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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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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近江国 作者:孔恰

    第5节

    屈方宁捂紧心口,面色苍白,艰难道:“请……请郡主责罚。”

    御剑见她抽泣不已 ,不悦道:“哭甚么?天叔再送你一条便是。”

    昭云儿哭道:“才不呢!这鞭子是我八岁生日时你送我的,我跟阿初哥哥一人一条。我抱着它睡觉,做梦都会笑出来!现在阿初哥哥没有了,鞭子也没有了。你再送我一千一万条,它也回不来了!”

    御剑听她提到“阿初哥哥”,似乎也心软了,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

    屈方宁喘息道:“小人实不知此物如此珍贵,否则……”一口气没上来,放声大咳。

    小亭郁忍不住道:“郡主既然如此看重这个礼物,便不该轻易拿它跟人打赌。”

    御剑收回手,问道:“什么赌?”

    屈方宁如实说了。昭云儿急道:“天叔,你说这鞭索儿里掺了天蚕丝,寻常利刃也削它不断。谁知这贱奴……”

    贺真此时却已将那柄短剑连鞘拾了起来,道:“郡主,这可不是寻常利刃。”

    御剑瞥了一眼,道:“贺叶护识得此剑?”

    贺真笑道:“不敢说有十足把握,只好猜上一猜。”

    那短剑薄如秋水,盛夏之中,犹自寒气凛然。

    他轻抚剑身,缓缓道:“‘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我观此剑气势萧然,千载之下犹带悲决之意,想来应是燕丹名剑‘易水寒’。小兄弟,我说得可对?”

    屈方宁怔怔道:“这把剑不是我的。贺大人说得对不对,我也……不明白。”

    贺真笑道:“那真是可惜了。”将短剑与崩落的几颗宝石包了一包,放在他怀里。

    小亭郁心中大大地不悦,想:“这个人刚刚还想杀了方宁,现在却又笑嘻嘻地来跟他说话。脸皮之厚,简直闻所未闻。”

    屈方宁似乎也将适才的生死一线完全忘了,道了声谢,便要站起。只是胸口疼痛,一时失力,挣扎了几下,竟没能站起来。

    御剑忽道:

    “昭云儿,还不去扶你主人起来?”

    这句话一出,庭院中顿时静悄悄的。

    昭云儿颤声道:“天……天叔,你让我叫他主人?”

    御剑语气肃然,道:“自己立下的诺言,怎能反悔?快去!”

    昭云儿的眼睛刚刚哭过,红肿还没消,此刻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她哭道:“天叔,你从小是最疼我的,我小时候不喜欢穿鞋子,总是光着脚到处跑,扎了许多次也不改。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儿,非常骄傲的。她是南朝那个将军纪伯昭的孙女儿,穿着一双漂漂亮亮的缎子鞋,我跟你说我想要,你就破了那座城,给我拿了来。你这么爱惜我,现在却叫我去当……当别人的女奴!”

    她哭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甚么任性刁蛮,一点儿也没有了。贺真和小亭郁都忍不住要笑,连御剑都似乎晃动了一下。

    屈方宁五指紧紧扣着扶手,勉强站起,低声道:“小人可自行起身,不敢偏劳郡主。”

    昭云儿如蒙大赦,立刻一步也不走了,眼巴巴地看着御剑。

    贺真笑道:“主人都放过她了,将军就饶了郡主罢!”

    小亭郁立刻也道:“将军,我也要带他回去了。”

    御剑方道:“那就暂且记下。”一转身,向小亭郁走了过来。

    小亭郁只觉一阵迫力向自己沉沉压来,情不自禁地就想后退。却见他一伸手,提起了那只小狐狸。那狐狸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滚成一团,浑身瑟缩,显得更小了。

    御剑道:“我给兰后送回去。”又询道:“占星天灯是你改制的么?”

    小亭郁怔了一怔,道:“是、是我。是不是……有甚么不妥?”

    他是第一次出使,这改制别国庆典的事情是否符合规制,也不十分清楚,心中忐忑不已。

    御剑注视他,道:“不。兰后和鱼丽都夸你能干呢。”

    虽看不见他的神情,但面具下那双眼睛,的确有着赞赏鼓励之意。

    小亭郁只觉心中发热,声音也哑了起来,只说了声“是!”便再也说不出话。

    御剑又向屈方宁怀中一指,道:“此剑寒气太重,于你伤势不利,不可再带在身上。”

    屈方宁实在跪不下去,只得躬身道:“多谢将军。”

    昭云儿大着胆子去挽御剑的手臂,那狐狸立刻吱吱地尖叫起来,只好自己在一边沮丧。

    贺真则举步向那匹白马走去,经过二人时,向屈方宁笑道:“方宁兄弟,今天多有得罪。”

    屈方宁道:“贺大人这么说,小人惶恐无地。”

    贺真摆手道:“甚么大人?我虚长你几岁,你叫一声贺大哥便是了。”

    屈方宁垂头道:“小人不敢。”见他翻身便要上马,忽然心中一动,开口道:“贺大……哥,你刚才最后一套枪法,很是奇异,不知叫甚么名字?”

    贺真身形一顿,回头道:“嗯,问得好!你看它像甚么?”

    屈方宁思忖道:“像……许多花儿,一朵朵开着,每一朵都……要命得很。”

    贺真大笑道:“兄弟好眼力。这枪法的名字,便叫做‘心花怒放’!”

    小亭郁心想:“这人人品不佳,取名字的本领倒是不错。”见他一骑绝尘而去,便握着屈方宁的手,想带他回去。

    一握之下,不禁惊道:“方宁,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屈方宁回过神来,道:“没甚么。咱们回去吧!”

    使馆的大帐,今夜安静得有些可怕。

    屈方宁看着肩上、腿上厚厚的纱布,又看了看门外沉默不语的小亭郁,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将军,你在生我的气么?”

    过了半响,门外才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没有生气。”

    屈方宁道:“小将军,朋友之间,是要坦诚相见的。如有了隐瞒猜忌,便不是真正的朋友了。”

    小亭郁这才看着天空,缓缓道:

    “今天你站出来保护我,我心里很欢喜。可是你今天说话的样子,当真奇怪。就算昭云郡主有些急性,你也不该如此待她。你那个模样,简直就像是……故意挑衅。”

    一朵乌云飘来,遮住了一钩弦月。

    “方宁,在我心中,你从来不是这样寻衅滋事的人。你这样,岂不是跟屈林他们……”

    到底还是不忍心,后面的话也没有说下去。

    屈方宁动了动嘴唇,说了句:“我……”便久久地没了动静…

    “方宁,有甚么不能对我说的?朋友之间不是应该坦诚么?”

    又过了许久,背后才响起那沙沙蜜糖儿似的声音。

    “是。那我便坦诚说了。”

    “从前,在我们锡尔族,生长着一种白燕。这种燕子的窝对人的身体很好,但是十分难摘。只有在我生病的时候,回伯才会摘一个给我吃。所以我小的时候,就常常盼着生病。”

    “有一年冬天,我发起了高烧,烧得不停地说胡话。回伯安慰了我好久,可是我的病一点儿也没好。等我早晨醒来,回伯已经不见了。”

    “我连忙问旁边的人,回伯到哪儿去啦?他们告诉我,回伯一大清早就出去了,给我摘燕窝去了。”

    “那时正是严冬,外面的雪落得厚厚的。大家围着炉子坐在帐里,还是觉得背后寒风刺骨。这样的天气,别说是去山壁上采燕窝,就是在平地上走几步,也十分艰难。”

    “我担心得哭了出来。我一句也没提过燕窝,回伯还是顶风冒雪,为我上山了。一定是我太贪嘴,虽然嘴上没说,但是眼神深深地表露了要吃燕窝的渴望。我躺在草铺上,默默祈求着回伯平安归来。”

    “到了黄昏时分,回伯终于带着个小小的燕窝回来了。他一条腿摔伤了,脸上、身上全是擦痕。他对我温柔地笑着,摸了摸我的额头,把燕窝洗了做给我吃。”

    “可是燕窝刚刚做好,装到碗里,一群高大的卫兵就气势汹汹地闯了起来。他们说那座山上所有东西都是他们王女的,要回伯把偷的燕窝交出来。”

    “回伯是个哑巴,哪里能够辩解?他不停地打着手势,别人根本就不听。一个穿着小皮靴的女孩子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根长长的鞭子。她朝我劈头盖脑地抽来,恶狠狠地叫道:‘让你偷我的东西!’”

    “回伯扑在我身上,给我挡了这一鞭。王女的鞭子好像急雨一样,狠狠地抽打在回伯背上,也打在了我的心上。我哭着抱着回伯,心想:这一定是对我贪嘴的惩罚。”

    “后来她打累了,卫兵也走了。回伯背上被她打得没有一块好皮肉,已经奄奄一息。可他还是对我笑着,把藏在怀里的燕窝,一口一口喂了给我吃。”

    “燕窝的汤还是热的,里面掺了回伯的鲜血,还有……我的眼泪。”

    “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吃燕窝了,甚至一闻到燕窝的味道就想吐。”

    “回伯的伤养了很久很久,可是疤痕再也消不去了。”

    “再后来,一支黑色的军队来到锡尔。王女的山烧起来了,她的头发、衣服也烧起来了。”

    “我来到她的尸体边,捡起她的鞭子,用尽全身力气,啪的一声,拉成两段。”

    “那一天,我发了一个誓。”

    “等我这双手有了力气,我要保护我所有亲爱之人。抽向我的鞭子,无论多少我都会折断!”

    他的声音毫无高低起伏,语气也颇为平淡,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小亭郁只听到一半,就忍不住转过身来。再听几句,已经急急地来到他身边,简直是手足无措了。

    他满心愧疚,结结巴巴地说: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以前……有这样……这样的……”

    他语无伦次,一句安慰的话语也说不出来。悲惨?痛苦?酸楚?似乎都太无足轻重了。莫说亲身经历,就是听在耳里,也觉得不能忍受。

    屈方宁看着他,摇头笑道:

    “小将军跟我身份不同,你不知道,那也没有甚么!”

    小亭郁愈发羞愧了,连头也抬不起来。

    他心中暗暗地唾骂自己:“人家是为了保护你,才挺身而出!你不但不心存感激,还反过头来,指责他挑衅太过。为了自己的私念,逼他想起了这么难过的事!小亭郁啊小亭郁,你真不配当别人的朋友。”

    忽听屈方宁问道:

    “今天昭云郡主提到的阿初哥哥,是谁?”

    小亭郁忙道:

    “那是御剑将军的儿子,已经……亡故了。”

    屈方宁目光闪动,道:“那真是不幸得很。将军似乎没有其他子息了?”

    小亭郁点点头,道:“这件事,我父亲他们不知私下商议了多少次!但将军不愿再娶,也没有法子。从前他们还打赌,说每人往鬼城送十名最美丽的姬妾,将军留下谁家的,谁就赢了。不过这两年来,一个人也没赢过。”

    屈方宁望着帐顶,低声道:“若是怀上将军的孩子,更不知是如何的奖赏了。”

    小亭郁心中一跳,忙看向他,试着问道:

    “方宁,莫非你……认得特别美丽的少女,想送给将军么?”

    屈方宁笑了出来:

    “我认得的‘少女’,美倒是美的,不过会不会生孩子,就难说得很。”

    又看着他的眼睛,笑道:

    “现在不生我的气了么?”

    小亭郁脸有点发红,道: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我是怕……怕你受伤。”

    屈方宁微笑道:“那可多谢了。我胸口有点疼,你能再帮我上点儿药么?”

    小亭郁自然乐意之极,立刻去取药了。

    屈方宁复又望着帐顶,笑意散去,嘴角却带着一丝讥嘲之意。

    天空黑沉沉的。他的眼睛,也陷入了夜色。

    第5章 同泽

    屈方宁这场伤养了好几天,期间占星司的巫祝来催了许多次,要请御察使前去监理天灯制作事宜,小亭郁总是推诿搪塞,不肯离开行馆。屈方宁偷偷劝他:“再这么拖下去,其蓝恐怕会觉得咱们态度敷衍,那多不好!”小亭郁一想有理,这才带着他进宫去了。

    那天灯差不多已经改制完毕,其实并无什么可看的。兰后身为星变之典的巫师首领,也只是远远巡视了一下,就恹恹地走开了。连她身上隆重又逶迤的礼服,也像是恹恹的。

    赴宴的道路,必须同王后同乘一船。小亭郁见她斜坐在甲板上一张绣花的贵妃榻上,眼睛疲倦地闭着,手臂支撑着身子,似乎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那只白狐也不在她手上,想是去治伤了。

    小亭郁便跟身边的人悄悄说:

    “兰后身体不太好啊。走了这么一小会儿,就累成这个样子!”

    屈方宁胸口纱布还没拆,不过身姿还是很挺拔的。听了只一笑,道:“我看呢,那是心累。”

    小亭郁立刻又去打量,心中十分佩服:方宁当真厉害,心累不累,也看得出来!

    忽听榻上的兰后恹恹地问道:

    “你的母亲,就是屈雅么?”

    小亭郁全没想到她会突然跟自己说话,意外道:“是。您……认识我母亲?”

    兰后依然闭着一双美目,似是回忆,又似叹息,轻声道:“你母亲长得很美,见过的人都忘不了。”向他看了一眼,道:“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小亭郁不禁一怔。他是西军将领之子,父亲极受尊崇。从小到大,别人跟他说话,第一句必然提到他父亲,从未有提过母亲的。

    忽然之间,他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亲近之意,似乎这个高高在上的异国王后,便如最熟悉的长姊、姑姑一般,住在妺水旁的营帐里,给他无尽的关怀慈爱。

    王后看着白茫茫的离水,低低地说:“屈雅的儿子都这么大啦!你……你的孩子,想必也该成家了。”

    说着,便垂下了头,笑了一声。

    那笑声中,再也没有任何温柔叹息之意,只剩深深的空虚和绝望。

    小亭郁还想问甚么,屈方宁拉住了他的手,伸指在嘴唇边按了按。

    白絮飘零的王宫前,白发苍苍的商乐王正在岸边等候。

    这场宴席人来得相当齐全,不但商乐王、兰后、贺真、鱼丽公主悉数到齐,连御剑天荒也带着昭云郡主来了。

    的尔敦一见贺真,就极力推搡鱼丽,只道她没有义气,藏得太深,这样的人物如被他早一点看见,一定是要拼命把女儿许配过来的;又说了几件贺真的勇武之事,直赞贺叶护不但一表人才,而且枪法如神,是一等一了不起的人物。

    贺真谦道:“枪法如神,如何敢当?且不说御剑将军在座,就是那边那位小兄弟,以一双赤手接我数十枪,也丝毫不落下风。”说着,向屈方宁一指。

    小亭郁心中不屑:“甚么不落下风?明明是你输了。”

    屈方宁忙跪地道:“全是贺大哥手下容情。我哪里是对手?”

    鱼丽公主依然是一身戎装,此时也向屈方宁笑道:“我听说了!贺真夸你夸到天上去了,直说你少年英勇,草原上是找不出第二个的。我们其蓝虽然也有一些年轻的勇士,比你可都差远了!你说,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一下子就把我男人的心折服了?”

    御剑在旁悠然道:“怎么折服的?这要问昭云儿。”

    昭云儿一看,别人都打趣地看着她,知道被取笑了,狠命瞪了屈方宁一眼。

    御剑又道:“近几年,这孩子只顾崇拜她鱼丽姐姐,很不愿听我的话。如今到了其蓝,更是无法无天了。鱼丽,你给管教管教!”

    鱼丽公主大笑道:“御剑,你可以了!你都治不了的丫头,别一手推给我。我可不给你带孩子!”

    昭云儿最仰慕鱼丽公主洒脱不羁,听人说她无法无天,反而得意。

    商乐王笑道:“昭云儿就爱跟着鱼丽闹腾,什么事都要学一份。昭云儿啊,你鱼丽姐姐如今可是要嫁人了,你什么时候也学着嫁一嫁啊?”

    御剑道:“女孩子如此顽劣,哪个肯要?”

    的尔敦忙道:“郡主貌美如花,个性也是……率真可爱。要不是将军平时把她藏在雅尔都城,提亲的人只怕连妺水也踏平了!”

    御剑转向他,忽道:“老敦,你家还有几个好小子?”

    的尔敦全身一颤,欢喜之下,连声音都微微发抖:“还……还有两个,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都……都还人模狗样,马马虎虎。”

    昭云儿却早已叫了出来:“我才不嫁别人家的臭小子!”

    贺真讶然道:“看来郡主心中,早就有了人选?”

    昭云儿毫不忸怩,立刻道:“正是!”

    鱼丽也来了兴趣,忙问:“那是谁?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昭云儿小脸一扬,一把抱住御剑的手臂,自豪地喊道:“我要嫁给天叔!”

    场中一时寂静,接着便是一阵大笑。

    昭云儿怒道:“你们笑甚么?我天叔是草原第一的英雄,没有女孩子不想嫁给他的!”

    众人笑得愈加厉害了。商乐王笑道:“好,小丫头很有眼光!不过你跟御剑将军是嫡系亲眷,是不能够成亲的。”

    昭云儿大失所望,脸都垮了下来,带着哭腔道:“那我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姐姐姐夫也是亲眷,为什么可以成亲?”

    这一下更不得了,连一边的长老、太宰、文官、侍女也笑了起来。小亭郁虽然厌恶她,也忍俊不禁,低声道:“这郡主甚么都不懂!”

    屈方宁看着他笑道:“那小将军呢?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成亲?”

    小亭郁忽然怔了怔。草原儿男成家早,他这个年纪,娶妻生子的大有人在。就在来其蓝之前,母亲还提过一次。

    但他此时内心深处,实不愿与屈方宁谈论这个话题。无论是自己的婚事也好,屈方宁喜欢的少女也好,都丝毫也不愿提及。甚至,连想都不愿意想到。

    屈方宁见他目光变幻不定,一笑抬头,不再追问他了。

    御剑望着茫茫一片烟波,忽道:“来了。”

    少顷,一条木舟果然分水而来。船头站了个汉子,手中紧紧地抱着一个红木箱笼。一见众人,便高声叫道:“将军,公主,对不住对不住,老巫来迟了!”

    这声音如破沙罐一般,到近处一看,长相也很粗豪,同这副嗓音倒是十分般配。他身上挂满各色物事,铁筒、佩剑、水壶、护心镜、药角一样不缺,又抱着一只比人还大的箱子,走动起来,全身叮叮啷啷乱响,那模样真是十分有趣。

    的尔敦奇道:“巫木旗侍卫长,怎么现在才来?”

    巫木旗是御剑贴身亲随,此时咧嘴一笑,道:“我们将军为公主特意准备的这份贺礼,我哪敢怠慢?”双臂抱紧那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箱笼开处,光泽灿烂,鲜红夺目,乃是一套华美之极的凤冠霞帔。衣饰上两头文彩斐然的紫色凤凰,交颈缠绵,万般缱绻。一双朱目更是珠光流转,宛如活了一般。

    鱼丽上前提起一边裙裾,只觉衣料柔腻丝滑,纹绣极其精美,若有华光透出。烈阳之下,犹照得箱笼中耀彩生辉。

    她素来不喜厢妆衣饰,此时也不禁看得呆了。巫木旗得意道:“这衣服名叫‘鸑鷟’,是苏杭八位名匠呕心沥血,耗费十六年时光,才得以制成。南朝柔均公主,便是穿着它出嫁的。”

    贺真谢道:“公主收礼如此欢喜,贺真前所未见,多谢将军。”御剑道:“贺叶护何必太谦?昨日我观贺叶护枪法,不禁心向往之。鱼丽嫁你,胜过华服万件。”

    昭云儿早已忘掉了之前的烦恼,跟鱼丽一起,兴冲冲地赞叹那套“鸑鷟”。 她眼儿尖,忽然手指一处,叫道:“咦,这是甚么?”

    只见那鲜红的衣襟上,落着几点深色痕迹,似乎是水印,又像是泪痕。

    昭云儿怪道:“这南朝的公主也真奇怪,嫁人这么高高兴兴的事,却把衣服也哭湿了!”

    兰后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却轻轻地说道:

    “就算是公主,也未必能够嫁给自己最爱的人!”

    御剑瞥了她一眼,却没有接话。

    的尔敦跟巫木旗侍卫长很是相熟,立刻亲亲热热地招呼他来喝酒。巫木旗也当仁不让地大踏步过来,大剌剌地一坐。虽是侍卫,派头却一点儿也不输给的尔敦这个将军。喝了两杯,越发随意,拍起了小亭郁的肩膀,一会儿夸耀当年西军的风采,一会儿又说他小时候种种事情。小亭郁见他口沫横飞、酒到杯干,忙叫屈方宁给他倒酒。

    谁知巫木旗“嘿”了一声,捉住屈方宁倒酒的手,叫道:“你可是去年王帐前威慑南朝使臣的锡尔族少年?”

    他嗓门洪亮,这么一喊,宴席上的人全看了过来。

    屈方宁一只戴着宝石戒指的手给他握得紧紧的,也不敢挣脱,只得低声道:“是。”

    只听巫木旗叫道:“将军,将军,老沙家的屈林你记得不记得?那臭小子对南朝使臣信口开河,吹嘘说你从锡尔带回三百个这样的少年,每一个都跟他一样厉害。结果别人一出帐门,就巴巴地找我来讨要。你让我从哪里偷三百个人给他?说又说不听,还骂我藏私,着实被他害得不轻!”

    的尔敦恍然大悟道:“我就知道!这样的勇士一个都不容易找到,何况三百个?”

    巫木旗瞅道:“老敦,你可也没少找我要!”

    的尔敦悻悻道:“屈林那小子,等我回去打他屁股。”

    巫木旗又把屈方宁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啧啧道:“听说你一根小指头就能穿破狼心,还以为是个雄壮威武的汉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看这小身板,细长细长的!长得也真俊,就是忒白了点!”

    屈方宁因前日受伤的缘故,脸上还未恢复血色,看上去是苍白了些。听到巫木旗这么说,很是不好意思。

    贺真注视他,道:“原来方宁兄弟声名如此显赫,无怪前日贺真千方百计,也没能从你手下讨了好去。”

    屈方宁垂首道:“贺叶护这么说,我当真羞愧无地。那套‘心花怒放’,我苦想了三天,始终无法破解。”

    贺真微微一笑,道:“那有何难?我来教你!”一手拉住屈方宁,便和他一起提枪离席。

    小亭郁心中不满:“这人跟方宁几时这么熟了?动手动脚,也不嫌害臊!”

    鱼丽笑道:“小兄弟,你只别提枪法这两个字!我们当弓将军前一阵被他烦得,连枪也不想看见了!这是个正宗的武疯子,你别见怪!”

    王后闭着眼睛,淡淡道:“贵客在前,舞刀弄枪的,像什么样子?”

    鱼丽目视贺真,笑容不改,道:“我们向来只论朋友,不论主客。父王,你说呢?”

    商乐王慈祥地笑了笑:“他们打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喝酒喝酒!”

    小亭郁这还是第一次听她们二人对话,虽然只是简单几个字,已仿佛能嗅到其中腥风血雨的味道。

    当下心中暗惊:“昭云郡主说的是真的,兰后和公主果然不对劲!”

    只见御剑举杯向商乐王道:“大王辛苦了。敬你!”

    商乐王嘿嘿一笑,道:“将军也辛苦了。也敬你!”

    御剑今天换了一张银色的面具,露出下半张脸的一小截,喝酒宛如喝水一般,简直豪爽难言。小亭郁跟屈方宁偷偷琢磨了好久,也想不到他戴着面具怎么吃喝,因此是非常好奇。今天一见他,立刻就被打败了。

    于是也不去看他们喝酒,还是看屈方宁跟贺真。

    这时贺真已将那套“心花”使了出来,跟屈方宁一一解释拆招。屈方宁原本是一脸迷惘,听他点拨几句,似懂非懂,试着比划了两招。贺真笑着摇摇头,把枪交在他手里,自己沉腰、疾转、单手斜挑,忽然手腕一转,向屈方宁心口骤然一点。

    屈方宁脱口道:“原来如此!”复又交回银枪,转身发招,姿势跟贺真一模一样,速度却快了不知多少。贺真连连点头,伸出拇指,意示赞赏。

    屈方宁演练几遍,忽然停步,道:“这个不行!”

    贺真道:“哦?为什么不行?”

    屈方宁演示道:“你看,如我手中持着枪、矛这般的长兵器,便来不及转身;如果是小刀、短剑又或空手,这么一挑,中途已经力衰。如何能够伤敌?”

    贺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是你那柄‘易水寒’呢?”

    屈方宁全身一震,与他目光相对,喉头滚动一声,才艰难道:“那便非死即……不,那是非死不可。”

    贺真笑道:“你没听过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故事么?荆轲刺秦,这刺秦嘛,本来就是要死人的。”

    屈方宁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贺真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我这套枪法名叫‘心花怒放’,那是人间至高无上,最美、最欢乐的时光。只有最苦、最悲伤的物事,才能令它形魂俱丧!你想想,世上甚么事最令人悲伤?‘悲莫悲兮生别离’,茫茫人世,只有离别最苦。这一招破枪之式,便叫‘黯然销魂’。你好好记住了!”

    小亭郁听得很是迷惘,只觉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深奥,又夹杂着许多南语,难以索解。心想:“方宁哪儿懂得?”

    却听席上传来几声清亮的拍手之声,只见御剑拊掌道:“我只道贺叶护人品潇洒,原来文采也如此风流。看今天兴致这么好,何不赋诗一首,也让我们附庸附庸南人的雅兴?”

    贺真微微一笑,道:“将军既如此说了,少不得只好胡诌一首。将军文韬武略,南朝的学问比我精通得多,万万不可笑我。”

    此时王宫前正是白絮如雪,烟波中小小的红花摇曳不休。巫木旗划来的一只独木舟,静静横在洲头。

    贺真微一沉吟,赋道:

    “晴空浮玉雪,芳洲动红蓼。

    山真春未晓,丽色宜相照。

    燕啭风细细,莺飞水渺渺。

    回首烟波意,还楫逐暮潮。”

    御剑细酌一番,笑道:“原来是首情诗。”向昭云儿道:“昭云儿,你可输了!你姐夫送的这首诗,天叔多少嫁妆也压不过了。”

    昭云儿不解其意,连蒙带猜地听御剑说了诗意,奇怪道:“现在明明是夏天,为什么姐夫说的却是春天呢?”

    贺真看着鱼丽公主,柔声道:“我与公主是在春天相遇的!有公主在我身边,我心里便永远是春天。”

    这句话比他的诗显然厉害多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鱼丽公主一听,脸都微微地红了。

    兰后却冷冷地说了一句:“诗要是能杀人,南朝也不必给你们压着打了!”

    商乐王连忙举杯道:“贺叶护的诗很好,很好!大家继续喝酒,喝酒。”

    贺真却向屈方宁道:“方宁兄弟觉得如何?”

    屈方宁“啊”了一声,呆呆道:“贺大哥的诗,必然是好的。”

    贺真一笑,望着烟波茫茫,道:“我倒是觉得末两句不太好。以后我再换一句好的,偷偷念给你听。”

    微风之中,他的声音也似乎带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屈方宁也看着水面,道:“虽然我不懂甚么好不好,但贺大哥念诗的样子,是很温柔的。”

    贺真笑了一声,道:“那有甚么用处?你那天看透我枪法破绽,从胁下着手那一招,明明能置我死地,却把我轻轻放过,可说十分温柔。结果呢?几乎被我一枪杀了。”

    屈方宁垂下了头,右手微微颤抖。

    贺真轻轻叹道:“连狼心都能随手撕裂,对人怎能如此仁慈呢?”

    昭云儿见两人说个没完,极是不悦,在后催道:“姐夫,你怎么还不来?我要看天叔跟你比枪!”

    贺真应了一声,右手一伸,在屈方宁心口轻轻一点。

    “要知道,人的心,比狼心残忍可怕多了!”

    依稀是一盆水,劈头盖脑浇下来。

    冰冷的水流过眉骨的伤口,疼痛也冷冰冰的。屈方宁勉强睁开疲惫的双眼,眼前影影绰绰的,似乎站着四五个人。一下很近,一下又变得很远。

    等他看清最中间那个人的面孔时,不禁自嘲地笑了。

    “贺大哥的话,诚不我欺啊。”

    昭云郡主手执半截断鞭,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

    一个瘦削的汉子见他睁眼,忙对昭云儿殷勤道:“郡主,他醒了。”

    昭云儿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来到他面前,鞭杆一抬他下巴,冷笑道:“哟,御赐戒指的小勇士,折我鞭子的好小子,这么快就醒了?”

    她这套动作十分生硬,腔调也流里流气,不知是学了谁的。屈方宁跪在地上,给她鞭杆一抬,抬头很是吃力,咳了两声。

    昭云郡主见他模样狼狈,好不愉悦,哈哈笑了两声。忽然不满起来,戳了一下他眉骨上的伤口,微怒道:“你怎么不问这是哪儿?”

    屈方宁冷冷瞪着她,一语不发。

    昭云儿却已经忍不住,自己说了出来:“你要是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这,就是你的葬身之地’!”这台词她常听人说,十分跃跃欲试。今天终于一展抱负,心中充满得意之情。只是这个犯人不懂趣味,多少让人有点不满意。

    屈方宁盯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

    这一下可在意料之外,昭云儿立刻慌了,跳脚道:“你、你笑甚么!”

    屈方宁淡淡道:“什么地方?我当然知道了。这是恶奴弑主之地,是天下最不祥的地方!”

    他要是说了别的一些不敬的言语,旁人当然是一拥而上,骂一句“大胆!”以表忠心。但这句话实在太也不敬,一众帮凶竟然被震慑在地,没一个敢上前的。

    昭云儿勃然大怒,再也顾不得甚么模仿扮演,鞭子都不要了,卯足全力扑了上来,正正反反,抽了他十几个耳光。

    帮凶们一听那声音清脆响亮,知道郡主雷霆大怒,急忙说:“郡主,您的手!您的手!”

    昭云儿打得手背都麻了,才停了下来。犹自不解恨,抬脚向屈方宁肚腹狠狠踢去。

    帮凶们立刻又紧张了:“郡主,您的腿!您的腿!”

    昭云儿正在气头上,丝毫不领情,反而朝领头的踹了一脚:“刚才他说的你们都听见了是不是!都在笑我是不是!”

    帮凶们委屈、无辜、饱含泪水:“没有听到!小人什么也没听到!小人天生就是聋子啊!”

    昭云儿尖叫道:“都滚出去!”

    于是只得灰溜溜地滚出去了,心中还十分担心,郡主的手,郡主的腿,要是气伤了,怎么了得?

    屈方宁瞥了一眼,冷笑一声,道:“一甩巴掌二号丧,女人无非就是这些手段。”

    昭云儿死死盯着他,牙根磨得格格直响,一字字道:

    “你说什么?”

    屈方宁的脸虽然肿得老高,眼睛却毫不示弱地抬着,直视她的目光,轻轻地,清楚地说:“我说,你是个没、本、事的女人。”

    昭云儿怒发如狂,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拳打脚踢。

    忽然之间,足尖一痛,似乎触到了甚么硬物。低头一看,只见他手指上,戴着两只光芒璀璨的戒指。

    她想也不想,立刻连扯带拽,把戒指剥了下来,扔在地下,狠狠踩去。

    一边踩,一边咬牙叫道:“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不就是大王给的两个破戒指吗!我要把它踩得粉碎,看你以后跟谁夸耀!”

    但那宝石着实不赖,虽然被踩得脱落下来,却无论如何也踩不碎。

    昭云儿一看,屈方宁嘴边,又浮起了一丝讥讽的笑容。虽然没有说话,分明又是在笑她没有本事。

    她正气得浑身颤抖,忽然看见屈方宁黑色的腰带中,插着一柄黑鞘的短剑。乌黑的皮套与他的衣服连成一色,极难察觉。

    她伸手一拔,只觉一阵寒气掠过脸颊,顿时激灵灵打个寒战。她也听贺真说过,知道它叫“易水寒”,是一柄切金断玉的宝剑。

    这一下大喜过望,立刻挥起短剑,向地上的宝石砍去。只听一声极轻的“嚓——”,宝石无声无息地被分成两半,地上的青岩留下了一条深深的痕迹。

    她如得神助,一剑接着一剑,将两枚宝石切得粉碎。

    她切得浑身舒爽,转身指向屈方宁的时候,不禁有些遗憾。因为宝石可以砍很多次,这个应该碎尸万段的人,却只要轻飘飘的一剑就杀掉了。

    屈方宁依然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毫无惧怕之色。

    昭云儿思索着:这一剑应该怎么砍?是从头颅中心切开呢,还是把腰砍成两段?

    她伸出的剑尖,指向屈方宁的眉毛,又指向了他的大腿。

    剑尖掠过的地方,淋在他头发、眉毛上的水,嗞嗞地冒起了白气。再一会儿,他睫毛上的水珠,竟凝成了小小的冰霜。

    昭云儿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叫道:“废物们,滚进来!”

    废物们立刻唯唯诺诺地进来了。他们严格执行了郡主的吩咐,把屈方宁上衣剥掉、五花大绑、嘴巴塞住;将那柄“易水寒”贴着他赤裸的胸膛,剑尖紧紧抵着他喉咙;又精挑细选了一个人迹罕至之地,把他丢进了一潭没顶的水中。

    昭云儿大乐,拍手道:“我不杀你!我给你做一个冰葬坑,让你冻成一条冰凌儿,千年万年都死不了,化不掉。”

    大家都自愧不如:这种让人求死不得的法子,自己愚蠢的头脑怎么想的出来呢?只有郡主这么玲珑剔透的人,才有这样奇妙的点子。

    正要赞叹着离去,昭云儿忽道:“等一下。”

    她从怀里取出半截鞭梢,叫人结结实实地绑住了屈方宁的手腕。

    她狠狠地笑着,说:“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来给最讨厌的人陪葬!”

    帮凶们立刻赞美郡主心细如发,说这贱奴纵然再怎么身手不凡,这一下也逃不脱了。

    瘦削汉子觍着脸邀功:“都说他本领好,小人看也不怎么样。小人一个陷阱,就把他困住了。”

    昭云儿啪地给了他一耳光:“蠢货!陷阱困得住他吗?还不是我的软骨散撒得好!哼,本郡主的神药,连熊也能迷翻……”

    在赞美声中,得意洋洋地走远了。

    屈方宁这才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腕,苦笑一声:

    “这下玩过头了。”

    寻常捆法,倒也罢了。他所练的小擒拿手中,多的是折筋缩骨之术,无论捆得如何紧实,也能安然脱身。但这半截银鞭中混有少许天蚕丝,那是比牛筋更坚韧百倍之物。这么绑得几匝,便如一道最牢固的锁链般,不管他如何施展手段,始终无法挣脱。试了几次,肺中空气耗尽,只得缓缓将头探出水面。这么动得一动,咽喉下的剑尖微微一偏,在他颈上划了一道细细的伤痕。剑尖寒气森森,鲜血不及流出,便已凝固。

    他深知此剑之利,不敢再动。眼见昭云儿这一手狠辣异常,完全不同于之前的草包,心中暗骂自己托大。

    那柄“易水寒”果真名不虚传,片刻之间,胸口就如贴着一块最坚实的寒冰一般,寒气丝丝入骨。再过一会儿,连胸口血液都几乎凝结成冰。好在他平日常受掌法反噬之苦,体内寒冰肆虐、烈火灼烧,都已习惯成自然,倒也不是特别难以忍受。

    他沉沉浮浮,呼吸了几次,颈上又多了两道伤口。只觉胸口疼痛撕裂,极不好受,心想:“须想个法子离开这里。”

    破水一看,只叫得一声苦。极目之处,黑沼滩涂,草木芜杂,一只孤瘦的白鹤独立池边,正闲闲梳理自己的毛羽。近处一座飞檐斗角的观赏台倒是砌得颇为不俗,也不知是哪位名匠的手笔。台子大致还有个亭亭的形状,木梁却早已朽坏了。

    他心中暗道:“这鬼地方八百年也不会有人来。”想是宫中侍卫为讨昭云儿欢心,找了个最荒凉的角落。

    既知无望,只得再一次运劲于掌,试图崩断捆索。这一次动作大了些,只觉喉头一凉,两眼一黑,险些晕去。

    忽然之间,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亭台上幽幽传来。

    他大吃一惊,还道是恍惚之际,耳边出现了幻觉。心想:“难道我要死了?”

    一丛荒草正生在眼前,隐隐约约地看不分明。只在风吹草低之时,才看到亭台上依稀是个单薄纤瘦的人影。逶迤在地的裙裾,被风吹得微微地晃了几晃,越发显得那人影不堪一握,楚楚可怜。

    他一见之下,大喜过望:“天不亡我!”

    那亭台上的人,赫然正是兰后。这位弱质纤纤的贵妇人,连提起一只小小的琉璃酒盏都显得十分费力,今日却不知哪来的精神,独自来到这荒无人烟的黑沼前,倚着栏杆赏鹤。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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