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 作者:连城雪

    第28节

    “闭上嘴，你保护他先歇息，我去看看情况。”青提吩咐。

    “是。”熊三点头。

    可是瑶光却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离开。

    “没关系，母尊仍在重伤之中，道德天尊又自来不管闲事，他们抓不住我的。”青提安慰道。

    考虑到现在仙境饱受重创而凋零的现状，瑶光才勉为其难地松了力气。

    青提摸了下他的头：“我会保护你。”

    话毕，便隐了身子消失无踪。

    没有丝毫乐观的熊三跌坐在地上：“完了完了！”

    瑶光移过目光。

    “许多年前，帝君的哥哥也是这般出事，开始与仙庭天兵天将相抗衡，元始天尊本不予理睬，但圣母质疑维护天规，后来把他抓住，处以了极刑，灰飞烟灭了。”熊三回忆起多年的惨剧，呆滞道：“帝君是不是要重蹈覆辙……”

    瑶光愣了愣，想起那冰封深处的仙尸，和青提对兄长难以磨灭的思念之情，无法描述心内滋味。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这可真是多事之秋。”熊三叹气：“看来我游手好闲到六界末日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第四十一章

    尽管青提抗旨不尊、带着小狐狸跑路惹得太元圣母愤怒不已，但她非常在乎仙庭的尊贵颜面，只命天兵无声地封锁了蓬莱仙岛，而后暗中搜寻东华君踪迹。

    青提当夜回去远远地一看，便悄然躲开了。

    他不是玄朗，不曾参与过杀伐争斗，遗世独立地存活过一生，也并没有很多信徒。

    想要靠暴力去改变现实，实在是太艰难。

    所以之前没有暴露自己的本心，以后也不可能加入叛军。

    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小狐狸，是对万事漠不关心的青提仅愿意做的唯一。

    他趁着现在的机会，又悄悄去了趟冰天雪地的求如山，取来了被封印在冰中的属于哥哥的太极宝剑，接着很快地回归浮游界，找到躲在林间的小狐狸，淡声安抚道：“为何在这里趴着？还不去镇上找家客栈睡觉？”

    瑶光心事重重，立刻恢复人形，欲言却无声。

    “没关系，母尊一时找不到我们，待我们看看战乱形势，再做打算，这把剑你带好，如果我出了意外，它至少也能护你一时。”青提微笑地拉住他的手：“走吧，山上有风，睡不安稳。”

    六界虽大，但哪又地方可以躲过仙庭的耳目呢？

    就算化作尘土，都会被那些法术高强的神仙找到，更何况，身边的跟随着的，还是如晨星般耀眼的青提。

    瑶光泛起微妙的悲伤，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顿时也心下了然。

    夜深之处。

    “倘若玄朗再进一步，母尊无法一手遮天，她也便管不了我们。”青提搂着瑶光消瘦的肩膀分析说：“倘若玄朗被擒获，我的行为随之败露，到时就带你去西荒，在那里，即便最厉害的神将也无法横行，她找不到我，也碰不到你。”

    昏昏欲睡的瑶光听到这句话，慌张地抬眸：西荒？恐怖的妖兽数不胜数，怎么活下去？

    “相信我。”青提用修长的手指，玩弄着他雪色的长发，并没有因为今晚的变故而大惊失色。

    他的从容和优雅，正是叫瑶光常为之神往的美。

    因此，小狐狸逐渐平复过情绪，拉住青提的手写道：无悔。

    “我也是。”青提回答，然后轻吻过他的脸庞：“只不过离开仙境，再想见到婉妗，就难了。”

    他是从三清中最纯粹的灵气中诞生的神明，比起消失的父亲与无情的母亲，或许与他同时出现的妹妹更为重要。

    瑶光不是不理解东华的心。

    但未来已经告诉了自己真实的答案。

    青提即没有继续帮助玄朗对抗仙庭，也没有到往危机重重的西荒。

    也许他会杀了自己，然后继续做着至高无上的东华君。

    想到这里，小狐狸苦涩地微笑起来：来到这个时空的那股疯狂的恨意，已经消失殆尽了。

    这些年他想得很明白：一生所爱，永无转移。

    即便结果，与美好从无半点关系。

    青提大概是刚刚奔波得疲惫，失眠的瑶光很快听到了细不可闻的平静呼吸声。

    他悄悄望了眼已经入梦的东华君，灵活地起身飘到桌前，拿起毛笔沾过墨，不知要写些什么，才能给这两世之缘画下个没有遗憾的句点。

    比起蓬莱群岛的隐秘麻烦，天下仙山被神兵神将重重封锁、遭受严刑拷问，才是吸引了各界目光的爆发事件。

    仙徒里有奸细与玄朗勾结，背叛仙庭，这简直叫同门又气又恨。

    只是大家都不明白，明明外忧未解，为何要在此刻制造内患。

    尹澄与阮妙君相会多日，回到灵虚时，正巧撞见这混乱的场面，稍加打听，才搞清楚状况。

    ……难道是自己去上清天送信被发现了？

    尹澄心下一沉，自然要去见无话不谈的灵飞师兄。

    可是本就被剥夺走掌门一职的李灵飞，已经被严密地看守了起来。

    门口的天将天将阻拦道：“此刻正在审问李灵飞之时，上仙见谅。”

    真是可笑，被太元圣母无故排挤之后，他们叫起师兄来就连仙号都省了。

    “我有急事。”尹澄没有控制住情绪，摸下剑来冷声说道。

    比起李灵飞，他是以更加超群的天赋与高深的法力而著称的上仙，以至于守卫们马上便警惕起来。

    幸而高台上忽然微光一闪，竟是苍华出现。

    救苦天尊之名，令尹澄不敢随意造次。

    苍华依旧微微笑着，说道：“太微上仙，此是乃圣母旨意，难道你不愿遵从？”

    尹澄说：“可是……”

    “仙山众徒，无一例外，就连上仙您也需经过调查，方能证明清白。”苍华朝天兵天将拱手：“审讯一事不如就让我代劳吧。”

    来自神仙的盘问，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尹澄被带到个清净的厢房，苍华立即命手下摆了面铜镜在彼此之间的桌上，自信说道：“此乃仙庭法宝观心镜，能辩一切真言伪语，是避免冤假错案最好的证物，圣母元君体恤众仙山领袖，特派我请出此物。”

    尹澄虽然面不改色，内里已然翻江倒海。

    他即敢行那叛逆之事，就不会怕最糟糕的结果。

    只是阮妙君……想到这个名字，尹澄的心变得很软，心态却坚强起来，回道：“难道教徒们就无需证明清白与否吗？”

    “玉帝的书童亲眼看到有仙徒输入上清境，既已掌握了时间之证，又怎会难查？元君已经下令，但凡有言辞闪烁、形迹可疑者，斩立决。”苍华像是在说着件无关痛痒的闲事，转而看向尹澄的眼睛：“太微上仙，休管他人瓦上霜，不妨先跟我说说，三日之前的申时三刻，你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吧？”

    观心镜淡淡地发出了幽光。

    尹澄在这个瞬间已经做出了玉石俱焚的决定，他沉默了片刻，手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腰间的长剑。

    谁知与此同时，门扉却猛地被疯狂的拍响：“救苦天尊！大事不好！李灵飞忽然发难，杀伤了审问他的上仙，现在已经逃出了灵虚山！”

    “什么？”尹澄比苍华还要震惊。

    苍华怒道：“那还等什么！聚集天兵天将，速速将其缉拿！”

    说着他就飞身追赶了出去。

    尹澄明知师兄自从被太元圣母禁足后，便没离开过门派，他怎么可能对于这种愚蠢的审问心虚？

    除了要自己顶罪，根本不可能有旁的理由。

    碧梅随风纷落，仙岛上仍是一派风和日丽的良辰美景。

    但被缚在梅林间的女仙们却个个面色哀愁，更有甚者已经痛哭了起来。

    “你们日日与东华君相处，难道不清楚他此刻会逃到哪里？”昊天身着金色帝袍，带着同样坚甲夺目的天兵天将她们团团围住，背着手冷酷说道：“圣母元君已经下令，如果三天内寻不到东华君，仙岛众侍，半个不留。”

    这下子，那群本就被吓坏了的女仙更是害怕，忍不住彼此靠近，瑟瑟发起抖来。

    重责之中，难免会有背叛主人的求生者。

    昊天对于能否打听出青提去往，是非常有信心的。

    果然，没多久就有个女仙惭愧地出了声：“帝君平日出入蓬莱，从不叫我们跟着，但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东荒山，毕竟他是在那里长大的……”

    昊天走到她面前，说道：“现已查明，东荒山并无东华身影。”

    女仙感受到了浓重的杀意，皱紧了眉头，又绞尽脑汁说道：“之前帝君有命我们为貘族开辟一个生界，名为浮游，留给那些精怪居住，地方虽小，却也足够他躲藏。”

    “哦？貘族？食梦兽？东华何时喜欢管这等闲事了？”昊天顿时起了兴趣，英俊的脸也浮出了微笑。

    第四十二章

    自从尹澄入门派起，便与师兄灵飞形影不离。

    两人一起修炼成仙、斩妖除魔、光大灵虚……数百年的相处所积累的深情厚谊如同手足，的确叫师兄此刻的牺牲之意变得理所当然。

    但尹澄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自己答应了青提去送信，又怎可叫李灵飞代而受死？

    等到那些逼问道徒的兵将们随着苍华一离开，他便悄然尾随，很快便凭借着对师兄的了解而找到了他的所在，着急地落到灵虚附近罕有人迹的林地间，拉住他的胳膊说：“你这是干什么！快跟我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普天之下还有仙族寻不到的地方吗？”灵飞倒是很平静，还伸手摘了片刚刚绽放的小花，拿在手里把玩。

    “事情是我做的！”尹澄很少失态，此刻却是真的急了，因为不管最后真相是否会被天庭挖掘出来，已经伤了同族、违抗圣母之命的师兄，是在劫难逃了。

    李灵飞用了个小小的法术，让手中的花重新飞上枝头，轻声道：“师父在西荒战死前，我答应过他要保护好你。”

    “可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孩子了。”尹澄摇头。

    “在我眼里，你仍旧是当初的你啊。”李灵飞拿过他手里的宝剑，边抚摸边说道：“师兄在这世间了无牵怪，只是见惯了天庭的不平事，总想有些改变，才与你一同帮助了东华君……灵宝天尊贵为三清之一，平日也未见行恶，却因你我遭此劫难，我们又怎能不遭到惩罚？天命当头，从容面对便是。”

    尹澄无法接受悲剧，拉着灵飞说：“我们去西荒！”

    “那狐妖怎么办呢？她盗取玄蛇剑已经犯了天条，注定要一生流离了，你这一走，后果不堪设想。”李灵飞摇摇头，拍住师弟的肩膀：“坚强些，做你该做之事，担起你该承担的责任！此后灵虚山就要靠你守护了。”

    一股强大的灵气正在逼近，尹澄已经感受到追兵将至，想必灵飞亦然。

    这位总是笑看云起云落的闲淡道长，忽地拔出师弟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内丹之中！

    被溅了满身血的尹澄瞠目结舌，用力握住他的手：“师兄！”

    李灵飞悲伤地摇了摇头，瞥见苍华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又变了副神情，用仇恨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师弟：“你为了仙庭走狗……竟然、竟然弃同门之谊于不顾……”

    “救苦天尊，他们在这里！”身后响起了陌生的叫喊。

    尹澄知道师兄已然濒死，呆滞地拔出剑，失力地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苍华气势汹汹，落地便骂：“李灵飞，原来是你与玄朗勾结！”

    “太元圣母……夺我掌门之位……不得好死……”李灵飞在说话的空当，口涌鲜血，而后缓缓的阖上了眼睛。

    苍华挥手：“速把他带回仙庭！先别断了这口气！”

    尹澄全身的力气，几乎都用在了握剑的手上。

    “太微上仙大义灭亲，实在佩服。”苍华朝他拱手微笑：“方才还欲审讯上仙，实在是鲁莽了。”

    尹澄垂下头，任墨色长发挡住清秀面庞，终于哑着声音开口：“李灵飞背叛天庭，背叛灵虚，我虽痛心疾首，但绝不会熟视无睹。”

    “上仙凛然之气，本尊自会向圣母元君禀告。”苍华挑眉回答。

    幽紫色的树林中间，弥漫着少见的诡异雾气。

    瑶光孤坐在一个法阵中间，由于耗力过多，额间已经沁出了细薄的汗水。

    几簇绿莹莹的妖火在周围烧得热烈。

    待到他割破自己的手腕，祭出了灵狐之血，妖火便染上赤红之色。

    这个失传已久的祭祀咒，小狐狸在蓬莱仙岛的藏经殿偶然翻得。

    当他发现只要献出自己的灵魂，就可以帮助宿主挡去血光之灾时，便觉得这是保护师父和娘亲的下下策。

    研究了这些时日，走到了这个田地。

    下下策也已经变成了唯一的选择。

    如此也好。

    反正自己活着也只会拖累青提被他母尊折磨。

    既然已经被命运之神送到了这三十年前的世界，看到那些早已逝去的亲人仍旧活生生的存在，那么用自己百无一用的生命为他们施下保命之咒，未尝不是件幸事。

    吉时已到，瑶光猛地睁开眼睛，双臂舒展，缓缓地释放出身体中所有的灵气。

    正在这关键的时刻，去镇上为他买糕点的青提拿着栏子恰好回到山上。

    他远远地看到这已成型的咒术，忙大惊失色的飞身过来，冲破屏障抱住了小狐狸：“傻瓜！你在干什么！”

    灵力散尽，瑶光的身体已经开始冰凉了。

    他因被打扰而气血混乱，虚弱地倒在青提怀里面，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突然要使用邪术？熊三呢？他怎么没守着你？”青提摸了下瑶光微弱的鼻息，正准备把内丹过度给他，谁知总是恬美安宁的浮游界，却开始剧烈地晃动这是结界被打破的反应！

    青提搂着小狐狸飞到空中，果然看到梦幻的苍穹之上缓缓地降临了群衣衫如云的神仙，为首的正是给太元圣母指路的昊天。

    他同时间也发现了东华君的所在，立刻靠进道：“圣母元君，帝君与妖狐正在此处！”

    太元圣母大伤未愈，脸色异常冰冷而憔悴。

    她愤怒地现身到儿子面前，伸手就要抢夺瑶光那已经奄奄一息的尸体。

    青提警惕后退，皱起眉头。

    太元圣母冷笑：“怎么，也想造反？你乃本尊与元始天尊灵气所化，是不可能奈我何的！”

    “他只是个年幼的小妖，你一定要苦苦相逼吗？”青提握住手中的剑，自然不愿与面前这些神仙低头，只打算带着狐狸逃之夭夭。

    闻言，太元圣母立刻勃然大怒：“我苦苦相逼？之前你私自养下这妖物，我本便耐住性子容忍了，谁知你却不知轻重，敢与九尾狐沉迷淫道！如果我不阻止，被妖气入体反噬，是迟早的结果！”

    “就算我因为狐狸死了，也是我自己的事情！”青提本决意一战，却忽然感到怀里的重量一轻，原是本就使用了禁咒而受伤的小东西，已经彻底没了生气。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谁知道这次狐狸会不会死而复生？

    于是青提毫不犹豫地飞出了很远，把内丹过度给了瑶光。

    微微的暖意，似乎重回了小狐狸的身体。

    立刻追踪而来的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帝君！你怎么可以……”

    青提仍想抱着狐狸继续躲避，但是失去内丹的他，实在很难抵抗昊天的法术。

    只见一道金光从玉帝手中飞出，毫不留情的打到了他的背上！

    小狐狸跌落在云端，朦胧睁眼，看到昊天持着神剑朝青提越走越近，几乎是本能的抓住了他的脚踝。

    昊天回首，厌恶的瞅向这只丑陋妖物，抬手就把他插在剑上，逼出瑶光的原形，而后狠狠的甩了出去！

    “小狐狸！”青提捂住发闷的胸口，眼眶通红！

    可惜太元圣母已经飞近，命首先仙女马上困住了无力反抗的东华君，冷笑道：“事已至此，你还想如何？”

    昊天十分懂事，拱手道：“圣母元君明鉴，帝君自知有错，已经亲手解决了这九尾狐，还望您从轻发落。”

    他这番瞎话，叫太元圣母在众仙侍面前挽回了几分颜面，于是用法术轻轻托起彻底死掉的狐尸，将青提的内丹导出放在手心，呆望了刹那才道：“帝君累了，扶他去玉清境的内殿歇息。”

    青提愣愣地望着小狐狸渐渐消失在眼前的身体，宛若行尸走肉般，毫无抵抗的便被押离了浮游之界。

    第四十三章

    如果不是东华君出了事端，太元圣母绝不可能打断自己的疗伤进程。

    她去了浮游界一趟，回到寝宫立即疲惫地入定调息，再睁眼后，已不知何夕。

    时时刻刻守在旁边的女仙赶快为她披好轻盈的外衫。

    “青提呢？”太元圣母皱眉问道。

    “已经按您的旨意，安排帝君在隔壁住下了，门口有四十八位天将守卫，他哪儿都去不了。”仙侍回答。

    太元圣母起了身：“我去看看。”

    “小心。”仙侍试图相扶。

    “无妨。”太元圣母摆摆手，便独自出了寝宫。

    她当然什么好担忧的，青提的内丹还在自己手里面，就算他气不过想要闹，也不可能有力气。

    守卫们看到高贵的女神出现，立即打开了紧锁的房门。

    屋内的蜡烛全都熄灭了，封闭的空间暗淡无光。

    太元圣母用法术浮起光球，这才发现青提正面无表情的坐在床边，像个雕塑似的，也不知呆滞多久。

    她冷笑了下：“那妖狐已经魂飞魄散，你再耍脾气也没有用。”

    青提没反应，就连披散下来的长发，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本尊以为你很聪明，分得清是非曲直。”太元圣母冷声说：“与妖怪厮混的神仙是什么下场，难道还要我重新教你？”

    “不用。”青提忽地开了口，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他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淡泊无欲，抬起来的眼里是片无喜无怒的纯黑。

    太元圣母的衣裙扫过地板，并没有因此打算对东华君有太深重的责难，只是说：“没有内丹的滋味不好受吧？只要你保证日后再不接触妖物，就回蓬莱去过你的日子，我会好好瞧着的，从前对你不闻不问，是本尊的不对。”

    青提问：“为什么不像杀了哥哥那样，也杀掉我？”

    他话音落下，立即被扇了耳光。

    太元圣母气道：“为了个刚刚出生的小狐崽求死，你就这点出息？”

    青提也分不清自己内心那种黑暗到窒息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但不再有知觉，对他而言的确是个解脱。

    “我知道，你是因为过去的事对本尊有怨恨，故意做出这种行为想惹我气恼，但天道伦常如果不被维护，那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太元圣母疲惫的闭目：“有消息来，玄朗已经找到了玉晨如意，现在只能暂时与他谈和了。”

    青提表情仍旧波澜不惊，没了小狐狸，上清天究竟怎样对他而言已经意义全无。

    “想必灵宝天尊受创不轻，但作为三清神，他终究会重新获得力量，生命无尽，我等得起。”太元圣母淡声道：“现在，你且收收你的性子，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处理。”

    青提沉默。

    “玄朗已经送来书信，要你代表仙庭与其签订谈和契约。”太元圣母的仁慈原来是事出有因：“道德天尊不欲插手此事，本尊仍需疗伤，现在仙庭最有威信的便是你了。”

    她的这些话，青提恍恍惚惚地根本就没听进入，如果不是没拿回内丹，恐怕……

    “元君，观棋上仙已被从东海上的孤岛寻到。”忽有仙侍进来汇报：“说是被那狐狸暗算，丢出浮游界的。”

    “带来。”太元圣母回答。

    很快，被缚仙锁五花大绑的熊三就被拎了进屋。

    战事到了最危险的关键时刻，太元圣母急于利用青提，故而显出了难得地怜悯之心，说道：“熊三，你好好劝劝东华君，回头是岸。”

    “好、好的。”熊三吓得哆哆嗦嗦。

    太元圣母的气色因为这番谈话又露出了疲态，抬手轻咳，转而便往自己的寝宫飞了回去。

    又恢复清净的古老殿阁内，只剩下一大一小互相望着的主仆。

    熊三把青提对狐妖的感情都看在心里，紧张地小声解释道：“那天早晨，他故意说要吃点心，叫您去买，之后我就被他用这青丘法宝缚仙锁捆了起来，来不及呼救……想必小狐狸是蓄谋已久……帝君，太元圣母究竟派了何方高人捉拿你，怎么会这样……”

    青提想起狐狸死前使用的邪咒，至今都很茫然，更多的是心痛难挡。

    “对了。”熊三在身上乱摸一通，掏出长思铃、太极剑和一封信来：“这些都是狐狸强行塞在我身上的，信上面写着帝君您的名字，大概是叫我都交给您。”

    青提原本了无生趣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丝神采，立刻接过，颤抖地打开。

    果真是小狐狸那越来越俊秀的笔迹。

    “东华、青提……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多半已经成功地启动祭祀咒而死去了。

    你千万不要难过、更不要冲动地做蠢事。

    能用这个咒术保护挚爱的亲人，对我而言，是件天大的喜事，你该替我高兴才是。

    关于我是谁、从何处来，又为何不愿与你长相厮守，你一定有无数的困惑。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记住世间有过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妖怪，深深地爱着你，并且希望你永存善念，就够了。

    东华帝君本就是拥有无尽生命的神明，而我，总归是要在你之前消亡的。

    这大概就是不可改变的天命。

    只可惜此生带给你的快乐太少，也没什么能留给你的纪念。

    上次那枚白色的石头，就算是唯一一个吧。

    死在龙宫后，我恍惚间到了空荡的白色仙境，有个不肯露面的神仙告诉我，这枚藏在灵宝天尊金像下的石头，是魂灭而复生之法的关键，也是那位神仙，送我重回到你身边。

    记得你兄长的悲剧，是你千年万载都放不下遗憾，所以这份尚未被探明的希望，我留了下来，祝福你得偿所愿。”

    青提一字一句地读了很多遍，然后怔愣地摸住脖颈上的项链，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他当然珍惜小狐狸的礼物。

    但这项链上的石头，并无明显的仙力，所以只被当成了人间平凡玉石。

    难道其间……真的藏有玄机？

    白色仙境、不肯露面的神仙，灵宝天尊的金像……

    看起来……

    熊三鬼鬼祟祟地盯着青提，见他没有要为小狐狸的惨剧而责罚自己，便故作轻松地笑：“别担心了，上次那狐妖不是也死而复生了吗？没准这次也……”

    “不可能的。”青提的语气没有任何失态与激动，反而徒生出气力：“但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诶？”熊三摸了摸头。

    青提摘下项链，用力地握在手心里。

    如果他没有猜错，能让小狐狸死而复生的必是三清神之一，而这块石头，则是远古时期女娲补天所用的五彩石此物没有仙妖之别，不具有攻杀之力，但对于六界任何生命而言，都是至高无上的灵力之源。

    魂灭而复生？

    他想到这里，忽然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熊三看到本该难过不已的帝君表情如此奇怪，不由得汗毛倒立，再也不敢用任何废话打扰。

    第四十四章

    三清天停战谈和的那日，恰好是尹澄被仙庭选为灵虚山新任掌门之时。

    他面无表情，身着纯白无暇的华美道服，飞过有无数白鹤与灵鸳所徘徊的天空，落在了大殿前，受着数千名道徒和其他各路仙山代表的朝拜。

    娓娓动听的《三清胜境》在飘渺的奏乐声中唱起。

    尹澄想起许多年前师父死后、师兄继位当日，仿佛也是这般光景，故而心内一片哀伤与茫然。

    “师父，该受冠了。”向来懂事的徒弟天枢在旁轻声提醒。

    尹澄回神，缓慢地走到等候多时的苍华君面前轻低下头，让他把仙庭特赐的掌门珠冠为自己带上。

    苍华君优雅地完成使命，露出美丽而疏离的笑容：“尹掌门在铲除叛徒、维护仙山与天庭清誉方面功劳不浅，圣母甚是赏识，日后灵虚一派的光耀之职，便落在你的身上了。”

    尹澄拱手抬剑，毫无感情的说：“定当不辱天命。”

    同是这个时候，终于被归还内丹、放出玉清境的青提二度造访玄朗。

    他们先是举行了装模作样的谈和仪式，约定双方三十年内再不发兵，而后才一前一后地进了内殿把酒相谈。

    玄朗现在持占着玉晨如意，虽不会胡乱使用，但也不再惧盘古幡之威，不无讽刺的说：“东华君真是大丈夫，听说你奸情败露、当机立断，就把小狐妖杀了？”

    “与你无关。”青提表情冷淡。

    玄朗啪一下变回了小孩子，声音也开始尖尖地：“不说我多嘴，苍华做太元圣母的眼线，盯着你已经很多年了……而且他对你的想法，可不一般啊。”

    听到这家伙的怪声怪调，青提皱眉：“我与苍华是君子之交，他即为小人，我也不会再以礼相待，仅此而已。”

    玄朗虽然没有一鼓作气达成夙愿，但是现在成功地盘踞在上清天内，变得更加雄心勃勃了起来，反正他勇力非其他神仙可比，也无后顾之忧，只是担心着许久未见的妹妹，摸摸脸说：“现在玄羽如何了？我几次派兵去救她，都没成功。”

    “她被关在瑶池，由婉妗亲自看管。”青提说：“而且已被母尊施以遗忘之咒，许多前尘往事，都已不再记得。”

    “忘掉也好，跟狐狸产生感情，本来就不会有好下场。”玄朗嘲弄道。

    青提不语。

    “帮我好好照顾她，她可是一派天真。”玄朗说道。

    “凭什么？”青提反问。

    玄朗扑到他面前：“难道你就不怕我道出你做的好事？”

    青提很麻木，打开他说：“我已经无所谓了，而且我们本就不熟，你再如此没有分寸，休怪我翻脸。”

    “好好好，算我求你，别再让我那个傻妹妹受伤害！”玄朗摸摸自己的小卷毛。

    “可以，但有一个条件。”青提说：“将灵宝天尊的藏书都赠与蓬莱。”

    “你还真是个书呆子，你爹的书你看完了？”玄朗在原地飞了个圈：“好吧，你自己带仙侍去搬，搬完就可以滚了。”

    说完又从怀里掏出本《阴符紫文上经》，又道：“不过有几本关于西荒妖兽的符咒我要留个拓本。”

    “你想训练妖兽作战？”青提反问。

    “哎呀，知我者你也。”玄朗笑嘻嘻的用小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真不打算跟我交个朋友？太可惜了。”

    青提厌烦地再度把他推开。

    “切，没了个狐狸，就又恢复一副僵尸脸。”玄朗不屑地说道：“狐狸玩起来那么带劲吗，我也去找只……”

    他不干不静的话还没讲完，就被青提用剑砸到地上。

    恰巧整顿完队伍的熊三跑了进来，看到此幕，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跪下去磕头：“帝君、真武大帝，不要激动！刚刚约好停战啊！”

    青提冷漠转身：“去将灵宝天尊书阁之藏物搬去蓬莱，不要耽搁了返回玉清境的时辰。”

    终于完成了掌门受冠之礼，送走贵客的尹澄感觉到了说不出的疲惫。

    他强迫自己冷静地对徒子徒孙们训话完毕，很快便回了云麓宫，紧闭大门，拿下腰间的聆音佩。

    转瞬之间，便已身处阮妙君藏身的神秘妖洞之中。

    她正在油灯下绣着美丽的衣衫，看到尹澄修长华贵的身影，立刻起身问道：“怎么穿得如此隆重？”

    “这是天庭赐给掌门专属的礼物，我师兄当年也如此过。”尹澄轻声道。

    “想不到灵飞如此……”阮妙君叹了口气，难过地擦了下微湿的眼角。

    “别哭。”尹澄拉着她坐到床边：“师兄之恩我永生不会忘怀，但他既然已经选择如此，我就不会辜负他，守护好灵虚山、守护好你，是我……”

    “你自己能好好的，我便知足。”阮妙君打断他的誓言，忽然伸手抱住他，低声道：“落画今天离开我，坚持要出门闯荡了，玄羽的事也许他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我想着叫他散散心也是好的，只不过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他是我的弟弟，也像我的孩子啊……还有那可怜的小狐狸，听闻被东华君亲手杀了，我、我就不该把小狐狸交给残忍的神仙……”

    “叫你不要哭了，却越哭越厉害。”尹澄心疼地抚摸过她泪湿的脸：“月亮尚有阴晴圆缺，更何况命运呢？为了他们，你已经尽力了，怎可如此为难自己。”

    阮妙君难过：“青丘毁了，身边的亲人也一个一个离开，如果哪天你也……我都不知自己该如何活着。”

    “我不会离开你的。”尹澄吻过她的唇：“世间除了你，还有什么更重要的？”

    “傻瓜。”阮妙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自己亲手送上山的小道士，竟然成了灵虚的掌门，因此忍不住劝道：“如今你今非昔比，更不要随便跑来找我，小心再被仙庭的探子发现异常，这回可没有师兄能够救你。”

    “我知道，只是想起师兄，我心绪难平，今日若不见一见你，恐怕连觉都睡不好。”尹澄叹息：“这掌门，我暂时当着，如果时机成熟，我再带你离开。”

    阮妙君没有回答。

    “相信我好不好，这辈子，我一定要做你夫君，给你自由自在的生活。”尹澄大胆的说出从小就藏在心里的秘密，眼睛里，根本毫无犹豫之色。

    第四十五章

    神仙，是最忠于安定，最善于遗忘的种族。

    他们生活富足、永享生命，本就不喜欢玉石俱焚的惨烈、和百无一用的牺牲。

    所以谈和过后的几年内，战争所带来的恐惧和伤痕，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即便失去了上清天又如何呢？

    光明依然普照着其余的仙境。

    消失的灵力在渐渐回归，痛苦的伤口也渐渐愈合。

    很多黑暗的记忆，都被仙族选择性的遗忘掉了。

    有了昊天忠诚的辅佐，太元圣母比从前有了更多的精力去管束着子民，她无需再为繁琐之事操心，盯着几个子女与徒弟与否听话便成了日常。

    好在成功完成了谈和任务的青提又归隐回蓬莱，除了读书就是饮酒作画。

    除了每年生辰时仍旧会去东荒山躲避祝寿的来者之外，完全是关门谢客，更没有再寻什么妖物自找麻烦。

    久而久之，苍华也开始劝说：帝君那几个月不过玩心忽起，后来想清楚了，企图破坏规矩的性子也便淡了。

    太元圣母并无表示，她究竟在想什么，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

    过了段的安生日子后，熊三显得更加圆润了起来。

    这天他吃够了烧鸡，便在梅树底下打了个盹儿，睁开眼睛发现青提仍旧坐在原处一丝不苟的翻着古籍，不由劝道：“帝君，您每日每夜的看这些密密麻麻的书，眼睛会瞎的。”

    “总比你做个睁眼瞎要好。”青提失去了狐狸，脾气不知怎么就变得刻薄起来，眼皮都不抬地随口嘲讽。

    “我也是为您好，天气如此晴朗，我们去东荒山走走如何？”熊三提议。

    青提仍无理睬之意。

    熊三没趣地在树下打了滚儿，变成了小仙童的模样，屁颠颠地跑开。

    青提哪能不感到疲倦呢？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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