慵懒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小家伙说得不错嘛,话糙理不糙,一下子稳定军心了。”
即使不回头,赤司也知道是谁。
“大辉,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事干,晃过来看看,没想到赶上一场好戏。”青峰饶有兴致地打量那个蓝色的身影,“你是不是有恩于人家?他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忠心啊。”
有恩?忆起他和他的每一次见面:第一次,他半强圌迫地和他发圌生圌关圌系;第二次,他怀疑他的动机,拿刀比着他;第三次,他讽刺他“没资格当随行军医”;第四次……
赤司摇摇头。
他对他,伤害远比恩圌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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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司大人有权,任性
? 章18
接下来的半个月,赤司没有再带兵攻城,武内则一门心思守城。
表面上看似乎一派祥和,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这一日,紫原睡过头了,一不小心又错过了会圌议时间。当他打着哈欠,手捧一堆零食,慢吞吞走到最中圌央的营帐时,隔老远就听到一阵惊呼。
啊咧?难道我错过了什么好玩的事?紫原挑开营帐的门帘,一进门,下意识就眯起眼。他个头虽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脑子却精明得很。
营帐中,武将们分为两拨,赤司和青峰站在一边,几个年长的将领站在另一边,空气中隐隐弥漫着几分火圌药味。紫原一看这阵势,就知道双方有分歧了。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他站在营帐的最角落,一边啃零食,一边静观其变。
几个年长的将领都是百夫长,是依靠实际战功一点点从小兵提拔起来的,忠诚度毋庸置疑。此刻,他们众口一致,苦口婆心地劝阻赤司收回成命。
“赤司大人,恕属下僭越,可这种计策,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您、您这是同归于尽的策略啊!”
……
紫原旁听了一会儿,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今天的会圌议上,针对新协城铜墙铁壁般的无敌防御,赤司提出了下一步的策略——坚壁清野。
简单来讲,就是将新协城附近的庄稼全部烧掉。此举一出,敌人固然会因为粮食短缺而陷入焦躁,但相对的,己方的粮草补给也会陷入困境,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几个百夫长都不赞成拿粮草来犯险,粮草乃行军关键,一旦断粮,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青峰偷偷晃到紫原旁边,“喂,紫原,你怎么看?”
“嘛,我觉得他们说得挺在理的,不过……”
“不过什么?”
“赤仔决定的事情,无人能够动圌摇吧。”他刚说完,那边厢,赤司缓缓起身,嘈杂的营帐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今天难得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金丝云纹,看上去温文尔雅。只是,他说出的话却和“温雅”二字毫不相干,充满了血圌腥之气——
“我的决策,我自会负责。如果大军因这个计策而失败,我就把两只眼睛挖出来,给你们吧。”
他微笑道,伸出手,做出一个交付的动作。
在场每个人都清楚,赤司征十郎一言九鼎,说出的话绝不反悔。
一旦失败了,这个人真的会亲手将眼珠挖出来!想到这儿,众人皆是一抖,再无一人对此事提出质疑。
※
“坚壁清野”的计策很快开始推行。
在赤司的安排下,后勤部圌队囤积了一定量的粮食,其余一律烧掉。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武内得知消息的时候,几乎要吐血,却毫无办法。这种规模的大火,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扑灭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丰沛的粮食化为乌有。于是乎,敌我双方都陷入了一样的窘境——守着囤积的一点儿粮食,苦逼地挨日子。
这种情况下,先山穷水尽的那一方,便是输家。
赤司颁布规定,军圌队上下,不分兵种,不论军衔,一律统圌一饭食。
他以身作则,每日和最普通的哨兵一样啃干粮,和着水硬吞下去。在他的带头下,其他将领也将伙食标准降到最低。
据说,青峰将军在吃干粮的第一口就噎住了,足足灌了一瓶水才咽下去;
据说,紫原将军看到饭桌上简陋的食物时,得知禁止零食补给,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据说,……
士兵们津津有味地交流八卦,不知怎的,知晓了领圌导们和自己一样吃糟咽糠后,难吃的干粮也变得美味可口起来。
武内的队伍则是另一番景象。
作为天皇予以重任的宠臣,他的队伍,伙食配备一向极高。现在虽没了稳定的粮食来源,武内却不肯降低伙食品质,依旧顿顿白米饭,有菜有肉,没多久,储存的粮食就见了底。
吃完了存粮,武内很自然地想到,让新协的百圌姓捐粮,补充粮草。
这下苦了民众们,不得不将自家给一家老小准备的吃食上缴,渐渐就产生了些怨愤。
武内一点儿也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他的想法很简单,老圌子帮天皇卖命,那位是天下的主人,自己的所作所为便是正确的!是有大圌义的!
这样的思路下,他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高水准饮食,一干属下跟着他,吃得饱饱的,喝得足足的,睡得香香的。征缴的粮食吃完了,就再从百圌姓那里收缴;又吃完了,继续收。
如此循环往复了几次,平民们不干了。
没错,国圌家有难,匹夫有责。他们愿意在粮草不足的时候,献出自家的粮食去补足军饷。
可是这么无穷无尽地征缴下去,没人受得了!大家上有老下有小,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家人受苦受饿,养着这群人高马大的军人?
很快,征缴粮食就遇上了瓶颈。越来越多的人表示自家已无余粮,拒绝上交。征到的粮食越来越少,最后,上交来的还不够大军吃一天。
接到汇报,武内大怒!
他是天皇亲封的护国将军,这群短见的愚圌民居然敢不配合?
“给老圌子搜!真没粮也就算了,有粮不捐者,杀圌无圌赦!”这般高压政圌策下,杀了好些人,果然又征缴到了不少粮食。
武内并不知道,当他坐在将军府,吃着可口的糯米饭,享用鸡鸭鱼肉和新鲜蔬菜的时候,新协城的民圌怨已经积累到了临界点。平民们看着街上巡逻的武士,眼底都是明晃晃的仇圌恨。
不在沉默中灭圌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这天夜里,武内被异常的动静惊醒,以为是赤司领兵攻城了,披上战甲,拿起长刀,威风凛凛地踏步出门——却见数千民众围在他的将军府周围,一个个都带着义愤填膺的表情。
常年征战,杀伐果断的将军有瞬间的迷茫。
对上敌人,冲上去砍杀便是;但现在眼前全都是布衣百圌姓……正犹豫该如何处理,冷不丁的,人群里几个穿粗布衣裳的年轻人扔了几个砖块过来,扯着嗓子大喊,“只顾自己,不管民众死活的狗圌官!”
仿佛打开了堤坝的闸门,多日来积累的民圌怨倏地炸开了!
“说得好!”“我家老母都要饿死了,你们这帮军老圌爷们还吃香喝辣!”“去死吧!”
人群激动起来,捡各种东西往前扔,场面完全陷入了混乱,砖块和石子满天飞,也不知是谁扔了个石块,不偏不倚砸到武内脑门上!
他多年被天皇宠信,哪儿受过这等气,当下气红了眼。
他在外打仗,代圌表的是天皇,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这群刁圌民,居然敢藐视他,藐视皇权……其罪当诛!
属下们得令,纷纷拔刀,明晃晃的刀口对着“作乱”的人群砍了过去。
手圌无圌寸圌铁的百圌姓们哪儿见过真刀真枪,都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武士们砍杀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宛如收割韭菜般一杀一片!
一时间,惨叫圌声,哭喊声,交织成恸哭哀歌。
年轻的副官看不下去,“武内大人,毕竟是新协城的子民,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武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会过?藐视皇权的罪,就应该以项上人头来谢!”
“可是大人,此事也和我们过分逼粮有关……”
话没说完,联络官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过来,“武内大人,不好了!”
“何事惊慌?”
“禀大人,大批敌军出现在城内!”
“什么?”武内一惊,“他们是如何进城的?”
新协这个城池,所有配置都是一流的,城墙极厚,城门更是用钢铁铸造,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敌人是如何突破的?
他的视线太过严厉,联络官愣了愣,才硬着头皮继续,“禀大人,除了将军府,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也遭遇了百圌姓的围圌攻。三个城门守住了,唯有北门,由于兵力过少,被他们打开了……”
对上武内锅底般漆黑的脸色,他闭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他没敢说实话,事发当时,敌军夜袭北门,守卫们一心和敌人抗衡,所有人员都抽调到城墙上射箭,城门压根就无人看圌守……可以说,他们这支战无不胜的精锐军,最后是栽在自己人手上。
武内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良久,从喉管里憋出几个字,“原来如此。”
一开始得知赤司征十郎使用坚壁清野的策略,武内还颇觉意外。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实在不像聪明人会用的战术。再说了,烧掉田地,单纯比拼粮草储备,攻城方怎么可能和守城方比?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人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引发新协内乱。
想从外面攻破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很困难,索性制圌造矛盾,让新协从内里崩坏,露圌出破绽缺口,再一举攻下。
武内长叹一声,这局棋,终究是对方棋高一着。
环视四周,布衣百圌姓们投圌注来的目光充满恨意,他们每个人的力量都很微弱,但聚圌集在一起,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毕竟是多年的沙场老将,短暂的挫败后,武内很快恢复过来,“传令下去,全军集结。”
在他的指挥下,余下有战斗力的一万多人马迅速进入状态,待赤司率部下出现的时候,已经排兵布阵,严正以待。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刻厮杀在了一起!
一个武士往往刚砍死一个敌人,就被另一人斩下头颅,可谓是一命换一命。惨烈的战斗持续了许久,直到赤司一剑刺穿了武内的咽喉,才终于画上休止符。
武内的刀技不愧天下一流,和赤司足足圌交锋了三百手,最后还是他先沉不住气,冒进了一步——赤司抓圌住这瞬间的机会,给了他致命一击。作为军圌队的灵魂人物,他一死,军心溃散,缜密的兵阵化为一盘散沙。
接下来的战斗意义不大了,青峰和紫原各自带队,狂风骤雨般扫圌荡了战场。
“新协大捷”的消息很快插翅般传遍大圌陆,新协城被赤司收入囊中,“护国双将”之一武内信的死给了对方一次强力的震慑。经此一役,王圌权方暂时没胆量主动出击了,安分地龟缩在松江以北。至此,此次出征,目的圆圌满达成。
然而此刻,王帐内却一派岑寂,没有半点喜悦的情绪。
赤司受伤了。
和武内一挑一的时候,他也不是那么轻圌松,身上伤了好几处,尤以肩膀的伤口最为严重。血染红了衣裳,干涸后,布料黏着伤口,结成厚厚的一块痂。
一群人跪在他面前,争着抢着要给他治疗。
作为随行军医出来,他们最大的目的,就是在主上面前露脸,留个好印象。赤司武技逆天,极少受伤,这次难得的机会,谁都不愿放过,一改平日的儒雅,拼命往前凑。
赤司看着一张张脸,嘴角微弯。
上次攻城失败,在医师营帐,有人说他是“乱臣贼子”“起逆风是天意在惩罚”的时候,这几个可都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现在他胜了,赢了,这群人开始表忠心了?
虚伪的忠诚。
他烦极了这些嘴圌脸,摆摆手,“你们都退下。”
几个医师面面相觑,“可是,赤司大人,您的伤……”
他转向旁边的联络官,“传令,让黑子哲也过来。”
蓝发少年很快被带了过来,一身天青色的短褂朴素干净。
忆起那个夜里,少年真心的忠诚和维护,赤司微微一笑,勾勾手,“哲也,过来为我疗伤。”
黑子一直呆在后方照顾伤者,并不知晓前线战斗的情况。原以为赤司作为主上,肯定会在比较安全的地方,最多受点小伤。这会儿见他肩上伤口极深,干涸的血将衣服和皮肉粘在一块儿,脸色一白。
若直接将衣服扯下来,一定会很疼吧……光是想想,黑子就觉得心疼得快要裂开了。先施针给赤司止痛,再小心洒些凉水上去,将衣裳润圌湿圌了,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和皮肉剥离开。
几缕蓝色长发落了下来,赤司悄悄抓在手心里。
这时,几个医师当了许久空气,终于忍不住了。
“赤司大人,黑子哲也只是一个见习医师,虽说是清水大人的学圌生,但资历和医术还不成熟,给您疗伤,于理不合……”
赤司心情正好,听到这话,眸光一沉。
于理不合?他说的话,就是理。
“从现在开始,黑子哲也的见习身份转为正式,分管药房,赐专属药圃。”
几个医师表情都是一变,这一句王令,直接给了黑子三道特圌权!
黑子自己也愣了,“征十郎大人……”
赤司按住他的唇,让他不要多说,躺了下去,舒舒服服枕在他的膝盖上。
嗯,这个“枕头”真不错。
※
几天后,黑子被授予三道特圌权的消息传回了洛山。同时,一个流言悄悄兴起——说他曾经给城主大人陪睡过,这三道特圌权,是用见不得光的肉圌体交易换来的。
不过,黑子为人谦和,口碑一贯不错,加上清水老圌师有圌意压圌制,流言传了几天,也就销声匿迹了。
tbc?
☆、喝醉的哲也
? 章19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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