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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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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醒河央 作者:中秋

    第15节

    侍卫收到命令,俯身行礼,转身小跑着撤回刚才隐身的巷口。

    回头看着侍卫们退下,夏月白随即一愣。

    霎时,她觉得手掌一紧,冰冷却极有力的束缚,仿佛一双冷冷的铁链箍紧着她的手,随即那五指沿着她的指缝钻进掌心,几乎用了可以将她手心皮肤刺破的力道。

    霍地,抬头,望见一双眼睛。

    那双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在阳光下,闪烁出火焰光芒的金色眼睛……

    夏月白下意识地将身体朝后挪了一点,不是因为不知何时图萨西塔突然接近的身躯,而是因为她的眼睛。

    觉察出夏月白眼底的震惊,那双眼轻轻一眨,继而,笑了。

    猛然一拉,将她推向凉亭的柱子。

    柱子是花岗岩的,在夏月白控制不住身体,整个后背撞上的一刹那,她痛得眼前一花,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来。

    图萨西塔离得很近,近到夏月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起伏的鼻息,在脸上扫出的那丝浅浅凉意……一段不安全的距离,就像每次靠近她身旁时让人惶恐不安的距离。

    脸,忽然有点烫……在那束深邃的目光从脸庞移向她的嘴唇时……图萨西塔的呼吸很热,眼神却是冰冷的。

    “你想干什么?”她警觉地看着她,不料图萨西塔低头猛然贴近,眼底锐利的金光针尖般刺入夏月白紧缩的瞳孔,淡淡的气息随之喷洒在她的脸上,那种温度令人窒息僵硬。

    伴随着滚烫呼吸压下的脸,夏月白避之不及地紧紧闭上眼睛。然而,那个令她恐惧惊乱的吻,并未如期而至。

    相反地,一道劲风从耳畔擦过。

    倏地,夏月白明显感到身后石柱发出颤抖的低吟,牵动着头顶的石梁跟着摇晃抖落一片粉尘,在她因为惊惧而蓦然张开的眼前婆娑飘下。

    几缕黑发,贴着麻木的脸颊掠过砸上石柱的拳头飞起,悠悠然地宛若斜风细雨中柔软的藤萝。

    图萨西塔退后一步,身体抽离的时候,拳头从柱子滑落下来,顺着缓缓伸开的五指,几道血线无声无息地从指尖滴落。

    目光和呼吸都在颤抖,夏月白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是害怕突然恣意暴戾的图萨西塔,还是害怕这个将愤怒宣泄出来后,缓缓地缩进黑暗中沉寂无声的灵魂,亦或是在害怕图萨西塔瞬间侵袭时,自己的脑中竟然保持了一份格外冷静的思维。

    自己不是应该在极度的恐惧和慌乱中抗拒她吗?

    为什么,她不害怕……她,甚至不想在做任何无谓的抵抗。

    视线触及图萨西塔受伤的手,夏月白的眼神静静地一暗,屏息,轻轻抽气。

    敛眼,转身,图萨西塔回到池边,将手伸到水里,冲洗着皮开肉绽的手背,血水落入石槽,闷热的空气里浮现一层浅浅的血腥气。

    葡萄藤密密挡住了烈日,身体里有种温度却在慢慢升高,在周围吹起一阵乱风卷着池边的身影在眼底变得模糊时,夏月白轻咬着唇,一低头间,咽下哽在喉咙里的哀叹。

    轻轻地迈步,因为这时候太安静。

    走到图萨西塔的身边,夏月白抬到一半的手,戛然停下,犹豫地悬着。片刻后,她拉过图萨西塔的手,感到她的手微微僵了一下。

    掬了一捧清水从她的手腕处浇下,然后小心地转动她的手,将伤口裂缝里渗出的血水冲净,逐渐变淡的血水细细流走,伤口暴露出来,伤得最重的地方隐约能看见皮下的骨头。

    抽吸,极轻地,更像一声抑在喉中的哽咽。

    背后,悄无声息地涌来一片温度,一缕兽般的血腥气渗入呼吸,混合着图萨西塔身上终日缠绕的干净气息,缓慢地将夏月白僵硬的身躯覆上包围……

    随之肩膀轻轻地一沉。

    图萨西塔的额头搭在她的肩上,她额头的皮肤很凉,像块无温的冰,却融化了夏月白困结在心底的茫然惶惑。

    “回宫吧,要让医官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固执不是自己的本性,可她就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图萨西塔站在竞技场里,她不愿意见到她受伤。

    “说一个不让我去的理由。”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些模糊,有些低沉。

    伤口清洗的差不多了,夏月白从腰间拿出方巾,极其小心地为她擦掉伤口周围的水。“你是埃及女王,这样危险的事情当然不能做。你要是发生意外,你把这个国家的安危置于何地。”

    “这个没有说服力,换一个。”亚麻巾细腻柔软的触感传来,抚平了伤处火烧般的灼痛感。

    “埃及法老给人打得鼻青脸肿,有失国体。”

    “你的担心太多余了,竞技场里那些人还没有这个实力,换一个理由。”挑眉,不以为意地低语。

    “不要去。”

    “我要听理由。”

    “不要去。”

    她笑,无人瞧见的无奈笑容。“月白,你在耍赖。”

    “不要去。”

    图萨西塔一动不动,整个额头埋在她的肩上,仿佛一具凝固的冰雕,也不知道究竟把她的话听进去多少。

    “不要去。”

    她仍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

    夏月白感到有些不安,在周围这些和肩后的呼吸一样炽热而急促的风里,心跳以一种不可控制的节奏在耳膜里轰轰作响……

    图萨西塔沉默着,闷不吭声任由夏月白继续帮她包扎伤口。

    “我……我不想让你去。”咬了咬唇,深吸气,吐出一句不知道会不会令自己后悔的话。

    以为她还是不会开口,正当夏月白简直快要忍不住转身时,她却忽然出声了。“看着我在你面前一败涂地,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半张着嘴,一阵错愕。不太顺畅的呼吸涌动在喉间,夏月白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哑然沉默。

    白皙的指捏着方巾停了停,继而动作娴熟地打了个结,以手指沾上清水,在她手臂红肿的肌肤上掠过,夏月白自始至终没有接话。

    图萨西塔盯着地面的眸子,淡淡地读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在夏月白的指尖抚摸那片几乎麻木到察觉不出任何痛疼的手臂时……她的眼神,安静地闪了闪。

    沉默,无人说话时,这片位于小巷深处的空地显得安静的吓人。

    直到将所有红肿的地方都抹上冰冷的清水,夏月白才松开手,想抽离被她一直当做支撑点的身体,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消了念头,站着未动。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她别过头,刻意朝反方向望去。“我们之间没有较量,更谈不上胜负,所以我没有你说的成就感。”

    “我不太喜欢现在这样的局面。”嘴角轻扬,没由来的,她一声低叹。

    身子僵了僵,视线从青石地面移向巷外几个大声交谈着走过的路人,黑色眸底沉着欲言又止的踌躇。

    陷入这种令人茫然不知所措的无言境地,夏月白除了沉默,又找不到更好的话题来扭转两人间莫名纠葛的暧昧气氛。

    忽尔,图萨西塔的气息缠上来,比刚才稍凉的呼吸掠过耳廓,柔得仿佛一片轻羽扫过,而她的体温却显得过于炽热,紧贴在背后有些烫人。

    身体又绷紧了一些,夏月白听见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后背逐渐升温的胸膛在一阵沉默后干脆地撤离了她的身体。

    脚步声响起,夏月白心底亦轻轻溢出一声叹息。

    侧目,望着一步步走向巷口的身影,那人抬手一把扯掉头巾,失去束缚的长发,纷纷扬扬地划出一道半月的弧度,飞散在她的身后,阳光下像片恣意翻滚的黑浪,斑斓而张扬,映衬着她那道微风中不疾不徐的背影竟然有丝百般无奈的落莫感觉。

    来到巷口停下,她抬手一招,二个侍卫上前。她对他们说了什么,侍卫颔首迅速离开。

    “还不走?”她朝站在水池边一动不动地夏月白看来,略带轻笑的话音响起。

    心满意足地笑出来,有些小小的洋洋得意。

    快步朝她走去,竞技场方向传来热闹的轰鸣声,又一场血腥的较量拉开了帷幕。

    不等夏月白走到身边,图萨西塔已率先走出巷子,刚才离去的侍卫牵着马过来。接过缰绳,图萨西塔翻身上马,端坐在马背垂下眼帘瞅着小跑而来的夏月白。

    “又要骑马?”皱眉,古代生活里其他的东西,她都可以接受,惟独这种交通工具,她实在是难以适应。

    挑眉,朝她伸出手,笑而不语。

    认命地握住图萨西塔伸来的手,这么热的天气,出宫时已经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挤出一身汗,夏月白实在不想继续在底比斯拥挤的街道上享受桑拿浴了。

    刚刚挨上马鞍,图萨西塔扬鞭一呵,两侧街景闪电般划过惊恐的黑色眼底。

    “我还没坐好,你啊!”夏月白本能地贴紧身后的人,双手摸索着抓上图萨西塔握着缰绳的手臂,猛然想起她的手臂还有伤,随即双手一松,只是将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臂。马儿跑下几层台阶时,她身体一歪,差一点滑下去。

    刹那间,腰上多出一条手臂,将她僵硬的身体带向背后被风吹热的怀抱,适时阻止她跌落马背的悲惨命运。

    “你有意的吧?堂堂一国之王,竟然这么小气!”稳住了身体,她忿忿不平地开腔,只是被迎面的劲风吹散了她的气势。

    “我从没说过我大方。”

    冷哼一声,一脸鄙夷不屑地嘟囔了一句,无声地。

    “骂人就要骂出来,憋着多没意思。”眼底映着阳光灿烂的笑,眉梢轻轻一挑。

    撇撇嘴,被人一下子逮到短处的懊恼。“要你管!”

    “先不回宫,我们去尼罗河西岸。”扬鞭,马儿冲出小道,在人烟寥寥的偏僻街道飞驰,紧跟而来的,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想是那些保护法老王的侍卫追上来了。

    “为什么去西岸?”

    “西岸莲岛的睡莲全开了,去看看。”

    一时间对她说的那个地方没有什么映象,尼罗河西岸夏月白只去过一次,还是在黑漆漆的晚上。那次好像是经过了一个类似小岛的地方,夏月白记得当她们骑行在沙漠时,夜风里隐约闻到了浓郁的草木味道。

    “上次路过的小岛就是莲岛吗?那里有莲花?”

    “是,它是直达帝王谷的必经之路,王宫里的睡莲都是从那里移来的,莲岛的土壤能孕育出底比斯最美的莲花品种。”妖娆浓郁的香气从风里经过,底比斯特有的气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香料味和尼罗河芬芳澎湃的水气。

    “那一定要去看看。”来了精神,她一向喜欢花花草草。到了古埃及后才知道,古朴清雅的莲花对于埃及人是多么重要,它不仅仅是一种装饰生活的花朵,更包含了轮回与复活的意义,同时还代表了忠贞不渝的……爱情。

    高贵,神秘,圣洁。

    质朴的香,高傲的姿,清冷的色,绽放在沙漠边缘,被丰润的尼罗河水养育出美仑美奂的清丽。

    “坐好了,太阳落下前要赶到莲岛。”无声地笑,淡淡从棕色眼底晕开,一如天空中那轮炽热的太阳,灿烂的好似永远不会落下。

    “嗯。”望向天边,日头偏西的光线渐渐退去了灼灼金色,淡桔色的暮光缓缓地攀上底比斯高大的城墙蔓延在天边。

    对于睡莲这样只在白天盛开,到了夜晚就会闭合花瓣的特殊花卉,如果日落前赶不到莲岛,那只能苦等一晚待到明天才能再去一次莲岛。

    炎炎酷热的夏天里,谁都不想来来回回地从尼罗河东岸的王宫,顶着高温跑到位于西岸的平原。既然今天已经出宫了,那就趁着日落前,赶去西岸莲岛一睹图萨西塔口中底比斯最美莲花的风采吧。

    ★★★ ★★★ ★★★

    桌上裂成两半的陶碗,整齐的裂口就像是锋利的刀剑切出来的一样,从碗中流淌出来的清水正顺着桌沿滴滴哒哒地落在地面,一小滩水渍在紧凑的水滴中缓慢地扩大。

    安静的滴水声,在寂静的室内尤其明显,只有水晶沙漏里白沙流动的咝咝声,隐约与其相伴。

    这碗取自尼罗河的河水,在宽敞的室内散发出一股沙漠风尘的味道。

    “来人。”轻轻出声,阿尔尼斯的眼睛仍然注视着桌上的陶碗。

    侍女从门外进来,跪下。

    “去把王请来。”

    “殿下,王不在宫中。”

    抬头,眉间一丝疑云。“王去哪里了?”

    “奴婢不知王去哪里了,上午王就出宫,现在还没有回来,大臣们都还在南苑等着王。”侍女将自己所知的情况如实禀报。

    “去吧。”

    侍女快步退下,房里又只剩阿尔尼斯一人安静地坐在桌后。

    他再次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看向桌面。

    那股时有时无的神秘力量,居然如此厉害,超过了自己的预料。

    他好不容易抓住一点机会,想顺着一线模糊的线索寻查下去,借由神力悄然接近那丝异样能量的瞬间,他使出的神力便被某种未知的黑暗挡下,那黑沉沉浓云般的压迫感迅速包围了他,迫使他无法前进,更无法在那片浓稠如雾的混沌世界里看清任何东西。

    本以为自己已经非常小心的隐藏踪迹,却不料对方的能力远在自己之上,那诡秘的力量犹如拨动琴弦的指,只稍稍一动,就将他逼退了回来。

    猝不及防地,这只用来盛放河水充当媒介发挥神力的陶碗,就在眼前陡然裂成了两半。

    虽然这次与之前无数次的尝试一样,最终一无所获。然而,阿尔尼斯还是得到了一个意外的讯息。

    这股力量已经离底比斯很近了……那个拥有了阿努比斯之心,却暗藏在人类身体里的亡灵引领者,带着他燃烧不熄的复仇之火,正在悄无声息地临近这片沙漠帝国。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没有发起竟猜,为毛大家猜的这么不亦乐乎,为毛啊为毛啊?身手这么张狂的人,除了我图还有谁?你们还猜,唉……好吧,恭喜傻白的亲们,猜中面具人是我图的都赢了,去楼下超市报秋的名字,领汽水去吧,嚯嚯哈嗨……哟哟切克闹!

    ps:存货告急,周末起进入隔天更新模式,希望亲们在这个强降温的寒冬,继续火热的支持秋,么么哒,鞠躬!

    ☆、第 三十五 章

    自从在莲岛看见了一生难忘的美丽景致,夏月白就彻底明白了为什么莲花对于古埃及人如此重要,以至于到了现代,睡莲还是埃及的国花。

    睡莲的品种很多,在古埃及最常见的是红、白、蓝三个品种,王宫与尼罗河畔的连连绿叶上盛开着被古埃及人奉为神花的睡莲,以前只是觉得它们很漂亮,到也没觉得有任何特别之处。

    直到在莲岛见到了数不胜数的三色莲花争相怒放的场景,它们无惧于贫瘠的平原,生长于一方绿色的岛屿,成片连绵的花朵迎着天边的霞光寂静地绽放,宛若一群盛装参加夜宴的优雅女子,那是一幅壮观而瑰丽,又带着一种妖娆气息的精致画面。

    赞叹又留恋,眼见夜幕低垂,她仍一步三回头的不舍离开。

    夕阳下,图萨西塔望向沙漠的眼底,隐约流动着天地边缘那抹艳血红霞与残阳浓金纠缠的冷艳。而她瞅向夏月白的眼,却很安静,一如她唇边的笑,安静的意味深长。

    下命让侍卫采摘莲花,图萨西塔则似笑非笑地坐在马上,看着水边为了挑选心怡的花朵而兴奋地指来指去的夏月白。

    回宫的路上,夏月白怀里抱着足足二十余朵莲花,心满意足地像飞在花丛中的蜜蜂,使劲嗅着犹带水露的花香,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花中。

    于是,在临近黄昏那些张扬却无法嚣张的阳光下的底比斯,出现了这样一幕少见的画面……得到图萨西塔即将返城回宫的消息,军队从城门拉起了警界线,每隔五六米就有一个阿努比斯军团的年轻战士,手持长矛神情严峻地站在街边,拦住凑上前想一睹女王风采的民众。

    推推搡搡的人群,从四面八方一排又一排缓慢聚拢过来,他们掂着脚尖伸长脖子,脸上洋溢着憧憬期盼的神色,等待着一睹女王的风采。

    古埃及法老出行,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不会肃清街道。然而,平民百姓想要近距离见到法老的真容,也不是一件易事。今天站在街边就能见到女王本人,他们的兴奋可想而知。

    由远及近,马蹄踏着石板的清脆声响传来。

    围观的百姓纷纷跪下,有些还不懂事的小孩子被父母拉扯着跪在身边,他们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望着飞驰而来的马队,稚嫩的小脸露出好奇又惊讶的表情。

    当马队风驰电掣地从眼前经过时,人们看见一身白衣的图萨西塔驾马驰骋在先,她的身前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抱着满满一怀的莲花,在天空中由远及近的淡紫与浅红揉出的霞光下,她的笑容犹如抹了蜜般的甜美。

    图萨西塔亦在笑,轻轻扬着唇角,一如人们映象中只属于这位倔傲女王的沉默笑容。

    在她们身后跟着一支黑甲骑兵,保护着女王策马飞奔在通往王宫的宽阔大道上。

    回到宫中,官员已经在王宫广场守候图萨西塔。

    一天没有出现的女王,一天没人定夺的国事,堆积着厚厚一沓尼罗河上下游各城送来的文书,都还摆在南苑的书桌上等着她去处理。

    夏月白迫不急待地想将一些莲花送给阿尔尼斯,图萨西塔让她传个口信给她的祭司哥哥……明天上午来南苑,她有事情要问他。

    夏月白点头应下,高高兴兴地选出几朵蓝莲,将剩下来的莲花交给侍女送回阿蒙宫,她则抱着手中新鲜的花枝朝阿尔尼斯宫而去。

    身后被官员簇拥其间的图萨西塔,越过人群的缝隙静静注视着夏月白和侍女交头接耳的雀跃背影,棕色眸底漾起一道夕阳灿金的光,她的唇角不可抑制地跟着眼底的明媚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 ★★★ ★★★

    见到阿尔尼斯时,他刚刚沐浴过,半湿半干的长发贴在肩膀,水珠晕湿了长袍,半透明的衣料微微映出他消瘦的锁骨,隐约的皂香飘散在空气里,浅淡的植物气味,很亲切。

    “这莲花真不错,比王宫的还要好看,味道也更浓郁。”阿尔尼斯拿过一朵,低头闻了闻,指间捏着绿茎细细打量蓝色的花瓣。

    “我想你可能喜欢蓝色,就挑了几朵给你送过来。我还采了红莲和白莲,如果你想要,我回去拿给你。”温柔如水的蓝莲,配上温文尔雅的阿尔尼斯,令人心神荡漾的雅致绝色。

    笑,温暖一如朝阳。“小月白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蓝色?”

    不好意思地微笑,手指摸着裙子。“我看你院里种的蓝莲比其他颜色的莲花都多,而且你宫里挂得最多的也是蓝纱帘,所以我猜你可能比较喜欢蓝色。”

    恍然大悟地点头,眼底闪烁着明亮的棕色,浅浅的色泽如水般清澈,却比任何流水都更加绵柔。“怪不得王夸你观察细致,果真不假。”

    微微一愣,讶异。“她夸我?”

    那个自大傲慢到目中无人的女王,竟然在阿尔尼斯面前夸奖她,夏月白有种受宠若惊后心脏猛然往下一沉的失重感,很奇怪的感觉。

    就像在她身边醒来,就像那片清冷的湖畔,就像在竞技场外的小水池……就像每一次接近图萨西塔时,突然而来的紧张,甚至会有呼吸困难的感觉,却又不知是什么原因。

    目光扫过夏月白表情多变的脸,阿尔尼斯把莲花交给侍女,侍女将花束放入窗旁的花瓶,几个侍女围过来,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莲花。“我很少听王夸奖谁,月白还真是不简单的小姑娘。”

    脸一红,左顾右盼地视线扫过屋内每个角落,就是不敢看阿尔尼斯笑意融融的脸。“你别逗我了。”

    “殿下,霍克提莫斯将军求见。”侍女在门外轻声禀报。

    听见这个名字,阿尔尼斯唇角的弧线僵在一道冰冷的角度,一如他话音里有些干涩的冷漠。“没看见我有客人吗?让他回去。”

    “是。”侍女低下头,退下。

    “我可以先回去。”

    “不必,你坐着陪我说说话。”他笑,笑容有些苍白。

    犹豫一下,点头。

    门外又传来侍女的声音,比刚才小声许多,透着为难。“殿下,霍克提莫斯将军说他要离开底比斯去三角洲了,临行前想与殿下见一面。”

    眉头轻轻一蹙,阿尔尼斯原本低垂的眼帘蓦地抬起。“……三角洲?”

    侍女仍然站在门外,等待着他的命令。

    夏月白转头瞅了一眼侍女,又看了看脸色隐隐发白的阿尔尼斯,轻唤。“阿尔尼斯……”

    片刻,他略显空洞的眸子移到她的脸上,一抹浅笑含着歉意在他的嘴角缓缓绽开,轻轻一声叹息。“抱歉,月白,我们改天在继续聊吧。”

    忙不迭地点头,微笑着起身。“好,我先走了。”

    点头,注视着夏月白离开房间。

    出了门,在外面的走廊里遇见了霍克提莫斯,他站在廊边,低头看着什么,并没有发现她。

    “将军,殿下请您进去。”侍女从夏月白身旁经过,来到霍克提莫斯身后恭敬的传话。

    似乎有些意外,霍克提莫斯转身的动作有些急,看见门外的夏月白时,他朝她浅浅颔首,快步迈进门,没有在看她第二眼。

    走了几步,夏月白放慢了脚步,缓缓地回头,望着从阿尔尼斯的房间流泻出来的幽冷光亮,那片柔和的火光犹如一澜寂静蔓延着的海浪,深邃而美丽。

    那片银浪翻腾推出一段刻在脑海里清晰的记忆……一个名字,一个人,一段疑点重重的历史。

    眸底的忧心忡忡,顺着脸边飞过的晚风,缓慢地蔓延在呼吸里,她收回视线迈步的同时,一阵风又从庭院深处吹来,捎带着涨潮河水中弥漫的淡淡腥味。

    历史记载着古埃及第十二王朝终结后,继承王位的人就是这个现为将军之职的霍克提莫斯,并且由他开启了古埃及的第十三王朝。

    将军承继王位,在古埃及并不多见。法老如果没有子嗣,一般都是由宰相继位。霍克提莫斯身为一名武将,却能一跃成为王位继承人,不得不让人揣测其中的奥秘。况且,图萨西塔的死因不明,更加让人怀疑霍克提莫斯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得到了法老权杖。

    总觉得阿尔尼斯一次又一次拒绝和霍克提莫斯见面,其中必定隐藏了什么原因,而这原因必然牵连到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图萨西塔。

    慢慢地迈步,走在夜色火光交织的深宫里,借着火光环顾这座气势磅礴的古代宫殿。黑色的夜,悄然无声地抹掉了白天的繁华,错落的建筑物悄悄地蛰伏于这片深沉的夜空底下,将所有的秘密藏在金碧辉煌的外衣里,安静地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出现。

    世上,一个最不缺秘密的地方。

    古今中外的皇城王宫,哪个不是如此。

    一队巡逻的侍卫经过,他们礼貌地朝她颔首,并未停下脚步。

    看着他们越走越远,耳畔轻甲摩擦的金属声与他们的背影一同消失在拐角,眼底反射着墙上火把随风轻轻一抖间幽灵般的光影,她的眼神也随之悄悄一暗。

    自己想破脑袋也得不到答案,与其在这里苦思冥想,不如找个明白人打听一下。

    有一个人,应该可以解答她的疑惑。

    夏月白些许仓促地踏出走廊,步入通往南苑的小径。

    ★★★ ★★★ ★★★

    埋头拽着乌纳斯,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王宫西侧人迹较少的小花园。

    被夏月白莫名其妙地拖到这里,乌纳斯伸手将额前的碎发撸到脑后,顺带擦了一把汗。拉扯镶嵌宝石的衣领,甩动手掌来回扇风散热。“月白,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还要去南城门值夜呢,在不去就迟到了。”

    下午,他擅自做主带夏月白去竞技场的后果,就是直接惹恼了图萨西塔,被伟大的埃及女王打发到城门守夜。

    然而这个惩戒,真得不能算是苦差事。去城门值夜,不过就是吹吹河风,找守卫城门的将军们一起喝几杯,与其说是受罚,不如说是享受来得更加贴切。

    夏月白摆了摆手,四下扫视一圈,才凑近他身边,轻道:“耽误你一点时间,我就想打听一个人。”

    “谁?”

    “霍克提莫斯。”

    微怔,笑了笑,不动声色看着一脸严肃的夏月白。“你打听他干嘛?”

    “你先别管我干嘛打听他,就告诉我,他……嗯……有没有,”皱眉,犹豫。见乌纳斯瞪着莫名其妙的眼看着自己,一咬牙,问:“他是好人吗?”

    “什么?”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错愕地挑了挑眉。

    真头痛,她总不能直接告诉他,霍克提莫斯会继承王位成为第十三王朝的法老吧!

    她虽是来自未来,但她绝对不能随便干涉历史的进程……历史,就如一条循序渐进的长河,在这河中任何一道涟漪的改变,都足以在未来掀起不可估量的巨浪。

    如同那个著名的蝴蝶效应,一双翅膀无意间轻轻地振动,便可扇动几千年间历史沉积下来的尘埃,夏月白不想做那双打乱历史的翅膀。

    “我的意思是,霍克提莫斯忠于图萨西塔吗?”换个问法,身后火把投来的光,闪烁在眉心纠结的阴影里,跳动在眼底的光芒,亦是倏忽明灭的让人陌生。

    走到凉亭边,往柱子一靠,甩了甩头发,仍然一脸英俊的无害笑容,眼睛静静地看着今晚显得很奇怪的夏月白。“霍克提莫斯是第二军团的首将,如果他不忠于王,王怎么会将20万人的军队交给他。也许他看起来死板又冷漠,但是霍克提莫斯是一个称职的军人。月白,你在担心什么?”

    夏月白的疑虑不难看出,特别是在这个小姑娘不太懂得隐藏想法的脸上,她的焦虑简直是一目了然的。

    她会向自己打听霍克提莫斯的事情,奇怪,也很蹊跷。

    低下头,不语。乌纳斯信任霍克提莫斯,从他的话里就能听出来,这样看来,霍克提莫斯应该是忠于图萨西塔的。至少,乌纳斯是这样认为的。

    “月白,你才来这里不久,有些事情你会觉得奇怪是正常的。”斜睨一眼走廊的尽头,远处廊角传来侍女嘻笑的低语,柔软细腻的像片夜风轻吹过耳畔。

    “你指的有些事,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吗?”微微一怔,试探地问。

    低头一笑,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双带笑的眼睛悠悠地抬起,目光落在夏月白微蹙的眉头,随即滑入那双想藏起什么却又明显力不从心的黑色眸底,牵着嘴角,他笑得有些得意欢快。“霍克提莫斯和阿尔尼斯殿下,一个总是求见,一个总是回绝,是不是?”

    点头。不得不说,这件事也是心里另一个急需得到答案的疑问。既然乌纳斯以为她在好奇这个,那就让他这样认为吧。

    “他们两个人,怎么说……就像你和王,你明白吗?” 目光徘徊在她侧对火光的脸庞,他笑着以问作答。

    “我和图萨西塔?”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

    “月白,霍克提莫斯的家族世代都是埃及的武将,他的家族一直拥有了极高的声誉。当年,霍克提莫斯率领自己的军队助王取得王位,这与阿尔尼斯殿下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们三人之间的渊源很深,也不是一二句能讲清楚的,我只能说,你不必担心霍克提莫斯的为人,先放下尽忠职守和家族名誉不谈,霍克提莫斯绝对不会做出让阿尔尼斯殿下伤心的事。”那两个人,简直也是一对离奇又别扭的冤家。

    当年那样动荡的局势,作为王宫近卫军主将的霍克提莫斯成了取得王权的关键,而他又一度表现出模棱两可的态度,立场不偏不倚,成了支持图萨西塔一派的心头大患。

    那时,图萨西塔的法老父亲已在弥留之际。大王子只等老法老一闭眼,就可以登上王位。谁都知道,大王子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阿尔尼斯。

    因为这位心胸狭窄的大王子,容不下一个天生异能且被埃及芸芸众生奉为半神,同时又拥有了王室血统的弟弟存在,为了保证自己王位的稳固,阿尔尼斯必死无疑。

    大势所趋,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图萨西塔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因当时掌握着王宫近卫军的霍克提莫斯从没正面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没有他的支持,攻入王宫的行动将会遇到极大阻碍,对于当时手中只有区区五千人的图萨西塔而言,她需要面对的,是被五万人严密把守的铜墙铁壁般的巍峨王宫。

    谁都没有把握她能顺利攻入那座气势恢弘的要塞,并一举拿下被重军保护的即将成为法老的大王子。

    然而,一个人扭转了迫在眉睫的劣势。

    那个人,就是一直坚决反对图萨西塔袭宫的阿尔尼斯。

    可是,当他看着自己年仅17岁的亲妹妹与誓死效忠的战士歃血为盟喝下那杯血酒时,他赫然明白自己已无力挽回局面,更无法阻挡图萨西塔披甲浴血的事实,这场因他而起的硝烟战火,必定会在底比斯的上空燃起。

    百般无奈之下,阿尔尼斯拜访了霍克提莫斯的府邸,令退所有人,一场两人间秘密的谈话整整进行了一夜。

    这一夜,很漫长。

    所有人的心,在这一夜,很慌。

    当霍克提莫斯从屋里走出时,他曲膝跪在了图萨西塔的脚下。

    次日的清晨,鲜艳妖娆的血光,抹亮了底比斯天边第一道晨曦。

    伴随着瑰丽无暇的朝晖散遍王宫的每一寸土地,滚烫艳丽的鲜血同样河浪般涌遍了雪白的地面,迤逦交错的血流潺潺蔓延在晨风里,旖旎一如潮起潮落的尼罗河,血红色的潮水。

    “我们今天的谈话,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图萨西塔。”夏月白的声音,有效地打断了经由那场恍如隔世般遥远的记忆带给自己的冲击,乌纳斯抬起眼,目光仍然略显恍惚。

    “我能不能知道保密的原因?”直起身体,释放了刚才因为沉浸在回忆中而逐渐凝固的血液,他的眼神又变得清澈明快起来,恢复了往日神采奕奕的神色,他无赖地笑着。

    “乌纳斯,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但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恶意。只是有一些让我困惑的事情,又不知道应该去问谁,在这里能让我信任的人并不多。”有些累了,不知是不是一整天都在东奔西跑的原因,淡淡的疲倦在她微微放松的眼底流出,连带着笑容都有些勉强。

    思忖片刻,他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谢谢你。”

    “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谢我,为什么?”

    “感谢你把王从竞技场带回来。”

    “你故意带我去竞技场,不就是这个目地嘛。”在竞技场外见到图萨西塔的一瞬间,她就猜到了乌纳斯的真正用意,这个人实在精明的又可怕又可爱。

    “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劝动王。王年少时就这样,遇到令她烦恼或是解决不了的事,就会找一种极端的方法发泄情绪。”拍拍脑门,想到图萨西塔这种乖舛个性与暴戾手段结合而来的行动力,他的心脏就会一次又一次猛然拎起又重重地坠下,他真怀疑自己这样大负荷的心跳,到底能不能让他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人生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如果遇到烦恼和困难,就跑去找人打架借此发泄,那岂不是要靠打架过日子?”有心事就用武力发泄,这算什么理由。

    “月白,能把王憋闷到跑去竞技场发泄的事情,迄今为止,我只见过两次而已。”

    “两次……幸好只有两次。”她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能迫使这个看上去冷静到不像人类的女王跑到竞技场用拳头去发泄郁闷。

    不过,夏月白也不会傻到去问正一脸坏笑,仿佛已在等自己开口发问的乌纳斯,就不让他得逞,看他憋着一肚子坏水无处倒的模样,也挺享受的。

    “月白,想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王这样?”

    挑眉,她摇头。“不想知道。”

    “真的不想知道?”笑嘻嘻地,望着夏月白迈步,他跟上去。

    睨了他一眼,继续摇头,肚子里笑开了花,那是一朵叫得意的花。“真的。”

    皱着一张脸,故作高深地拉长声音。“哎呀……那就算了。”

    “赶快去看你的城门吧,小心迟到了,有人报告图萨西塔,有你好瞧的!”回头,朝他吐吐舌头作起鬼脸,然后看着他一脸憋趣的模样,夏月白哈哈笑出来。

    快走几步赶上她,乌纳斯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瞅着夏月白,在她扬眉挑眸幸灾乐祸的视线里,他又重新扯开一个比夜色还要妖娆几分的笑容。

    在心底无限的感叹,怎么能有这样的笑容,明明是来自一个男人,却比任何女人都显得阴柔,甚至有些撩人的妩媚,唉……以后哪个女人嫁给他,估计也是天天提心吊胆地睡不安吃不下,像赶苍蝇似地不停驱赶那些围着他打转的女人。

    女人,就是这么可悲,梦寐以求嫁个英俊的男人,真的嫁了一个这样的,又要开始防贼似的防着全天下的女人。

    摇头,暗自庆幸自己不会痴迷于长相英俊的男人,要不然也得辛苦又头痛地过完后半辈子

    蓦地,她愣了愣。

    为什么刚才想到迷恋于某一种样貌时,眼前会快速地划过一张脸……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让她背脊发凉,就连手臂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四肢更是过电一样的发麻。

    难受地皱起眉头,胃里一种痉挛的抽搐。

    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要命的人,通常不是真正拿刀子要了你的性命,而是不知不觉间驻进你的心里,擒着那种魅惑人心的微笑,不分昼夜地缠着你,让你逃不开,让你躲不了,让你发疯,也让你……沦陷。

    作者有话要说:  超冷超冷的天,亲们一定要做好保暖防寒的工作,好好保重!!

    ☆、第 三十六 章

    坐在离地五米有余的窗台上,图萨西塔托着腮,微偏着脸,望着错落有致的屋顶上反射着的金色阳光,她眯了眯眼,一缕魔魅的金丝在棕色的眼里显了又隐。

    窗台很高,它位于南苑的顶层,辽阔的视野足够将半座王城尽收眼底。

    殿内的大臣仍然不知疲倦地汇报各地呈上来的公文,新年刚过,事情尤其的多。光是三角洲涌来的平民,就已经让底比斯变成了一锅浓稠翻滚的热粥。

    人多的地方,免不了发生一些因为空间过度拥挤而激发出人类暴力因子的事件,比如人流量极大的街道出现互不相让的斗殴,比如闹市推搡时发生的口角,比如街头赌博里被抓到作弊的赌徒,还有诸如此类发生在人群里乱七八糟的,可能连原因都找不到的打架斗殴。

    这样的事情一多,必然惊动了官府。出动少量的军队用以维持城市秩序,成了一件让几个将军都头痛的事情,谁也不想让自己的部下去干这种受累又不讨好的活。于是乎,在这个晨会上,几位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将军显得尤其谦让,你敬我,我夸你,那一番流利又不重复的恭维话,听着人直起鸡皮疙瘩。

    夏月白埋头抄写文书,握着笔的手有些发抖,因为她正在努力憋着笑。

    跟在图萨西塔的身边,她几乎天天都来南苑参加了每日例行的晨会,会议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公事化的汇报讨论,也不乏各种讥讽斗嘴、相互拆台和唇枪舌战的场面,但是像今天这样舌灿如花的迎逢恭维,她还真的没听过几次。

    偶尔,抬头望一眼高坐窗台的图萨西塔,她一声不响地坐着,脸上带着少见的微笑望着外面,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见这些将军们虚情假意的对话。

    推诿的言辞,不知何时演变出了另一个状态……争执。

    三方人马,各执意见,你一言我一语的激烈辩驳,宰相巴哈里今天没有出现,乌纳斯一副好整以暇看热闹的模样,法老王似乎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余下那些说话没有太多分量的官员,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惶惶不安地看着这闹得快要不可开交的三方。

    夏月白还没明白过来,只不过眨眼的功夫,这些人怎么就从刚才往死里夸赞对方,扭头转变成了指桑骂槐式的嘲笑谩骂。看这水火不容的阵势,如果不是图萨西塔还在这里,他们恐怕就要动手了。

    抬头,看见图萨西塔的嘴角轻轻扬了扬,径自望着晴朗的天空,却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直到过了半晌,眼前的争执已经越演越烈,才见她低下头,含笑的眉眼。“这么热闹,是不是有结果了?”

    声音不大,却在她用目光轻扫间,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似乎有些享受于这种沉寂,图萨西塔微眯起眼,仰头靠在雪白色的窗框,眼帘半垂。“如果我想听吵架,直接去集市就行了,还需要你们吗?”

    一片沉默。

    “撤换下来的王宫近卫军,现在由谁管理的?”

    “王,是臣。”刚才声音挺大的中年将军站出来,小心翼翼地回答。

    眼皮也没抬一下,视线停留在手上的戒指,指尖轻柔地来回刮擦着金色的戒面,轻轻开口。“就派他们去。”

    这是法老王的命令,一语定论。

    一波纷争在她微微不悦的眼神下彻底平息了,有人高兴,有人庆幸,当然也有人沮丧。

    “王,叙利亚和三角洲的文书到了。”侍卫小跑着进来,双手捧着两个金色的皮信封,向着图萨西塔的方向扣拜。

    图萨西塔眼神轻轻一闪,侧眸。“乌纳斯,念。”

    走上去,拿过其中一个画着马里埃第三军团徽章的信封,拆开。

    “臣马里埃已肃清叙利亚境内残党叛军,现仍有少量叛军逃至北方,臣已命人追击,待臣将叛军清理完毕就会返回底比斯。”大声念完,乌纳斯又拿起另一个样式相同,只是徽章不同的信封。

    “臣霍克提莫斯的部队与克蒙特的第四军团联手迎击利比亚军,三天前已将敌人击退至绿洲外。第四军驻守绿洲,臣率领第二军逐击敌人至利比亚边境,压境攻打其边境的卡斯皮安城,十日内必将攻破利比亚人的防守。”

    乌纳斯示意侍卫将两封信放到书桌上,他高兴地开口朝图萨西塔说道:“王,叙利亚和利比亚同时传来了好消息,两位将军不负重望,看来他们很快就能带着太阳神的荣誉返回底比斯了。”

    嘴角轻轻一牵,眸子亮了亮,不语。

    又一个侍卫快步走进来,跪下,手里捧着一个金色的细圆桶,尺长的大小,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王,赫梯传信。”

    她斜睨乌纳斯,他会意接过侍卫手里的圆桶,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信,匆匆扫了一眼。

    “王,阿娜希迦公主与露雅公主三日后将会到达底比斯。”信里写明了两位赫梯公主到达的时间,婉转地提醒埃及人提前做好迎接的准备。

    她转动戒指的动作微微一顿,继而指尖在戒面轻轻一掸,垂眸。

    夏月白感到图萨西塔的目光有意无意般在自己脸上扫过。抬头迎向她的视线,她的视线却从她的脸侧悄然而过,转而望向大厅中央静静伫立的大臣,因着逆光而显得格外幽暗的棕色眸子,无声间割出一道绚丽清晰的鸿沟。“巴哈里前段时间忙着接待各国使节,他年纪大了,也别让他这么操劳。乌纳斯,你就帮着他一起做好迎接赫梯公主的准备。”

    “是。”乌纳斯微笑着颔首。

    “散了吧。”

    “是。”大臣们应声跪倒,因着她从窗台纵身落下的身影。

    夏月白听到一些人悄悄松了口气的声音。

    然后,一屋子人如潮水般退去,急促而安静的脚步,有点争先恐后的意味。

    夏月白朝那静立在窗下的身影望了一眼,图萨西塔依旧望着她的臣子,深邃的棕眸压迫性地尾随着那匆匆退去的人潮,由始至终没有移开过。

    轻轻地叹息,低头,继续将羊皮纸上精美的古老文字誊写到细腻微黄的纸莎草纸。

    一片阴影兜头笼罩下来,挡住了明亮的光线,夏月白抬头。

    有些呆愣地注视着站在桌对面的人,那双读不出任何情绪的眸子同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瞳孔反射着一层晶莹的膜,不知道是不是因着阳光的折射,悄然闪现着一抹浅金的光泽。

    目光闪躲,低头的瞬间,下巴猛然被图萨西塔伸出的手指扣住,迫使她抬着头,无法躲开那双幽深眸底刹那间迸射出的一束几乎能望透灵魂的视线。

    想要摆脱她微凉的指尖带来的禁锢,夏月白扭开脸,却没能如愿以偿,下巴仍然被图萨西塔两根手指控制着,蹙眉。

    “昨晚没睡好?”她突然开口,冷不丁让夏月白一怔。

    “没有,睡得很好。”被迫仰着头迎上她的目光,夏月白轻声回答。

    眉头动了动。“你不太会说谎,月白。”

    倔强地出声,直视着她安静的眼睛。“我自己睡得好不好,我比你更清楚。放手,图萨西塔。”

    轻挑眉梢,她笑,随之指尖一松,看着得到自由的夏月白猛然抽离身体朝后一仰,用着愠怒的黑眸瞪着自己。“以后不用来南苑了。”

    “这些文书还没抄完。”她都不明白自己干嘛这样迫不急待地开口,就好像她很喜欢这个誊抄文书的工作似的。懊恼地看着图萨西塔眼底一瞬间绽开的笑,近乎亮成一团琥珀色的火,她笑着后退半步,转身,慢悠悠地朝王座走去。

    窘迫,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

    图萨西塔坐到桌后,拿过一卷今早才送来的文书,微蹙双眉静静看着手里的卷宗,慢条丝理,一丝不苟。

    “赫梯公主要来了吗?”出声,打破这一股因为沉默而显得僵息的空气。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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