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节
青空 作者:林子律
第15节
结果只是瞎套近乎想打探清楚沈诀的兴趣,好给他惊喜。沈谣想到这里,阴恻恻地又扫了谢安闲一眼,实在不知道沈诀喜欢他什么。
殊不知自己这样也是皇帝不急那啥急了。
几天后的平安夜,沈谣安静地坐在外面等登机,戴了副近视眼镜,棒球帽往后扣着,压住他的头发。因为是秘密行程,只有不多的几个神通广大的粉丝跟着。经纪人不在,沈谣又不爱带助理,便好脾气地和她们聊了几句。
其中一个矮矮小小的圆脸女生问他:“谣谣你是去看黎哥吗?”
沈谣欲盖弥彰地说:“只是探班。”
那女生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趁着此时人不多连忙拿出纸笔:“那你能给我个to签吗?追你和黎哥两年了。”
他诧异地看了那女孩儿一眼,点头接过来写了个抬头,又问她:“签什么?”
“我微博id煎饼果卷,”笑起来倒是很可爱,“但是谣谣能不能换个签法,就是签‘to arryu’,站子叫这个名,再加一句话——好不好嘛?”
撒娇的时候看上去非常让人无法拒绝,沈谣不是真的高冷和铁石心肠,听她说追了自己两年多,算来应该是刚成名的时候就在关注,怎么样也是坚持不懈的老粉。于是一笔一划认真地按煎饼果卷说的,写上“一切愿望都能实现”。
只是沈谣有些恍惚地想,这个站子是不是在哪听过?
之后又给其他人签了,看她们小脸通红躲到一边激动地发认证微博,沈谣突然觉得也挺有意思的。他之前还老鄙视赵荼黎太照顾粉丝。
当沈谣在天上一边飞一边睡,赵荼黎正休息着,他拿小号刷了一发微博,然后看到黎谣粉丝中最大的cp站突然发了个微博,已经转了五六千。
点开图片,赵荼黎瞬间窒息,只见与文字“感恩”相对应的赫然是沈谣给的to签。他的字算不上书法家的水准,估计在机场签的也不太稳,可工整好看,落款后心情颇好地还画了个小爱心。
赵荼黎纠结地想,下一次要不要装粉丝给这站子送个签名。毕竟他今年生日的时候对方送了不少实用的礼物,包括一张“适合给男朋友的礼物”清单。
他兀自天马行空,有个工作人员来敲了敲门:“荼黎,你朋友快来了。”
赵荼黎用一件长款羽绒服把自己裹成蚕,这才从暖气充沛的房间出去,等他的恋人过来。大冬天的北方,沈谣竟然不怕冷似的穿了件铅灰色及膝羊绒大衣,显得腰细腿长,脚上的黑色短靴赵荼黎也有一双,他们经常买同款。
时隔一个月的见面,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赵荼黎:“你是不是想气死我?这么冷的天穿这个——”手拎起衣襟抖了抖,“里面还就一件毛衣!”
沈谣:“……你很烦啊。”
他正在拍的这部片斥巨资,请了当下全国最成功的商业片导演之一,动作指导都有一个组。赵荼黎此前身材还行,可这回为了打戏,按照武指的要求又练了好长时间,每天晨跑,少沾荤腥,虽然瘦了,看上去也更加挺拔。
赵荼黎饰演一个游侠,无意中被濒死的武林盟主托付了一本秘籍,要护送到盟中,一路先是邂逅了妖女,又被魔教教主追杀,鸡飞狗跳,最后心上人死掉,他修成正果却孑然一身,归隐山林中,再不问世事。
他们回到温暖的室内,赵荼黎便把门锁了,一转身脱掉厚重的羽绒服,里面是拍完戏没有换下的长袍广袖。立刻背后就有只考拉挂上来,他脱了大衣,里面是一件宽纹毛衣,衬出单薄躯体和平直肩线,图案花哨,和他本身的气质恰如其分合拍。
手摸上后腰,赵荼黎低头看了一眼:“哟,我的。”
考拉笑说“你又不穿”,然后凑上来亲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黏人,赵荼黎被他含住了嘴唇,感觉对方的舌尖不停地舔吻唇缝,然后探进来卷住他的吮吸,偶尔一些轻微的水声,他微闭着眼,从毛衣的下摆挑开边缘蹭到腰际。
冰凉的手指触到温热的皮肤,沈谣在他身上抖了一下。赵荼黎专挑他敏感的地方下手,挠两下又或是掐一次,听到他的小声嘤咛。
不能老让他为所欲为,沈谣尝试去解开赵荼黎的衣服,摸到胸前却被繁复的古装弄得一下子怔在原地。
抬眼对上赵荼黎得意的笑,他啃他的下巴:“什么啊,太过分了吧……”
赵荼黎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腰间的带子上解开,立刻护腰就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散开的几层衣服裹着他熟悉的身体,沈谣迫不及待地吻他颈侧,赵荼黎推了下他的头:“别闹,回头粉底盖不住了。”
于是沈谣就笑,他上一次和赵荼黎亲热时给他的化妆师留了个难题,不知道对方是如何解释的。
“你一个人用休息室?”
赵荼黎抬起下巴矜持道:“对啊,男主角待遇。”
沈谣“啧啧啧”几声,轻快地把他又一件外衫褪了下来:“待会儿几点的戏?”
似乎猜到他想做什么,赵荼黎按住手:“七点半,还早……但是这儿什么都没有。”
“我带了呀。”沈谣朝他眨眨眼,像是在炫耀。赵荼黎惊讶片刻,旋即捏住他的下颌,厮磨两片薄唇,含糊地说:“浪得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最后还是没做成。因为剧组的工作人员听说沈谣来探班,邀请他去做个简单的采访,拍了两张照片,随后接风。
导演楚茵是个慈祥和蔼的中年女人,当年她建议唐韶齐出国进修,也慧眼如炬发掘了沈诀。她和沈谣之间见过几次,不曾深谈,这次有机会聊起来,竟然很像忘年之交。
楚导这次五年磨一剑,饭桌上侃侃而谈,差点耽误了拍戏。他们吃得简陋,听说沈谣会待到元旦,她立刻表示有机会再做东。
休息片刻后继续,沈谣坐在楚茵身边,看赵荼黎一点一点地扮上。高马尾,剑眉斜飞入鬓,星目朱唇,额前几缕碎发并不显得狼狈,反而风流,长袍广袖,仗剑提酒,像画本里提过的美男子。
夜戏里他和女主角邂逅,两个人在篝火旁分了一坛酒,借醉意女主角要吻他,被谦谦君子不动声色地推开,与她说溪边月色动人。
沈谣偷偷发了段赵荼黎拍戏的小视频到朋友圈,引来点赞无数,唐韶齐严肃地教导:“你这人怎么还学会剧透了”。
晚间和赵荼黎睡一个房间,美其名曰节约资源。
和每一次没什么不同,关上门后就是二人世界,下午的星星之火迅速燎原。沈谣脑子里还是他作古人的打扮,倜傥的少侠,于是靠在墙壁上任由这个“古人”把自己的衣服熟门熟路地从身上剥下来,还有空揽过他的脖子笑。
赵荼黎停了一刻,估计换了台词腔逗他:“大难临头,你还笑得出声?”
“公子莫要折煞我啦……”凑上去同他接吻,感觉赵荼黎的手游走,顺着脊骨一节一节地按,最后落在尾椎,轻巧地探进了底|裤。
“是真想你。”赵荼黎一声叹息,“还好你来了。”
分别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等见面时赤//裸以对,那些两地的相思之苦便统统涌上心头,手上的动作也收敛不起,甚至带了点任性的粗/暴。
赵荼黎把沈谣摁在墙上,急切地脱掉两人的衣服坦诚相见。
抬起他的一条腿环在腰间,刚才的扩张已经让沈谣全身都有点激动地泛红,他搂紧赵荼黎,全身上下的着力都在他那儿了。对方进入时他战栗,此前的空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整个人仿佛置身茫茫天外,踩不到底的舒服。
“嗯……你快点……”
“我家宝贝儿一分开就这样……”低笑着更往深处进了些,在他耳边说着下/流的话,“特别紧,还一直说要快——”
“赵荼黎!”狠狠地吮/吻颈侧,留下紫红痕迹。
他的笑声因为相连的姿势,沈谣能感觉到胸腔的共鸣。他被快感折磨得头脑发晕,赵荼黎吻他,舌尖卷过他的轻轻吮吸,故意放慢不给他痛快,却又每一次都碾过最敏感的地方,非要听他语无伦次才罢休。
靠在墙壁做完一场已经腿软了,可赵荼黎好似忍了太久,并不肯罢休,把他挪到床上去。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熟悉得不行,沈谣还残留一丝清醒时觉得腿靠在他肩膀上有些羞耻,到后来被撞得只会发出支离破碎的单音节,更是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释放之后他疲倦地睡了一小会儿,陡然惊醒,赵荼黎把他搂在臂弯。
沈谣想起了他的圣诞礼物,平安夜已经过了零点,他爬起来去拿。还来不及下床,就被赵荼黎拖住了。
他把沈谣搂在胸前,声音就靠在耳畔:“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让楼陌姐帮买的。”
在沈谣的诧异里,赵荼黎下床从酒店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件东西。他回到被窝里躺好,单手撑头,是一个非常不正经的姿势。而他掌心却是个天鹅绒的小盒子,沈谣有预感是什么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赵荼黎。
“本来想和上次一样搞突然袭击……”赵荼黎打开它,露出个形状别致的铂金戒指,他凑到沈谣的眼皮下,“喜欢吗?”
沈谣故作嫌弃地瘪了瘪嘴:“一般喜欢吧,希望你下次换个钻的。”躺下窝在他怀里后却一翻身就套在中指上,嘴角一抹微笑被赵荼黎敏锐地捕捉。
赵荼黎揪着他一缕头发,心不在焉地想,大概我可以回答“拥有一个口嫌体直的男朋友是怎样的体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江园正寂]太太在微博送了宝宝一篇同人文2333!有兴趣的姑娘可以去找她的id看 很甜很有爱≈gt≈lt
屋里小谢终于不是活在台词里的男人了
话说正文快写完啦 明天开始双更~
☆、假日
戒指送归送,在外却不好戴。现如今的粉丝一个两个眼神好脑洞大,恨不能直接去fbi应聘上岗,平时换了件外套都能被她们看出是赵荼黎一年前穿过的款,手上如果平白无故多了个首饰,不知道又会被浮想联翩到什么地步。
沈谣第二天早上醒来,对着那个戒指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发朋友圈炫耀了。他和赵荼黎的关系,身边的人都心知肚明不愿点破,但一有风吹草动就忍不住调侃。
起先沈谣有一点吃醋,现在他想,“我有戒指,你们有吗?”——瞬间平衡了。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赵荼黎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摁掉闹钟,不情不愿地半睁着眼睛。毛茸茸的脑袋往沈谣胸口蹭,声音模糊地说:“……早。”
沈谣摸了摸他的头发,就着这个姿势他感觉赵荼黎的耳朵贴在心口,一定能听见心跳声。想着就发笑,赵荼黎的吻落在下颌:“今天我还拍戏,晚上带你去转转。”
大度地挥挥手,示意“你去吧”。
他们赖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赵荼黎的第二个闹钟响了。他连忙翻身下床,从一地狼藉里找出睡衣,随后跨进浴室,不一会儿听到了水声。
等男朋友离开上班,沈谣还躺着,他举起平板看视频。自从很早之前无意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沈谣偶尔也看一看cp粉眼中的自己,觉得各式各样,十分可爱,偶尔还有些他们自己都没注意过的小动作——
比如有次机场时,赵荼黎站在他身后,手臂从后护着,粉丝说这叫“男友力”。
比如他们宣传期结束前的某个综艺,沈谣在前面接受惩罚,赵荼黎在后面露了大半张脸,竟然是很紧张地咬着唇在担心。
沈谣的小号除了哈哈哈和锦鲤就是赵荼黎。他异想天开并且十分自信地觉得不会被发现,于是肆无忌惮地发一些原创微博,“今天收工早和某人吃烧烤”之类意味不明、又不好发在朋友圈的内容。
江久新投稿了一个视频,大喇喇地写上“黎谣/anials”的标题。秉持着“虽然产出内容略尴尬但学长的作品无论如何要支持一下”的原则,沈谣直接登了赵荼黎的账号,收藏硬币点赞一气呵成,这才悠悠地点开。
半分钟过去,他顿时后悔了刚才的硬币,觉得自己亏了。
铁青着一张脸看完,差点没拿稳平板砸到自己鼻子,沈谣一翻身坐起来,在微信狂戳江久:“我把你当学长!你居然暗戳戳萌cp!萌cp就算了,你居然剪abo之歌!剪这首歌也算了,居然乱用素材!——滚床单?什么鬼!”
江久等他发泄完,淡定地回了个微笑:“那是现成的好么,还有你不觉得荼黎那条西装广告特别的alpha吗?饭个cp还被蒸煮嫌弃,我可真苦。”
沈谣:“……滚。”
《沉雪剑》剧组的待遇不错,惟独伙食不好。沈谣初来乍到时,觉得赵荼黎此前的抱怨是夸张了,等他多吃了两天,便迅速和赵荼黎统一战线,同仇敌忾。
跨年当天没有活动,楚茵给剧组放了个假。赵荼黎下戏早,回到酒店时看见沈谣百无聊赖地坐在阳台上闭着眼养神。
北方的城市冬天有霾,多数时候阳光灿烂,空气干燥,比起南方的湿冷阴沉,大概更让他感觉舒服。
赵荼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抬了个躺椅搬到沈谣旁边,和他并排坐。他伸过一只手去,小心地握住了沈谣的,指尖摩挲过铂金戒指,心满意足。
小茶几上温了一壶红茶,两个白瓷杯子并肩站着,他和沈谣挨在一起,听若有似无的纯音乐,在太阳底下臆想曾经与未来。
大概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了。赵荼黎觉得如果时光就此暂停在这一刻,好像也没什么遗憾。
沈谣醒来时,对上了一双清醒的黑眼睛。对方目不转睛地凝视他,沈谣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什么也没说,阳台上不太方便亲密举动,谁知道附近有没有镜头。他站起来,跟赵荼黎示意进去,对方却不动。
“我今天放假。”赵荼黎换上一种可怜的语气,配合他湿漉漉的黑眼睛,像一只亟待安抚的大型犬,“去约会吧。”
沈谣想不出自己有理由拒绝他。
算来他们好似没有正经地把“约会”二字挂在嘴边过,以前说一起去玩,无非也就是好哥们儿似的一起吃点东西,在工作之便的时候游玩当地著名景点。要是正经的作为恋人,这些活动也并不能算什么。
他们迅速穿好伪装,明媚的阳光使得赵荼黎戴了副墨镜,其余的便不再有。沈谣不化妆也好看,但赵荼黎说:“还是不要过多掩饰,反倒更加瞩目。”
临出门前,他顺了一把沈谣的头发。
之前留长了的在拍许穆的电影之后就剪掉了,现在春风吹又生地长起来,赵荼黎倒无所谓,反而是沈谣先腻了,索性剪短到及耳,略微烫卷一点,衬得脸更小,自有一番风流气度。和小辫儿比起来不至于那么雌雄莫辨,也算挽救了一堆女友粉整天抱怨“男朋友太gay”的玻璃心。
赵荼黎遗憾地叹了口气:“哎,还是想看双马尾。”
沈谣笑着打他:“那你就想想吧。”
跨年夜出行的人太多,也没人注意他们了。赵荼黎有恃无恐地在人潮涌动里抓住了沈谣的手腕,抄起来塞进自己大衣口袋——沈谣刚买的,他立刻就穿上,全然不顾之前说他穿得太少,打脸啪啪响。
平常情侣约会的很多事他们都做不成,至于看电影,圣诞档期前后上映的片,赵荼黎只想看《盛夏》,可沈谣不让,说一起看会尴尬。
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赵荼黎妥协般指向一个商场:“那个,要不要先吃饭?”
没到饭点,可是已经开始排位。赵荼黎干这种事轻车驾熟,倒是某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有些无所适从,跟在赵荼黎身后,和他选了个最隐蔽的位置坐下。
赵荼黎伸手要摘墨镜,沈谣想拦,又缩回了手。对方看出他的顾虑,隔着一张桌子笑得无比轻松:“放心吧,没人看我们的。”
这是大实话,所有人都有不同的事要忙,其实很多时候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他们两个人点的刺身很快上来,原本赵荼黎是反对吃日料的,嫌生冷的东西冬天吃了对身体不好。可沈谣坚持海滨城市一定吃新鲜的,他想到这人从小内陆城市长大,此前在某地拍戏时坐了三个小时的车去吃一餐海胆,讪讪闭嘴了。
沈谣喜欢吃的东西很多,他不挑食,却对日料有某种执着。
点的菜大部分进了沈谣的肚子,他小口吃拉面,不时把碗里的配菜也夹给沈谣。相对于动辄昂贵的餐厅,这家店只能算中档,但自己赚钱自己花,和喜欢的人坐在一起,享受节日氛围,赵荼黎窝心地想,这也是他好久以来吃的最舒心的一次。
等磨蹭着吃完取车,市中心的人流量愈来愈大。他刷了下微博,有人偶遇到拍了照,有点模糊氛围正常,下面cp粉嗷嗷待哺地说“就知道爸爸们不会放过跨年夜”“今年最后一颗大糖来得毫无预警”“黎谣秒杀一切rps”,挑了挑眉,小号挨个点赞。
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提议:“我们去海边吧?”
海边对赵荼黎来说是一个符号,他的最澎湃的喜欢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沸腾,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当日的第勒尼安海平静美丽,后来的《春日绿闪》,所有人都被那个黄昏映照下的吻折服。
他笑了笑,拉过沈谣的左手贴在唇边轻吻:“好啊,我们去海边。”
南方的海一年四季都温柔,偶尔暴风骤雨,但阳光明媚。至于北方的,冬天就有些莫测。墨蓝色的水面在太阳过早地坠下后显出了几分神秘,浮冰和冻结了的岛屿,都是一片萧瑟。也难怪就算是景点,冬天也少人。
赵荼黎开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了海边。
浪潮拍□□色礁石,湿漉漉的涌起雪白泡沫。这夜有新月,光亮只够勉强看清楚海岸的蜿蜒轮廓。沈谣双手一撑坐上了车的引擎盖,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赵荼黎往前踩出一串脚步再回头,对方正安静地注视他。
他们所在的地方远离明灭的灯光和休憩用的亭台,沈谣一条腿搭在引擎盖,支着自己摇摇欲坠,点燃一支烟。
那一点红光风情万种地招摇,赵荼黎走回去,站在他面前,沈谣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烟朝着他轻佻地吹。
他很想在这儿吻他。时过境迁,只有相似的场景能让赵荼黎须臾之间探明当时的心情,如果说那时他面对一个“童素明”附体的沈谣,脆弱敏感,在暗恋与挑明的心情间反复沉浮,此时他眼前的就是沈谣,灵魂炽热,眼神纯良,却暗藏诱惑。
“小沈同学——”他们之间很少有太过亲昵的叠字叫法,赵荼黎放轻了声音,“你是在勾引我吗?”
沈谣哈哈大笑,一口烟呛在喉咙。他觉得从鼻尖到喉管都是辛辣的疼痛,赵荼黎抢下了燃到半截的烟,往前一凑抵住沈谣的后脑,然后吻上他的唇,直接渡了过去。
他们分享了一个浓浓的烟草味的吻,沈谣想起赵荼黎好像已经戒烟,于是喘过气来,不顾眼前一片生理泪水引起的模糊,立即说:“你又犯了。”
“是啊,只有你。”赵荼黎说完,深情地望向他,这目光沉静如水,能够把他完全包裹再吞没,让他安宁地情愿在其中窒息。
即使热恋者的情感是错觉、幻象或自恋行为,那又何妨,所谓人生就是一段不断追求情爱的路程。
他恰好没有绕弯路就找到了而已。
在海边肆无忌惮地吹风,聊了很久的天。到后来索性坐在了海滩上,两个人一支烟,从车后箱里找出一瓶酒。赵荼黎第一次和沈谣说起自己的童年,和他的很不一样,没有人宠,小心翼翼地学着去与大人周旋,和世界妥协,即使没有人的独立是与生俱来,可他被逼着学会了过早成熟,并将天真埋在很深的地方。
他说母亲去看过医生,有轻微的抑郁症,不过在家人安抚下按时吃药,现在已经好转不少,等杀青后需要回家一趟。又讲到之后的打算,两人身上都有代言,过年前应该都不轻松,约定好除夕一起回沈谣家中。
沈谣掰着指头说:“今晚待不了太久,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去北京,上映半个月,许穆要举办一个小型的庆功会,应该有记者采访。”
赵荼黎笑道:“还没恭喜你,新片又一次口碑票房双丰收——文艺片来说,几千万的票房已经很不错了吧,比《绿闪》要高呢。”
沈谣嗔怒:“算了吧——他们好多人说我还没有狗演得好。剧组原来的狗一直不配合,后来那只还是我找谢安闲借的好么。”
又靠在一起讲了会儿话,这才优哉游哉往回走。赵荼黎在他上车前拽了沈谣一把,对方诧异地看,他指向沈谣背后:
“今天的星星很好看。”
沈谣闻言回头,却见远处放起了焰火,照亮夜色渐浓的苍穹,把灯光映得苍白无力。他能看见五光十色,还有五光十色下海面的浮冰,和轻轻涌动的潮汐。
赵荼黎从背后搂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热恋者的情感是错觉、幻象或自恋行为,那又何妨,所谓人生就是一段不断追求情爱的路程。(——森山大道)
☆、沉雪
公历新年第一天,沈谣匆忙地告别了赵荼黎,飞到首都。许穆工作室的人把他接去活动地点,手忙脚乱地应付了大半天的记者,到最后的晚宴,沈谣巴不得赶紧吃几口去阳台抽烟。
他为自己这个想法糟心片刻,觉得真是越来越像赵荼黎。
曾经第一次参加庆功宴时无法适应觥筹交错,媒体见他吃得开心也不来打扰。最后赵荼黎带着他去阳台上吹风,两个人提前走掉。他说,“我们回去吧”,赵荼黎只犹豫了片刻,跳下阳台,弹掉烟灰,松开领带,就带他走了。
沈谣不合时宜地想起这画面,竟觉得大概那时开始就忍不住多看赵荼黎一眼了。
来和沈谣说话的人也多了,他熟练地官方微笑,同他们虚与委蛇。
“青年才俊。”“哪里哪里。”
“前途似海。”“谬赞谬赞。”
“肖似令兄。”“哈哈是吗。”
诸如此类。
他顶着戛纳影帝的光环,年纪轻轻却不得不收敛着学会谦虚。那些诋毁他徒有其表的人仿佛在五月之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关系户,都说早就看好他。沈谣一边假笑一边想,“套路,都是套路。”
到最后散场时,耿直善良的许穆导演不负众望的喝醉了,他抓着沈谣的肩膀絮絮叨叨了半天:“我早就……看过你的电影,寒焰、绿闪……老师说可以和你合作时,我特别开心,特别……你很好,很有灵气,这次多亏、多亏……你。”
猝不及防被导演加前辈发了张好人卡,沈谣哭笑不得地收了,把爪子从许穆手里抽回来,见他还恋恋不舍的,觉得有点好玩,故而凑到他耳边:“导演,我是gay诶,你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的呀。”
这话抵着许穆的耳朵说进去,他听完,眨了眨眼,瞬间演变出一个标准的惊恐脸,估计醉意都被这秘密驱赶了七八分。他两颊酡红,不自然地转身:“哈哈,我先走了,好晕。”
沈谣好整以暇地看他离开,想,“这也行。”
因为仿佛是赵荼黎才会做的事,他只要记起赵荼黎就会忍不住思念。这种短暂的惆怅每天总会按时定量地短期折磨他一两回,比吃饭还准时。
他终于信了思念是一种病。
之后也两地各过各的生活,楼陌给沈谣又接了两个广告代言,巧克力和某一线彩妆。拍广告忙得不亦乐乎,花絮爆出之后不可避免的一阵普天同庆。然后是杂志封面、专访、附加宣传,好似终于有人开始注意到商业价值。
拍硬照那天正休息,赵荼黎打来电话谴责他:“你代言什么不好,一个巧克力,一个护肤品?我都用不了。”
沈谣无辜地说:“又不是我选的,楼陌姐说电子产品必须自己用,像我这种拿着手机找手机的根本不合适——吃的最好了,至于护肤品,造福迷妹嘛。”
于是赵荼黎几乎就被他说服了,片刻后抱怨:“希望你可以也造福一下迷弟。”
他哈哈大笑,隔着手机给这位“迷弟”送了一个吻:“等你杀青之后送个人形立牌?诶要不海报都拿给你吧。”
赵荼黎哼唧几句,表达了强烈的不满,随后丢下句“我又要去上威亚了”后和他拜拜。沈谣握着手机愣在原地,任由化妆师摆弄,拍硬照的妆感浓一些,他难耐地皱了皱眉,化妆师“哎呀”一声:“放轻松啊小沈。”
画眼线时他和往常一样闭眼,有节奏地用手指敲击桌面。突然一下没扣稳,指甲裂了一道小缝,迷信锦鲤的沈谣顿时就有点不好的预感。
摄影师的助手好巧不巧是江久,沈谣见到他时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是工作状态下双方的第一次相见。江久挑好设备,朝他挥挥手:“难得有次能够拍你,距离上回都过了好久了。”
他说这话时尾音上扬,瞬间消融了沈谣的紧张。
拍摄过程十分顺利,摄影师好像非常喜欢沈谣,让他遵照指示寻找最舒服的状态。他的眼睛里有雾气氤氲,捉摸不透,仿佛泼墨山水蕴含其中。
一组造型拍完,被推着去换衣服。
沈谣的上衣穿到一半,更衣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他下意识地望过去,楼陌举着手机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那一点不好的预感迅速地从他心底破土而出,沈谣不等她说什么,立刻夺过手机。
“《沉雪剑》剧组拍摄高台坍塌,两名演员与数位工作人员伤势不明……?”
他哆哆嗦嗦地看完标题,又一目十行地读完了速报内容。大意是武打戏时原本演员需要落到一个搭建好的木质高台,结果突然塌了,正在上面的赵荼黎直接摔了下去,木料还砸伤了一个灯光师和一个场务。
沈谣把手机还给楼陌,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整理好衣服想往外走去,刚跨出更衣室,腿一软险些跪在了地上。
他的心不在焉让摄影师觉得状态差,得知是因为赵荼黎出事后谁也无心再继续。杂志社便和沈谣约了第二天继续,让他先回酒店休息。
而沈谣没心思休息,他订了最快的航班连夜赶到拍摄地。刚离开一个多星期,同样即将见面,心情却不似当初的欢欣鼓舞,反倒沉重得食不下咽。
沈谣问楼陌:“有说伤在哪儿吗?”
楼陌表情惆怅:“没……我联系了楚导,说已经送医院了。”
飞机上沈谣仰头抵住座椅靠背,他感觉眼睛疼,偏过头去看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很远的地方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沈谣想起了不久之前的新年快乐,赵荼黎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他们真的那么幸运,遇上了海边的烟花。
他喃喃自语:“荼黎才22岁啊……”
楼陌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坏的打算,从十几米的地方摔下去无非就是后半生没法站起来。可赵荼黎的人生才刚开始,他的事业起步了,感情正到无比甜蜜的时候。楼陌突然有点心酸地想,如果真的出意外,他该怎么办呢?
刚才还一腔悲怨的人突然转头拍了拍楼陌的肩膀:“姐,他不会有事的。”
还有相信的力量。
医院有骨科方面的专家,沈谣到达时,在走廊上看到了楚茵。对方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执导许多年都没出过意外,故而陷入无穷的自责里。
旁边还冷静的一个助理跟沈谣说:“别担心,荼黎没大事。他当时还吊着威亚,师傅反应快,刚垮下去的时候就把他拽住了,很幸运只是骨裂和挫伤,已经做完手术了……在里面躺着,麻药劲还没过。”
听完这番话,楼陌长出一口气双手合十,与平日女强人气场完全不符,絮叨着“菩萨保佑”。而沈谣站在原地,背脊靠墙,仿佛一下子魂魄被抽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谢谢您……”他声音都沙哑,“我……能去看看他吗?”
得到肯定回答,沈谣推门的动作有些迟疑。他站在门口,无力垂下手,里面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诶,小沈同学是不是来了啊?”
听上去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他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坠地。
沈谣一把推开门:“赵荼黎!我不在你就出事,出门没查黄历是不是啊?知不知道听到你出事我整个人都傻了啊?工作都没做完,我妆都没卸,我……你要气死我!”
赵荼黎被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再加上麻药这会儿恰如其分地褪去效果,疼得龇牙咧嘴,万分没形象,可怜兮兮地说:“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
沈谣“哼”了声,搬了个板凳坐在他床头,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用刀指着赵荼黎,气势汹汹地说:“吃吗?”
赵荼黎说吃,该认怂就认怂,绝不触他霉头,十分能屈能伸。
他总归是没大事。赵荼黎后来调侃,是沈谣平时没事老喜欢转那些不知所谓的好运微博,他跟着沾光。
沈谣瞪他:“转了那么多我也没得奖,滚蛋吧你。”
赵荼黎大度地原谅了他的口是心非,趁着病房高级配置豪华还是单间,把沈谣拉到自己怀里。他趴在床边是个无比扭曲的姿势,却也将就赵荼黎,揉了揉他的头,感觉对方吻在额角,长吁短叹:“哎,宝贝儿人真好。”
这件事严重影响到《沉雪剑》的拍摄,进程已经到了三分之二,没法换人,赵荼黎的伤最短时间要修养一个月以上。楚茵觉得这件事责任在自己,于是索性停了拍摄,等赵荼黎痊愈后再继续,给足了光华面子。
他在能够杵着拐杖走路之后就用水土不服当借口,和沈谣一起回他们的小窝,开始当作威作福的太上皇,整天颐指气使。
沈谣可怜他是伤号,大概把二十年的好脾气都用光,配合他的这样那样不满,贤良淑德地伺候他,换着花样给赵荼黎做好吃的。工作推掉一大半,除了一些要求必须出席的活动和拍摄,绝不踏出市区半步。
谢安闲给他们带了点补品,尝过一次沈谣的厨艺,说比沈诀做的好吃多了,开始想方设法地蹭饭,最后还是被沈诀提溜回去的,闹得赵荼黎很是矛盾地骄傲。
许穆怨念自己身为导演还比不上一个好友,沈谣纠正他:“是男朋友。”
唐韶齐嘲讽他们这是“借修养之名行苟且之实”,沈谣反唇相讥:“你少赚了钱心里不爽吧齐哥,怎么还为五斗米折腰呢?”
被他用自己当初的话噎了一把,唐韶齐愤愤不平地想,这小子怎么这么记仇。
只是赵荼黎的伤势其实也不太严重,走不太动路而已。他家里蹲时看了不少黑白电影,把之前因为拍戏太忙而欠下的债全都如饥似渴地补了。
唐韶齐第二次来的时候,带了个文件夹。赵荼黎当时病怏怏地害了场感冒,说话都瓮声瓮气:“还没好全,拒绝复工,拒绝压榨劳动力……”
不跟赵荼黎一般见识,唐韶齐翻开文件夹把一堆英文摊在他面前,得瑟道:“那你可别怪我没跟你说,错过了这个机会,再后悔,下辈子吧——”
赵荼黎看到英文就头疼:“说人话。”
唐韶齐:“知道这十几年来最成功的文艺片《红》《黑》的导演吗?”
赵荼黎:“richard ist。”
唐韶齐:“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白》要拍摄,他给你发来了片约,喏。”
赵荼黎:“……exce ?”
沈谣端着一碟切好的橙子出来放在他们面前,波澜不惊的说:“他看了你在《春日绿闪》里的表演,觉得非常喜欢。叔叔和他是朋友,听他提起,就把公司的联系方式给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唐韶齐补充:“刚好楚导那边停工,也没多少戏份了……过两天再好一点能走路,就可以去美国参加面试。”
赵荼黎一条小腿还打着石膏,好不容易才消化了这个消息,挤出一个笑来:“我这是,因祸得福?到底是什么机缘?”
沈谣捏了他脸一把:“傻子。”
傻子忧心忡忡地望天:“可是我英语很差还带口音,也没关系么?”
唐韶齐:“……”
沈谣:“……”
真没有人想过这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红黑白”三部曲系胡说八道的杜撰,原型为波兰导演krzysztof kieslowski的蓝白红。编的国际导演ist姓氏致敬《断背山》中角色jack ist。
☆、破晓
唐韶齐布置完工作,把选择权往赵荼黎手里一推,施施然地走了。
大老板秦屹其实不太希望赵荼黎去拍这部片。虽然对他提高国际知名度打开市场,还有一些重磅奖项有不可言喻的重要性,可这也同时意味着赵荼黎必须在两年内完全放下国内的工作,常驻美国——何况他还有语言关要过。
唐韶齐劝秦屹目光放远点,对方也知道,可就是商人本性作祟,心里过不去。
最后这个烫手山芋在两个人之间抛来抛去,谁也不肯拍板作决定,只得偷奸耍滑地交给赵荼黎自己。要是他真去拍,秦屹也只好认命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赵荼黎也很矛盾。
他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变得十分惜命,恨不得变身家里蹲。可这个条件实在太诱人了,搞不好作品如果入围学院奖,他就能有当年沈诀一样的待遇——沈诀当年就算陪跑,也是个人提名,是华人的骄傲。
作为沈谣的男朋友和独立个体的赵荼黎打心眼里渴望这样的机会。
那些日子沈谣唠叨的“演好戏”此时具象化为一个明晃晃的机会砸在他面前,无处不刻有璀璨的标识,只等他点头。
沈谣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最近为了不碰到他的伤腿,去隔壁将就了。他一个人躺在偌大床上,温暖的被窝能够消磨一切锲而不舍和追寻磨炼,把全部的身心都固定在安身立命凑合过的层面。
把自己闷在枕头里的赵荼黎想到richard导演标志性的长句台词,心如死灰,第一次觉得要不还是放弃算了,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
他脑子里迅速分裂出两个小人,左边的喋喋不休吹枕边风:“国际名导的作品,还是主角,多么难得!放眼全国也没几个人能有幸与他合作,这次主动抛出橄榄枝,还瞻前顾后的不接,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右边的忧心忡忡地思考者状:“哎,那么多台词要背,还要纠正语音,想想就醉了。何况离乡背井这么久,家里养了个小妖精,异地恋就够呛了现在还异国,两个人这段时间的发展都好,但是牺牲在一起的时间只为事业,那不是违背了初衷么……”
眼看左边的就要被“爱情”说服,羞愧地低着头钻到深处不见人,却突然灵光乍现,给右边的思考者会心一击。
“说不定沈谣愿意你去呢?”
翌日赵荼黎的眼眶下两个巨大黑眼圈,他打着哈欠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单脚站立,抓起了餐桌上的一个三明治。
沈谣躺在沙发上睡回笼觉,听见他起床的动静后撑起身打了个招呼,又软绵绵地倒下去。赵荼黎沉默着把牛奶喝完,一路跳过去,靠在沙发背上垂手去揉沈谣额前的头发,细细描画眉眼轮廓,沈谣抓住他乱动的手指。
“有事想问你——”
对方闭着眼,一贯的柔软腔调懒散地说:“ist的电影就不用问了,去。”
赵荼黎被他拽在掌心的手指动了动,不等他发表意见,沈谣睁眼起来,跪坐在沙发上,和他隔着靠垫对视。桃花眼里的神色经过许多昼夜,赵荼黎已经可以精准地拨开云雾窥见真实,比如沈谣这会儿是开心的。
沈谣:“机会难得,他是个中国迷,对演员要求很高,主动提出让你演。这又是三部曲的收官作,凭什么放过?”
赵荼黎:“我觉得太远了,时间也太久。”
沈谣:“说实话。”
赵荼黎垂首道:“我舍不得你。”
他听到笑声,沈谣把他抱住,仗着自己地理位置高一些,肆无忌惮地把下巴抵在赵荼黎头顶。他能闻到沈谣早上洗过澡之后发间熟悉的香味,冬天的肌肤相亲总是沉默升温。
“世界这么小,我没事的时候去你那儿就好啦。”沈谣掰着指头跟他数,“现在拍一部片够用一年的——总之,有大把时间陪你。”
赵荼黎耍赖:“可是六级还没过,我怕背不了台词被导演赶回来。”
没这说法。沈谣翻了个白眼,后退几步在书架上找了本词典,矜贵地抬着下巴指示:“现在开始,我监督你,每天100词,背不完不上床。”
赵荼黎:“……啊啊啊!?”
好在那位名导对他够诚恳,给出的话是如果有意参加面试的话,四月中旬飞去洛杉矶就行,无需预约。
于是赵荼黎得以有了一刻喘息。他每天复健已经够辛苦了,还被沈谣押着背单词,捧着一本大学英语词汇从abandon开始,小日子从度假变成了高三。
能杵单拐走路的时候,新年到了。原本回家的打算泡汤,和小姨沟通过,得知母亲的状况日益好转,赵荼黎便按照陈如瑾的指示,和沈谣一起过年。不晓得对方是如何劝的沈司令,总之他奇迹般的没发表看法,也不再扬言要打死沈谣了。
为照顾病号,沈诀再一次充当了司机。赵荼黎心平气和地和他交流,甚至偶尔还有些谜之优越感。
比起沈谣去年出柜的动静闹得全家人都差不多知道,沈诀的恋爱谈得相当隐晦。
他逢年过节总雷打不动地被一家老小关心终身大事,而“工作太忙”当不成一辈子借口。自从沈谣的性取向昭告天下后,七大姑八大姨更加催他催得紧,好像一时间传宗接代的陈词滥调都压到沈诀身上了。
如果这会儿他再说出“我媳妇儿是个男的”这种话,百分百会和司令官的军用皮带一类刑具亲切会晤。
这种事,说到底谁先开口谁占便宜,他们远见卓识的小叔不愧是过来人,看得透透的。
沈谣哪壶不开提哪壶:“谢安闲不跟你回来啊?”
然后赵荼黎就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沈影帝罕见的没控制住表情,扭曲地忍了片刻,最终翻了白眼,吝啬地吐出一字:“滚。”
并不滚的沈谣了然,于是象征性地握了下拳,摇头晃脑地火上浇油:“哎,路漫漫其修远兮,你加油!”
沈诀一句话都不想说,只觉得不是当初看走了眼,就是宝贝弟弟被赵荼黎带坏了。而他对自己的眼光十分有信心,非常笃定地把责任推到赵荼黎身上。
看他的眼神瞬间就复杂起来。
“拐带品学兼优好儿童”的赵荼黎不明就里,戳了一下沈谣的腰和他咬耳朵:“你哥刚刚扫了我一眼,好可怕。”
沈谣:“有代沟吧,尊重下长辈。”
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车里的人听到,沈诀活生生地长了截辈分,好容易才劝服自己按捺住把这两个小兔崽子扔出去自生自灭的野心。
去年工作线压到了除夕,今年却因为赵荼黎的伤松和得多。刚到家,陈如瑾就迎上来,一面说过几天带他去军区医院检查下,又说等过完年在疗养院住,空气好,搞得旁边的亲生儿子很有意见。
沈谣嚼着一颗李子,怨念地说:“妈,你就不关心下我么?”
陈如瑾把赵荼黎安置了:“你腿又没断,乖,去煮饭。”
于是赵荼黎只得惶恐地被迫享受了一番亲儿子待遇。陈如瑾言出必行,隔天就带他去了医院检查,得知恢复状况良好才放心。
沈谣因为家里有亲戚拜访分不开身,他们从医院回家路上经过家电影院,赵荼黎突然想起他还没来得及看沈谣的新电影,于是对陈如瑾说:“阿姨,要不你先回去,我看个电影……之前他的新片,一直不让我看。”
陈如瑾理解地笑道:“那你去看,我把家里司机电话给你,回头结束的时候和他联系。不然你联系小诀也行。”
他天生不喜欢麻烦人,摆手说自己打车就好。陈如瑾不勉强,和他唠叨了几句注意安全,便自行离开了。赵荼黎查过票,刚好有一场在二十分钟后,文艺片上映快两个月,濒临下档,观影人次最少,他几乎可以算作包场了。
这个时间电影院人不算多,他只戴一顶帽子,居然没人认出来。赵荼黎坐进影厅,得意洋洋地伸长了腿。
拍了张票根,仗着影厅没人,灯光尚亮的时候拍了张正面,赵荼黎自我感觉良好,还是一样的帅。他最后选择了发微博,许多人关心他的伤势时赵荼黎一点动静也没,此时却久违地扫了扫灰尘。
“身残志坚地来支持许穆的作品了[图][图]”
在被转发和评论淹没前,赵荼黎眼疾手快地调飞行模式。
沈谣在银幕上出现时,赵荼黎愣了一下,他确实没认出来。
这人开拍前为这部戏减了近10公斤的体重,嶙峋单薄得一阵风都能吹倒,穿的也破烂。第一个镜头中,沈谣裹在一身脏兮兮的布料里,正蹲在树桩边摊开手,喂一条狗。
那条小狗和他如出一辙的面黄肌瘦,沈谣手里那点剩下的馒头渣喂完,小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皲裂的手心。他一愣,试探性地摸上小狗的头,对方好似感觉到一丝亲近,得寸进尺地蹭他,软软地叫了一声。
于是流浪汉于心不忍地把它带上了路。冬天的城市飘起小雪,一人一狗自得其乐。
直到他偶然间发现一个人贩子丢弃了什么物件在路边,天色渐晚,那人走出两步回头望了一眼,毅然地逃之夭夭了。
他小心地走过去,怀里抱着的小狗突然跳到地上,拼命地拱那包袱。紧接着,还不容他查探,包袱突然涨成了一个人形,惊天动地地嚎了一嗓子。
最终一人一狗变成了两人一狗,流浪汉没法带个五岁的小姑娘到处晃悠,只能想方设法地把她送回去。他开始学着去融入社会,笨拙地接触别人,经历着一次一次的失落和绝望,费尽心思地养活自己和另外两条命。
经过一年半载,他终于从打工的小饭店里得知了只言片语的消息。小姑娘已经长大了些,可还是死皮赖脸地贴着他不走,小狗成了大狗,跟着起哄,欢乐里他把小姑娘哄睡着了,自己睁着眼睛。
“如果不把她送回去,她就不能明白真正的世界。”
他一边打着收入微薄的工,一边四处寻觅小姑娘父母的消息。经过五天四夜,功夫不负有心人地找到了小姑娘的父母,最后也劝说她回家好好上学。他谢绝了对方的酬劳,在一个黎明带着他的狗静悄悄地走了。
送到小姑娘那天恰逢夏至,他迎着初升的太阳站了好一会儿,脸上终于扬起一个坦荡又温柔的笑容。远处正是破晓,一道光刺穿厚重云层。
到电影三分之二的地方,沈谣才开始褪去那些污垢,变得干净起来。任他那张脸怎么也不像流浪汉,却把角色的笨拙寡言演绎得入木三分。
主角一直被小姑娘叫做“大哥哥”,到最后也没提到他姓甚名谁。许穆的镜头出离细腻和生活化,他用心描写了一个底层人微不足道的善良。赵荼黎回过神时影厅灯光大亮,他想,这大概就是感人至深的好电影。
他走出影院,暮色黄昏,沈谣靠在路灯上,一团暖色光芒笼罩了他。脖子上围着围巾,毛茸茸的帽子边簇拥着脸,他好似意料到似的,叹了口气。
赵荼黎认错态度极好地冲他扬起唇角:“我下次先跟你打报告。”
沈谣蹙起的眉又松开,他叹息后无奈道:“走,回家吧。”
☆、结局
或许这是赵荼黎过得最有滋有味的一个年。
他有耐心,在除夕大家看春晚热闹的时候陪着沈家爷爷聊天。老爷子已经耄耋之年,因现如今每况愈下,精神也是不稳定。他听力衰退,赵荼黎和他聊,多半是各说各的,可老爷子大约是很久没和人嚷嚷,竟然十分高兴。
沈谣过来看时,就是一老一小相对而坐,各扯各的,场面很是可爱。他把赵荼黎拉起来,提高声音:“爷爷!快十点钟了,您该去休息啦!”
沈家老爷子连忙点头,陈如瑾把他搀扶回房。
小孙子扭过头对赵荼黎揶揄地挤了挤眼睛:“看不出嘛,和我爷爷还有的聊。”
赵荼黎颇为得意地说:“哄老人我最擅长了,而且爷爷人挺好的,他刚还跟我讲越战时候的故事——哇,那真是段令人神往的峥嵘岁月啊。”
被打了一下,两个人靠在一块儿没说几句悄悄话,就被哥姐几个叫去喝酒了。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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