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节
[神雕]冷峻师妹俏师姐 作者:黄连苦寒
第28节
仆妇问道:“可看清是什么人救了你么?咱们也好去谢谢人家。”
襄儿扑哧一声笑出来:“没瞧见,没瞧见人就不见了,你若去谢了人家,回头被姐姐撞见怎么办?”
“你这小祖宗!可别吓唬我老婆子!”仆妇说罢便来抱她进屋,一会儿铃铃声便远去了。
这夜里她罕有地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天怎么还没有亮,大姐姐怎么还没有来。她不由得扳着指头一到十十到一反复地数,数着数着,倒不知怎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黄蓉来看她,她抓着黄蓉问道:“娘,娘,送我铃铛的人,是不是天上的仙女?”
见黄蓉宠溺地摇头微笑,便知这问题她已问过了无数次,黄蓉摸着她的头道:“是个可美可美的仙女了,是以不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想找就找得到的,须得她自己愿意下凡才行。去玩吧,别给郑婆婆添乱。”
襄儿也知娘亲有通神之能,再多说下去只怕又给她察觉,那便坏了与大姐姐的约定,当即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生怕多呆一刻,又多出一分被娘亲识破的风险。她心不在焉地玩了一上午,总是忍不住往墙头瞧去,深恐一眨眼,又错过了大姐姐。
如此做派自然引起了黄蓉的注意,午饭时黄蓉问道:“襄儿今日魂不守舍地,怎么回事?”
她一个激灵,不知如何回答,那老仆妇却紧张坏了,道:“别是小公子的风寒传染过来了,可是这几日没叫她靠近小公子啊?”
黄蓉但盯着她不放,不料盯出她一个呵欠。黄蓉扑哧笑道:“竟是玩累了困的,快快吃了饭去睡觉罢!”
她年纪本小,睡得自然时间长,昨夜里亏的瞌睡现如今一并发作,竟然越来越觉得眼皮沉重,好容易撑到回屋,就立刻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耳边铃铃有声,像是风吹着铃铛乱响,却又像是自己照着什么调子摇摆,她忽地惊醒过来,睁眼便见一清雅脱俗的少女手中提了一条白绸,末端的铃铛摆来摆去,间或自己跳几下,便发出些好听得不得了的声音。她伸手去抓,铃铛却自己跳开,乐得她一下从床上站起来,直想大声喊叫一番,怎料嘴上忽然一凉,一只素白的手按在嘴唇上,只听小龙女低声道:“别要惊醒了奶娘,那我就得走了。”
襄儿急忙点头,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过了一会儿,她稍稍松开一点,悄声问:“那咱们玩什么?”
小龙女茫然摇头,她只是踟蹰着不敢见黄蓉,才在这昔日与自己颇有缘分的小女孩这里徘徊,她从小生活在古墓里,整日伴着青灯石室,李莫愁若不带她出去乱跑,她也不知该玩些什么。李莫愁带着她又是在山间玩耍,山野间的游戏,又岂能拿到城里玩呢?
襄儿也不着恼,支着小脸歪头想了想,道:“你给我讲故事吧!”
“讲什么?”
襄儿笑问道:“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女?我常常问我娘,送我铃铛的人是不是天上的仙女,她都说和仙女差不多,凡人是求不来的,除非仙女自己下凡。”
小龙女摇摇头,道:“我哪是什么仙女呢?只不过我住在深山里,黄姐姐身有要务,断不可能再带着你走一个月去山中找我,才这样跟你说。”
“你下凡来做什么?”想来刚才那一大串话,她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小龙女不由得摸摸她的头,道:“我来找你娘,想问她一些事情。”
“你要问什么?”
小龙女摇摇头,低声道:“我……我还没有想好。”她最近时时做噩梦,梦见三年多前与李莫愁分别那时,她说被南海神尼带走疗毒,唱着歌远走,可她回头一瞧,却眼见她跳下深谷,声音一并下落,最终暗不可闻。若是南海神尼子虚乌有,何以黄蓉言之凿凿?她本想问个清楚,可是心底深处竟是害怕知晓真相,是以在门口徘徊,过而不入。
第 185 章
襄儿见她久久不语,抓着她的袖子晃了晃,问:“我也想去山里,和你玩。”
小龙女见之微微一笑,当下便略略将金轮法王如何来袭、黄蓉如何乱阵中产子、她如何将郭襄带出火场、又如何半路被金轮法王抢走、最后与她和李莫愁二人在古墓里住了一阵子的事情说了,虽只寥寥数语,但听得襄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
最后听她说道“我见师姐喜欢你得紧,便解了铃子递给她,她拿着逗你,谁知你抓了便不肯松手,是以直接送给你了。”襄儿便道:“铃铛原是我抢来的,这……这……还是还给你吧……”
小龙女按住她的小手,道:“师姐想送给你,你收着吧。”
襄儿本就还得不情不愿,听她肯松口,赶紧又将铃子塞回领口中,复又问道:“你师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是个仙女吗?”
小龙女认真想了想,道:“师姐是个道姑,道士修道,都是想要羽化登仙的,或许等师姐练成了,也是仙女了罢。”
襄儿察言观色,问道:“你不愿意她羽化登仙吗?”
小龙女缓缓摇头:“我想与她日日在一起,生同门,死同穴。”
襄儿捧着脸认真道:“你定然很喜欢她罢?这么漂亮的铃铛也肯送给她,随她给谁也没不高兴。”
小龙女也认真答道:“她自然是世上最值得我爱的人。”
襄儿听说是她喜欢得不得了的人,心中自然也将“师姐”当做了一个比小龙女更漂亮更可爱的人,好奇得简直要跳起来,忍不住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我能见见她吗?”
孰料小龙女双眸一暗,低低道:“她身中剧毒,本无药可救,但被一位世外高人救走,想来毒没有治好,便不能回来见我。”
“那她的毒什么时候能治好?”
小龙女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岂不是好久好久,好久好久都见不到她?”
“是啊。”
“那你想她吗?”
“日也想,夜也想,有时梦里也想,梦见她回来,睁眼时却知她仍是不在。”
“她走了多久了?”
“三年又九十七日。”
襄儿怔怔瞧着她,想自己不过念了她半日,就已难受得快要死掉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问道:“很难过吧?”
小龙女尚未点头,就见这小娃儿眼眶里的泪珠滚来滚去,一不小心就掉了出来,伸手替她抹掉脸颊上的水珠,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也没有那么难受,别哭了。”
她抽抽噎噎地却惊醒了外间同样午睡的奶娘,奶娘进来见她抽噎不止,一拍手,喊道:“小祖宗啊,怎么哭了?摔着了?”
襄儿哽咽道:“没、没,做噩梦,吓哭了。”
奶娘将她抱在怀中安抚了一会儿,她借机四处张望,却不知小龙女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心中不禁嘀咕:她真的不是仙女吗?
其后几日里,小龙女每日便来陪她玩耍一会儿,有时静静坐着看她爬院中那颗杏树,倒令得她有恃无恐再不怕跌落。有时更陪她坐在树上,间或教她一些提纵攀爬的技巧。
今日她仍是离开从前李莫愁在襄阳城中的落脚点,往路头郭府走去,站上墙头时,便听院中有人在弹一首“蝶恋花”,夹杂着襄儿咯咯的笑声,她一时好奇,探头望去,见一头发花白的青衫男子背对这边,襄儿显得开心极了,随着琴声胡乱扭来扭去。
那人笑道:“待会儿你娘来了,你可别说我去哪了,否则她来找我,我就不来给你弹琴了。”
忽地琴声一顿,琴弦嘣地一响,她忙向下一沉,树枝晃动一下,将那向着她门面飞来的石子带得偏了,从她脸颊旁飞将出去。
那青衣男子转过头来,襄儿见琴声停了,便扭过头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忙道:“外公外公,这是大姐姐!大姐姐,这是我外公。”
这青衣男子正是郭襄的外公黄药师,他瞧着小龙女缓缓落下,一拨琴弦,手中调子已转成了“摸鱼儿”,笑道:“原来是你这小朋友,无怪乎你走到近旁我才听见。”
小龙女望着他,忆起林中一战,不由得叹了口气,眼神也越见恍惚,似是透过了他盯在了别人身上。
黄药师对昔年重阳宫混战有所耳闻,知晓李莫愁从乱阵中将她抢出,若无意外,那女魔头多半已被这少女收服,好奇心起,问道:“你师姐呢?”
小龙女便在他对面坐下,瞧着他缓缓拨动琴弦,道:“师姐身中剧毒,本无药可医,幸而为南海神尼所救,神尼带她去了海外,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才能回来。”
黄药师道:“这位南海神尼……”
小龙女抬头看着他,眼中隐隐期待,看得他又有些奇怪,顿了许久才道:“……是何方高人?”
岂知这淡漠的少女忽地变了脸色,唇上淡淡血色尽褪,颤声问道:“你……你……你不知?!”
黄药师大感古怪,续道:“这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夫没听说过,也属常理。”
小龙女缓缓后退,边退边摇头道:“不会的……她骗我……她为什么要骗我……?”
黄药师不知所措,不由得起身伸出手来,问道:“小姑娘,稍安勿躁,不若说出来,老夫替你想想办法。”
小龙女充耳不闻,扭头疾奔出去,襄儿愣愣道:“外公,大姐姐怎么了?”
黄药师摇摇头,一手抱起了郭襄,道:“咱们去瞧瞧!”
岂知小龙女轻功惊人,于这狭窄之处最能发挥威力,只见她在巷道、树梢、房顶间腾跃,黄药师竟然一时追不上她。
但听得左首小龙女忽然说话,隐有凄然之音:“黄姐姐,你为什么要帮她骗我?她为什么要骗我?”
黄药师抱着襄儿落下来,不料黄蓉见了他亦是大惊失色,忙道:“爹,拦住龙姑娘!”
黄药师听她二人只言片语,便从小龙女先前言语中推断出来多半又是这鬼灵精的女儿骗她这南海神尼救人之事,李莫愁只怕早就毒发身亡,却累得这少女在世上平白思念了三年。他瞧着女儿,不由得忆起亡妻,遂叹了口气,伸手拦住了黄蓉。
黄蓉急道:“爹爹!我曾答应李道长,要留住龙姑娘性命!”
黄药师低声道:“那你可想过,我就算救下她,她活在世上也是索然无味、痛苦不堪么?”
黄蓉道:“我当日偷偷下去那深谷中瞧过,下面却没有李道长的尸骨。南海神尼是龙姑娘亲口所说,想来并不是癔症,多半确有此事,或许李道长当真有何奇遇也未可知,龙姑娘性子刚烈,绝不下于李莫愁当年,爹若不出手,我也……”
黄药师长叹一口气,道:“现在追上去只怕来不及,她欲往何处?咱们抄到她前面去。”
黄蓉道:“爹说得对,事不迟疑,我去准备准备,咱们骑了小红马,定然赶得上她。”她说着离开,不多时便牵了马在外等候,两人立刻出发,本以为同往绝情谷,小龙女的路线定然和他们差不多,谁料一路上连影子也没瞧见。黄蓉怀疑他们早已超过了小龙女,顺着官道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可别说是人,就连她的消息也没人知晓。两人不敢再耽搁,拍马直往绝情谷奔去。
第 186 章
却说小龙女离开了襄阳,满心便是噩梦中李莫愁笑着歌着一跃而下的模样,片刻也不肯停留,深恐要李莫愁在奈何桥头多等一时半刻,因此一路提气疾奔不止,奔到筋疲力尽之时方能倒头大睡一阵。
她脑中所印道路仍是当年自己走的那一条,标识都在深山之中,一走进去,想要再回到官道上犹有不能,黄蓉二人在官道上来回地找,自是寻她不到。
好在她脚程迅捷,轻功又高,高山树林对她来说并无什么区别。旁人由水路进绝情谷,她却是由山路从西南边的山中进去谷中。见到漫山粉色祥云,便知已入绝情谷地界,深吸一口气,乘着山风往谷底走去。
且说洪凌波在谷中足足候了十四日,陆无双方才姗姗来迟,两人见面一言不发便拔刀相向。两人打架扼入谷要地,各据树干,束绳为床,打累了歇息片刻,歇好了又打在一处。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程英与绿萼,程英知晓两人间的恩恩怨怨根本算不清楚,只命谷中弟子不得前往打扰,此外不但三餐照送,还偶尔携绿萼去观摩一番,稍作点评。
她本算那小一辈里天份高的,不但心细,且肯从小处钻研,只因黄药师收的弟子都是异类,才总觉得她资质平平,比不得黄蓉等人。当年瞧来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们功夫都差不多,过得三四年再看,就渐渐显出她在谷中勤练不辍的好处。她武功眼力都比洪凌波与陆无双二人高出一些,点评起来也头头是道。
绿萼一边挽着她的胳膊,一边靠在她肩上听她在自己耳边絮絮低语,偶尔点头应和,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都给二人冲没了。
程英却是心中别有所思,让绿萼靠在肩头,半点也不敢乱动,深恐惊走了她,连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
忽地觉得肩头一轻,是绿萼抬起头来,程英心中颇感挫败,心道最终还是将她惊走了。
却听绿萼道:“那边怎么有个人?”
程英便踮脚朝她指的方向瞧去,见红云之中隐隐有一团白雾飘荡,花瓣随之慢慢飘落,像是什么桃林中住的精怪显灵。
绿萼低低道:“这桃树不是才种下几年么?怎地就成精了?程姐姐,桃花若是这么快就能成精,怎地不见以前情花成精呢?”
程英嗤笑一声,忽地皱眉,道:“只怕是龙姑娘,她怎地如此匆忙?”
说话间那团白绡似的身影便从桃林之中冲出来。陆无双与洪凌波两人战得正酣,对周遭情况似是毫无察觉,忽地一人腕上一麻,尚未弄清怎么回事,便双双觉得脖颈一凉,陆无双的刀已架在了洪凌波颈间,而洪凌波的剑也指着陆无双喉头。小龙女冷然立在两人之间,直视洪凌波双目,问道:“凌波,我师姐失踪那日你来找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你再事无巨细说一遍给我听。”
洪凌波心中强烈地不安着,仍是将说了许多遍的说辞照实说了一遍。但见师叔目露凄然之色,低声问道:“你没听见她唱歌么?”
她眼睛忽地睁了一睁,随即道:“从未听见什么歌声。”
小龙女手中弯刀朝前微送,洪凌波颈中立刻见血。程英与绿萼不约而同抢上前来,呼道:“龙姑娘!”
小龙女剑尖微颤,分指二人胸口肋下,两人手中没有兵刃,自知不是对手,互相对望一眼,各自退后,手中却已各扣一枚棋子。
洪凌波颤声道:“师叔,你当真要杀我?”
小龙女咬牙道:“我知道她跳下去了,可你们为何都要帮她骗我?骗我白白等她三年?”
洪凌波惨然色变,却迎着小龙女的双眸,道:“我是听见了。可你醒来后却什么也不知道。你既如此,自是师父另有安排,她的安排,我怎敢搅局呢?”
小龙女紧紧咬着下唇,脸上哀戚之色渐深,两条远山似的眉毛紧紧皱在一处,竟似十分痛苦。她忽地抛下了兵刃,朝着断肠崖方向跑去。
陆无双一步抢上前扶起洪凌波,面上倒无甚表情,掏出一块手帕来,撒上些金创药,极快速地扎在她颈间伤处,问道:“那恶女人当真死了?”
“无双!”
陆无双心头却殊无高兴之感,见小龙女伤心欲绝,不由得道:“师叔别要是去寻短见了。”
洪凌波陡然一惊,发足追去,没料到程英与绿萼已经抢先一步。
小龙女的轻功岂是他们几个追得上的?追了不过两里,那白衣背影就几乎瞧不见了,忽尔马蹄声渐疾,一旁一团红云掠过,带起一阵疾风,程英喜道:“师父,师姐,追上龙姑娘!”
黄蓉应了一声,更催着小红马快跑,那马儿如腾云驾雾一般,也是越跑越远。山势渐高渐险,马已难以疾驰,黄蓉与黄药师二人不得不下马步行,远远见一片白衣,呼之充耳不闻,两人更是加紧急追,忽地山风扑面,吹得人几乎向后倒去,白雾散尽,脚下却是翻腾鼓荡,不远处那白衣少女衣袂翻飞,似是马上要和这一片云海融为一体。
黄蓉立刻叫道:“龙姑娘,你且冷静一下!”
小龙女回头望着她,颤声问道:“为什么要帮她骗我?她为什么要骗我!”
黄药师此时已然从后接近,蓦地出手,一枚石子朝她膝弯中打去,长衫接着挥出,从左面去卷她。但见她忽然向上拔起,纵身远远跃出,飞身而下,转瞬间便没入了云海之中。可见死志之坚。
黄蓉心下一片冰凉,跪在崖边呆了一会儿,颓然坐倒,道:“终是有负李道长所托……”
程英等人这时赶到,见黄蓉如此反应,洪凌波首先冲过来,问道:“我师叔呢?难道……”
黄蓉缓缓点头,道:“劳烦师妹寻一条绳子来,不论生死,总要下去看看。”
程英与绿萼去庄中取来一捆捆绳索,相连坠入深谷,许久也不见尽头,几人下到崖底,此处只一寒潭,不断冒着白气,众人沿着这寒潭寻了一圈,熟识水性之人更是下寒潭寻找,只是潭水甚冷,程英与无双二人内功稍弱,不多时非得离水上岸升起火堆不可,黄药师和黄蓉却在潭中反复搜寻,仍是什么也不见。
几人搜寻未果,围坐于火边,程英道:“师姐,为何如此奇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黄蓉道:“当日早些时候,李道长就曾跟我说了几句奇怪的话,待到第二日见龙姑娘如此反应,我就猜到她是托孤于我,一边打消龙姑娘的疑虑,一边暗中下来寻找李道长的尸骨……她虽然早年犯下许多血案,但到底有恩于我,我总得起个坟冢给她……谁知当日下来也是如此,莫说尸骨,便是衣角也不见一片。”
黄药师道:“潭底很深,下了约莫十多尺,就能看见冰,冰块竟不上浮,十分奇怪。”
黄蓉道:“下面还有一股潜流,我几次想冲进去,都被反激起的水流冲上来,不得入内。”
黄药师道:“不单是你,我也冲不进去,唉,潭底虽有许多门道,我们却不得其法。”
众人在此候了许久,无时无刻不注视着水面,水面却连涟漪也没一个,天色越来越暗,此地也越来越寒,众人才不得不依次离去。
几人上到地面,一直沉默的绿萼忽道:“她……到底何以……她到底为何要跳下去?”
见大家都一脸古怪地瞧着她,她嗫嚅着补充:“李……李道长不过是她的师姐,逝者已矣,何须……何须……”
程英拉了她一把,她不明就里地瞧了瞧洪凌波,岂知洪凌波低着头,神色复杂地瞧着白雾翻飞的深谷,陆无双亦是一样的表情,好像反倒是她,并不知道大家都知道的什么事。
山风渐渐更冷了,几人默然不语。
许久,黄药师长叹一声,道:“暮雪千山,只影向谁去,只影向谁去!”
绿萼心中七上八下,觉得已然知晓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几番欲问程英,但又莫名羞赧,这一句本来同自己并无什么关联的话,却总也问不出口。
第 188 章
李莫愁两条眉毛皱在一处,冷声道:“你又为何不听我的话,偏要朝这谷底跳下来?”
小龙女道:“明明说过我陪你同死,你为何不守诺言,偏要扔我一人在世上?”
李莫愁道:“我何时许你这等诺言?掌门师妹好生威风啊,可我偏不遂你愿!”她说着将人从怀中扯了出来,从烧了一夜的火堆旁边的木架上拿下烘干了的衣服,走回小龙女身边,抓起她一只胳膊塞进衣袖里。
那衣服还暖着,带着烘干后特有的熨帖味道,小龙女任由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套回自己身上,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走开,心知大概自己又把她惹恼了,心中也有一丝不满:明明是她骗我在先,怎地训起我来如此理直气壮?
但想到这人居然还活在世上,又不由得抱着膝头傻傻笑起来。
李莫愁走回来的时候,就瞧见她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配着一张谪仙似的脸,颇有些让人不适应,她拿起篮中几个枣子模样的青果,挡在她眼前,道:“先吃这些。”
小龙女刚想伸手去拉她,孰料她又转身离开,不过这次转眼就回,从山坡上那一座小小的草屋中拿出一个捏得歪歪扭扭的小罐子递给她。
还没打开,就能远远闻到一股花香,她讶异地抬起头来,李莫愁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毛,道:“喝吧,我平日里只拿它烤鱼的。”
小龙女把那小罐子凑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只觉这味道与玉蜂浆并无二致,不由得抬头看着李莫愁,问道:“师姐从何处弄来的这玉蜂浆?”
李莫愁慢慢道:“不知你的小蜂儿从哪跑来我这做了个窝,只可惜它们跟你一样,半点也不听我的话。这是我偷的,偷完就得躲在水里防它们找到我。”
小龙女盯着她,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些许笑意,道:“也许是从前跟着咱们来的,我去瞧一瞧,说不定能养着它们。师姐再想吃蜜,就不用去偷啦。”
李莫愁半点也没闲着,跳上两人背后的石头又跳下去,翻了些什么东西。小龙女听不见她的声音,就一定要看着她才放心,就站起身来,一手端着小陶罐,站在一旁瞧着李莫愁劳作。见地上一地浅褐色的草屑,歪头想了想,问道:“师姐可是要纺纱么?”
李莫愁抬头道:“当然了,在这鬼地方又出不去,得给自己置办一套行头。”
她说着偏开头去,道:“你别总这样瞧着我。”
小龙女却绕到她面前,道:“师姐,你莫扭过去,我看不见。”
提起她的耳朵,李莫愁万分心痛,简直不知要责怪谁好。又知她不瞧着自己的嘴唇,就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恨不得立刻将她搂进怀里,但想起自己还在生气,生生忍住了。
她往地上堆着的草屑上撒了一层水,又走到潭边,提起一个藤篓,从中翻出一条已破开洗好的鱼来,在火堆边上一个矮灶台上架好一个大陶钵,烧滚了水将鱼丢进去。
小龙女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得她浑身不自在,正要叫她扭过去别看了,却听她问道:“师姐在这里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我想知道。”
李莫愁洗净了手,拉着她走到湖中一块大石前,石头上放着个鱼竿,旁边散着一卷细线,中间拴着鱼漂,末端一根银针弯成钩形,瞧来似是冰魄银针所改。
李莫愁从角落里放着的小藤罐里捏出一条蚯蚓勾在鱼钩上,一甩那鱼竿,鱼饵并鱼钩便沉入水中。鱼漂浮在水上,那鱼竿架在一木架上。忙完这些,她弯腰在寒潭中洗净了手,走过来坐到小龙女身边,道:“早起晒麻,上午钓鱼,还要攒些果子腌着没果子的时候吃。做这些东西很费功夫,倒是很少闲着。噢,我还种了点东西,在那石头后面。”
她往后一指,小龙女顺着望过去,原来在方才晒麻的空地边就有一小片田,上面长着些卷曲的藤子,瞧着像是豆类的藤蔓。
临山的坡上除开一座茅草房,还有个小窝棚,小龙女忍不住扭身去看,又舍不得离开李莫愁两侧,只好又坐了回来。
李莫愁笑道:“你若喜欢,我带你去瞧瞧。”
小龙女问:“鱼上钩了若不管,跑了怎么办?”
李莫愁道:“跑了再钓就是。”说着起身,牵着她朝岸上走去。两人顺着石头走上岸边,踩着地上不知何时嵌进去的石片上了一片坡地。转过两棵树,便是那草屋后面了。临近崖壁的地方被烟火熏黑,她好奇地望过去,见石壁下有一凹进去的石龛,里面暗暗烧着一团火。
李莫愁指着道:“我听说极西之地有拜火教,教中圣地里终年烧着一团火不灭,想来原意便是方便取用。我这也是一样。”
屋旁又有一瓦顶小棚子,一边架起堆满了木柴,一边却架着一台十分粗糙的织机。两人在终南山上时,李莫愁还偶尔下山采买。她身上银两似是永远用不完,远远不到需要两人自己动手织布的程度。小龙女记得她本不喜欢针线活,到了这里却不得不做,不由得问道:“师姐不是讨厌针线女红么?”
李莫愁道:“是啊,是以麻线都缠好了,但总是懒得动手,宁愿数星星也不想织。”
小龙女抿嘴笑道:“我替你织。”
李莫愁摸摸她的头,却被她轻轻按住。
“师姐,你……你身上的毒好了么?”
李莫愁笑道:“你现在想起来问了?”
小龙女缓缓点头:“我瞧你没事,太高兴了,现在才想起来。”
李莫愁见她一脸淡漠,与“太高兴了”实是相去甚远,正要出言嘲笑两句,忽地想起今早回来看到她傻笑,扑哧一声笑出来,接着正色道:“不同你开玩笑了。我从上面掉下来却没死,给一股水流冲到了这里,不知昏睡了多久,在这冰水里大概泡了四五日,却把死期给睡过去了。”
小龙女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之后发作了么?很痛吧?”
第 189 章
“痛是痛的,痛得想一死了之,可又不能再跳一次。谁知道疼了几次都没死,只好起来生火做饭喂饱自己。”
小龙女不由得笑起来:“难为师姐天天吃鱼了。”李莫愁向来喜欢吃面吃素,这里自是没有面,素倒是不好说。她四下望了望,道:“师姐爱吃青菜蘑菇,这里有么?”
“有啊,不能顿顿吃罢了。这里的菇有好些不认识,可不敢吃。”
“后来呢?把师姐关在这么小的地方,比关在古墓里还难受吧?”
李莫愁叹气道:“后来成日里想着怎么弄这些吃的住的穿的,倒是没空难受。”
小龙女笑道:“咱们在终南山上,不也是成日里弄这些么?”
“那时有你陪着我,瞧你就够了。”
“现在好了么?”
李莫愁想她问的仍是情花毒,便道:“好了许多,发作时间越来越长,也不怎么痛了。上一次发作还是在冬天呢。”
“冬天这里很冷吧?冬天山里居然比古墓里冷那么多。我常想起师姐曾说怕冷什么的,但记得黄姐姐说南海的冬天也堪比山中的夏天……可不知……可不知你在这里受冻。”
李莫愁道:“这里冬日可不冷,只不过冬天水位稍低,夏天水就涨起来。鱼多半是好了。”小龙女听她这么说,便扭头去看岸上低矮的土灶。看它头上冒着白烟,起身跟在李莫愁身后。
李莫愁将那锅鱼汤搬到南边稍稍高起的大石上,递给她一个陶烧的小勺,自己尝了一口,赞道:“好一锅鱼汤!这潭中白鱼别处从未得见,味道鲜美,也不知是哪里长的。师妹,此处只我一人,从来都是就着锅吃,你先将就将就,等会儿我烧几个小碗给你。”
小龙女看她这么说,便拿着勺子凑近去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极鲜甜的味道,只是底下隐隐压着一种苦味,似是极为熟悉,不由得皱起眉头苦苦思索。
李莫愁弯下腰来正对着她的脸,见她十分专注,不由得推了推她,唤道:“师妹?可是不合口味?”
小龙女抬起头看她,“你说什么?”
李莫愁慢慢重复了一遍,小龙女道:“只是闻到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却说不上来是什么。”
“可是鱼味么?”
小龙女缓缓摇头,随口道:“这鱼居然半点不腥,终南山上的鱼都要去腥才食。”
李莫愁向来以为她抓到东西烤烤就吃,只比茹毛饮血好一点,没料到她吃鱼也懂得去腥了,便问:“你要怎么去腥?”
小龙女认真比划了一番:“平日自己烤着吃,加点蜂蜜就能盖过去。凌波来的时候会带生姜,丢进锅里一起煮或者一起蒸。”
李莫愁温声道:“倒没想过凌波这么孝顺,我还怕没我在,她对你不会太上心。”
小龙女仰视着她,轻声道:“我问她‘你为什么要帮师姐骗我’,她说想来你别有安排,不敢坏你的打算。”
李莫愁沉默一番,道:“不枉我尽心尽力地教她。”
小龙女定定看着她,李莫愁忆起方才吃鱼的事情,便道:“我这谷底虽然没有生姜,不过有两种草,混在一起也能去腥味的。”她说着从背后不知哪里摸出两个小巧的陶罐,打开来献宝似地给她瞧。小龙女探头只见里面有半罐磨成碎片的干草叶子,嗅起来隐隐有股恶臭,忽地脱口而出:“断肠草?!这……这东西不是有毒么?”
李莫愁洋洋得意,道:“世人都以为有毒的东西不能吃,却甚少有人懂得相生相克的道理。盐和醋同食会彼此削弱味道,咸和甜却能相互衬托,断肠草虽然腥臭,和鱼的土腥味却互相克制,只要少放一些,再加点金钱草的粉末,连毒都不会有……师妹?”她见这小孩儿眼中闪闪,似是要说什么重大的事情,忙握住她的手,道:“你担心什么事?”
小龙女缓缓摇头,“师姐,断肠草就是情花毒的解药。”
李莫愁愣愣道:“断肠草在谷中随处可见,若解药是它,绝情丹又怎么会成孤品?”
小龙女道:“我是不懂其中机巧……可是天竺大师便是用断肠草并几味药,一同熬成汤汁,给我和公孙姑娘喝,才解了毒性。”
李莫愁愣了半晌,忽地低声笑道:“当真是命不该绝。无怪乎我总时不时肚子痛,原是无意间救了自己的命。”
小龙女忽地扑了上来,李莫愁赶紧端开鱼汤,空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快下来,凉了该不好喝了。”
便是如此安慰了许久,才将这小孩儿哄下来,两人一同把鱼分了,吃得腹中暖烘烘的,小龙女忽道:“糟了,那边会不会有鱼上钩了?”
李莫愁道:“也许饵都被吃了。”她还没说完,小龙女就跳回了湖心的大石上,李莫愁跟了过去,在她耳边笑道:“你若喜欢,整日坐在这里钓鱼也成。”
她却不知小龙女在终南山上确乎过的是茹毛饮血一般的野人生活,倘若一条鱼脱钩,多半只能饿一顿,是以对每一条鱼都非常珍视。
小龙女只能感觉到她在吹气,抬起头来看着她。她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却引得师妹不满:“师姐对找食物为何如此不上心?”
李莫愁道:“我要是成日坐在这钓鱼,旁的事情都不用做啦。要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活下来可是不易。哪是光钓鱼就行的?”
小龙女想她这里房子也有,火窑也有,灶台也有,还能自己开一块田,还要想办法织布,确乎是比自己在终南山上活得麻烦了很多,赞同地点点头。
李莫愁把岸边的篓子牵过来吊在她近旁,捏着她的脸转过来,慢慢道:“你在这钓鱼,我就在后面,有事便叫我。”
小龙女点点头,眼睛已一眨不眨地盯着鱼漂。李莫愁到水边挖了些泥,捏了几个小碗坯子晒在石头上,晒了几片断肠草叶子,又给生麻撒了一遍水,才转悠回湖心大石上。
第 190 章
见那谪仙一般的少女一动不动,也仿佛姿势都没有换过,只是身旁篓子里不时有扑腾声传来,她朝里面一看,居然这么一会儿就多了两条鱼,便笑着按在她肩上,道:“行了,若放任你这么钓下去,鱼儿都被你吓跑,再也不来我们这边怎么办?”
小龙女直视着她的双眼问:“莫不是这些地下水脉都是相通的?”
李莫愁道:“自是通的,你来时不就是被冲过来的么?人虽然不解其中的弯弯绕绕,可鱼儿生在水中,却是来去自如。”
她倒是不留恋,站起身来拍拍裙摆,不过这石头十分洁净,她身上灰尘也没多几颗,“师姐接下来去哪?”
李莫愁凑近了道:“你不是说要收服后面那群蜂儿,采蜜来送我吃么?”
小龙女笑道:“它们在哪?”
李莫愁又领着她从湖心大石上下来,转到了一片峭壁后面。她这一片谷底只有巴掌大一片地方,周围皆是陡峭的山壁,有的地方更是斜向挑出,只有壁虎苍蝇一类的东西能落脚,便是二人有绝顶轻功也束手无策。谷底寒潭边上一片向阳坡地,李莫愁在其上筑屋生活,谷后面还有一片背阴处,满地藤蔓灌木,树木争相朝上长,仔细望去,其中还活着无数虫豸,无怪乎李莫愁平日几乎从不踏足此处。
李莫愁领着她取道树冠,两人在树梢间走了一段,看下面一片空地,乃因一棵高树倒塌连带压垮了近旁的树而形成,李莫愁指着空地中间道:“你瞧,就在那边。”
见她看不真切,李莫愁自一旁折了一条嫩枝,抬手朝着空地一旁的石壁上扔过去,忽地嗡嗡之声大作,壁上平白起了一蓬灰雾,朝着两人扑来,小龙女见状取出一个白瓷瓶,撮唇为哨,呼哨了几声,打开瓶塞,挑了几点蜂蜜朝着那团灰雾扔去。这几点蜜不知有多大的能耐,冲得蜂群不再向前,转而围着两人不住打转,似是周围有个看不见的屏障。
她伸出手去,摸着“穹窿”的顶端,感受到些微的撞击,对李莫愁道:“师姐,这当真是咱们终南山的蜜蜂,不知为何到了这里。”
蜂群以蜂后为尊,春天新蜂后婚飞出巢,往往在旧巢不远处另筑新巢。可终南山离此地有千里之远,何以蜂后会飞到此处呢?两人思而不解,却不知当初重阳宫起大火时别的道士都扛着道藏下山,唯独老顽童趁着大火偷了大半箱蜜蜂,行至绝情谷时打开偷玩,不小心跑了三两只,却因此在绝情谷中筑下巢穴,又与原主在这深谷底下碰面。
玉蜂伤她不得,她一蹬树干,翩然飘落在枯败的野草荆棘之上,吹了两声哨子,俄而袖中寒光闪烁,不一会儿便拿着一块蜂巢出来。周围玉蜂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安定地爬来爬去。小龙女跳到她面前,指尖在蜂巢上戳了戳,把手伸向李莫愁嘴边,道:“师姐,你尝尝。”
李莫愁一张俏脸腾地烧了起来,小龙女仍是催道:“师姐快尝尝。”
李莫愁素来是拗不过她的,低头含住她的指尖,轻轻舔了舔,尝到一股极清甜的味道,心想日后蜂蜜也不必省着吃了,多半过一阵子也能与以前一样喝水一样地喝玉蜂浆。忽地起了点坏心,舌尖稍稍使劲,在她指腹上来回地磨蹭。
小龙女轻笑一声,收回了手去,道:“别舔,好痒……”
李莫愁得意地扬起下巴,道:“小孩儿偏要挑衅师姐,这次教你个乖!”
小龙女来回转着蜂巢,防那蜜汁滴落下来,边道:“得做个木箱子,把蜂儿都装起来,那样收起来才方便。到时候罐子多半也是不够的,师姐,就没有盖子么?”
李莫愁随口应道:“嗯,嗯,做一个做一个。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又笑道:“你倒好,才下来就兴致勃勃地计划往后怎么过,活像是下来玩的,咱们可是困在这呢。”
小龙女认真道:“只要有师姐,在哪里都好。”
李莫愁不置可否,抿嘴笑道:“傻瓜。”
这番暧昧的态度使小龙女心中略略慌乱,她愿意和师姐在一起,不论呆在哪里都好。可听李莫愁这么说,自然不是和她同一个想法。她生出些不论如何留不住师姐的感觉,又想她连死都不愿意与自己同死,心中挫败感更深。只是转念宽慰自己:总之这地方是一处绝境,不论她到底愿不愿意和我呆在一起,也无法再离开我身边。
两人走几步,李莫愁就回头看看她,时不时扶着她腰间防她摔倒,小龙女几回想告诉李莫愁自己只是耳朵听不见,并非腿摔断了,又恐她忽然翻脸,只得忍了下来。
李莫愁摸出那个盛蜂蜜的、整个谷底唯一有盖子的罐子,然而那蜂巢太大,横着竖着都塞不进去,比划了一阵子,小龙女轻笑着掏出刚才那柄小匕首,将蜂巢切成几块,勉勉强强塞进了小罐子里。
李莫愁叹气道:“真要做个大点的了。”她起身去水边挖粘土,听得有个小孩儿跟在自己背后,发出了很大声音却浑然不觉,想到她的听力现在还没有恢复,心下黯然。扭头对她道:“你小心些脚下,莫要弄脏了衣服。你跳下来可带衣服了么?”
小龙女摇摇头,李莫愁指着旁边一块大石头道:“你且上去。”小龙女自她身边走过,被她双手托着腰举到了石头上,双脚垂下来晃了两下,专心看着李莫愁一脚踩进泥中,就着之前挖掘的痕迹又挖了两块泥下来,用一藤编的簸箕装着,回到了屋前的空地。
这小孩儿又跟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两三步的距离走了回来,坐在惯常吃饭的那块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她摆开架势,撸起袖子揉那团黑乎乎的粘土。见李莫愁用一扁长的不知是箬草还是藤皮的东西随意圈了一圈,朝中间填了些泥,接着将一个团子搓成长条,一圈一圈地盘上去,又伸手抹平那些泥条中间的空隙,最后拿了一块卵石一点点地磨光。她瞧得仔细,不知不觉地赞叹道:“我还从未想过咱们用的钵盆是这样做出来的。”
李莫愁抬头笑道:“我赤霞庄旁边曾经挖出过一个祭坛,不知是何年月所建,有人说是三千年前,有人说是五千年前,里面挖出来的陶罐,也仍是这样的做法。”
“那岂非是三皇五帝时的祭坛了么?”
李莫愁道:“谁又确切知晓呢?”
第 191 章
小龙女默然点头,道:“师姐的手当真巧极了。可是师父从未教过,你又是从哪里学的呢?”
李莫愁抬头便见她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本来白皙的面孔上染上一层红晕,鼻尖上也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眼睛也不知去看哪处好。
“我赤霞庄产上好葡萄酒,当然需要酒坛子,我常去买酒坛子,看也看会了。”
小龙女低声道:“师姐当真聪明。我也来帮你弄。”
李莫愁赶紧伸手去拦,呵斥道:“坐回去!”
小龙女一愣,李莫愁狠狠剜了她一眼,道:“别来添乱,总之今天不许你动手。”小龙女微有不悦,眉头皱起少许,却见李莫愁并不吃自己这套,不由得师姐越来越不听掌门的话了。却不知李莫愁见她一双手白得像是上好羊脂玉一样,哪肯让她沾半点脏污?这等粗活也只好自己来做了。
李莫愁做好了手上这泥坯子,便与上午做的小碗小勺放在一处,任由太阳晒着,边和小龙女说:“这些泥坯子若不晾干,烧时就会裂开,可惜谷底见太阳的时间着实太少,连衣服也不易干,每日只得正午有太阳直照下来,其余时间头顶上都是云雾缭绕……”她抬头瞟了一眼小龙女,补充道:“就很像是仙女下凡时一样,弄得那么大阵仗。”
小龙女轻轻点头,算是应答。与李莫愁四目相对一会儿,忽地又一愣,醒悟过来李莫愁拿她打趣,便道:“我若真是仙女,就让云雾都散去,师姐想见太阳就可见个够。”
此时已近正午,果然云消雨霁,头顶一方蓝天露出来,白亮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驱散了寒潭里散不去的凉气。李莫愁在潭边仔仔细细洗净了手,转而拎来了刚才放鱼的篓子,正要伸手来抓,旁边伸过来一双素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那小孩儿在她耳边轻声道:“总是师姐在忙。我在终南山上也是成日吃鱼,不若我做给师姐吃吧。”
李莫愁只觉得汗毛从耳朵开始,根根倒竖,激灵灵爬过了脊椎,消失在尾骨处。这股悸动在肉身里百般来回,迟迟不消,颇像是声震山谷,余音不绝。是以被人趁机抢走了鱼篓,不待她反应,这小孩儿已带上了金丝手套,翻腕露出一柄短短的匕首,精准地切鳃破肚,穿上木签,逆着鱼肉纹路一刀一刀地切进去,片刻间鱼片竖立,每片都极薄极透,却连在脊骨上不松脱。接着从旁边蜜罐里掰了小块蜂巢,随便刷了几下子,抬眼瞧着李莫愁,正要问她何处点火,却见师姐对她招招手,笑道:“你这小孩儿,生火多麻烦啊,你是要举着这两条鱼点火么?”
小龙女忽地抿嘴笑道:“有师姐在,忘了也不怕了。”
“你在终南山上也是活得这么不仔细么?”
小龙女想了想,“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李莫愁恨道:“我就知道留你一个人在上面,肯定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早知走前买个煮饭的小丫鬟给你。”
小龙女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便下来找师姐了。”
一听这话,李莫愁哪肯给她半分好脸色,寒着脸凶道:“这账我还没同你算。明明叫你等个五年十年,你却偏偏要跳下来,简直枉费我一番苦心。”
纵然小龙女是个不喜与人争辩的性子,“听”了她这话也忍不住反驳道:“难道等五年十年,师姐就能从此绝境离开么?”
李莫愁沉默了一会儿,道:“或许可以呢?我不知交代了你多少次,要你顾惜自己的性命,须知世上最宝贵的就是你自己的小命,若是没了命在,你想怎么折腾都是不行的。我是不是一遍一遍地交代你了?”
小龙女垂首默然,忽地抬起头来,道:“师姐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就已计划着丢下我一个人了?”
“你年纪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何苦要为了一个将死之人……”
小龙女忽将手上两条木签戳在地上,上前两步揽住了李莫愁的腰身,道:“若是你死了,我活在世上也没甚意思。”
李莫愁一把推开她,急道:“你这人为何这么死脑筋!”
那小孩儿倔强地扬起下巴,道:“师姐还不是这么多年都惦记着一个陆展元?”
李莫愁咬着下唇瞧着她,却被她伸出手在下巴上捺了一下,松脱开来。她索性道:“我也不过就念了他十年,若是我打定主意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他,哪有后来什么事?说不定五年十年之后,又有新的机缘,仍能让你快快乐乐地活着,若不能如此,我苦心布这么多局是做什么?”
蓦地有一只冰凉的手按在她嘴上,小龙女低声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李莫愁明知事已至此,此时再说什么,这倔强的少女都已随她一道困在崖底,可想到她如此不爱惜性命,仍不禁要责备她不懂旁人对她的好。她素来面皮薄,这回虽是她自己无理取闹,仍是拉不下面子说一句服软的话,只得抢过那两支烤鱼,闷头刷了蜂蜜一遍又一遍。
那少女面上淡漠,微微低着头,盯着跃动的火光不知又神游到了何处,李莫愁以眼角余光察言观色,最后料想她没事,就不再往心中去。却不知她在心里反复劝说自己“师姐赶不走我,她自己也无别处可去”。
两人沉默地吃掉了两条鱼,这顿午饭就算是吃了,李莫愁让她坐到潭边钓鱼去,免得总是想插手这些脏活累活。小龙女起先不肯,李莫愁就说明日该要没饭吃了,才叫她不情不愿地去湖心石上坐下,隔一阵子就扭头瞧她一眼,似是深恐她有什么妖法凭空消失。李莫愁心下好笑,待她扭过去时便悄悄朝她扔了一颗小石头。石头打在小龙女肩头,惊得她倏尔扭头,见到李莫愁促狭的笑容,面上终于云销雨霁,露出些许笑意。
李莫愁招招手,喊道:“你专心些,我一直在这。”
第 192 章
那少女认真地瞧着她的口型,俄而点点头,果真不再往这里扭。李莫愁隔一阵子就朝她丢一颗小石头,好让她专心钓鱼。待到她将晒在地上的麻都搓成线卷后过去湖心检查,见旁边篓中居然已有六条鱼在扑腾。
李莫愁拍着她的肩膀,夸奖道:“这事果真还得让你来做,起码明天一天不用枯坐在这。咱们也有空想想你这耳朵到底怎生是好。”
小龙女道:“听不见也不打紧的。明日帮师姐做些别的吧,你整日都闲不下来。”她说罢握住李莫愁的手,细细摩挲着她的掌心。从前她的手也不过是和寻常武人一样,只是关节处略有薄茧,现如今却布满了细小的伤口,指节处也有厚厚的老茧,大约是编这些藤筐藤篓时留下的。
李莫愁伸手去刮她的鼻尖,笑道:“那你明日将布织一织,好叫我解脱出来。”
因四面悬崖峭壁,这谷底甚阴,每日得太阳直射的时间少之又少,便是晴朗无雾的时候,大多数亮光也只是靠光滑陡峭的崖壁反射下来,正午才过不久,谷底就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中。寒潭的寒气没了阳光压制,又毫无顾忌地弥漫着整个谷底。李莫愁点起屋中的塘火,将小龙女拉了进来,还特地掩上了柴扉。见这少女奇怪地望着自己,李莫愁嗫嚅道:“晚上这里冷,进来睡要暖和些。”
她早年睡惯了寒玉床,又时常在外风餐露宿,便是睡梦中也不自觉运功护体,她这火塘做出来亦不过是防连日阴雨无处晾晒衣物的,自己几乎从来不曾在上面睡过,今日也不知发什么疯癫,却献宝似地拿出来非要给师妹瞧一瞧。
“终南山上要比这里冷一些……”边说边觉得李莫愁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后面半句话就没说出口。塘火下面连着中空的砖床,上面铺着一张不知是藤席还是草席的席子,歪歪扭扭,奇形怪状。李莫愁见之便道:“这是第一次试着织布织出来的,麻线分得太粗……别笑,不许笑。”
小龙女双手按上去,浅浅笑道:“看着不美,摸上去却还挺好的。”说罢侧身躺上去,张开双手示意李莫愁过来。
李莫愁踟蹰一番,只觉得屋里炭火把脸也熏热了,遂背过身去关小了进风口,又脱了件衣服才感稍稍凉下来。她坐在“床”边上,迟迟不肯往下躺,忽感腰间一紧,一双素白的手伸出来搂紧了她,她被扯得向后仰倒,挣扎间落入了掌门师妹怀中。小龙女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衣,盖在两人身上,又揽着她一同躺了下来。
李莫愁浑身发软,心跳却异样地快,好在背后这小孩儿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单单只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师姐摸起来好凉,哪像以前,总是温的。”
李莫愁叹了口气,道:“多半是谷底寒凉。”忽然感觉到肩膀受力,小龙女撑起上半身,扳过了她的脸。李莫愁随即醒悟,转过身来对着她,好叫她不至于总支着上半身跟自己讲话。
只是这么一来手脚又不知往哪里放才合适,放在胸前又怕硌得她难受,摆在身侧又好像有意避嫌,放在师妹身上又像是别有所图。她在这边纠结,浑然忘了自己枕在小龙女臂上,腰间手臂一收,就已将她收进了怀里。
她仰头看着这张清雅绝俗的少女,低声道:“以后还是点着火睡吧,昨晚不觉得冷么?”
小龙女笑道:“师姐冷么?不怕的,我替你暖着。”
李莫愁嗔道:“你这小孩儿,倒反过来把我当小孩子来哄。”
“师姐有时候也像极了小孩儿。”
李莫愁奇道:“什么时候?”
小龙女道:“我有一次在山下瞧见一个小童,在街头看人卖糖人,盯了许久了,可旁人问他‘你可是想吃糖么’,他偏偏摇摇头,装作毫不在乎地样子走开了。过后我见他在巷子中躲着朝那边看。便觉那眼神同师姐很像的。”
李莫愁伸手去捏她的脸,哼道:“也学会消遣我了!早些年似你这般敢挑衅我的人,早就给我一掌毙了,也就瞧在你是我师妹的份上,才饶过你一命。”
小龙女笑着闭上眼睛,脸稍稍向她这边凑过来。李莫愁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看她眼睛闭紧了,才悄声道:“你这小傻瓜,简直半点不懂人家的心意。”
次日李莫愁醒来便迎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吓得一个激灵,头一回怕自己睡相难看被她瞧了去,只得伸手去挡小龙女的眼睛,待要开口说话时方觉不妥,又放了下来。
“你醒了怎地不叫我?不嫌无聊么?”
小龙女缓缓摇头,道:“看师姐一天也不会腻的。”
李莫愁便拍拍她的臀,道:“你若不愿意起来,不若再躺一会儿,我可要起来干活了。”
小龙女奇道:“今天又做什么?”
李莫愁一边梳头,一边衔着一根发簪站在她面前,被她伸手抽走,“今日要给你的蜂儿做箱子,你忘了么?想做这等大物件可不容易。”
小龙女起身站在她身后,替她挽起头发盘在头顶,以发簪簪好,李莫愁却拉着她坐下来,也替她梳头发。她瞥见那梳子甚是粗糙,但想谷底什么东西也没有,竟不知这梳子是怎么做出来的。李莫愁像是从她乱飘的视线中知悉了她的心思,笑道:“梳子是个稀罕物,你千万别弄坏了。”
“这梳齿是如何做出来的?”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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