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节
三清 作者:连城雪
第29节
他忽然放了手中的书，实在是一无所获。
除了小狐狸留下的信函和五彩石，实在得不到更多的信息去探究那魂灭复生之法，没有前辈可以询问，就只能在那浩如烟海的藏书里找答案，可是一连找了不知几个岁岁年年，都没有半点结果。
他茫然地望向晴空，想舒缓下酸痛的眸子，但遥远的白白的云朵，又叫他想起小狐狸无瑕的长发。
原来心里酸涩的滋味，并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被治愈，反而越变越糟糕。
青提手里总是把玩着长思铃，抚摸的次数多了，铃铛上的雕痕都快看不见了。
他正走神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细细的脚步声。
青提立刻掩去铃铛，面无表情地抬眸。
来者是苍华，他越发在仙庭混得如鱼得水，不仅圣母元君喜欢，其他神仙也会交口称赞。
“这么好的天气，还在这里发呆？”苍华问。
青提说：“蓬莱从没有坏天气，除非玄朗又动杀机。”
“你们既已滴血盟誓休战，他也不会轻举妄动的。”苍华笑了下。
青提没再说话，轻轻地在阳光下闭上眸子，白皙的面庞几乎融在了那暖意之中，衫随风动，眉宇之间的忧色，让这位看似完美的神明，显得有些脆弱。
苍华鬼使神差地伸出修长的手，想要碰一下他的脸，却在快被触到的那刻被青提握住手腕。
“你干什么？”青提问。
“有片梅夹在了你的发间。”苍华回答。
青提甩开他，起身抖落了满身的碧绿缤纷。
“你还在怨我吗，不让你与妖物厮混，是为了你好。”苍华忍不住说道。
“他只是个小玩意罢了，用不着你们兴师动众。”青提从不知小狐狸的名字，倒也觉得这是份仁慈，否则世间又会多了个叫他想起便心痛难挡的词汇。
重复单调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
这夜，已不知是几个孤身苦熬的漫漫长夜了。
青提独自在藏经殿的桌前一本一本翻阅那比自己还要古老的书籍，不知怎么，忽然倦意重来，令他不自觉便支着下巴打起了瞌睡。
并不安稳的梦中，断断续续地有铃铛隐约的声响。
青提不安皱眉，最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是自己把两个长思铃叠在了一起，它们相互感知，自发而鸣。
“小狐狸，你把我害惨了。”青提苦笑摇头，伸手把那再无用处的法宝收起。
结果长袖却勾得旁边一叠书噼里啪啦跌落在地。
青提用了个小法术，让它们自动地乖乖飞回桌子一本挨一本的码好。
谁知就在此时，半页金箔纸从某本书的封套里掉了出来。
青提疑惑地拿起，发现竟是父尊字迹。
他垂着眼阅读，越看眉头越紧，最后忽地起身，焦急地飞了出去。
可怜熊三正在寝宫的床角安享好梦，却被青提猛的抓起，睡眼朦胧地擦擦口水：“帝君，怎么啦？”
青提低声说：“你快去给我寻几个仙妖之子。”
“什么东西？”熊三不懂。
“神仙与妖怪生的孩子。”青提回答。
“啊？那不是很快就会死掉的小东西吗，再说这是犯了天条的，我去哪里找呀？”熊三申辩道。
“需要我教你吗？”青提反问。
眼看着他脸色变得可怕，熊三赶忙搓搓小手：“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青提这才把蠢家伙丢在地上，等着他跑出去，又拿出那张元始天尊亲手所写的金箔纸发呆。
小狐狸果然对自己真诚相待，仙境中从未流传过的魂灭而复生之法，确有其事。
可惜过程十分繁琐，而且……
只有一次机会。
青提拿出那块失传已久的五彩石，叹了口气。
按照父尊所言，宇宙万物皆为气所化，魂灭不过是那股气回归伊始。
如若想要把它寻来，则需找到与其相似的气源，用仙术疏导二十余年，同时佐以五彩石的生力，用气之主人生前最后使用的东西当作载体，将其召回即可。
但且不说小狐狸作为狐妖与神仙的孩子，与他相似的气源本就不好找，更何况五彩石根本就只有这一块，如果失败……
青提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有点忐忑。
虽然小狐狸把得来不易的五彩石送给自己，是要自己了解兄长离世的遗憾。
但他……
他竟然不想要哥哥，而只想要那莫名其妙出现在东海边的，丑陋又可爱的小妖怪。
第四十六章
熊三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他哆哆嗦嗦地把一个婴儿的尸体丢进了炼丹炉里，吓得脸都白了。
而坐在内室认真炼丹的青提却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帝君……”熊三溜到他脚边：“这个小东西又死掉了，我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神仙与妖怪的后代了，而且每次他们父母都哭哭啼啼地追杀我，我这不是造孽吗……”
青提说：“这些孩子本来也活不过两岁，除非他们父母之中没有失去力量的那个，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延续孩子的生命，但那也不是长久之计。”
“哎呀，我不管这些麻烦事了。”熊三委屈地蹲在地上：“我是在强调，我找不到更多了！”
青提把丹药的配方按照计量配好，然后说：“找不到也要找，敢与谁多嘴一句，我一定会叫你后悔。”
“帝君，你找这些半死不活的孩子干什么嘛……”熊三踢了下椅子腿：“这么想要，自己生个好了。”
可怜他话音刚落，就被青提一掌抽出了丹房。
熊三在守门女仙好奇的注视下尴尬起身，咳嗽了两声，故作淡定地背着小手离了开去。
现在太元圣母总紧盯着帝君，他出入蓬莱的确不方便。
看来这神秘的责任，终究要落到自己身上。
重新开了火的青提只待这炉丹药炼成，一时闲暇，不由摇头叹息。
婴孩弱小毋庸置疑，身体里又同时蕴藏着妖气与仙气，这份痛苦的折磨，会让他们活得十分短促。
加之熊三寻来的都是些小妖小仙的后代，通常还没抱到面前，就已经咽了气，更不要说叫青提调养二十余年了。
难道真要自己去找个女妖……
青提被这可怕的念头弄得手脚发凉，赶快打消。
去哪里寻求法术高强的神仙和道行极深的妖怪生下的孩子呢？就算有，他们也一定不会愿意交出来，一旦反抗，岂不是不好对付？
青提转了个身，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而后便露出冷淡的笑容。
后来，阮妙君一直都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新皇帝即位、崇熙元年的时候怀上小瑶的。
那天她刚采了许多春花想要妆点栖身的山洞，结果嗅到浓郁的花香，却忽然间阵阵反胃。
精通医术的九尾狐很了解身体的奥妙。
她讶异地摸住小腹，并没有感到半丝恐惧，愣了好一阵子，反而眉眼间满是十分喜悦。
只可惜近些年来妖兽横行，搞得民不聊生，尹澄身为灵虚掌门要担起在人间斩妖除魔的重任，每个月能来这里探望一次便是十分难得了。
这个消息虽重要，却不能第一时间要他知道。
待到他们再见面，已是半月之后。
尹澄又在除妖的任务中受了伤，英俊的脸清减不少，进了山洞后，不自觉便浮出微笑：“你怎么老是在这里待着，出去走走也好。”
“万一碰到仙庭的爪牙该怎么办？我现在可是受不得伤呢。”阮妙君故意靠在榻边微笑。
“你什么时候也受不得伤，我早已在附近设下了结界，无需太过担心。”尹澄放下剑，拥着她坐下。
“你这个傻瓜，怎么听不出我玄外之音？”阮妙君无奈。
尹澄茫然。
阮妙君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因为有了要好好守护的对象，才不允许自己有什么闪失啊。”
尹澄渐渐领悟，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涌起的情绪格外复杂。
有喜有悲，五味杂陈。
“你要做爹了。”阮妙君露出酒窝。
“不，不行！”尹澄忽然起身：“生了孩子，你会失去自己所有的灵力，千年道行岂不就……”
“那又怎样呢？”阮妙君摸着下巴说：“难道你没想过会有这个结果，就敢和我在一起吗？”
尹澄沉默。
他想过，但他压不住自己的感情，耐不住煎熬的寂寞。
“从前这些年啊，我是为了青丘活，以后的日子呢，我要为了我们一家活。”阮妙君笑容温暖：“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人类，如今有机会有个孩子，即便因他而凋零，也觉得很满足。你呀，能不能不要臭着张脸，叫宝宝知道自己被爹爹嫌弃，他会伤心的。”
“我不是嫌弃，只是……”尹澄明白阮妙君的选择不容动摇，又念及有个属于彼此的小生命出现在她的身体里，终于垂下眉眼，温柔的扶着她重新坐好：“我会好好保护你们。”
阮妙君的眉眼间充满了幸福，已经透露出母性的光芒：“你说，宝宝叫什么名字好呢？”
“这得让我好好思考。”尹澄摸住她的肚子，试图俯身偷听。
阮妙君失笑：“这才多久啊，你听得到什么？”
“我听得到，宝宝说他有个世间最美的娘亲，一定会好好孝敬她。”尹澄回答。
“这可不敢指望，宝宝像你似的，能照顾好自己，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阮妙君靠在他身上笑得温柔，似乎正在想象着以后大手拉小手的幸福。
夜风吹拂着纱帘，带着院落中碧梅的清香。
这本是良辰，但心思太重的青提却根本无法入睡。
只要闭上眼眸，他就会想起小狐狸临死前的样子，还不如望着虚无熬到天明。
正神游之际，熊三忽然间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喊道：“帝君，有好消息！”
“吵什么？”青提冷淡皱眉。
熊三爬到他耳边小声说：“你叫我监视着阮妙君这么久，她终于有身孕了！”
“果真如此？”青提感兴趣地支起身子。
这一个千年狐妖，一个是仙庭的后起之秀。
他们修为都非常深厚，所诞下的孩子，肯定有着更加顽强的生命力。
熊三十分害怕的问道：“帝君，你干吗不吭声啊，不会叫我去把这个宝宝抢回来吧？我可打不过他们……”
“不，不抢，而且我要帮她好好养。”青提弯起嘴角。
熊三怯怯地打听：“帝君，能告诉我您到底想要干什么吗……”
青提当然不会回答。
他摸着从不离手的五行石，陷入了沉思。
第四十七章
生养一个孩子，哪怕于普通人类而言也不是简单的事，更何况对于阮妙君这样的狐妖而言。
她自从怀孕之后，就把日后的生活考虑的很清楚：无论自己做出怎样的牺牲，都绝不会叫仙庭捕捉到踪迹，也不会给身为掌门的尹澄惹上怀疑。
但尹澄却不这样想，他匆匆一别了两天，很快又回到了山洞中，还带上简便的行囊：“妙君，我要带你走。”
正在榻边给宝宝缝衣服的阮妙君吓了一跳：“走去哪里？”
“我不会再在灵虚自欺欺人了，我要做你夫君，我要做孩子的爹。”尹澄似乎心意已决。
阮妙君回神过后，面色发白：“你是忘了灵飞师兄的死了吗？如果擅自抛却掌门之位，一定会惹怒太元圣母，到时候她若发现你我的私情，我们……”
“可是我要陪在你身边，你生下宝宝，恐怕连普通凡人都不如了，我不保护你，你怎么在这乱世生存？”尹澄拉住她的手说：“我们去西荒。”
阮妙君轻轻摇头：“难道为母则强的道理，你不明白吗？西荒固然没有仙庭管束，那是因为妖兽比仙庭更加凶残，你我或许可以在那里苟活，我们的孩子呢？”
尹澄失言，握剑握地骨节都开始发白。
“不要胡思乱想了，宝宝一定会平安的。”阮妙君微笑着摸摸他的脸。
玄朗没有一鼓作气取得胜利，此刻的尴尬的状况尹澄已经预料到了，但他还是没有控制住感情，和九尾狐走到了这步，恐怕是命运使然、挣扎徒劳。
正当不知是哀伤还是温柔的氛围包围住这个山洞时，忽有一片绿影悄然出现在门口，玉树临风、仙姿卓绝，竟是退隐已久的东华。
尹澄虽与他同谋，但自来都没好感，立刻持剑挡住阮妙君：“不知有何贵干？”
青提淡笑地瞧着他们：“何必紧张，我夜观星象，察觉此处紫吉之气鼎盛，前来一看，竟是如此。”
阮妙君捂住肚子，沉默不语。
“仙与妖想要留下后代，是十分艰难的事情，这个孩子恐怕会活得非常痛苦。”青提轻声道：“不如倒时把他送到蓬莱，我自可帮你们……”
“不必了，多谢东华君好意。”尹澄顷刻拒绝。
青提摸了摸下巴：“我理解你们此刻如惊弓之鸟，但我也是好意啊，况且是小狐狸临死前嘱托我，一定要多多照顾他青丘的朋友，我定然会完成他这个夙愿。”
“你有脸说！”阮妙君愤怒起来：“是你答应过我，会喜欢他、爱护他，我才把小狐狸交给你，可是你杀了他！”
青提神色一滞，垂下眼眸：“那又如何？”
恨着对方又打不过对方的无力感，只有悲愤可以形容，阮妙君红了眼睛：“滚！”
青提把个精致的木盒放在桌上：“如果孩子体内的仙妖之气无法共存，他就太可怜了，这是上古时代女娲神留下的五彩石，如有需要，便用掉吧。”
说着，他就化成道绿色的柔光消失了。
尹澄半信半疑地打开一看，果然是枚力量柔和、晶莹剔透的玉石。
他与阮妙君对视片刻，都有些疑惑：东华君是否真对小狐狸无法忘情，才看在他的面子上如此大方。
怀孕的阮妙君生活不易，整日披着凭虚罩偷窥她的熊三过得也好不到哪去。
只不过东华君有令：绝不可叫九尾狐有任何闪失，可怜的熊三就只好吃不得、睡不得地守卫在旁边，生怕这妖怪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有何不测。
十月怀胎的时光，让小胖子足足累瘦了一圈。
某天他忽然发现阮妙君吃痛地捂住肚子爬回了床上，立刻吓得屁滚尿流，飞速跑回了蓬莱与东华君报告。
仍旧痴迷于烧炼九转金丹的青提抬眸：“你确定？”
“可能是吧！我又没生过孩子！”熊三摸摸头。
青提又好几个月没有离开过仙岛，此刻定然随着心急他能让小狐狸复生的希望，多半还是要寄托在阮妙君和尹澄的孩子身上了。
至于那个被当作工具的孩子是否可怜，习惯了只为自己考虑的青提，是真的没有思索过。
事实上熊三猜的没错，九尾狐的确已经临盆，并且因为孩子内含的仙气而变得痛不欲生。
从青丘就开始追随阮妙君的小女妖帮着接生，眼看她血崩难产，在床前吓得大哭：“山主、山主！你坚持一下啊！”
妖力四泄，阮妙君就连嘴唇都已经是纯白的淡色了。
她在漫长的生命里，当然听说过同自已一样无视伦常的妖怪们，是怎么在这种时候死掉的，但想到孩子可能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便又咬牙说道：“把桌上那盒子……拿过来……”
小女妖慌张照做。
只见盒盖一开，蕴藏着女娲之力的五彩石就轻轻地浮到半空，像是有意志般，寻到玄妙君的位置，便化作道白光消失在了她隆起的肚子上。
难以言喻的温暖，渐渐地扩散到了九尾狐的四肢末梢。
“生了！生了！”小女妖喜出望外：“山主，这宝物好神奇！”
阮妙君太过疲惫，失神地闭上了眼睛。
陪着青提站在洞外的熊三恨无语，小声问：“帝君，我们是不是变态？”
比阮妙君还要紧张的青提立刻一脚把它踢开。
熊三滚了好几圈，正要抱怨，忽然隐隐预约地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立刻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他可是暗地里帮了九尾狐不少忙，这个小孩子，怎么说也得认他做个干爹才是。
始终不吭声的青提，渐渐地松开了紧握的手，面色也好看许多。
小女妖替阮妙君收拾好，又把小妖狐稳稳地安顿在了床边的摇篮里，才偷偷摸摸地躲回了树林。
此时此刻，仍被仙山之务缠身的尹澄是不可能赶来的。
青提施了个隐身之法，轻松地路过了替山主守门的妖怪们，穿入了清冷的山洞之中。
和所有叛逆的母亲一样，阮妙君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的道行，变得形容枯槁，再没了九尾狐灵动魅惑的神采，可是她在睡梦中带着的那抹笑意，却美丽至极。
青提静静地走到摇篮边，低头望去，果然看到个极其可爱的小男婴。
他比仙庭的小童们还要天真稚嫩上几分，而且似有奇异灵性，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吵不闹地望着青提的方向。
青提觉得诧异：难道已经隐形的自己，能被孩子看到吗？
由此，他便小心的伸出食指试探。
果不其然，小孩子一下就笑嘻嘻地握住。
那柔软稚嫩到不行的触觉，叫青提闪电般地收回了胳膊。
他不想对工具心软。
阮妙君仍旧沉睡在床边，那个装着五彩石的盒子空空地倒在地上，只剩下了个小小的铭牌，上书一字。
瑶。
这是青提很喜欢的名字，可惜小狐狸不情愿要。
在阮瑶出生的时候，他真心的希望自己能够利用他完成咒术的灵引，把挚爱的小狐狸找回来。
而纵观沧海桑田、时光变幻，这份造化，又岂止是弄人呢？
【第三部分 人间】
第一章
世间任何一件事经历得次数多了，都会使心灵反应麻木，包括死亡。
瑶光每次以为自己将要陷入沉寂、永堕黑暗后，却都能够在某时某地重新恢复知觉，睁眼看到微弱的光明。
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这命运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再度茫然地恢复了视觉的小狐狸，呆望了头顶的纱幔很久，都想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张容貌清丽少年面庞小心地出现，然后眼底满是惊讶与惊喜，边喊边跑的消失掉：“尊上！尊上！他醒了！”
……这称呼是在叫谁？
反正仙界的每个神仙都那么高贵，而自己却低到了尘埃里去。
瑶光苦笑过后，适才发觉身体僵痛得根本无法动弹。
很快，他的耳畔就隐约响起了极有规律的金属碰撞之声。
这声音瑶光曾听过，是套坚冷的黑金战甲所发出的。
果不其然，玄朗那总是带着嘲讽的腔调由远及近：“哎呀，宝贝瑶光终于活了过来。”
小狐狸被这鲁莽的家伙坐到床边用双手扶起，全身的骨头就跟散了架似的，痛得他不禁皱眉。
“尊上，瑶光这身子骨可禁不得折腾啊。”那个清丽的少年赶忙劝阻。
“我知道了。”玄朗朝他挥挥手。
少年拱手告退。
瑶光看着玄朗依然英俊的面庞，根本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他眼神茫然，已被废掉的嗓子也出不了声。
“真怕稍微一用力，你就坏掉了。”总是自信满满的玄朗竟然深叹了口气，帮着他靠到软软的床榻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
瑶光着急地拉住他冰冷的铠甲，却把自己冻了个哆嗦。
玄朗似是能明白他的意思，气愤地变成小孩子的模样，骂道：“白痴瑶光，非要跟青提那个祸害混在一起！还把你爹害死！要不是老子深明大义跑去地府把你的残胳膊断腿夺了回来，你这辈子也就完了！”
提到尹澄，瑶光神色立即黯然，又思及自己此刻还活着，那祭祀咒大概是没有发挥作用，立刻失望地红了眼圈。
“哭个头啊！不许哭！老子照顾了你好几年！快夸我！”玄朗用小靴子踢他。
此刻，瑶光已经明白自己回到了正常的时空中。
但想起在地府受刑、尹澄来救，又被青提诛杀的经历，又觉得恍如隔世了。
在他发呆的这会儿功夫，玄朗已经坐到旁边抱住他的腰，用那张可恶的包子脸卖萌：“你怎么啦？小瑶光？”
瑶光早已识破这家伙的鬼心眼，试图把他拎开。
但玄朗纹丝不动，还用大大的眼睛无辜地望向他：“不过把你救回来之后，我发现了件奇妙的事情。”
瑶光微怔，而后从他瞳仁的倒影中看到自己丑陋的半张脸，和雪白的长发，吓得立刻缩了一下。
“你明明才十几岁啊，宝贝，为什么我在三十年前就见过你呢？”玄朗见这迟钝的狐妖终于发自己现露馅了，笑得十分开心：“时空之律从不会为任何力量所改变，你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本身性格恶劣外，玄朗其他的所作所为，瑶光从前没有质疑更多，此刻看透仙庭残酷，反感之意更是全无。
所以他在犹豫之后，还是通过纸笔，把这几年的奇妙经历简单地告知于他，只是隐去了五彩石的秘密，以免为青提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玄朗大约了解状况，不满意地抱着手扭头哼道：“真是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啊，可惜我把你救走后，东华便又躲回了蓬莱岛，逍遥快活去了。”
瑶光呆坐在床上，苦笑回视。
“无论如何，他还是杀了尹澄。”玄朗又道。
这下子，瑶光连笑意都不剩。
玄朗扑住他卖萌说：“我的意思是我才是简简单单的好男神！”
虽不该被皮相欺骗，但是瑶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可爱小孩儿，怎么都没办法凶起来，只能无奈的望着他，在他手心写道：“为什么，要变身？”
“我高兴。”玄朗傲娇的一哼，忽然毫无预兆的恢复原型。
他高大健壮的身体完全把瘦小的瑶光笼罩在床榻的角落里，脸上笑容邪气：“再说这样，你真的不怕我吗？”
杀戮到底算不算罪恶，恐怕没有人会说不是。
可作为慈悲造物神的元始天尊，却偏培养出了这么个满身血腥的战神，替仙庭赢得了那么多尸骨如山的战胜利。
瑶光感受到了黑金战甲所传来的寒意，全身都发起抖来。
“我会治好你，你身体的伤，还有心里的伤。”玄朗大力摸了摸他一夜而白的长发，收起了笑意：“刚刚恢复意识很容易疲惫，喝了这凝神酿，再睡会儿吧。”
瑶光接过他变幻出来的瓷瓶，恍惚记得很久之前，也从玄朗这儿得到过一瓶，然后偷偷喂给了师父……
往事苦涩，小狐狸红着眼圈喝完后，就侧过身不再动弹。
祭祀咒明明已经完成了，为什么却不能帮爹娘躲过血光之灾，为什么活着的还是自己？
瑶光不明白，难道已经发生的现实真的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改变吗？
正发着呆的功夫，玄朗已经拿着玄蛇剑出了寝宫。
他本是兴冲冲来的，但看到废了自己万般心力才终于醒来的小狐妖像换了个灵魂似的，不仅不再活泼可爱，而且无精打采地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心情就变得很不好。
暗紫色的诡异之气依旧笼罩着上清境，但生活在这里的神仙们的举止，反而不如别处那般拘谨压抑，即便是玄朗带着手下们极具气势的路过，仙侍们也都会落落大方地笑着请安。
“尊上，近来妖兽们脱离控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驾驭它们上战场的日子指日可待。”廉贞星君邀功道：“为了训练，我可是绞尽脑汁。”
玄朗挑着眉抬首望向被沉重锁链束缚住的烛九阴。
庞然的烛龙似乎感到自己受到侮辱，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低头甩尾朝玄朗嘶吼。
玄朗面无表情地与其回视，片刻之后才夸奖道：“不错。”
廉贞星君朝着兄弟们得意一笑。
事实上，背叛仙庭这个选择，对于上清天的一众神仙而言，最坏不过就是个“死”字。
他们本就对太元圣母的统治不满，有欲望又不缺乏勇气，才敢于随着玄朗犯上。
经过这三十年的休生养息，变得比以往更近蠢蠢欲动，完全不足为怪。
玄朗与大家仔细商议过妖兽接下来的驯化进程后，见时辰已晚，便道：“老子走了，你们忙吧。”
廉贞星君故意打探：“听说，那只狐狸没有辜负尊上苦心，救活了过来？”
“嗯……”玄朗得意地拖长声音，忽然变成小孩子状，飞到他面骂道：“关你屁事！”
寝宫飘绕的罗纱遮挡住了外面诡谲的紫光。
似梦似真的回忆，叫瑶光睡得极不安稳，总在稍有微风进堂的时刻，悄然醒来。
他虽在决意牺牲之时便打算让青提回归本属于他的日子，但此刻却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他的身影，思索着他过得好不好。
想必，荏苒的时光已叫青提放下微薄的情意。
无论是一往情深的小狐狸，还是天真烂漫的瑶光，都是他无尽生命中的短暂过客，怎么可能刻下永恒的痕迹？
正胡思乱想着，玄朗忽然飞进来，把包子脸凑到他脸边：“我就知道你睡不着，走，带你去逛逛。”
虚弱的瑶光被他硬拽起来，目露疑惑。
“知道我为什么会在灵虚山遇到你吗，因我喜欢喝灵霄镇的酒，所以常在那晃荡。”玄朗笑嘻嘻：“而你喜欢吃那里的烧鸡，绝配。”
听到难忘的地名，瑶光神志恍惚，在他手心轻轻写下：“过了多久？”
“你啊……”玄朗带他乘上朵浮云，悠闲地伸了个懒腰：“你可废了老子十年光阴，夜夜度气，如今才爬起来呢。”
说着他又不伦不类地飞了个媚眼：“都快把老子榨干了。”
瑶光哭笑不得，又对这漫长的时间感到心下茫然。
第二章
温柔的夜色笼罩着灵霄镇的一砖一瓦。
这里受着仙山的庇佑，数百年来总能在乱世中求得安稳和生机。
但尹澄死后，教派没落，镇上的光景也必然不如往日繁华了。
瑶光跌跌撞撞地被变小的玄朗拉着进了酒楼，发现所有的客人都好奇又惊恐的看向丑陋的自己，立刻低下脑袋。
可玄朗却没有半丝不自在，飞上柜台就大大咧咧的说：“来两壶酒，两只烧鸡！”
“小孩子怎么可以喝酒？”掌柜见惯了教徒们的法术，不以为然的拒绝。
玄朗多年前就常被如此对待，许久没来了，却也晓得人世间的规矩，立刻从腰间掏出锭银子，哼哼道：“你说什么，我小吗？”
“老爷稍等，小的立刻帮你打包。”掌柜笑逐颜开地答应起来。
瑶光因此被大家的目光看得更加局促难安，忍不住用长发遮住那半边脸。
这畏畏缩缩的模样叫玄朗觉得很可怜，他还没忘小道士在这里谈笑风生、大吃大喝的天真模样，实在生气仙庭又毁了个灵动的生命，但内心的诸多不满，根本无法表达，只得吹了下额间落下的曲卷短发，恶声恶气地骂道：“看屁啊！”
可惜他现在的模样实在什么震慑力。
甚至有客人说道：“这谁家孩子，怎么说话呢，也没大人管管。”
瑶光忍不住弯了嘴角，又怕玄朗狗脾气上来又闯祸，立刻扶住他的胳膊。
玄朗哼道：“终于肯笑啦？”
瑶光摸了摸他的头。
玄朗不满意地扭过脖子，却并没有发作。
映着星辰光芒的河流安宁地流淌过与世无争的小镇，岸边绿草青青，空气间馥郁芬芳。
玄朗恢复了真实模样，硬拉着小瑶光坐在岸边陪自己喝酒，说道；“我再也不变小了，你就是因为忽略了我帅气的脸，才被青提那傻蛋骗走的。”
瑶光本来很害怕真武大帝那满身煞气的战甲，可是听到这不靠谱的话，又觉得这家伙仍旧是自己熟悉的小朗，于是抱着膝盖淡笑。
“它坏了，你帮我修好。”玄朗忽然从身上摸出个东西。
瑶光拿过来一看，发现是个红绳已经断掉的星光坠。
没想到十多年了还没被玄朗抛弃。
他忽然感动，点点头认真地收了起来。
玄朗仰头咕咚咕咚把醇美的酒喝了个精光，然后伸手捏他的脸：“你怎么不吃呀，以前你不是见到食物走不动路的吗？”
瑶光怎么可能有心情吃东西，他偷偷看着黑夜里朦胧的仙山，想到师父已经不在那里了，就难过到要命。
“本想带你出来透透气，开心一下的。”玄朗烦恼的揉乱短发：“你这样叫我觉得自己很傻。”
瑶光瞅着他微笑。
“你想说我本来就很傻对不对？”玄朗问。
瑶光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玄朗倒在草地上，望向头顶灿烂的星河：“把你的尸体从黄泉边上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浸满了鲜血，死透了，但是那些小鬼都说看到你的灵魂飞出了地府，我就想着你肯定会回来，所以每天都为你导气，守护着你的身体……然后奇迹般地，你开始重新有了温度，伤口结痂了，头发也变白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像等着你醒来成了我的习惯，每天没有瞧见你，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瑶光不是没有得到过爱，但是爱他的人，都已离开。
第29节
恋耽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