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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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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夭华 作者:纸扇留白

    第10节

    这回,秋凤越看清了那人乱发下的脸,或者说是脸上的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不禁在心里哀叹一声。眼看那人就要被活活掐死,秋凤越佯装愤怒,突然飞起一脚把那人踹出几丈远。

    心里默然:胡三,好自为之。

    被一脚踹飞差点吐血而亡的“那人”胡三演戏有始有终,捂着胸口屁滚尿流地跑了。

    ☆、第三十三回孤独

    匆匆看了一眼纸条,秋凤越只觉得头脑发昏。

    一直以为有匪岛只是一个普通的海上孤岛,几年前察觉有匪岛在下沉,为了让有匪岛上的村民不至于葬身大海,他和书生绞尽脑汁想办法,直到得知了萧家第九代的传言,寻思着如果能找到他遗留下的庞大宝藏,有匪岛之困就能解决。费劲心思从朝廷偷听到了只言片语,书生仔细推敲后认定朝廷会与北方的漕运商合作,有匪岛势单力薄势必应付不了朝廷,于是就联合月亮湾的雷爷一起去漕运商聚集地――凤越城打探消息。从始至终,此事一直瞒着老爷子,书生也曾怀疑过有匪岛的来历,但因为过于匪夷所思,怀疑戛然而止。

    与夏景鸢的相遇,实属意外。

    这纸条上写的内容看似是无稽之谈,却也顺理成章,而夏景鸢实在大胆,竟然认定有匪岛与百年前的第九代有关,甚至猜测有匪岛上的人便是第九代的后裔,如此一来,有匪岛将是寻找宝藏的关键所在。

    秋凤越知道自己的脑子不比书生,不会举一反三,猜不透其中的渊源,想要更清楚知道此事,只能去问老爷子了。

    然而秋凤越顾不得细想,抽身赶回庙宇,一路上出现许多瞻前顾后、寻觅的行人,秋凤越的斗笠压得更低,轻功更快,“行人”只觉得一道黑风吹过再无其他。

    ――突然间,就见南方扬起一道黑烟,正是那废弃寺庙的方向。

    秋凤越赶到时,突然出现在那里的“访客”绿盈和一雪衣女子正在为难无忧,并未出手伤人,就像是碍于什么似的隐忍不发。

    无忧老鸟护雏一般挡在老爷子跟前,双目喷火。绿盈像是被激怒,扬手就要教训无忧,秋凤越冷笑,一股滔天的怒火突然蹿上来,烧得措手不及,烧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猩红的目所看之处皆是一片血色迷雾。

    斗笠掉落――

    ……安静了……

    终于安静了……

    等到怒火退去,恢复清醒的秋凤越只看到自己右手扼住绿盈身体、左手穿心而过,绿盈那是难以置信的恐惧面孔倒映在阴嫠猩红的左目中,骨子里压抑许久的仇恨沸腾、被释放愤怒时的报复快感,让秋凤越处于极致的享受与极致的痛苦交织中的癫疯状态。幸而,秋凤越并未癫疯太久。

    贯胸而过的左手很快呈紫黑色,绿盈擅毒,连血也是剧毒。

    秋凤越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同时拿回雪见刀,电光火石之间,拔刀出鞘斩断左臂,丢下一个字:“滚!”

    左臂立刻鲜血四溢,染红了大片衣袍。

    雪衣女子雪姬惊叫,显然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吓住,一时无法反应。

    秋凤越像是感觉不到左臂的疼痛,平静走到老爷子面前,血流一路,看老人枯朽如树皮的脸上神色哀凄,老眼含泪却没有眼泪夺眶而出;看老爷子只是无声无息地揉眼睛,眼里血丝含泪、通红无比。秋凤越勉强勾起嘴角,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这里已经不安全,我们必须赶快离开”。

    然后刻意躲过老爷子审视的目光,背起老人、夹起孩子,重新寻找落脚的地方。

    有道是:屋露偏逢连夜雨。

    傍晚,雷鸣电闪、大雨倾盆,寒风呼啸而至。丛林深处的一处石壁上被内力强行轰出一个大洞,秋凤越就在此处歇脚,还好水和干粮还在,又生了火堆取暖,等安置好了老爷子和无忧,秋凤越就守在洞口守夜。期间,老爷子一言不发,秋凤越也无话可说,都像是被一张称为“悲哀与绝望”的无形大网牢牢束缚住,没有人能够挣脱。不经世事的孩子无忧缩在角落,浑身充斥着对外界的恐惧感和拒绝。

    守夜的秋凤越坐在洞口的碎石上,草草包扎了左臂,然后以保护自己的姿态蜷缩起来,头埋进膝盖,单薄的肩膀在雨中颤抖,给人一种哭泣的错觉。

    大雨滂沱,雷电交加,天地间他像一只孤独的野兽独自舔舐着伤口。

    山林不知时辰,老爷子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唤了几声:“秋娃子!”

    秋凤越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肩膀却抖动得更加厉害。

    老爷子自顾自地坐在旁边,风烛残年、夕阳迟暮,老人像一口枯竭的古井一般死气沉沉、死寂萧索,动作迟缓无力还无法控制地颤抖,有着随时会行将就木的奄奄气息。老爷子抹了一把混沌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问:

    “小红死了吧?”

    抱膝成团的秋凤越愈加蜷紧身体,彻底埋进膝盖的脑袋陷得更深,即便极力隐忍,仍隐隐约约有嘶哑的低哭声传出。

    老爷子充耳不闻,继续问:“虎子他们也被抓啦?”

    本以为解散那帮子兄弟就可以保住他们的命,哪曾想还是逃不出寰朝的手掌心?什么“守护有匪岛”,狗屁!秋凤越突然觉得左臂好疼,疼得他眼泪都止不住了,疯狂涌出来;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挣扎着脱喉而出。

    “我一糟老头子没多少活头了,死了就没啥子了,就是苦了你们这帮娃子”,老爷子哑着声音,像是隐忍的啜泣,“有匪岛本来就是个人造岛,迟早要沉的,难为你们一直想办法。老头子帮不上什么忙,记得老祖宗曾告诉我说咱有匪岛是一个大人物造的,别看是一个岛,其实是个很大的坟墓。岛上啊值钱的东西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我帮忙看着,至于那个大人物,老头子也不知道是谁”。

    秋凤越沉闷的声音响起:“是萧雪歌”。

    “……萧雪歌啊……”,老爷子重复道,“说起来,那首歌儿也是从有匪岛流传出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联系”。说了这么多,老爷子些许是累了,倚着石壁喘粗气,歇了会,颤悠悠地回了山洞,最后留下一句:“老头子就知道这么多,帮得了、帮不了,就看你们娃子的造化了”,徒留一声叹息。

    秋凤越怎会不明白老爷子的心意,蜷紧的身体在风雨中挡不住阵阵寒意。秋凤越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冰冷,逐渐地……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事物。身体的麻木、心里的悲凉,分不清哪个更甚,嗓子里叫嚣着,终于响起苍凉的声音来,像是极致痛苦下的呜咽、野兽的悲鸣:“为什么……我秋凤越无勇无谋,智不如苏吟、勇不比梅疏影,只会逞匹夫之勇,如今甚至给有匪岛带来了灭顶之灾,为什么不怪我……为什么,您不是该恨我入骨吗?”

    老爷子的回答很快消逝在嘈杂的风雨声里,隐隐约约只听见:“你是个好娃子。看着你现在的模样,老头子我心疼啊……”

    没有责怪,没有埋怨与仇恨,秋凤越突然抑制不住呜咽,埋进膝盖里放声嚎哭,在漫漫风雨中机械地重复着:“我秋凤越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不过是一个流氓土匪般的下贱人物,何德何能能得到有匪岛几百人无条件的尊敬与信赖?

    “我秋凤越何德何能……”

    苍茫天地间,卑微如斯;浑噩人世,有尔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如今,有匪岛满目疮痍,寰朝又要赶尽杀绝。眼睁睁看着同伴和亲人死的死、伤的伤,却无能为力;明知前路凶险,也只能踏着这条血路,继续走下去。

    “好冷……”他蜷缩着,突然道。蜷着自己,周身都是毫无温度的冰凉,阴寒入骨、冷彻心扉。

    “好疼……好疼啊……”

    秋凤越突然出声呜咽,攒紧左臂的伤口处,泣不成声:“好冷……我肚子好饿……,谁来救救我,我好疼……胳膊疼啊九鸢!”

    说不清有多久没有这种饥寒交迫、孤独无助的感觉了,多久了呢?……吃不饱穿不暖,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的小乞丐?……哦……想起来了,是来十来年前啊。那时,我什么都没有,只想着怎么能吃饱饭、穿暖衣服,还要跑快一点儿,不然又要被找麻烦了,断手断脚的很疼啊,几个月都得饿肚子,冬天干脆就冻死要不饿死了。乞丐么,命都很贱的。

    十几年而已,明明才不过十年却为什么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呢?好像自从被老爷子捡回有匪岛,就再也没有挨饿受冻,不用跟狗抢吃的,不用偷东西被人追着打;有朋友、亲人,每天嘻嘻哈哈的,不会再寂寞。

    可是,现在为什么又寂寞了呢?

    为什么心跳这么快?……身体都没有知觉了,可为什么头疼地这么难受?秋凤越突然抱着脑袋,惊恐万状,嘶吼着……又恐惧着,像是质问:

    “秋凤越,你在害怕什么呢?”

    一偏僻小镇,富丽堂皇又精巧别致的别苑里,夏景鸢沐浴过后,换了件月牙白的外袍,半湿的长发随意扎起,在书桌前提袖写画着什么,书案旁有一个被打湿的层层包裹的锦缎包与房间摆设格格不入,隐约可见上面血迹。房间里还有一位雪衣泥泞的女子雪姬,丛林里的大雨使她狼狈不堪却仍不减绰约风姿,甚至更加娇弱楚楚、我见犹怜。

    夏景鸢专注于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冷笑道:“绿盈被杀,秋凤越也没有带回来,这就是你办事的结果?”

    雪姬垂首,不答。

    突然“啪”地一声,夏景鸢扔下毛笔,抬起头,一张清丽脆弱的脸竟生生扭曲了半分。就见夏景鸢森然而笑,问:“他为什么不杀了你呢?”

    雪姬摇头:“奴婢不知”。

    “呵呵……”夏景鸢笑得越加花枝摇曳、明艳动人,“他现在恨我入骨,别说一个绿盈,整个寰朝人的他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你所说,他在理智尽失的情况下杀了绿盈却单放了你,其中的缘故本皇子不知,难道你自己也不知吗?”

    雪姬慌忙跪下,抿了抿朱唇,仿佛回忆着什么,期间夏景鸢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凤眸中忽明忽灭如淬了火焰。

    许久,雪姬斟酌着道:“奴婢曾与秋凤越有一面之缘。那日在蟠龙城,有人冲撞了奴婢的马车,奴婢瞥了一眼,正是秋凤越”。

    “是么”

    夏景鸢貌似不甚在意,扬手,示意她下去。

    窗外月朗星稀、星月低垂,可以预见明日必是天朗气清。

    夏景鸢站在书案旁,看着窗外月色撩人,呆滞的神色似是陷入了沉思,直到被外面的打更声惊醒,他才如梦初醒般倒回椅子上,目光转向书案上那幅刚画好的丹青,与之前在笑雪居石室里发现的画卷丹青不无相似。

    只见那画卷里一衣袍凌乱的男子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神色迷离,一个俊美无俦、一个清丽美艳;上方男子眼角的一颗朱砂痣哀凄清绝,仿佛一滴血泪滑落……

    “秋凤越……”

    一声叹息,一缕仇怨。

    他打开染血的锦包,一层层的包裹,每揭开一层就如同撬开了最心底的保护壳,泄露一块儿鲜血横流、触之便痛彻心骨的柔软。当紫黑断臂出现在凤眸中,瞳孔紧缩,他颤抖地拿起剧毒的断臂,放在嘴边细细亲吻,膜拜着、疼惜着的模样,就如同手中捧着的是他倾尽一生的万千世界。

    不能大喜大悲的夏景鸢突然心痛如绞,喉头涌上一股甜腻的腥气,随即呕出一口血来。同时手一颤抖,那半截断臂顿时掉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阴郁的声响,夏景鸢心里立即像炸开一道惊雷般,所有不可言说的疼痛被血淋淋地扒开,□□裸地摊在阳光下暴晒。

    为何会走到今天你死我活的地步?

    “秋凤越……我的心好疼,好疼……好疼啊秋凤越……”

    他匍匐在地上,抱起秋凤越的断臂,紧紧搂着,仿佛搂紧怀里的东西就能抓住那个人的手,一生一世。

    这时,“吱吖”一声,冷风吹来,一屋子的蜡烛熄灭,房间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境地。一个人影推门而入,慢慢接近,有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只能看见一双绿幽幽的瞳眸,映得那人模糊的面容越加阴森可怖。有声音响起,如冬日的冰泉流水寒气逼人,像是质问:

    “秋凤越于你,是什么样的存在?”

    夏景鸢目光呆滞,抱着断臂轻轻抚摸,异常温柔。听出来是胡三的声音,他不由冷笑道:“丧家之犬,你是什么身份胆敢站在这里?”

    “什么身份?”胡三皱眉,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口吻迟疑:“大概……朋友的身份……吧”。

    夏景鸢的语气不由多了些调侃:“你这奸商居然也会以海盗的朋友自居,不怕丢了性命吗?”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胡三带着决绝,话锋一转,又道:“小的只是一个商人,蝇营狗苟、唯利是图,可如今在九皇子您面前既然承认了,就是真心想认秋凤越这个朋友。相反,提及秋凤越时,九殿下您躲躲闪闪,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又是何解?”

    “……”

    黑夜如打翻的墨汁掩饰了一切,也隐藏了一切,无言的对峙中,两人都眯起眼想看清对方的表情,当然,什么也看不见。月亮隐进了云里,大地陷入了沉睡般的安逸,滚滚而来的暗潮汹涌又将安逸尽数吞噬,黑色爪牙遍布角落。

    夏景鸢终是开口了,语气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怜惜与遗憾:“我爱他、他爱宝藏,就是这样的关系”。

    “是么”,胡三不以为然,平静的反应像是早已猜到,“我还以为九皇子是打算利用秋凤越寻找宝藏才被砍杀呢!”

    胡三低笑了几声,淅淅沥沥,黑夜里莫名显得凄厉,听起来像是讥笑。

    “九殿下如果真的爱秋凤越,要么给他宝藏,要么滚!天潢贵胄的爱太值钱,我们这些贫贱的人可承受不起!”犀利的狐眼眯起,眸海里一片寒意。

    “宝藏,我要;人,我也要”,夏景鸢突然斩钉截铁,依然抱紧断臂,即便是狼狈地匍匐在地上,那与生俱来的高傲尊崇仍是猎猎如风,刺得旁人泪眼婆娑不敢直视,“秋凤越、宝藏,都是我的。我不允许他逃开,绝不允许!……只要我对他好,他就会爱上我!”

    胡三怜悯地看着他,又问:“既然九皇子如此信誓旦旦,心……为何又隐隐作痛呢?”

    因为他的胳膊断了,我才会心疼!

    十指连心,何况胳膊?

    有没有请大夫?大夫的医术如何?丛林下雨了,他现在好不好?……这些我都不知道。我知道他很疼,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

    林林总总,心怎么会不疼呢?夏景鸢只觉得要窒息了,胸口沉闷压抑、喉头甜腻腥气,连头脑也不清醒起来。

    胡三摇头,只是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夏景鸢,我等着你生不如死的那一天”。然后甩袖离去。

    生不如死?

    夏景鸢瘫倒在地上,抱着断臂犹不撒手,心里想着:……那是什么滋味?是比现在还难受的感觉吗?

    夜风吹过,同一片夜色下,那个人抱膝蜷缩,断臂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却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一般,睡得如同婴儿。

    ☆、第三十四回 守墓人

    无梦,再次挣开眼,夏景鸢只看见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陌生面孔,再看床边儿,不意外地对上一双喷火的厉眸,不由心虚,问:

    “七哥,你这是……?”横了外面的那些人一眼。

    夏景桐扬眉,道:“送你回去!”

    哪知夏景鸢听罢,脸色立即煞白,捂着胸口,急喘着争辩:“七哥答应过带上我的,为何出尔反尔?”

    “此一时彼一时”,夏景桐怒不可遏,“若不是胡三及时发现你昏迷,你早去见阎王了。如今由不得你做主,别说出尔反尔,就是捆也要把你捆回寰朝!”

    “――休!想!”

    夏景鸢声嘶力竭,竟冲夏景桐大吼大叫,脸白如纸,唇色却妖冶红艳,神态狰狞的模样异常癫疯。夏景桐暗道不妙,赶忙帮他顺气,却被甩开,眼见他的嘴角又流出鲜血来,又像是寻找着什么。

    夏景桐了然,冷道:“那胳膊,我扔了。你就死心会金阙吧!”

    夏景鸢顿时双目赤红,抬头看着他,大吼:“夏景桐,你拦不住我的――”说着扑下床,虚弱不堪的身体顿时瘫在地上,难以动弹。

    “――够了!”夏景桐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瞬间划伤了夏景鸢的脸,夏景桐犹不解气,冲到旁边,抬脚就要踹下去,“你是□□之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哪还有九皇子的风范和气度?为了一个下贱的海盗,你就非得作贱自个儿吗?”

    夏景鸢置若罔闻,挣扎着往前爬,脸呈现出灰败的青色。

    提至半空中的脚终是没有踹下去,满腔的怒火燃烧殆尽只是化为了一声叹息,为了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九弟,也为了他不容于世俗的痴恋。打小感情深厚的两人今日竟双双为情所困,岂是同病相怜可比拟的?

    夏景桐不由蹲下身,放柔了声音,疼惜道:“你现在身体堪忧,再不回金阙医治真的会出事的。就当七哥求你,回去吧!七哥答应你把那个海盗头子毫发无伤地带回去,好不好?”

    夏景鸢这才镇静下来,艰难撑起身,狐疑地看着夏景桐,缓缓摇头,“七哥,我不相信你。你现在恨不得把秋凤越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知道的,七哥最会哄骗人了”。

    “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七哥,你就是这么怀疑疼爱你的七哥的?”

    夏景鸢再摇头:“就是七哥太疼爱我了,才会费尽心机、迫不及待地除去秋凤越。你不愿我受一丁点的苦楚,自以为没有了秋凤越,我就会恢复到当初的模样,七哥,你太天真了,也把我想得太愚蠢了”。

    夏景桐脸色铁青,隐忍不发,俯身就要抱起夏景鸢,却陡然僵硬,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位先天不足、弱不经风的九弟,看他操控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水流困住自己,看他又吐出血来,脸色惨白,如濒死的枯叶蝶一般,惊诧、疼惜、愤怒等多种灭顶的情绪交织充斥着大脑,随即意识流失、身体炙热,命脉蠢蠢欲动,竟是要走火入魔。

    数条水流困住夏景桐,这是最柔软也是牢固的锁链,任谁都无法挣脱。夏景鸢轻易制服了所有暗卫,趁机逃离了别苑,不知所踪。

    一路风尘,等苏吟遍体鳞伤地赶回有匪岛,身边只剩下梅疏影一人。

    有匪岛上一片荒凉,显出人迹罕至的萧索和沧桑。村子里遍布野兽飞禽的痕迹,苏吟和梅疏影马不停息,穿过茂密树林、翻过山头,几经波折,走进了一群嶙峋的怪石群中,最后停在一块儿巨型的怪石前。

    苏吟扭转怪石下的凸起,巨型怪石缓缓打开,怪石群豁然开朗,露出后面的广阔海面。海面旁边儿有一小型岛屿,正巧掩盖在有匪岛的崖壁下,相互嵌合,真可谓是巧夺天工。而岛屿上屋舍俨然、阡陌交通,竟与有匪岛上的村子无异。

    此地本是百年来的禁地,若非形势所迫,有匪岛的村民绝不会来此避难。

    正值晌午,因为做饭的炊烟会泄露此处的地点,小岛上的村民只能啃干粮充饥。苏吟和梅疏影的到来让大伙儿有了盼头,当看清了苏吟身上的伤后,又开始嘘寒问暖,好不亲切。

    “大伙儿尽管生火烧水、做饭,这里地势奇特,炊烟和气味都会被吹散在海风里;任凭他们是朝廷的人,也不可能发现这里”。

    苏吟匆匆留下这几句话,就离开热情的“大伙儿”,跟梅疏影一起找到了几位与老爷子经常唠嗑儿的老人家。

    苏吟谦逊有礼,见几位老人正坐在小凳子上垂钓,仍走上前,打扰道:“事关有匪岛的生死生存,孙侄儿无法做主,还请几位长辈的指点一二”。

    几位苦中作乐的老人家赶忙摆手,揉揉混浊的双目,哑着嗓子说:“都是大半截儿身子入土的人了,本想着老来享享清福,怎么就赶巧儿碰上这档子事儿了”。

    苏吟笑道:“还不是老天爷嫌咱们日子过得□□逸了,非得折腾出个儿麻烦让有匪岛忙活忙活。他们觉得第九代的宝藏跟这有匪岛有关系,就一直咱们逮着不放……不过啊,咱有匪岛也不是吃素的,保准让他们全部有来无回!”

    苏吟刻意安慰,几位老人家连连点头。

    苏吟干脆坐在地上,陪着老人家垂钓,感慨:“这么一个与世隔绝又清幽的好地方,真不知谁这么好福气找到的?”

    “些许就是咱们有匪岛的岛主吧!”

    “岛主?”苏吟哑然,“不是只有村长吗?”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家摆手,“这岛啊是专门找人造的,当然有岛主。岛主死了,就只剩下村长了”。

    “那岛主是……?”

    “这孩子,你不是就是来打听岛主的么,哈哈哈哈……”老人家灌了几口酒,“谁知道岛主是谁啊,岛主就是岛主,造了有匪岛、留下很多的金银珠宝,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另一位老人家补充:“其实岛主还是个情种,为情所困,年纪轻轻就死了”。

    “――岛主的墓在哪儿?”苏吟急问

    几位老人家面面相觑,竟齐齐摇头,“不知道。岛主死了,随身物品陪葬,什么都没能留下来。那山涧上的屋子――”老人家指向远处,一个隐藏在密林里的飞翼檐角若隐若现,“本来也该砸了的,不知道咋回事儿,竟然完整留下来了”。

    苏吟大喜,匆忙拜别。

    那老人家笑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苏吟怔住,随意恭身一拜,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多谢前辈们的不吝指教,晚辈豁然开朗。有关有匪岛的生死存亡,晚辈义不容辞,秋凤越随后就到,几位前辈只管安享晚年就是”。

    说罢,又是一拜。

    苏吟没敢停留,半路截下梅疏影,两人进了密林。

    所谓密林,其实就是个范围不大的小树林,因为人迹罕至而显得阴冷幽暗。苏吟越靠近房子,越是觉得阴风阵阵,几声乌鸦叫,毛骨悚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突然跳出来;倒是梅疏影神色如常,只是更握紧了手中剑,似乎一有异动,拔剑出鞘。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人平安进到房子里,房子里空空如也,倒是积了不少灰尘。

    “什么都没有”,苏吟犹不死心,“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

    梅疏影道:“我出去看看”。

    苏吟继续留在房子里寻找,这儿敲敲、那儿打打,没有找到机关,这屋里的摆设实在简单,没有桌椅空有架子,苏吟实在想象不到除了机关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隐藏秘密。可惜,终究一无所获。

    年代久远,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已不得而知,但总遗留下蛛丝马迹。苏吟如此坚信着。

    ――这时,外面传来异动,苏吟赶紧跑了出去。

    “剑客,怎么回事!!”

    就见梅疏影手持长剑,前方倒下几棵粗壮的大树,惊鸟乱飞,引得树林里一片聒噪。

    梅疏影收回长剑,伸手一指,示意苏吟。苏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凸起的矮丛。苏吟上前几步,仔细辨认,蓦然发现灌木丛里一块混着土色的竖木,眼前一亮,大胆的念头一闪而逝,顿时惊喜得大叫。

    苏吟几乎是扑了过去,又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丛,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座有了不少年头的坟墓。苏吟捧着糟木如获至宝,只可惜墓碑腐烂已久,根本看不出原来字迹。

    苏吟很快冷静下来,沉吟道:

    “掘墓”

    梅疏影迟疑,“死者为大,我们这般冒犯,是大不敬”。

    “形势所迫,我们别无他法”,苏吟义正言辞,“倘若这是有匪岛的祖先,为了有匪岛的存亡,想来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确实如苏吟所说:形势所迫,别无他法。

    梅疏影顿时撩起一道剑气甩向坟墓,坟墓整个炸开,发出“咚”的巨响。梅疏影惊讶,看向苏吟,却在苏吟的眼里同样看到了震惊。

    两人异口同声:“下面有东西!”

    扒开坟墓,只见一块玄铁挡在下面。

    “能用剑劈开吗?”

    梅疏影点头,“可以一试”。

    于是,梅疏影再次拔剑出鞘,凝神迫力,一记“碎风斩”气势磅礴杀气弥漫,苏吟只觉得脸上阴寒刺骨,手挡在前面,不自觉后退几步,听到一声细微的“叮”。风云消散,苏吟再睁开眼,面前树木尽数倾倒,而梅疏影的剑上多出了几道裂纹。

    苏吟心惊胆战:“你没事吧?”

    梅疏影恍若未闻,道:“开了”。

    玄铁一分为二,依稀可见下面的石阶,两人相视一眼,便一前一后地顺着台阶走进去。苏吟以为里面会黑暗无比,哪知一条通道笔直向前,两边点有多只蜡烛,通道内明如白昼。苏吟只看了一眼,便道:“以人鱼膏为烛,千年不灭。这墓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梅疏影接道:“或许是萧雪歌”。

    第九代是萧雪歌,大家都是如此猜测。

    “是么”,苏吟心存疑问,“第九代、萧雪歌、岛主,会是同一个人吗?而这墓主人,又会是谁?”

    不知走了有多久,终于看到了通道的尽头,依然什么都没有。

    苏吟徘徊许久,意外发现通道尽头的石壁上刻有小如蚊蝇的字迹,一时间欣喜若狂,念道:

    “萧家第九代副家主白观,生于瑞丰二年、卒于咸德七年,无功过,自问一生二十七载问心无愧。生前侍候萧家第九代家主萧雪歌,家主死后亦了断生念,特自囚在此守墓,与有匪岛众人,作守墓人”。

    字字珠玑,如泣血泪。

    “守墓人……”,苏吟突然想放声大笑,百年前的古人又如何,不过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蠢物,“什么叫‘了断生念’、‘自囚’,这白观,分明就是跟着萧雪歌殉情去了。”

    “情之所钟故生死相随”,梅疏影叹息,“这也是一位性情中人”。

    梅疏影不由得抬手触摸那些字迹,应是白观亲笔所写,不知为何,心中似隐隐作痛。哪知刚碰到那些字,一声轰鸣,石壁打开了,梅疏影目瞪口呆,不禁哑然失笑:这白观还应是个有趣的人。

    石壁打开了,原来是扇石门。

    刹那间,金砖玉楼、琉璃盏,人鱼膏烛,千海珊瑚;

    上有明珠璀璨如日月,下有琼楼玉宇金玉砌;

    鱼龙凌空无处寻,明玉无暇寒作棺。

    苏吟还没来得及震惊眼前之景,便被梅疏影拉扯,指着那堆繁华奢侈之物里的玉棺,道:“寒玉棺”。

    有传言:寒玉棺可保尸身千年不腐。

    苏吟忙跑上前去,幸亏一路并无机关,苏吟得以安全跑到玉棺前,惊叫:

    “白观,守墓人白观”。

    ☆、第三十五回困兽

    白观,萧家第九代副家主,生平不详。

    梅疏影启棺,看到墓主人的模样,两人立即噤声:百年岁月,容貌如昔,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寒玉棺里,斜眉入鬓如凛冽刀锋,脸部线条方正而深刻,即使死去百余年,周身依然锋芒毕露、锐不可当,不难想象出此人生前坚忍刚毅的脾性;这寒玉棺里的白观容貌鲜活,仿佛只是酣睡,百年的岁月并未在尸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苏吟被墓主人白观手里的画卷吸引,迫不及待地拿来,打开画卷,一幅“美人出浴图”栩栩如生。苏吟自问阅尽美人无数,还从未见过如此艳丽夺目而又妖冶魅惑的男子,突然“咦”了一声,似是发现了什么。

    梅疏影正痴迷于寒玉棺里的一把长剑,上面刻有“孤雪”二字,被苏吟的动静惊醒,忙问:“怎么了?”

    苏吟扭曲着一张脸,指着画中人,道:“你不觉得这人很像秋凤越吗?”

    梅疏影仔细看了几眼,老实摇头。

    “不会啊!我觉得很像,真的很像!”苏吟坚定不移,“你真的不觉得吗?”

    梅疏影道:“别问多余的事情”。

    苏吟穷追不舍:“你再仔细看一眼,别只顾着看脸。看他的神色,看他的身段儿――”声音戛然而止。

    “――不像!”梅疏影郑重其事,清晰吐出四个字:“云泥之别”。

    苏吟失望,收好画轴,可惜画上没有题字,没法儿提供线索。

    ――突然一声巨响,地板摇晃,墓室骤然陷入黑暗。

    梅疏影眼疾手快一手抓住苏吟、一手拿起孤雪剑,陷入黑暗的瞬间,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那“美人出浴图”,那画中人的脸,逐渐替换成秋凤越的脸。

    美人出浴,那时候,似乎也是这般:秋凤越沐浴之后侧卧在榻上,缓缓擦拭雪见双刀,不经意间抬头,对窗外的他勾唇浅笑,青丝成墨、衣袍如血,香炉青烟袅袅,便是入骨的魔障。

    此时,茫茫大海上一片孤舟。

    老船夫对船舱说:“客人,今天风大,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船舱里走出一位年轻公子,衣着打扮不俗,外有一袭雪白的貂裘披风,脸隐藏在毛茸茸的兜帽里,只隐约看见一双明亮异常的眸子。

    年轻公子丢下一锭金子,放下兜帽、解下披风,站在船头,竟投身大海。

    老船夫目瞪口呆,做不得反应,只是看了一眼,便惊为天人。

    犹记得老祖宗曾说:“我年轻时候有个年轻公子包了船出海,走到一半儿,突然刮起大风,我说要回去,那年轻公子丢下银子,竟一声不吭地投了海。我当然看都傻了,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我还以为我见着了神仙呢!”

    时隔百余年,老船夫今日也见着了。

    有匪岛上来了客人:帝王第七子夏景桐、商人胡三、暗卫樽、侍女雪姬及大暗宫百名杀手暗卫。

    一塌糊涂,简直一塌糊涂!

    寰朝尊贵无比的九皇子竟鬼迷心窍,被一海盗头子迷了心智;

    大暗宫的百名杀手竟无法拿下区区海盗,任由其逍遥法外;

    而他堂堂帝王第七子、大暗宫首领,竟最是……

    最是……无用!

    夏景桐的脸色阴晴不定,自九皇子夏景鸢逃走以来,大暗宫人人自危。

    有匪岛早已满目疮痍、面目全非,腐尸累累。有暗卫来报“有匪岛被祈将军屠杀殆尽,无一生还”,夏景桐置若罔闻,脸色阴郁,继续四处察看,房屋尽数被烧毁,野草丛生,黑鸦盘旋,风中腐臭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胡三紧跟在身后,似是受不了这满目的疮痍,一直掩面。樽神色不变,好像早已司空见惯,倒是雪姬面目发白,神色惶恐不安,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这时,夏景桐停在一具爬满尸虫的尸体前,蹲下,伸出手臂,手腕上火红的“镯子”慢慢蠕动,然后伸长了身子,竟是一条通身火红的小蛇!小蛇蠕动着,慢慢爬下手腕,在地上蠕动着靠近尸体。

    结果出乎意料,小蛇绕过了面前的尸体,“不辞劳苦”爬到后面的尸体上,然后扭过头朝夏景桐吐信子。

    夏景桐咧嘴,笑得惊悚,拿回小蛇,如鸿雁展翅般飞上巨石,居高临下俯视着一切,而后,他周身泛起微弱的红光,空气急速流窜,形成一道气贯长虹的护身堽气,随之而来的强劲气流如急速飞驰的利刃,所到之处,皆为粉碎。

    胡三被暗卫施以内力护着,仍感觉到骨骼发出的悲鸣。雪姬的身体早已超出极限,头晕目眩,耳边一片嗡鸣,逐渐七窍流出血来。

    这时夏景桐身上红光大盛,就见他推出一掌,护身堽气瞬间粉碎,无数流转的内力奔腾而出,与空气交织,发出巨大的刺耳轰鸣,同时掀起了骇人风暴。

    不会武功的胡三咬牙强撑着,意识几次变得模糊,等眼前恢复清明,不由惊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许久,他才喃喃自语:“幻境……我一直以为是传说,竟然真的存在……”

    入目萧索,却没了之前的横尸遍野、尸骨累累。依然是与世隔绝的村子,被战火波及,一切变得支离破碎,引人唏嘘,十余具妆容整齐的尸首分布式放在村子的各处,腐臭难闻,其他……再无其他。

    夏景桐脸色巨变,忽得甩出小蛇,大喝:

    “――去!”

    小蛇飞快钻进树林子,夏景桐紧随跟上。

    看着夏景桐飞快远去的胡三思绪不断:原本寰朝是打算将有匪岛村民屠杀殆尽,岂料只是一场幻境,简直像当面给了权倾天下的寰朝一个巴掌,七皇子夏景桐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现在村民藏身何处无处得知,夏景桐个风流痞子是打算怎么找出他们来?

    胡三禁不住又看了几眼惨绝人寰的尸体,显然是人为放置,只为了制造幻境的腐臭气味,不禁胆颤心惊。都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利用尸体达到目的,虽然可以理解,却难以认同,会这么做的,恐怕也只有有匪岛的二当家苏吟了。

    至于夏景桐为何特意带了胡三来?

    胡三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就夏景桐他那个老油条,必有用意,想到此,胡三不禁哀叹:交友不慎啊!下次定要和海盗头子绝交才是。又想到接下来要和那个老奸巨猾的比心眼儿,胡三简直觉得命已经去了半条。

    胡三又叹了口气,有暗卫上前抓住他,追上去。胡三认命地攀在暗卫背上,眼珠子一直跟着雪姬打转,思考着策反这女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一路波折,小蛇最后停在了一群怪石堆中,在一块巨大的怪石前来回徘徊,夏景桐见状,若有所思。

    思及之前的幻境,夏景桐不由得不怀疑这里另有蹊跷,有匪岛机关重重,他没有把握,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天无绝人之路,夏景桐正纠结此事时,忽得勾唇,迎风就如笑开了一树梨花般,轻声道:

    “有人来了!”

    除了那海盗头子,哪还有是其他人?

    海盗头子秋凤越背着无忧一路兼程、披星戴月匆匆地赶到有匪岛,发现幻境已破,零落的村民尸首,便猜到是书生所为。

    经不得细想,秋凤越就要去禁地,和苏吟他们会合。无忧板着脸,突然道:

    “小心点儿,他们可能就在岛上,就等着你自投罗网”。

    “我知道”,秋凤越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土匪痞子样儿,“我的第一计划是:先解决了朝廷的杀手,再找书生他们”。

    无忧惊奇:“你能打赢他们?”

    秋凤越耸肩,“当然不能”,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无忧立即甩白眼,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说不定寰朝的杀手正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呢!目前来看是敌暗我明,不宜轻举妄动。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不知道他们躲在哪,先不要回禁地,先躲过他们的眼线才行”。

    秋凤越嗤之以鼻:说了一堆废话!

    小小年纪的无忧神色凝重,又稍加思索,郑重开口:“寰朝的大暗宫威震天下不容小觑,即使禁地十分隐蔽,找到禁地的入口应该也是易如反掌。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守在去禁地的路上,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满意看见海盗头子难以置信的愚蠢表情,无忧越加志得意满,鼻子哼哼。

    这下子,秋凤越请示“谋士”:“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去禁地”

    “不先解决了那帮子挨千刀的?”

    无忧真心觉得愚蠢是一种病,而这海盗头子显然已经病入膏肓。

    “如果敌人知道了禁地的入口,肯定已经埋伏好杀手,就等我们一上岛就乱刀砍死。事实证明,我们现在还安然无恙,就可以确定他们进不去禁地,在暗处等着我们领路”。

    秋凤越瞠目结舌,瞬间凌乱了,“去禁地的话,会碰上他们,我一个人还能全身而退,带上你可不行”。

    无忧一语道破天机:“不是有你的同伴接应吗?”

    此时,苏吟和梅疏影被困在墓室,寒玉棺旁侧打开了一道暗格。整个墓室如为一体不可攻破,多次尝试无果,只能硬着头皮进了暗格。

    怪石嶙峋,疾风劲草,魍魉鬼魅,如妖魔蛰伏、万鬼恸哭一般,阴影中不断延伸的触角又是谁的爪牙?秋凤越背着无忧一路畅通无阻走进了怪石群中,无忧正要告诉他时机已到,被秋凤越截下:“不要说话,听我说!”

    无忧警惕着看着他:大敌当前,这海盗头子又怎么了?

    相思豆诉不尽情丝缠,少年风华正茂,流年易逝,看一场风花雪月、咏一首断魂新曲,没了相思哭,待彼岸花开,奈何桥上,再听君笑说一段浮世繁华?

    秋凤越突然按下无忧探寻的脑袋,扬起脸,挡在眼前的头发散开,如一截黑褐色枯树皮的左眼触目惊心,而清明的右眼又似蒙上了一层灰尘,他轻声道:“如果我死了,不要报仇”。

    “为什么?”无忧扒着秋凤越的胳膊,扭着脑袋想要甩开按在上面的手,想抬头看越越怎么了。同行这么久,无忧第一次听到越越这么伤感的声音,没来由的恐惧感让半大的孩子惴惴不安。

    “呵呵……”

    无忧听见他自嘲般的轻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秋凤越按在脑袋上的手,抬头,却一个阴影压下来,额头上温温热热的重量,耳边又响起那海盗头子的声音:“我这辈子没啥雄心大志,就想有自己的家人,有人陪我,让我不再孤身一人……而已,如今都实现了,我其实是很庆幸的。无忧,你还小,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理应有自己的打算,当大官、赚很多钱,哪怕是看皇帝老子不满意了,自己也能抢过来当当皇帝,别为了报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仇搭上自个儿的一辈子!”

    秋凤越抵着无忧的额头,又忍不住捏了捏好不容易养肥又折腾瘦了的脸蛋儿,最后嘱咐:“我会弄出很大的声响惊动书生,书生跟你一样聪明,会救咱们的!”

    无忧撇着嘴,泫然欲泣。

    说时迟那时快,秋凤越推走无忧,一把抽出妖刀雪见,绞臂取血,妖刀雪见嗜血鸣声大作,双刀脱离,断臂处瞬间鲜血奔涌,有残肢自血流中生长,匪夷所思时,更为触目惊心的是:褐色肢骨逐渐成型,是一支形如枯枝的手骨。

    就见重生的左手与右手接回双刀,便向怪石群扫出几道凌厉的刀风,怪石群应声轰塌,后面跳出一帮杀手,其中一人白衣倾城,通身风流,手持长鞭迎风而立,姿容妖娆、眼角带笑,冷眼看着黑衣杀手朝秋凤越攻击过去。

    胡三被迫站在夏景桐身侧,静观其变,不知思量着什么。

    秋凤越形如鬼魅,身法深不可测,竟轻易斩杀数位大暗宫杀手,夏景桐侧目,对秋凤越枯木般的左臂若有所思,虽觉得鬼神之说是无稽之谈,可最近九皇子的怪异和眼前匪夷所思的古怪场景,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鬼神妖魔。

    众所周知:七皇子夏景桐风流才子,文武双全。夏景桐也总是以“天下第一”自居,可“天下第一”的是施蛊制毒的本事,武学而言并不精通,他绞着手里的长鞭,寻找着可乘之机。

    秋凤越像是拿出了积蓄二十年的精力体魄,盛极则衰,如夏景桐曾经见到的毒花之王猎艳珠,猎艳珠九年开花,花开时绚烂夺目、璨若骄阳,百花无出其右者,美到极致、妖冶无双,却瞬间凋零,花枯、株死,果实为世间至毒。

    赤面修罗以血开道,杀尽凡尘。

    夏景桐舔唇,眼神是无法遮掩的狂热,哑声道:“太美了,简直是另一朵猎艳珠”。突然抬手,小蛇自袖中飞出,直逼近厮杀的秋凤越。

    秋凤越正在与杀手周旋,心有所感,电光火石之间,长刀斩杀黑衣人,揽下尸体反身掷去,飞身逃离。

    小蛇暴涨,瞬间抽身为一条两尺多粗的血口巨蟒,通身红鳞如火,飞如游龙,甩尾扫开掷来的尸体,快如红色闪电,突然张开大口,飞快咬住秋凤越抽离的腿,秋凤越拧身,不顾左腿,一记强劲的侧踢打中了巨蟒门面,雪见红芒微弱刺向巨蟒,巨蟒翻滚,嚎叫声响彻云霄,地面震荡起伏,秋凤越直觉头脑发昏、心息不稳,赶忙抽回妖刀雪见,踢中巨蟒,借用反力快速抽身离去,生生拧断了右腿。

    不待喘口气,秋凤越略去身形,欲躲去死角的攻击,哪料那人行踪诡异步法飘忽,眨眼间已蹿到秋凤越跟前,笑道:“你真美,就像盛开的猎艳珠”。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单手连续击中秋凤越手腕,雪见双刀掉地,揽住秋凤越的攻击,俯首对上染血的唇,一颗微不可察的种子口渡了过去。

    生死不过刹那,秋凤越足点雪见,妖刀雪见感应,腾空而起飞回主人手上,于是双刀纵横交错斩向夏景桐,夏景桐堪堪闪躲,肩膀被划开,血流不止。正当秋凤越趁势追击时,突然胸膛里一股灼烧感流向四肢百骸,登时如身处火山炼狱一般疼痛难忍,无力倒了下去。

    巧妙隐藏在怪石群中的无忧咬牙切齿,愤怒、仇恨、疼惜扭曲了他的小脸儿,如潜伏的夜叉般狰狞可怖。就见无忧满脸泪痕,攥紧了拳头硬是忍住了跑出去的冲动,乞求着秋凤越的同伴赶快出现,痛恨着自己的卑微弱小。

    如果我足够强大,越越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如果我足够强大,我就能守护着一世平安……

    我想变强,越越,你教我变强好不好?――我会很努力的!

    所以……不要死……

    秋凤越跪在地上不停呕血,黑色粘稠的血液淌了一地,所流之处花草尽枯,逐渐地,他的额头浮现出一朵绚烂夺目、璨若骄阳的珠花,极美、极妖。

    夏景桐舔了舔被咬破的嘴角,兴奋道:“猎艳珠种子发芽了,它会在你的体内生长、繁殖,直到开花结果。猎艳珠是地狱之花,带有来自地狱的火毒,无药可解”,夏景桐一步一步地远离秋凤越,眼中的狂热丝毫未减,“地狱之火会将你焚烧殆尽,不留痕迹。秋凤越,这是本宫能想到的最适合你的死法!”

    秋凤越确实是痛苦不堪,火毒噬筋灼骨,每寸皮肤都如烈火灼烧,痛入骨髓,骨骼铮铮叫嚣,明明痛不欲生,意识却十分清晰,清晰到可以感知每一处撕心裂肺的灼烧疼痛。

    猎艳珠一旦发芽,必纠缠着寄主,至死方休。

    ☆、第三十六回 沧浪崖

    为什么活着?

    衣衫褴褛的孩童站在繁华闹市里,看见很多穿着好看衣服的人朝自己嗤鼻,不明白;很饿,为什么那位漂亮姐姐抱在怀里的狗都有好吃的?不明白。挨了打,不会哭,一路乞讨着,走到了一家看门狮子很大很可怕的大门口,有很多和自己一样脏兮兮的人跪在那里要东西,都被很凶巴巴的乱棍打跑了……

    梅子是第二个对自己好的,会和他玩儿,有什么好吃的也都会留给他,秋儿觉得梅子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没有人比梅子更好了。所以一听说有人要找梅子一家人寻仇时,他想说给梅子的父亲,结果被打了,好疼的!费了好大力气骗出梅子,梅子活下来了,却被讨厌了……

    为什么呢?

    好不容易有了家人,不再感到寂寞,如今又要失去了吗?

    怎么可以呢?

    ……我心心念念的有匪岛……我的亲人……又要失去了吗?

    匍匐在地上挣扎站起来的秋凤越终是瘫倒了下去,一旦倒下,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就见他抓着妖刀雪见,几乎声嘶力竭的哭吼:“帮我……我不想再失去了,求你……帮我……哪怕、哪怕是……”

    不断呕出的黑血浸透了布衣,染红了挂在脖子里的血玉,血玉鲜红欲滴,同时妖刀雪见双刀合为一体,通身雪亮刺目,紧接着秋凤越的腿生出枯木般的肢体,和左臂无异,然后,他站了起来,持剑指着夏景桐。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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