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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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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醒河央 作者:中秋

    第10节

    “神又如何?人又怎样?如果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会尊他为神;可是,如果他枉顾我的劝戒,非要杀了月白,我会视他为敌。就算是神,我也照杀不误。”

    “王!你”

    “阿尔尼斯,如今你和月白都要留在底比斯,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打断他的话,扶他靠上软垫,拉着毯子给他盖上,图萨西塔干净利落的语气,不是在征求意见,显然是在命令。

    焦急不安的视线直直投入那双平静淡漠的眼睛,在她泰然自若的眼底瞧不出一丁点的惊慌混乱,阿尔尼斯的担忧陡然升级成了焦躁。“王,与神为敌的代价,你想过没有?”

    “代价……”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忖,又似只是单纯的停顿。片刻,一抹邪佞的浅笑在她眼底漾开,宛若一个顽劣不堪的孩童。“当年付出了多少代价,我才坐上埃及法老的王座,我们心里都一清二楚。那时候,我们有没有因为这些代价而退缩呢?阿尔尼斯,你现在和我谈这些,不觉得太荒诞了吗?”

    “当初的情势,是逼不得已。如果不是大王子联合其他的王公贵族要杀我,你也不会、不会……”颤抖的唇轻轻地蠕动了几下,干涩的喉咙仿佛梗着一根刺,历历在目的往事,那血色的回忆刻着永远都洗不掉的悲伤……手足相残,屠杀宫帷,血洗王朝……都只是为了保护他这条微不足道的命罢了。

    起身,漫步走到窗边,为身体虚弱不能吹风的阿尔尼斯合上窗户,挡住了院内吹来的流淌着尼罗河水气的晚风。

    单手搭上金色的窗框,透过窗棱的缝隙看向晚霞烂漫的精致庭院,洒满霞光如同火烧一般的潋滟池水,无声无息地染上坚毅冰冷的目光,另一把妖冶狂妄的火,烈烈燃烧在金色的瞳孔。“在我的眼里,只有成败,没有代价。成功了,任何代价都值得;失败了,也不必去追究曾经的付出。”回身,倚在窗边双手环胸,不急不徐地说道:“好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月白的安全。除了这里,你难道还能找到比王宫更安全的地方吗?”

    哑口无言,皱眉。“王说的没错,这里的确是最安全最可靠的地方。”

    一笑了之,暗自舒了一口气。“那就行了,你安心的住在这里,发现任何异样立刻通知我。其他的事情,由我来操心。”

    “说到异样,最近有一股奇特的力量逐渐靠近底比斯,只是……时有时无,我也看不清。”几日前,他感知到了这股不知来自何方的神秘力量,除了能偶尔觉察到它的存在,自己竟然连一点来龙去脉都查不出来。

    “密切注意,如果真是阿努比斯来了,他不可能逃过你的眼睛。”

    点头。“真希望只是我病糊涂,弄错了。”

    想笑,最终只是牵了牵嘴角,望着阿尔尼斯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自己却只能在一边袖手旁观地看着,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真能把人逼疯。

    敛眼,图萨西塔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榻上的人,说道:“月白还不知道这些事情,暂时瞒着她,免得她害怕。”

    “也好。”点头,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诡秘事情,不知道那个小丫头能理解多少……从一个世界被召唤到另一个世界,又从普通的女孩突然变成埃及的女神,继而在冒出一个追杀她几世不休的死神,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掺合到一起,任是谁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全部接受。

    望着窗畔逆光里的人影,粉紫色的晚霞从她身侧滑过,如果不是那片衣角悠然晃动,你会错觉地以为那只是一尊倚在窗边阴影里的雕像。

    “王,你是不是……喜欢月白?”其实,问与不问,答案已经一目了然。

    “……”

    “阿尔尼斯冒犯了王,请王恕罪。”颔首,谦卑地开口。

    “你没有冒犯我,我只是在想,你的问题没有问到点子上。”

    笑,眼神温柔。“噢?请王赐教。”

    “不是喜欢与否,而是程度多少。”

    这样毫无顾忌到放肆的张狂劲,令他有些意外。“王……你不担心吗?”

    “当然担心。”笑了笑,阴影中闪闪发亮的眼,流动着一道流星般的暗光。

    “你是担心月白是玛特的转世,还是担心她知道真相后,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

    “不,这些我都不担心。”叹息,侧目,眼角瞄见院内的火把已经燃起,迤逦的火光在庭院中演漾出另一番风景。“我只是担心,她对我的感情,是否如我一般。”

    “我的王啊,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会有这种小女人的微妙情绪,竟然开始担忧起别人的心思了?”放松身体偎进软柔的靠垫,柔和的眉眼带着浓浓的笑意,看着自己素来果敢坚毅的妹妹,没想到她居然也会被感情困扰,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低语,如若风声般的自言自语。

    埃及女王给予的爱,是一种负担,一旦接受就卸不掉,逃不开,普通人根本无法背负的沉重感情。

    因为……爱,本来就是负担。

    而图萨西塔的爱,又凝聚了一个国家兴盛衰亡的命运,这样沉甸甸的爱情,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承载得了?

    正是如此,他知道图萨西塔从不轻易示爱,更不会沉溺于情感的旋涡。经历了苏妮丝的背叛之后,她的自律和自控,俨然到了不近人情的苛刻程度。

    有时候,阿尔尼斯甚至觉得图萨西塔已经忘记了如何去爱,她淡漠冷静地就像一块只会发号施令的高贵石头,周遭发生的一切,都难以触动她冰冷坚毅的灵魂。

    直到,夏月白这个小丫头的出现,一切都在极其微妙的改变着。

    “王、殿下,夏小姐求见。”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正在念叨的人出现了,时间不早也不迟。直起身体,阿尔尼斯对着门说道:“让她进来。”

    “我走了。”瞥了一眼大门,眉头浅浅地皱起。

    微笑,很随意。“王,不在多坐一会儿吗?”

    “迈锡尼的使节团今晚就到,晚上有欢迎宴会。”

    “迈锡尼人应该还没到王宫,王干嘛匆匆忙忙就要走?”难得可以抓住图萨西塔的弱点逗乐,阿尔尼斯可不想放过如此的好机会,他笑容可掬的脸上扬着促狭的光彩。

    挑眉,眸底的光芒一闪即逝,无奈。“明知故问。”

    不在为难她,朝着她大步离去的背影颔首,关怀地叮嘱。“王,晚宴少喝一点酒。”

    “嗯。”没有回头,随意应了一声,步履仓促。

    两扇大门在眼前被打开,门外的夏月白抱着几个卷轴,图萨西塔步履未停,径直与她擦肩而过。

    看见身着礼服的图萨西塔走出来,夏月白顿时笑靥逐开地冲她轻道:“迈锡尼使节马上就到了吧,我把这些还给阿尔尼斯,一会儿回去换套衣服,马上就去正殿参加晚宴。”

    站定,面无表情地出声,目光扫过她手里的东西,并未看她。“你不用去了,老实地待在宫里,不要到处乱跑。”

    瞬间,一脸来不及收回的灿烂笑容僵在唇角,站在门边看着迈步准备离开的图萨西塔,抱怨道:“昨天我们说好的,只要抄完文书就能去正殿陪你接见使节团,怎么又突然变卦了?不行,我要去。”

    “我说,”刚起的脚步又停下,转头,目光深沉,声音亦是。“待在宫里,你没听见吗?”

    “你”瞪着眼,气得鼻子可以喷火了。

    适时地,屋内传来阿尔尼斯的声音。“月白,干嘛站在门口,外面热,快进来。”

    “好。”朝房内应声,转头看向空荡荡地长廊,只有成排的火把兀自张狂地摇曳在晚风下,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挤眉弄眼地小声怒道:“不去就不去,变脸怪!”

    随后,抱着沉甸甸的书卷,前脚刚刚跨入门槛,紧接着就撅嘴撒娇地喊道:“阿尔尼斯,谁又惹那位臭脾气的女王了,她不让我去看使节团,怎么办?你快帮我想法啦!”

    阿尔尼斯坐在榻上,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抬眸,遮风的金色长帘被掀起,露出一张带着愠怒的漂亮面孔。

    一物降一物,果然是有道理的。

    ☆、第 二十三 章

    三更半夜的时间,应该用来好好地睡觉,但是又一次,夏月白失眠了。

    靠在床上,抱着满满一碗葡萄,一颗接一颗扔进嘴里,嚼着香甜多汁的葡萄,时不时望一眼门口。

    外面很安静,大家都去睡觉了,只除了自己。

    为迈锡尼使节团举办的欢迎晚宴据说很热闹,因为被告之不能参加,所以夏月白只能从侍女们眉飞色舞的描述里感觉到一丁点的“热闹”气氛。

    傍晚,在阿尔尼斯那里见到图萨西塔,两人匆匆一面,她甚至都没拿正眼瞧自己一下。三两句话,语气生硬得就像对待毫无地位的奴隶,说好的事情也变卦了,甚至命令她待在后宫不要乱跑。

    阴晴不定的女人,变脸的速度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阿尔尼斯说新年典礼在即,图萨西塔要忙的事情太多,在加上叙利亚附近又有动静了。 所以,今天这位埃及女王的脾气,不太好。

    就算自己倒霉吧,没挑黄道吉日出门,撞上了这位黑面罗刹。

    咽下细腻的果肉,从碗里捡起一颗紫皮饱满的葡萄放进嘴里,视线又瞟向房门,不自觉地。

    图萨西塔还没回来。

    两个小时前,侍女就说晚宴结束了,从主宫的正殿走回阿蒙宫,半个小时就够了,怎么到现在她还没有回来?难道是去南苑了,这么晚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吗?

    嘴里的葡萄,忽尔没刚才甜了,隐约还透着一丝酸。

    叹息,将碗放在床上,赤脚走到窗边,攀着宽大的窗台,仰头望向天空。

    浓重的黑色,因为没有月亮,这样的夜色显得有些沉闷,却成全了头顶一片璀璨的美妙星辰……满天的繁星,闪烁照耀着彼此,萤火微芒的渺小,却因为它们认真执着地绽放亮光,反而让那些微不足道的光芒,变成了赞叹不已的旖旎美景。

    夜风,撩起肩头的长发,一同翩然飞起。

    其实,心里并不责怪图萨西塔不准她参加晚宴,她本来就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只是对于孕育了后世著名的希腊文明的迈锡尼,心存一些好奇,所以才想去看一眼。

    自己真正不安的,是图萨西塔站在廊下回眸投来的若即若离的眼神。那样漠然疏离的目光,即便是在她们初遇时,她都不曾见过。

    真的如阿尔尼斯所言,图萨西塔是因为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而烦恼吗?又或,她烦恼的事情……其实,与自己有关。

    摇了摇头,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太可笑了,自己能有什么事情值得埃及女王去烦恼。自己在古埃及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异乡客,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抄书,哪能招来让图萨西塔心烦意乱的事情。

    讥笑自己的傻念头,夏月白撑着窗沿,伸长颈子朝院子来回望了一圈,光怪陆离的影子在夜风里抖落一地,悉悉嗦嗦的虫鸣伴着流水声,把这座精美的庭院衬得有些寂寞。

    长长地,一声叹息,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了窗边。

    ★★★ ★★★ ★★★

    “你明天要主持尼罗河祭,他们说底比斯所有的祭司都要参加。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一千多名祭司,河祭的时候一定很壮观。”夏月白趴在柔软的榻上,双手托着下巴,光是想像着一千名祭司同时为了尼罗河泛滥而祈福,那样的场景足以令无神论的自己,体会到神明对于古埃及人的重要性。

    阿尔尼斯盘腿坐在一旁,苍白的脸迎向窗户,淡淡地视线注视着窗外的天空,不知在看什么。

    “阿尔尼斯,你紧张吗?”瞅着一言不发的年轻男子,今天的阿尔尼斯出奇的安静,原本话就不多的他,今天简直惜字如金。

    半晌,他纹丝未动,眼睛眯了眯,微弱的一束亮光自那双棕色的眸底稍纵即逝,沉默不语。

    轻皱眉头,面对闷不吭声的阿尔尼斯,夏月白觉得他好像有些古怪。

    徐徐微风,吹动了墙上的挂画,轻微的咯哒声是画轴摩擦墙壁的声响。

    阿尔尼斯的视线缓缓地移动,似乎是被画轴的动静吸引了,眉头逐渐皱起,就在那幅描绘着狼头人身的阿努比斯的画像在和风煦阳中摇曳的时刻,阿尔尼斯的眉头越拧越紧。

    “他,要来了。”蓦地,他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循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墙上的画。一幅普通的画像而已,画得是亡灵引领者和死亡之神的阿努比斯,这种描绘着古埃及神的画轴在王宫随处可见。重新又看向阿尔尼斯,疑惑不解地问道:“谁要来了?”

    “……很快。”

    “阿尔尼斯,你在说什么?谁要来底比斯?”答非所问,或者他压根就没听见她在问什么。

    “……”直直投向画轴的眼,浅浅划过一丝暗光,重新陷入了沉默,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眼睛却是空洞的。

    “你怎么了,阿尔尼斯?”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直视着画像流露出惊忧的神情,宛如那幅画中的阿努比斯会突然迈步走下来似的。

    “风将应该熄灭的战火吹燃了,一场大火……危险的火……黑色的……火焰。”默默地念着,极低的声音,透着无力挽回的悲凉,刚才还空洞的眼底突然映出一种不知为何陡然虚脱颤抖的惊恐眼神。

    “黑色的火焰?”疑惑,皱眉。蓦然,想起大家都说这位大祭司具有某种看透天机的天生异能,夏月白从来不信什么超能力的说法,这种东西实在没有一点说服力。

    然而,联想到自己经历的种种奇遇,她实在没理由去否决其他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阿尔尼斯,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倏忽,眼神轻闪,温和涟漪的光芒重回眼底,微弱地照亮了他刚才空茫的眼眸。“……没有,没有看见。”

    “你刚才说战火重燃,是指埃及又要打仗了吗?和谁?是利比亚,还是叙利亚?”心底涌出一堆问题,听见阿尔尼斯宛若灵魂出窍般说出几句暗藏玄机的低语,半知半解的夏月白陷入了糊里糊涂的懵懂状态,乱糟糟的急迫感更把她弄得焦躁不安。

    “……”

    “阿尔尼斯。”出声唤他,为什么感觉他整个人好像已经不在屋里了,这种错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片刻,他朝她笑了笑,苍白的笑容,透着极致疲惫的倦容。“月白,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蹙眉,唇动了动,已经滑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了回去,今天的阿尔尼斯太古怪了,古怪的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好,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月白!”赫然出声,喊停了她的脚步。

    “什么事?”回身,看着榻上流露出疲劳神色的年轻男子,轻问。

    “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相信王。”

    “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与图萨西塔极为相似的棕色眸子,流动着欲言又止的不安,他到底在不安什么?

    “我说的是如果……只是,一个假设。”

    “好好的干嘛要假设,阿尔尼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搜寻着蛛丝马迹的可疑踪迹。然而,那双优美的狭长眼睛,静得像一面阳光笼罩的湖水,清澈而干净,刚才暗光涌动的混乱眼神消失不见,这位古埃及的大祭司又重回了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就连笑容都恰如其分的高贵俊美。

    “傻丫头,我能瞒你什么。我只是希望不论何时何地,你都可以相信王,她一定会保护你。”微仰着脸,注视着与阳光擦身而过的夏月白,看着她脸上满是疑惑与不信的表情,笑了笑。

    垂下眼帘,明知他对自己有所隐瞒,却又不太想问的清楚明白,这种逃避的心态,不知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有限,无力去解决任何问题;还是身处这个古老世界太久了,渴求真相的心境已经越来越模糊;又或是习惯了不问世事的活着,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必然会为自己挡住风风雨雨……

    心,没由来的一阵惶惑,自己怎么就能这样的笃定,这份看起来有些可笑的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见她沉默不语,被困惑与疑虑纠缠着眉头,黑色的发丝垂在脸侧,微微遮住了脸颊清瘦的轮廓。

    过了良久,夏月白觉得自己站得腿都僵了,她移开视线,攸然明灭的眸子投向落地窗,继而在窗外的浓稠绿意送来了一阵缤纷香气的瞬间,粲然一笑,朝着阿尔尼斯的方向。

    “我相信图萨西塔。”

    原本幽暗的棕眸,下一个转瞬,奇异般的闪过一片灿亮的欣慰之色。“那就好。”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微笑着点头,目送那抹不紧不慢的背影消失在门边,阿尔尼斯放松了紧绷的肩膀,软绵绵地向后倒去,背后软柔的垫子托着他虚弱无力的身体,一阵猛烈的咳嗽冲出喉咙,整个人在这一连串不可抑制猛咳中,颤抖地像一片经不起秋风的树叶。

    立于门外的侍女们脚步匆匆地涌入房内,端水拿药,将沾着凉水的手巾交给阿尔尼斯,一切都进行地安静而迅速,井然有序不见一人慌乱。只是,压抑在她们眼中的浓浓担忧,令这些年轻娇美的面容蒙上了浓浓地不安。

    ★★★ ★★★ ★★★

    放下边境送来的情报,图萨西塔起身绕过书桌,缓步走到落地窗前,浅浅的视线扫过开满莲花的水池,碧波荡漾的水面倒影着挺举高傲的姿态,盛夏灿烂阳光中兀自摇曳生姿的美丽花朵。

    “王,照此看来,我们与利比亚人在绿洲的一战,非但没有打消他们的念头,还令一直躲藏的叙利亚残军有了动静,如果他们两军联手夹击三角洲,边境的局势恐怕就麻烦了。”巴哈里转动脚步,朝着图萨西塔的背影说道。

    刚刚接到西奈半岛的消息,离半岛很近的几座叙利亚城池相继出现了身份不明的部队,人数虽不多,却一直在持续集结。

    不语,指尖搭上窗台,被阳光烤得发烫的石面反射出一双冰冷的锐利眸子,手指描摹着阳光的痕迹,无声缓慢地游走在炽热的窗台边缘。

    霍克提莫斯看向巴哈里,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他恭敬地颔首,才道:“王,臣认为还是要尽快部署军队,现在仅靠克蒙特的第四军团守着三角洲,肯定无法应付利叙联军,何况第四军团刚经历绿洲一战,军队需要时间调整修养,如果立刻投入战场,士气必然受损。虽然马里埃的第三军团就驻守在西奈和叙利亚,可是一旦利叙联军突然发动攻击,分散驻守在叙利亚境内的第三军团,短时间内很难全部召集赶赴边境。即便留守在西奈的军队可以快速地返回三角洲支援克蒙特,但是西奈毕竟只有第三军团四分之一的兵力,这个人数仍然不足以抵御利叙联军。”说到此处,他朝马里埃投去一瞥,不动声色地捎去了一个提示的眼神。

    “王,臣要去三角洲,臣的军队在那里,如果真的打起来,臣作为第三军团的主将,必须要与臣的战士们同赴前线。”马里埃开口的同时,情急地跨前一步,单膝跪下。

    窗畔,高挑的身影沐浴着明亮的光线,宛若一尊美仑美奂的精致雕像。图萨西塔安静地站着,依旧注视着窗外,依旧沉默不语。

    少顷,跪着的马里埃沉不住气,他压低头颅,再一次求道:“王,请让臣去西奈吧。”

    微微地昂起下巴,出奇不意的问。“当初,我让你将第三军团的大部分兵力投入到叙利亚的各个城池,你是如何分配驻军的?”

    一愣,不知她问这个的用意何在,马里埃如实回答道:“以城池的大小和重要程度分配军队人数,规模较大的城池,驻军较多。叙利亚的都城和几座重要的港口城池,臣调去了较多的兵力把守。”

    笑,满意的勾起嘴角,无声,亦无息。回头,目光轻浅地扫过跪在身后的人,继而睨向他身旁的几人。轻挑眉梢,不愠不火地说道:“起来吧。”

    颔首,马里埃些许不情愿地站起身。

    图萨西塔隐在阴影里的侧脸,扬起了十足张狂的笑容,却只是唇角一道浅浅的弧度。“逐城击破。”

    疑惑,来自几张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

    转身,向后一靠,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望向自己的大臣,似是玩乐的淡笑,声音却逐渐低沉下来。“马里埃,传令给你的副将们,让他们立刻整编军队,扫清所辖城池的叙利亚叛军。”

    “王,让军队清剿辖区内的叛军,如此以来,兵力也会分散,如果遇上人数超过我们的叛军,应付起来会很被动。” 说话的是霍克提莫斯,必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作战经验自然比其他人更加丰富一些。

    摆手,淡然的笑,映在深邃的眸底。“如果他们连自己辖区里发生的暴动都处理不了,那也别指望他们在战场中能派上用场。”窗外,传来侍女交谈的呢喃轻语,混合了夏风捎来的香味,酥柔甜腻的如同融化在嘴里的蜜糖。“必须在叛军集结完毕前,将他们全部消灭掉,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叙利亚。”

    巴哈里点了点头,老成的脸上带着赞成的神情,恭恭敬敬地说道:“王说的很对,绝不能让叛军离开叙利亚。就算在叙利亚境内无法将他们一举歼灭,只要他们逃入西奈半岛,等着他们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必须在叙利亚境内将其全歼,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逃到西奈。”

    惊怔,对于图萨西塔的命令,霍克提莫斯表示了疑虑。“王,西奈半岛还有第三军团的”

    “将西奈的军队全部调回三角洲,支援克蒙特。”她看着霍克提莫斯蓦然惊诧的脸,随即目光投向马里埃下达了命令。

    “西奈半岛不留军队,万一有叙利亚叛军逃至此,那岂不是无人抵御?”巴哈里急急地问,地中海边的西奈半岛就是埃及抵御叙利亚人的最后防线,这条连接了两块陆地的海岛桥梁,如若无人防守,那就等于将埃及的边境置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直起身体,悠然迈步的瞬间,身后吹进一阵浸染了尼罗河氤氲水气的微风,窗旁的帘子盘旋在风中,金色的纱帘宛若一个情人般依依不舍地伸展着金色的手,企图抓住逐渐离去的人,却只是徒劳地触到那片随着步伐渐行渐远的一方袍角。

    “所以……才不能让叛军逃出叙利亚。马里埃,你的第三军团能做到拦截全部叙利亚叛军吗?”

    颔首,信心百倍地声音,带着誓死如归的坚定。“王,他们能做到,就算最后只剩下一名战士,他们也会死守在叙利亚通往西奈半岛的关口,绝对不会让一个叛军踏上西奈的土地。”

    笑,桀骜一如沙漠上空千里无阻的狂风。“叙利亚就交给你了,马里埃。”

    郑重肃立的颔首,这个狂妄的少年将军,难得露出如此严峻的表情。“是,臣不会让王失望。”

    朝他微微一笑,蕴涵了满满的信任。

    “乌纳斯,明天的尼罗河祭和新年典礼,准备的如何了?”

    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乌纳斯上前一步,应道:“王,全部准备就绪,请王放心。”

    “明天的尼罗祭由阿尔尼斯亲自主持,难得他今年回来了,一切都要安排的万无一失,知道吗?”再一次嘱咐,她不想让自己这位事事力求完美的兄长失望。

    “是,臣明白,请王放心。臣亲自监督了所有环节,不会有任何闪失。”

    走到殿内位于左侧的软榻,她侧卧于榻上,侍女立刻上前,为她整理着微乱的长袍,温顺地眼神,含情地嘴角,小心翼翼地动作。“好了,边境的事情就这么办,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们退下吧。”

    “是。”几人躬身行礼,恭敬地倒退着往门口退去。

    单手支着额头,一手接过侍女递来的酒杯,并未饮用,只是轻轻地摇晃着杯子。“马里埃,你留下。”

    马里埃收回脚步,垂首等待着。

    当他们全部离开了房间,图萨西塔才轻声开口,声音平静淡然。“马里埃,传令给你在第三军团的亲信,让他们将叙利亚的王室秘密监视起来,不要打草惊蛇,不要轻举妄动。一旦叙利亚叛军的抵抗超出了我们的控制……处决所有叙利亚王室成员,一个不留!”

    骤然一变的脸色,全是惊骇与疑问,张口亦有些迟疑。“这……一个都不留?”

    金色的杯沿靠近微扬的唇角,她笑。“一个不留。”

    喉头一紧,气息梗在僵硬的喉咙,马里埃的目光左右闪烁。“王,杀光所有的叙利亚王族,会令叙利亚举国哗然愤怒,局势会陷入我们无法预料的混乱状态。到时候,就算派大军去镇压,恐怕也无法控制叙利亚全国范围内的暴动。”

    仍然笑得春风满面,甚至有一丝不以为意的轻蔑。“十万人的军队不够镇压,就派十五万;十五万不够,就派二十万;二十万不够,就派二十五万……直到将他们的愤怒变成恐惧,将他们的抵抗变成顺服为止。”

    “是,臣明白。”颔首,不禁回想起那一年,他随图萨西塔出征叙利亚,亲眼见证了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年轻女王征服叙利亚的铁血风格。相较于她当时的冷酷狠冽,今天这个处决所有王室的命令,到也不叫他很意外。

    “记住,此事一定要保密,除了你的亲信,动手前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包括底比斯的权贵们,嗯?”眉峰一挑,目光深沉,阳光无法抵达的深寒渊底,藏着一只嗜杀舔血的金斑猛兽。

    “臣明白。”

    “另外,将你保护月白的人手撤掉吧。”将杯子放在榻边,平伸的手掌搭上腿侧,圆润如玉的指甲,反射着星点从身后窗外投射而入的斑斓阳光。

    “撤掉?”皱眉,亦喜,亦惑。

    扫了他一眼,在他表情丰富的脸上瞧见了庆幸的意味。“我会另派别人去保护她,你不是早就烦她了,我就放过你吧!”

    “王,臣、臣不是烦夏小姐,只是、只是……”结结巴巴地说,尴尬地压低了头。

    笑,棕色的眼笑出一道浅弯。“行了,不用解释。”

    “是,臣敬谢王的体谅。”

    “马里埃,你有多久没上战场了?”突然,话峰一转,她问。

    “四年零八个月,天数不记得了。”

    “想去打仗?”

    “想!”想疯了,憋疯了。

    “真的?”佯装不信,故意为难他,逗逗乐。

    “臣天生就是只会打仗的粗人,王让臣把军队送到西奈守卫埃及的边境,却让臣留在底比斯享福,臣整天除了吃喝玩乐,根本无所事事。臣……心里难受,觉得对不起那些驻守在边境的战士。”浓黑的眉头打了一个结,解都解不开的叫作愧疚的结。

    眼神轻闪,蓦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怀念冲锋陷阵的快乐感觉,血腥与沙尘混合的硝烟灌入呼吸的呛息,身陷刀光剑影编织的命悬一线的危机,自己也很久未尝到了,那血一般浓郁沉醉的味道……

    “那就去吧。”

    惊诧,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去叙利亚,率领你的第三军团替我守住我们曾经用无数鲜血才夺回的疆土,替我维护埃及众神的荣誉。”直起身,直视着眼前惊喜交加的年轻男子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突地,跪下,他朝着榻上的人深深扣拜,随即恳切地立下誓言。“王……臣誓死守住叙利亚,绝不会让一个叙利亚叛军抵达西奈半岛。臣以自己的性命起誓,臣不会让王失望。”

    “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起来。”笑着叹息,将马里埃送回战场,就像放归一匹野马,看着他快乐地驰骋于广袤的天地,有担忧,有疑虑,更有不舍。

    “是。”无尽地感激,他觉得眼睛涨满了温热的液体,咬牙将它们逼回了眼眶。

    “尼罗河祭结束后就动身,速战速决。”

    “是。”

    “马里埃,要活着回到底比斯。”

    “是,臣会活着回来。”颔首,抬头仰视图萨西塔时,他咧开嘴,笑得像个抢到宝贝的大孩子。

    “好。”浅笑着点头,周围香薰四溢的空气,弥漫着浅浅离愁的味道,在她微笑不语的幽静眼神投向马里埃的瞬息,这种离别的气息更加浓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上周到今天,连着几天跑医院了,真切的感受到两个问题。健康是无价的,别以为你年轻就了不起,说不定某时某刻某种病痛一下子就能击垮你。另外,医院的人真心多啊,哪里哪里排队,哪里哪里人来人往,去一次心力交瘁一次,这周差不多也就泡医院里了,唉。。。。

    更新以后就不能定时在中午了,等秋有空就更。

    ☆、第 二十四 章

    新年,随着阵阵南风送来洪水汹涌的芬芳,一年一度尼罗河的泛滥季准确无误地开始了,新的一年亦在同一天来临。

    盛夏骄丽的阳光洒满尼罗河层层叠浪的宽阔水面,荡漾着一波一波的金色,灿烂的金,宛如屹立于尼罗河畔的底比斯城中人们的心情。

    宫里迎接新年的气氛很热烈,那些随风飘摇的胭脂香薰,嫣娉婷婷,几乎成了这座雄伟王宫里引人入胜的妩媚遐思。

    最近肃穆清净的王宫里,已经快被各国的王公贵族和使节们给挤满了,这座占据城市三分之一的庞大宫殿蓦然之间居然令人觉得狭小起来。

    有客自远方来,最兴奋的莫过于埃及贵族里那些花季少女。于是,几乎一夜之间,高大的宫墙内便成了一处争妍斗艳的盛景所在。

    经常在长廊里,为迎面走来的漂亮面孔一瞬惊艳,年轻的,娇媚的,妖娆的,俏丽的……夏月白这才明白,为什么佩妮总在叨念让她打扮一下在出门,这身素衣真的和侍女一样不起眼。

    陌生的靓丽容颜,陌生的高贵客人,陌生的新年习俗……在这古老而陌生的世界里,人人都是快乐的,人人都是期待的……只除了夏月白。

    她来到这个奇异的时空,虽然说季节同21世纪的那个季节完全一样,却令她想起了自己国家的一年一度同样热烈喧闹的春节。

    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走亲串友的热闹节奏,放寒假陪着季惠一头扎进拥挤的商场,除夕零点鞭炮齐响的时刻,猫跳狗逃的画面……可现在……在古埃及的新年来临的日子,夏月白只能守着这片古老神秘的土地,凄凉无比地坐在窗边,捏着刚刚由侍女送来的礼服发呆。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大概只有设身处地于这种境遇的人,才能深切感受其间的意思。

    昨天,也是新年的前一天,她没有看见图萨西塔,等到深夜,她仍然没回阿蒙宫。

    她能想像她的繁忙,只是没料到她居然忙到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同情她日以继夜的忙碌,同情她身为埃及女王的生活,这些看着充实又华丽的日子,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最近几天,自己总在胡思乱想。

    想南苑相伴的那些日子,想每每相视而望时互不相让却又莫名心慌的眼神,想图萨西塔给予她的种种沉默却细致入微的照顾,还有那一夜西岸神庙屋顶的体贴安慰,那些毫不掩饰的专注眼神,那些放肆狂妄的温柔笑容……想到就会脸红心跳。

    然后,夏月白立刻提醒自己这很无聊,她在为一个女人的言行发烧,真的很可笑……

    佩妮手里拿着亮灿灿的饰品,站在铜镜边招呼她过去,夏月白笑了笑,拿着礼服起身。

    尼罗河祭马上就要开始了,身为法老侍寝的她也需要前往参加。其实夏月白对庆典酒宴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在这里待得久了,挥霍无度的奢侈宴会几乎隔三差五就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宫里上演,她早就腻味了。

    真正令她期待的,是阿尔尼斯在众人面前展示只属于埃及大祭司所拥有的接近神的奇异力量。

    据说,一生如果能够亲眼见识一下这位神仆的风采,就不虚此生了,夏月白满怀着憧憬和好奇,想一睹他在展现神迹时的傲人模样。

    任由佩妮给自己打扮,注视着铜镜中逐渐映出一张清晰却又不太像自己的容貌,夏月白有些吃惊地看着镜中的人……黑色的眼线勾画的眼眶,红色花蜜沾染的唇,额前一排小巧金珠垂摇的头饰,穿过发间的金蓝双色编结的绳饰,从颈到肩散落下来的流光异彩的宝石项链,搭配着扇形的黄金胸饰,说不出的奢华夺目……忽略这一身沉重到让人举步艰难的黄金宝石,忽略坠地礼服过于冗长的裙摆,夏月白对着镜中左右端详的精致面孔一阵失神,从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然后,她还很想知道,自己这一身行头在现代世界的价格。

    门外传来侍女的提醒,祭祀就要开始了,请她立刻动身去正殿观礼。

    深吸气,长长地呼出来,再一次望向落地黄铜镜,视线扫过镜中的人,轻轻地展开一抹淡笑,提着裙摆步出了房间。

    ★★★ ★★★ ★★★

    位于整个王宫正前方的一座金色环绕的庞然大物,就是底比斯王宫只在重大庆典,或是接见他国君王时才会派上用场的正殿太阳神殿。

    从第十一王朝在底比斯建都开始,每年的新年典礼,都在这里举行。

    迈着紧张却强装镇定的脚步,夏月白跨入殿内,抬眸的刹那,她的目光毫不费力就被大殿正前方雪白色台阶吸引了……视线顺着远处云浪般向上蔓延的白色台阶而上,几十级雪花石台阶的顶端,闪烁金光的王座异常夺目。

    干净的白与纯粹的金,两种极致纯净的色彩,交织烘托着那把巨大的金色王座。

    眼神闪了闪,因那王座上明明熟悉却又一下子感觉陌生的人。

    有一个短暂的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个神……高高在上,耀眼张扬,遥不可及。

    王座上的年轻王者也注意到了门旁的身影,居高临下的朝她淡淡一笑,那笑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淡然,不轻不重,可有可无的感觉。

    与这几天对待她的态度一样,漠然,随意。

    陡然,夏月白有一种想要转头离开的冲动。

    控制着脚下的步子继续向前迈进,一步一步靠近正殿中央,放眼望过去,影影绰绰的人群里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贵族与官职很高的官员坐在四周,其中夹杂着许多外国使节。粗略一看,至少有几百人汇聚在高大宽敞的太阳神殿。

    目光游走了一圈,终于看见了几张自己认识的脸。

    乌纳斯扬着迷人的英俊笑容,顽皮地朝她眨了几下眼,就在夏月白经过他桌前的时候,他不正经地轻吹了一声口哨,很低的哨音,立刻被周围此起彼伏的热烈交谈声淹没,夏月白还是听见了。

    不准备搭理他这样市井无赖的轻佻举动,夏月白朝他一挑眉梢,微昂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擒着高傲的神情,朝自己的位子走去。

    她的座位在王座台阶下方大约五六米的地方,算上那几十级的台阶,她与她之间最少也隔着二十余米的距离。

    天壤之别的距离,一个是手握埃及命脉的帝王,一个是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的普通人……可笑的很,肉眼可以丈量出来的距离,却暗藏着两个人一辈子都无法拉近的差距。

    蓦地,伤感于自己的渺小。

    对着王座的方向,微微地颔首,这样的场合,夏月白不想被人当作不懂规矩的野丫头。

    图萨西塔没有说什么,视线只是短暂地停留在夏月白的身上,随即便移开了眼,目光重又投向了气氛热闹的大殿。

    这种被刻意忽视的感觉,有些伤自尊,轻咬着唇,一丝刺痛从唇上传到堵得发慌的心底,夏月白不动声色地坐到桌后。

    “王,阿尔尼斯殿下已经做好准备了,尼罗河祭马上就开始。”侍卫上前跪下,恭敬地大声禀报。

    笑容扩大的瞬间,图萨西塔站起身。

    当王座上的人起身的第一时间,原本喧闹热烈的大殿,立刻安静下来,几乎是在眨眼之间,空气里除了四面八方的落地长窗涌进的风声,只剩下人们屏息凝气的呼吸声。

    “诸位,今年的尼罗河祭终于盼来了阿尔尼斯亲自主持,他的到来一定能令所有的祈盼得到神的应允,埃及的新一年,必然会在神的庇护之下,走向新的繁荣昌盛。” 犹如沙漠烈焰般犀利的棕色眸子带着一抹干净利落的光,冷冷俯视着脚下的人群,每当与她似笑非笑的目光接触的刹那,人们的视线立刻随着头颅一并敬畏地垂下,哪怕只是短暂的对视,他们也会在下一刻诚惶诚恐地垂下脸。

    “尼罗河祭,开始!”抬手一挥,驻立在阶下的两排侍卫,立刻步伐整齐地朝殿外小跑而去。

    随后,巴哈里站出来,大声对人群宣布。“请大家移步露台观赏尼罗河祭,这边请!”面带微笑地伸手指引方向,当人们争先恐后朝大殿的五扇大门涌去时,他转身对着图萨西塔躬身行礼,随即迈步跟上人潮,与亚述使节并肩有说有笑地朝露台走去。

    夏月白拉着冗长累赘的裙边,移动脚步,照自己这样的前进速度,肯定难以抢到前排的好位子。蓦然想起陪季惠去看某国天团的演唱会,拿着门票都差一点没挤进会场,那时不得不感叹季惠那幅娇小身躯里蕴涵的巨大爆发力,以及那个号称亚洲第一人气组合的强大号召力。

    “月白。”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没来及回头,夏月白已然感受到居高临下的图萨西塔搀杂着浓浓笑意的召唤。

    转身,仰视着王座边一身白衣金冠的年轻女王,沉默。

    一脸温暖轻浅的笑,与她张口略带低沉的声音不同,道:“过来。”

    犹豫,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殿外的露台已是人头攒动。

    对着脸色茫然地夏月白伸出手,一脸安静的笑。

    望着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漂亮手掌,阳光在她的掌心静谧悠然地躺着,微风拂过修长的指缝,滑落一袭淡青色的阴影,一瞬恍惚,一瞬失神。

    “在不出去,要错过好戏了。”声音不大,她瞄了一眼王座后面的拱门,隐隐传来祭司诵经的声音。

    此时,没有什么能比观看阿尔尼斯展现异能更能打动夏月白的心,短暂的犹豫过后,她毅然拎起裙摆,绕过面前的矮桌,径直朝着叠垒如浪的白色台阶走去。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夏月白松开裙摆,视线越过图萨西塔的肩膀投向她身后的拱门,巨大的弧形门框上缠雕着细致精美的莲花纹,两排笑容甜美的侍女静立在门边。

    些许模糊不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沉闷而规律的节奏,忽高忽低的从外面钻进来。

    经过图萨西塔身边时,刻意忽略了那只平摊在空气里带着邀约的手,夏月白昂首阔步朝着拱门走去。

    挑眉,淡淡地笑映在眼底,渗透了一缕无奈。夏月白高傲冷漠的态度,并不让图萨西塔感到意外。

    不管是真忙,还是以忙为借口,她有意无意地避免在典礼前见到她。但是,也就两天而已,真是一个会记仇的小丫头。

    自从在阿尔尼斯那里得知了夏月白的真实身份,图萨西塔便对她采取了搁置回避的方法,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弄明白一些事情。

    初闻夏月白是埃及女神玛特转世,骤然的惊骇里或多或少掺杂着一点失意,如果她只是一个意外来到自己世界的普通女孩,那事情就要简单许多。然而,她偏偏不是。

    坚持自己的感情,势必要与那位伟大的亡灵守护者阿努比斯为敌,与神对抗,失民心,亦会失王权……一位与自己的神顽抗到底的王,怎么能够得到臣民的追随;一位背离了信仰初衷的人,怎么可能获得众神的庇佑!

    然而,如若放弃了眼前的人,图萨西塔清楚地了解,她背弃的将是自己的……心。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心意都能在权衡利弊之后,从容不惊地丢弃干净,那又何谈追随信仰和至死不渝这些鬼话。

    所以,她用两天时间做了一个决定,简单的决定,任性的决定,足以改变未来的命运。

    看着已经步出拱门的窈窕背影,图萨西塔的唇角浅浅地扬起一抹随性的弧度,清澈的眼底折射着斑斓闪烁的阳光,伴随着祭司们诵念经文的浑厚声音奏响于太阳神殿的穹顶,她迈出步伐,朝着拱门外的露台不紧不慢而去。

    ★★★ ★★★ ★★★

    住在王宫许久,夏月白从没进过太阳神殿,只是围着这座面积足有三四个足球场大小的宫殿绕了一圈,隔着层叠的绿树浓荫和错落的藤萝枝蔓,实在很难看清太阳神殿的全貌。

    今天,当她第一次踏入这座恢弘殿堂的刹那,已被这里触目可及的精美绝伦震惊得哑口无言,她真想认识一下设计这座宫殿的人……如果在古埃及有设计师这个职业的话,那么这个充满奇思妙想的伟大设计者,一定是古今中外最厉害的创造者之一。

    先将巨石立柱托起的高顶苍穹放在一边不说,再将布局精妙的华丽殿堂放在一边不说,又将那些数不胜数地奇珍异宝放在一边不说,仅仅就是脚下这一片延伸在阳光下呈多边形的露台,俨然就是一件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步出拱门,踏着脚下微微发烫的地面,白色裙边掠过金色的大理石,宛若一朵白莲盛开在潋滟着耀眼波光的水面,优雅,缥缈,一缕淡香随风潜行。

    夏月白抬起手,挡住头顶毫无遮挡一倾而下的炽热光线。盛夏的午后,炙热的阳光直射在身上,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火辣辣的烫。

    来到栏杆边,环顾着四周,多边形的露台展现出灿烂夺目的张狂气势,两侧矗立的巨型神像敛着冷漠倔傲的沉默目光,静静地俯瞰着下方的广场,石像粗犷的线条勾勒出王权不可一世的雄浑气魄。

    白色栏杆反射着刺目的光线,刚一搭上,立刻被太阳烤得炙热的温度烫着了手心,长吁一口气,感觉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快燃烧起来了……太阳,在沙漠边缘的上空,像一把烧红的刀,锋狠刃利地劈向空气,蒸发了一切湿意,让燥热变得无处可逃。

    一道阴影由头顶笼罩而下,恰到正好地挡住了身后排山倒海袭来地热浪……青色的影子,在周围空气中勾画出一幅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缕浅如晨风的干净味道飘来,同样似曾相识的感觉。

    侧目,看着一只手臂自身后轻轻地伸出,悄无声息地搭上身前的栏杆,与自己垂在身旁的手臂几乎贴合无缝。眼神轻闪,微怔了片刻,将目光从闪烁着阳光的小麦色手臂移开,望着下一层露台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心底蓦然有些道不出原因的憋闷。

    图萨西塔出现在露台边缘的时刻,位于下方露台的埃及官员和外邦使节,以及广场上早就翘首以待的人们,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安静地跪下,宛若一片晴空下寂静无声的海潮般连绵而动。

    人的潮,恭敬而谨慎,隐隐带着一股畏惧胆怯。

    与图萨西塔一同站在这里,接受着众人的膜拜,令夏月白蓦然一阵无所适从地紧张,抓着栏杆的手悄悄地收紧,指尖下的温度,已经由滚烫的阳光到冰凉的仓惶,瞬间的转变。

    后悔了,干嘛不拖着累赘的裙子和那些人一起挤在下层露台,偏偏要和她一起站在只属于埃及法老的耀眼光芒中,任由人群里一片闪闪烁烁满是猜测和异样的视线缠着自己不放。

    一阵雷霆如虹的鼓声,敲醒了夏月白兀自懊恼的心情,抬眸一瞥,惊得差一点叫出声。刚才的各种失措懊恼,就在看见广场祭坛上出现的人影时,被她一下子干干净净地抛诸脑后。

    若说一身白衣金冠的图萨西塔,挥洒着一种咄咄逼人的美,那一袭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势,无需任何语言就能令人望而生畏。

    那么,同样一身白袍金杖的阿尔尼斯,展现的却是另一种阴柔邪魅的俊美,那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孤冷气质,只需他唇边一抹微笑,便可令人沉醉却不知。

    目瞪口呆地瞅着阿尔尼斯朝着她们微笑颔首,夏月白毫无顾忌地朝他挥手,动作傻里傻气地,宛若她在川流不息的学校门口和季惠彼此打招呼。

    微愣,继而朝着对自己挥手的夏月白淡然一笑,温和地让人瞬间软了心神的笑容,令那个年轻女孩立刻眉眼如春般灿烂开来。收回视线,敛眼,阿尔尼斯迈步登上祭台。

    图萨西塔笑而不语,注视着身前兴奋不已的夏月白,轻声开口。“知道为什么人们如此崇拜阿尔尼斯吗?”

    摇头。“不知道。”

    “看好,马上你就有答案了。”自豪骄傲的语气,连同她的声音也变得恣意狂妄起来。

    皱眉,回头看着身后那张洒满阳光的脸,璀璨明媚的光线,为这位年轻女王深邃的轮廓勾出一道桀骜的光彩,疑惑地移开眼,猜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震天的鼓声,戛然而止。

    阿尔尼斯手持金杖,低头默念。

    他的面前放着两口大缸,与其说是缸,更像两个四方形的石头池子。

    露台与祭坛不足百米的距离,夏月白看见两个池里装着两种不同的东西清水与黄沙。

    随着阿尔尼斯缓缓地抬起头,手中金杖指向两池的中间,陡然之间,池中原本平静的清水和沙粒,突兀地出现了异常地颤抖……

    水珠,跳脱而出,晶莹剔透地折射着嚣张的阳光;沙粒,颤动扬起,笔直如线窜入半空,遇风不散。

    骤惊,亦骇然,无以言喻此时此刻的心情。

    这是精良的魔术,还是高明的障眼法,不管阿尔尼斯是怎么做到的,都已让所有人的情绪陷入了空前高涨的兴奋与不可抑制地敬畏之中。

    夏月白吃惊地半张着嘴,一双充斥着不可置信地黑色眸子游移在阿尔尼斯与怪诞的现象之间……

    ☆、第 二十五 章

    第10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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