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节
[GL]囚鸟 作者:白露为燕
第4节
路西绽的话像是让陆远平有些许的动容,他紧紧相钳的十指微微松动,紧闭着的双眼诉说着他此刻的痛苦与挣扎。
“其实你没有必要去刻意模仿谁,就算不是西装革履,你也仍旧是第一无二的。”她看着西装笔挺,领口一尘不染的陆远平,继续说道。
陆远平笑了,笑得苦涩酸楚:“可世俗不会这样看我,当我变成了陈安和,当我拥有了这一切,当我可以穿上华美的西装,戴上昂贵的手表,开着豪车游走在这个社会里,我发现每个人看我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其实我还是我,可是在他们的眼中,我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纵然如此,他的自卑却还是无处遁形,从他刚刚进入这间屋子,坐到沙发上的那一刻,路西绽便发现,他的身体呈紧闭状态,尽管他尽力让自己身形保持笔挺,却还是难掩畏畏缩缩。大多数成功人士都习惯扩大自己身体所占的空间,而他却刚好相反,这表明他雨成功仍有相当大的距离,心中不乏自卑的情绪。
路西绽却说:“陆先生,吃过煎饼之后容易口渴,喝点水吧。”
另外一边,乔倚夏同石韦正在往路西绽家赶,这一团困于乔倚夏脑海中的乱麻终于根根分明,她终于看清了其中的缘由。她微微合上眼睛,对即将面对的一切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微妙情绪。
路西绽发现,方才陆远平向下的手心已经正面摊开来,虽然一言不发,而这却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她声音波澜不惊地说道:“我想,你的儿子在天有灵,也定不愿见双亲若此。”
陆远平再次用手抵住自己的头,而这次却不是抱头,而是大拇指指尖抵住了额头。
“陆先生,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听一个五分钟的故事。”路西绽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就从二十一年前,你同你妻子初遇说起吧。”
陆远平抬头,听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以一种熟悉的口吻,讲述起他同卢桂萍的相遇,相爱,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夜,在那个夜里,卢桂萍泛着点点星光的双眸,是他愿意倾尽一生守候的温柔。
“由于养父母极力反对你们的婚事,你只得做出同心爱的女人私奔的疯狂决定,奈何忘记带户口本,只能一辈子过着没有法律保障的婚姻生活,为了补偿她,你为她买了一枚钻戒,作为你们爱情的钻戒。虽然生活很苦,常常食不果腹,可两心相印已是最大的幸福。那之后你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你也开始做起小生意,卖包子,屋漏偏逢连夜雨,你的包子被人诬陷里面混了纸屑充当肉沫,而你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你好容易步入正轨的生意终于画上了句点。”
“正巧此时,你的孩子生了一场大病,而你却被那些不讲理的顾客缠着索要赔偿,根本没有钱替他看病。”
说到这里,陆远平捂住自己的嘴,摇着头,压抑着自己就要倾泻而出的情绪。
“随着孩子的离世,你同你妻子的心也渐渐死去。你们带着沮丧的情绪离开了那座城市,来到了银杏村。你们努力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可至亲离世带来的痛,哪里会是时间能够抚平的。陆先生你作为一家之主,不仅要承受着儿子早夭的苦,还要挣钱养活自己的妻子。可就在你以为生活又将逐渐恢复平静之时,又一个霹雳从天而降,这一次,狠狠地砸到了你妻子的头上。”
“你们向村民借了很多钱,但却仍然不够手术费。直到某一天,你在电视上看到了接受采访的陈安和。那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陈安和。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贵人一样,你以为你终于有了依靠,终于找到了可以依赖的人,为了给他一个好印象,你换了一身虽然不昂贵但体面的衣服,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陈安和见到你之后不出你所料的惊喜,并即刻安排你们去另外一家医院做了亲子鉴定,确认你们是同卵双生兄弟。”
“可当你说出你的真实身份时,你的兄弟却翻脸不认人,对于将你带回家认祖归宗的事情绝口不提,尤其是在听说你的妻子身患重症时,他开始对你提出的见面要求百般推辞,但却又不忘记给你一些甜头,安抚你。可陆先生你不傻,你明白你这个孪生兄弟的意思,你开始怨恨,开始嫉妒,开始抱怨起人生的不公,开始记恨起他夺走的原本同样属于你的东西,据为己有。”
陆远平目光呆滞,安静地听着路西绽的话,一言不发。
“终于,你潜藏着愤怒的心随着妻子病情的恶化而激化,终于,你取代了他,成为了他。在那之后,为了不引起陈念微的怀疑,你将她赶出家门,开始了更加疯狂的计划。杀人敛财。陆先生,你的考虑很周密,你知道本地人莫名失踪会有人报案,于是一连杀害了两个外地人,既能够得到一笔收入,又不会引人注目。天衣无缝的计划。”
陆远平双手按住玻璃桌,向对面的路西绽靠近:“你知道吗,那天陈安和在我的刀下求饶的样子有多可笑,他死了之后,我在野外将他切成一块一块的尸骨,那天晚上很静,很静,我一个人坐在高坡上,看着他的尸骨焚烧而愈燃愈烈的火光,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吗。”陆远平的双颊染上泪痕,他却仍旧波澜不惊地笑着,“这个男人的生活可真是奢靡,一块腕表就能卖到五万块,可惜我始终没有猜到他银行卡的密码,否则我就能早点筹够钱给阿萍治病了。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后来那三个人的死亡。他们很可怜是不是,但我觉得他们没有我可怜,他们没有阿萍可怜。至于陈安和的孽子,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可谁让他看到了他不该看的东西呢。”
“等我好不容易筹够钱之后,医生说,已经没办法进行手术了。”陆远平终于哽咽起来,“阿萍这个傻女人,为了帮我顶罪,故意模仿我……真是个傻女人。”
路西绽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凝望着他,烛光越燃越烈,他的情绪也终于彻底迸发开来。
“既然没有钱养我就不要生下我。”他放肆地嚎啕起来,失声痛哭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格外可怜,“为什么生下我之后又不要我,明明有两个孩子,为什么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陆远平本该是社会的栋梁之才,他有智慧有谋略,心思缜密,奈何造化弄人,他在儿时遭贫穷父母的抛弃,过了半辈子食不果腹的生活,常言道千里马总会有伯乐,而他终其一生,都不曾遇到过那个属于自己的伯乐。
“陆先生,你已经比这世界上许多人活得通透,智慧得多。”路西绽平静道,“你虽平凡,可却有一颗不甘平庸的心。”否则也不会为自己改了这样一个文学的名字,志存高远,一马平川。
“可到最后,被世人铭记住的那个不是我,是陈安和。”任他志存高远,终究只是一个连环杀人凶手,只配被人唾弃,遗臭万年。
路西绽的容颜,此刻在陆远平眼中格外柔和,格外美丽:“世人的看法又有何重要。人生苦短,你却在少年便遇到了与自己心心相印之人,并且与她拥有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已经比许多人幸福太多,而另外一些东西,虽然逝去,但美好的感情却会永存心间,历久弥新,何尝不是一种快乐。”白发人送黑发人固然是人间极悲,可曾经有过的美好的记忆却永远不会消散。
陆远平想过很多种死去可能,却唯独这一种。其实在他决定不顾一切去医院见卢桂萍最后一面起他就已经想好了,他不会再逃避,不会再苟活,他愿意承担世俗所安排给他的一切罪名。因为在世俗的眼中,他已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不会有人在意他内心深处的苦痛挣扎。
“你就不觉得,我是个恶贯满盈的罪人吗,你就不想把我千刀万剐吗。”弑兄杀侄,这世间罪大恶极的坏事他全占了个尽,甚至很多个不眠的夜晚,他也会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
路西绽起身,低头看着他,却丝毫不会给他居高临下之感:“是非对错,不是世俗可以评判的。你的人生是好是坏,更不是旁人能够定夺的。陆先生,我不会劝你放下仇恨,但我祝你来生尝尽今生未尝过的甜。”
☆、第20章 逐步渗透
走到楼下,伴随着猛烈敲击房门的声音,路西绽看了看钟表,嗯,不错,来得倒不算太迟。
果不其然,乔倚夏那张清秀俏丽的面容和石韦眉头紧蹙的脸映入了路西绽的眼帘。石韦仍旧是一副莽撞之态,一进门便追问路西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着石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路西绽只是先让他们坐下,自己坐在了另外一侧的沙发上。
“可以答卷了,乔。”
石韦心中有着千百个疑问,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听着这两个打哑谜的人对话。路西绽发丝有些微凌乱,三两捋拂在双颊上,别有一番风情。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孪生兄弟取而代之凶杀案。”乔倚夏脑海中浮现出陈安和那张充满英气的脸,顿觉所有的思路被一股不可抗力阻隔,叫她很难将语言连成句子,“香水味,是,还有垃圾袋。”
听着乔倚夏混乱又含糊的话,石韦有些讶异,长久以来乔倚夏都是个异常平静的人,有时出现场场面血腥的他一个大男人都不忍直视,而她却可以波澜不惊。现在这般话不成句的状态,实在引人发疑。乔倚夏闭上眼睛狠狠摇了摇头,瞬觉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她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倚夏,你没事吧?你是不是不舒服?”石韦揽住乔倚夏的肩膀,神色紧张地望着她。
不料路西绽却从对面沙发上起来朝二人走来,不自觉地将石韦的手掰开,自己揽住乔倚夏的肩膀。路西绽的怀抱温暖极了,比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还要舒服。明明那样瘦弱的一个人,怀抱却这样充满力量。
“有香水味是因为……”
“不要想了。”路西绽打断她,“我来说。”
石韦从包里翻出一个本子,开始做起记录来。路西绽看他准备就绪,才一边揽着乔倚夏一边说道:“陈安和与陆远平,也就是卢桂萍之夫系同卵双生兄弟,陆远平杀害其兄陈安和后取而代之。先前陈家有着浓烈的香水气味,是为了掩饰尸臭,而现今香水味的消失是因为尸臭味也已经消散,所以不需要特意的遮盖。卢桂萍同陈安和伉俪情深,自知时日无多,决意替丈夫顶罪,极力撇清与丈夫的关系,制造夫妻二人关系不和的假象。陆远平同陈安和样貌极为相似,必定引人发疑,这也就解释了她撕下结婚合照的原因。而蚊香,也是她将嫌疑引到自己身上的伪装。”
石韦龙飞凤舞地在本子上简明扼要地记下路西绽所说的内容,而路西绽也善体人意地刻意放慢了语速。乔倚夏仍旧觉得头晕目眩,但却认真地听着路西绽的分析。
“陆远平在杀害了陈安和之后,随即又杀害了保姆与一个外企工作人员,我们可以发现,高明收入不菲,符合陆远平杀人敛财的条件,而至于保姆,收入虽然比不得外企工作者,但住在雇主家,也会携带一些积蓄,至于陈念强,是一个不再陆远平计划内的无辜牺牲者,因为目睹了陆远平的凶杀事实,因而被灭口。”
石韦将碳素笔狠狠摔到本子上愤懑道:“这简直就是个禽兽嘛!自己的亲哥哥和亲侄子都能下得去手,真他娘不是人!”
路西绽冷冷看着石韦,不再作声,石韦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无奈地笑了一声,化解尴尬。
“陆远平跟陈安和在外貌上无异,声音却差别极大,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开口说话的原因。陈念微虽分不清叔叔同父亲的样貌,但声音是一定能够辩别清楚的。陆远平自尊心极强,再‘变成’陈安和之后定会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不仅出于伪装的目的,更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乔倚夏淡淡开口道:“这就是路教授你之前说,你的心理画像只是针对现在的他的原因。”
路西绽点点头:“嗯。我们结合陈念微和陶正林医生的说法,‘陈安和’是在1月18号开始反常的,也就是说,1月18号出现在陈念微面前的人是陆远平,而非陈安和。”
“等等。”石韦伸出食指,脸色凝重,“陶主任说,陈安和是1月11号外出见人的,这之间隔的7天是怎么一回事?陆远平隔这七天究竟在准备些什么。”
“石队。陆远平亦是有苦衷的,若非陈安和太过绝情,想必他也不会出此下策。”乔倚夏用一种沮丧的语气说道,那个她印象里温文尔雅的绅士陈叔叔,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她想起陈念微对她说过的,父亲对于自己做的菜百般挑剔,她想,这不仅仅是因着陆远平的个人口味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其中或许还掺杂着一定的报复心理,报复儿女双全,家庭和乐的陈安和。
“至于垃圾袋,抛尸的话,黑色是最佳的选择,因为无论是白色还是红色在透明度上都远远高于黑色,所以陈家的黑色垃圾袋在抛尸的过程中几乎已被用尽。”
一直到这里,乔倚夏的想法与路西绽的分析是不谋而合的,可她心中有一个疑点,就在她等待路西绽为自己解开谜团之时,路西绽却恰如其分地停止了分析,转而看向她。
“别着急,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你想不通的地方了。”路西绽揽着乔倚夏肩膀的手加紧了几分,再次被路西绽猜中心思,乔倚夏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之所以会有假发丝出现,是因为陆远平在抛尸的过程中进行了变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装备应该已经在最后一次抛尸时被一起扔掉了。”
就连石韦也无法否认,陆远平的确是一个心思极为周密之人,他考虑问题很周全,若是将心思用于正途上,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并不是每一个天赋异禀的人最后都能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从来没有绝对公平的人生,贫富的分水岭是在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便形成了的。如果当年被遗弃的不是陆远平,那么现在的他拥有着怎样的人生是任何人都无从得知的。可世间之事不会有如果,因为谁也不知陈父会在中年暴富,谁也不知有些错误一旦酿成就是一辈子的悲剧。
“路教授,山下那辆银色的宝马,是陈家的吧?”石韦问道,路西绽则微微颔首,“虽然只有七八成新,但保守估计最低能卖到一百多万,你说这陆远平守着一这么大件的宝贝不卖,他杀那么多人干什么?这不丧心病狂吗!”
路西绽挑挑眉,却未回答,似是没想到石韦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乔倚夏见状只得打圆场道:“石队,且不说卖车需要很多手续,不是三两天能够解决的,再者你方才也说了,那么大件的东西哪能瞒得住陈念微。陆远平他是等得起,可卢桂萍等不起,这就是它为什么不卖车,不挂失银行卡密码的原因,陈安和身份地位极高,用的是中行的贵宾卡,密码挂失是要等一周的。而陆远平需要一种最快最直接的来钱方式,不需要太多,只要够快。在我们看来,杀人敛财似乎是一个既愚蠢又冒险的下下策,但对于陆远平来说,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所在意的,不是陈安和那座金山,而是早日替发妻筹够手术费。”
“这陈安和已经是上流社会的精英人物了,区区医疗费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可竟吝啬到这般地步,眼睁睁看胞弟深陷水火而不救,真要说起来也是怪气人的。”石韦说吧干咳一声,一脸严肃道,“当然,这个,罪犯是绝对不值得同情的,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杀人就是犯法!毛爷爷说得好啊……”
“石队,我们该带嫌疑人回局里了。”乔倚夏赶在石韦说大道理之前将他打断。自她工作以来,石韦已经给她上过太多堂思政课了,每次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自乔倚夏和石韦进门直至现在,时间左不过才过了十五分钟,而对于楼上的陆远平来说,这区区十五分钟,却漫长的好似十五个念头,近乎黑暗的空间之中仿佛有一个食人魔,一点一点慢慢将他吞噬,最后把他心中最脆弱的角落平摊开来,将他彻底打败。石韦原以为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会对他们的拘捕百般抗拒,可陆远平非但没有抗拒,甚至于眼中不含一丝戾气,让他看起来异常的心如止水。
这不仅出乎了石韦的意料之外,同样也是乔倚夏所没有料想到的。她看了一眼站在她身侧目光讳莫如深的路西绽,微抿了一下嘴唇。
路西绽身着长风衣随他们一同走到门外,陆远平在石韦打开车门准备将他押进去的那一刻却突然回身望向路西绽,他英气的双眸里泛着一层浅浅的雾气,微微扬起唇角,用唇形无声地勾勒:“我输给你了。”
☆、第21章 非常感谢
乔倚夏降了降车窗,窗外呼啸的寒风像冰刀一样钻进来刺在她的脸上,她侧过头,看着陆远平那张脸,想起已经灰飞烟灭的陈安和,想到今后要孤身一人面对未来的陈念微,顿觉眉心酸胀。陆远平戴着手铐,淡薄的双眼叫他看起来像一个文弱书生。
“她挺厉害的。”他开口道,“她让我觉得,有点儿后悔了。觉得有点儿,有点儿对不住……呵,反正也不会再见。”
“拜你所赐,你的亲侄女已经一无所有了。”乔倚夏冷冷道。纵他有千万个苦衷,她也无法谅解这个十恶不赦的狠心“叔叔”。
他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她说得对,只要曾经拥有过,就够了。”
乔倚夏不再看他,将车窗升至最高,脑海中回想着那首小提琴曲的旋律,总结起路西绽精彩的破案教学过程。她不仅协助她们八组迅速侦破了案子,且“因材施教”,洗涤了一个罪犯充满污垢的心。在陈家,她对陆远平说“凶手已经找到”时,就是击溃他心理防线的第一步,或者是说将他彻底激怒的第一步。
陆远平的心中无疑是挣扎的,一方面人天生恐惧死亡,尤其是像陆远平这般愤世嫉俗慨叹命运不公的人,报复心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剧,可另一方面他对于发妻的心痛和不舍让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困境。她故意将卢桂萍病危的消息透露给陆远平,她在逼他,在逼他做出一个抉择。
事实上,路西绽早在某个乔倚夏未知的时刻便知晓了真正的凶手,正如她所说,她只是在对谜题的答案进行验证。她将这样一个凶恶的连环杀人凶手带回家,看似无畏无惧,实则是揣度出了他的心理。发妻将死,逃亡对他来说也是苟且偷生。
陆远平看起来冥顽不灵,实际上心中的城墙早已在慢慢的土崩瓦解,随后,这位聪明的教授利用,也就是心理学上经典的黑暗效应,将其置于昏暗环境之中,让陆远平减少戒备感而产生安全感,而在安全感产生的同时,心中脆弱的一面也将暴露无遗。他不会记得他是一个罪犯,他也不会提醒自己坐在他面前的是高他一等的教授,黑暗里,由于身份地位所产生的压迫感都会降到最低。
如此一来,即便是内心坚硬如钢铁的人,也不得不被融化成绕指柔了。
下车之后,站在门口的陈念微几乎是发疯一般地飞奔到陆远平面前,双手抱住陆远平的肩膀,眼泪被吹散在这寒冷的冬日里。
“爸爸,你是我爸爸对不对,爸你告诉他们,你告诉他们是他们搞错了,不是他们想的那样。”陈念微情绪过于激动,像是被哽在喉咙的泪水给呛到了,停顿了片刻,“爸你快说啊来不及了!”
陆远平平静的看着这个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侄女,垂下头说道:“我不是你爸爸。”
而在陆远平开口说话的那一刻,陈念微才终于松开了紧紧握着陆远平肩膀的手,瘫倒在了地上,商陆和白英将她扶起来,看着她如一潭死水的眼睛,看着她无声的哭泣。
陆远平被押了进去,白英帮陈念微擦着脸上止不住的泪水,听她淡淡地说道:“爸爸,没有了。”
局子里的人都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陆远平,但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起伏。在赶往医院的路上,他几乎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悲怆心情,他想,他一定会带着仇恨的目光去面对死亡,去控诉这个对他不公平的人生。因为一直到那一刻,他仍旧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罪恶滔天的事。比起自己的杀人不眨眼,他更瞧不起陈安和的道貌岸然。他痛恨这个世界,怨恨每一个衣食无忧的人。
他想,他能够跟这个不公的世界最后做出对抗的,大概就是自己坚定不移的恨了,可当这股浓浓的怨恨真的灰飞烟灭之时,滋味却好像没有那么难受。
他说不上来路西绽厉害在哪里,她的读心术的确很厉害,她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可只有陆远平自己知道,真正打动他的并非她那高明的读心术,而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把自己当成罪人来看待。在世人的眼中,杀人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在路西绽的眼里,他读到了一种平等,她不用法治的观念来捆绑自己,而是从他最珍视的情感之上惊醒自己,从而使他找到了自己这一生的价值,那就是跟卢桂萍坚贞不渝的爱情,上天待他,终究不算太薄。
从头到尾,路西绽都没有说过他是罪人,可就这种不说,才让他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他真的是一个罪人。
他输了,输的很彻底。
凶犯落网,高局对八组赞不绝口,石韦自然很不客气地接受了高局对于八组的一切表扬,只有乔倚夏将一切都归功于路西绽,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乔倚夏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已近晚上九点,顾不得吃完商陆买来的盒饭便急匆匆地开车赶回了路宅。
陆远平说他输了,可是她呢,这一场跟路西绽之间的游戏,她又能算得上赢吗?
许是早上又受了些寒气,路西绽的气喘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是又加重了几分,所以极其厌恶吃药的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吃下酮替芬和平喘宁。
“路教授,抱歉,今晚工作得有些晚。”话虽如此,可比起通宵的时候也已经好上了许多。
路西绽摘下银丝边框眼镜,捏了捏眉心,对她说道:“厨房里有菜,饿了自己去热。”
“没关系。”乔倚夏摇摇头,坐到路西绽旁边,俏皮地弯弯眼睛,“我不饿。”明明她是路西绽的保姆来着,现如今却怎么看怎么像身份倒置,让她心中过意不去。
“饿不饿,你说了不算。”路西绽淡淡道。
乔倚夏疑问道:“我说了不算?”
“我说你饿,你就是饿。”
听着路西绽傲娇的话,乔倚夏忍住发笑的念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好,路教授,我饿了,我等会就去热菜吃。”
路西绽干咳一声,继而又是一副高贵冷漠之姿:“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以你的表现,我很难给你打出及格分。”
怎会没有话要对她讲,白天路西绽的分析刻意回避了几个问题,比方说车内的小提琴曲,比方说书房中的秘密,乔倚夏知道,这是属于她们之间的秘密。而这个案子也的确证明了乔倚夏的想法,也就是路西绽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每一句话都需要细细的去斟酌,方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原来路教授早就知道陈安和与陆远平双生的秘密了。”所以才会反复放那首《双生花》给她听,可惜她却没有能够早些领悟到她的用意。乔倚夏看着路西绽精致淡雅的侧脸,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延展开来,像是一幅山水画卷,“我着实没有想到,遭到家里人反对的会是陆远平。”
在去奶茶店见陈念微之前,路西绽对乔倚夏说,关于家庭阻力的分析,她只能给她打八十分。在乔倚夏判断二人家庭原因的过程中,她潜意识里把家庭的反对归结到了女方的身上,运用惯性思维指出了一条错误的方向。若非此后的办案过程有路西绽提点,他们怕是还要浪费许多不必要浪费的时间。
“逆向思维看似极端,但在许多案件的侦破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路西绽道。
“其实路教授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听着乔倚夏突如其来的称赞,路西绽不语,曾有不计其数的人说过她精明抑或灵气,却是第一回有人用善良来形容她。乔倚夏继续说道,“我想,陆远平夫妇那早亡的孩子定然也是令他误入歧途的一个因素,但路教授白天同石队解说的时候却不曾提过一个字。”
路西绽的脸色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的声音仍旧淡漠,而淡漠之中却又添了几分的柔软:“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被外人所知晓的过往。破案固然重要,可没有必要把别人的伤疤公之于众。”
在初见路西绽时,这个年轻有为的教授给乔倚夏的第一印象就是清高倨傲,她不像是那种会对罪犯产生恻隐之心的人,或者用更夸张的词语来说,路西绽很容易给人一种铁面无私的感觉。可接触下来之后乔倚夏逐渐觉得,她的内心并不冰冷,甚至有着比寻常人更加炽烈的温度。
乔倚夏生性孤僻,不喜亲近别人,可路西绽却像是一本精彩绝伦的书,让她想要读到最后。
“多亏了弗洛伊德先生,我才解开了双生的谜题。”乔倚夏掌心向上将手背放在沙发上,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陈叔叔生前,是一个嗜书如命的人,他博学又多才,中学时代还曾经是我们班许多女生心中的男神,陈叔叔非常看重他书房里的每一本书,对于他来说,那是比金钱还要更加珍贵的宝物,是他的命根子。”
每个人都有格外珍惜的东西,就如同藏书之于陈安和,乔倚夏相信,无论陈安和精神失常到什么地步,都断不可能将他的柜中书随意摆放。文化人有一个共同点,尤其是像陈安和这种常年研究心理学的医生,他们对于图书的摆放有着严格的要求,为了便于查找,他们会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来摆放图书,而不是像今天乔倚夏所看到的那般,那本弗洛伊德的典藏书两侧摆放着与之毫不相干的《海国图志》和《国学概论》。
“高二的时候陈叔叔带我参观过他的宝贝书房,精美,整齐极了,甚至不亚于一个小型的藏书阁。可今日当我再次站在同样的地方,却没能第一眼看出异常。”乔倚夏摇摇头,略带遗憾地说道,“更加愚蠢的是,我手里捧着那一本《心理学入门》这么大一个漏洞,都没能一眼看穿。”
陈安和在心理学的领域声望极高,像是《心理学入门》这种书完全是留给新手来看的,他根本没必要多年之后再重新拿出来研究。就算是精神失常,也不至于到了失忆的地步。
路西绽眉眼柔和了一些,不似方才那般锋利,她挑挑眉,用一种妙不可言的语气说道:“弗洛伊德先生早已入土为安,可不会开口说话。”
乔倚夏眸色温柔地看着路西绽,按捺住想要给她一个友好的拥抱的冲动:“非常感谢,路教授。”
☆、第22章 缓缓流淌
“乔。”路西绽并没有因为她的感谢而松懈,反倒是神色严肃地侧头看向她,同她四目相对,“你的领悟力的确不低,但我给你一个忠告,永远不要用你自己的心思去揣度他人。你说陆远平丝毫不在意陈安和的那座金山,我可一点都不认同。”
乔倚夏回想起白天她跟石韦的对话来,再次觉得路西绽的记忆力和敏锐度异常高,每一句话她都能刻印在脑中。
路西绽继续说道:“只能说,比起那座金山,他有更加在意的东西。”路西绽端起茶几上的精致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有些发痒的喉咙,强压住咳嗽的念头,“你有没有想过,他如果只是想救妻,为什么要费力去看那些对他来说难度极高的书籍,以陆远平的文化程度,陈安和书房里的每一本书都跟他的世界格格不入。他如果只是想要钱,其实方式有很多,就算卖车瞒不住陈念微又如何,只要有钱,只要能够不耽误妻子接受医疗就够了,可他却还是在敛财的同时维持着他‘陈安和’的身份,这是为什么。”
乔倚夏握紧了拳头,脑子里再次闪现出了陆远平的那张脸,以及他绝望淡然的眼神。乔倚夏浅浅呼出一口气,将目光从路西绽身上移开。
“因为他不仅仅在乎陈安和那座金山,还企图永久地占有陈安和的身份,成为真正的陈安和。”乔倚夏抿唇道。
“对于一个庸夫俗子来说,只要能够解决眼前的经济危机就足够了。但鸿鹄终究是鸿鹄,长久以来被捆绑的翅膀终于伸展开来,他岂会放弃翱翔在属于自己的一片天。”路西绽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不再赘言,起身欲上楼。
乔倚夏却鬼使神差地拉住了路西绽的手。
她的手很软,却有些微凉,让乔倚夏不自觉地想要给她多一些温暖。路西绽很显然没想到她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举动,却没有将手抽出来。
“路教授,我想知道,你将他带到宅子里的目的是什么。”这是乔倚夏百思不得其解的,路西绽是这次高局请来的外援,按理说协助找到真凶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何须大费周章替他解开心结。
路西绽依旧没有甩开她的手,只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说道:“孔子曾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很巧,我与孔圣人的想法完全一致,很欣赏他所倡导的先教后刑,将不教而杀为之虐的观点。这也许就是巨人跟巨人之间的不谋而合吧。”
乔倚夏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个古怪的教授还真是出乎于旁人的意料之外呢,穿着洋气又时髦的衣服,室内装潢充满着现代感,却是孔孟思想的拥护者。
“好了乔警官,我给你及格分。”而听着路西绽的话,乔倚夏心里却丝毫没有欣喜之意,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让路西绽有些发疼。
路西绽漠然道:“乔警官,你再这样无礼下去,我真的要起诉你了。”这道貌岸然的乔倚夏,身份‘卑微’的佣人,竟敢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开,真是胆大包天。
“我明天就走。”乔倚夏起身,同路西绽相对,两个人身高相仿,所以路西绽并没有让她有太大的压迫感,“不过在此之前,我要确认一件事情。”
话罢便不管不顾地双手握住路西绽的肩将她掰过来正对着自己,不容置疑地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路西绽倔强不肯吃退烧药,早上出门外面又寒,也不知好透彻了没有。确定路西绽的额头凉凉的,没有回热的迹象,乔倚夏才将手移开,点点头说了声不错。
路西绽自小有些清高,鲜少有朋友,随着年龄的增长,那股子傲气愈发明显起来,没有人敢靠近她,更别说亲近她了。像乔倚夏这般迎难而上的,倒是第一个。
“莫名其妙。”路西绽拉开同乔倚夏的距离,微微皱了皱眉,而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边上楼边说道,“吃过饭之后将碗筷洗干净,低于三遍我会给你扣分,一直扣到五十九分。不要妄图偷懒,你那点小伎俩逃不过我的法眼。”
乔倚夏歪歪头,越发觉得她可爱。走到厨房,看着在餐台上被摆放地好好的两菜一汤,乔倚夏心中瞬间被浓浓的暖意充斥,自工作以来,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肚子饿了之后回家就能吃一顿好菜的感觉了。路西绽是一个很体贴的完美雇主,她聪明而貌美,天生就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厨房这种地方看起来跟她格格不入,可她又能把每一件事情做的很好。
吃着路西绽为自己炒的菜,乔倚夏暗自做了一个决定。她不洗碗了,绝对不要洗了。
约莫十一点半的时候,乔倚夏走到路西绽卧室门前敲了敲门,门内传出了路西绽一如既往冷冰冰的声音,乔倚夏扬了扬唇角,用刚刚好的音量说了声晚安。
许是这几日奔波太过疲惫,回到三楼偏房之后乔倚夏未想太多就入了梦。而路西绽则违背了自己制定的作息时间,在乔倚夏道过晚安之后离开卧室去了书房为自己的最新论文进行最后的收尾以及修改工作。换作以前她熬夜工作,定会让青烨隔一个小时帮自己热一杯牛奶来提神,但如今想着乔倚夏已经睡下了,一向工作起来就会聚精会神的她头一次分神自己去煮了牛奶。
路过楼梯口时路西绽敏锐地听着楼上似乎隐约传来了什么声音,很浅很轻,若是寻常人根本不会发现。
这种类似乎呼救的声音随着路西绽在楼梯上的走动愈发清晰起来,乔倚夏略带哭腔含糊不清的话语让路西绽不觉中加快了步伐。
“别走,倚辉,倚辉我是姐姐,你拉住,倚辉快拉住我的手!”
打开房门之后路西绽顾不得身子的不舒服一边按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坐到乔倚夏的床边开始摇晃起她来:“乔,醒一醒。”
“啊!”乔倚夏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睁着一双眼睛,汗水浸染了她的发丝,她直直地坐着,像不带一丝生气的傀儡,“小辉。”
路西绽知道,乔倚夏是梦魇了,若是此刻不叫醒她,怕是等她自己惊醒时会更加恐惧。乔倚夏看似清醒了,却又好像没有完全清醒,她颤抖着捏住路西绽的肩膀,乔倚夏身手极佳,原本力气就大,此刻情绪失控更是不知轻重将路西绽捏的很疼,她拼命摇晃着她,汗水汩汩冒出来:“小辉呢?他还好吗?他在哪里!”
路西绽忍着肩膀的剧痛淡淡道:“他很好。”
乔倚夏这才慢慢放开手,低着头喃喃道:“姐姐错了,原谅姐姐罢。”继而双手紧紧抱着头,看起来异常痛苦,甚至用右手狠狠拍着自己的脑袋,“你饶了姐姐吧,姐姐头好疼,姐姐要疯了!”
“倚辉很关心姐姐。”路西绽握住乔倚夏使劲拍着自己头的手,安抚她道,“安心睡觉,才能不让倚辉担心。”
她的话似乎有魔力一般,明明冰冷的很,可在乔倚夏听来却是那么柔和,还有那双充满灵气的双眸,此刻这样认真地望着自己,教她什么都不畏惧了。哪怕是恶鬼缠身,她也敢去面对。乔倚夏不管不顾地抱住她,将自己埋入她的怀中,却一句话也不说。
对于路西绽而言,她甚为厌倦这类亲昵的动作,她自小性格清冷,抗拒与父母的拥抱牵手,自然也不曾想过会同别人有这样亲近的举动。但感觉到乔倚夏的颤抖,她无法将她推开,却又同样无法对她有所回应,只得僵直着身子安静地坐着,等着她的情绪慢慢恢复。
房间里的小桔灯氤氲着淡淡的光,将路西绽和乔倚夏笼罩于一片金色花海之中,乔倚夏紧紧闭着双眼,不住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她自小胆子就比同龄孩子要小一些,一直到成年时还要开灯睡觉,长时间的黑暗会剥夺他的安全感,在十八岁之前,她从来不曾想过未来自己会从事刑侦工作,若非发生了那件事,若非那人就这样永远消失。
她永生难忘的人,她的小辉。
打那之后,她放弃了自己长久以来深爱的写作,放弃了北大汉语言文学的梦想,在志愿栏里毅然决然填下了警校,当她终于穿上警服的那天,她发誓,她要让远在天堂的倚辉,安心地闭上双眼。
时间在点滴间流逝,听着耳畔传来的均匀呼吸声,路西绽将她轻放于床上,让她的头可以以一种舒服的姿势枕着枕头。
路西绽完成工作回到房间时已近凌晨两点,一片黑暗之中她睁着一双眼睛空洞地望向天花板,一阵庞大的孤独朝她席卷而来,让她顿时倍感清醒。
翌日清晨乔倚夏接到石韦的电话,说是这次她们八组破案效率极高,高局为了鼓励同志们特批休息一日,这对于警务人员来说无疑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他们与寻常人不同,莫说周六周日,就连春节都要紧绷着神经,没有假期一说。
如此说来,倒真是要好好感谢路教授了。
☆、第23章 曼妙时光
乔倚夏洗漱完毕之后特意看了看时间,刚过六点半,想着路西绽应该刚刚起床,自己应该还赶得上为她做一顿早餐,然而,她果然摸不透这个高冷教授的作息时间,当自己兴冲冲走下楼时,那人已经盘好头发,手中端着高级玻璃杯在沙发上优雅地品尝皇家牛奶了。
不过这次餐桌上没有摆放食物,乔倚夏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好声好气地说道:“路教授,我去做早餐。”
“在此之前,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路西绽仍旧未施米分黛,她身着一袭素白色镶嵌蓝色欧根纱花边的长裙,头发高高绾成一个发髻,浓密的发丝中那款香奈儿新款山茶花头饰将她衬得格外高贵。她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眉眼上挑,明明坐着,却以一种更强的气场仰视着身前的乔倚夏,“还是说,乔警官对于五十九分有一种强烈的渴望。”
乔倚夏知晓她的意思,她是在质问自己昨夜没有将碗筷洗好的事情。她眨眨眼睛说道:“我忘记了。”
“嗯,那现在去洗好。”
“然后呢?”乔倚夏追问道。
“然后做早餐,我很饿。”
乔倚夏心下有些不解,自己昨天明明没有听她的话将碗洗干净,她怎么完全没有提到要给自己扣分的事情。最终她还是忍不住问道:“路教授,我没有洗碗。”
“哦。”路西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我原是说过要扣到五十九分的,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念你认错态度良好,我再给你加一分。”
“其实。”乔倚夏先是欲言又止,而后又鼓起勇气说道,“不加也可以。”
路西绽起身同她相对,那双澄澈灵动的眼睛凝望着乔倚夏的双眼,路西绽的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可乔倚夏却在路西绽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笑意,或者说是,讥讽的笑意:“我这个人一向是赏罚分明的,一定要加。”
意识到路西绽在戏弄自己,乔倚夏自然也不甘示弱,这腹黑的教授是算准了自己想要留下来,故意跟自己对着干,乔倚夏勾勾唇角,一步一步逼近路西绽,路西绽尽力维持平静,但紊乱的呼吸节奏却已经出卖了她。乔倚夏深情地看着她的双眼,道:“教授。”
“如果你是想要称赞或是感谢我的话,我劝你不要用太幼稚的成语。”路西绽淡淡说道。
“我是想说,牛奶不适宜空腹饮用。否则胃很容易不舒服的。”乔倚夏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仔细观察着路西绽的表情变化,“这是常识。”而后不再看她,转身向厨房走去。
路西绽看着她高傲离开的背影,略带生气的坐在沙发上,重新端起了牛奶杯,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而后轻轻闭上眼睛,看起来格外享受牛奶带给她味蕾上的刺激和精神上的愉悦。看着被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杯不以为然地说道:“竟然将我跟那些凡人相提并论,真是愚昧透顶。”
她路西绽可不管旁人空腹喝牛奶会否呕吐,可她是一定不会的,因为在她眼里,人分为两类,但不是女人跟男人,也不是好人跟坏人,而是,路西绽跟其他人。
餐桌上,看着乔倚夏为自己煎的蛋,路西绽甚至在吃的过程中不愿多看一眼,她很怀疑,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将蛋煎得这样不美观。
看着路西绽一言不发的样子,乔倚夏秉承着调节尴尬气氛的原则开口道:“路教授,这蛋是不是不太好吃?我已经两年没有做过煎蛋了,你就包涵些,我以后会努力的,尽量让你吃的开心。”
路西绽用餐纸擦了擦嘴唇,终于将目光定格在了这个被吃掉一半的煎蛋上:“乔警官,你真的很厉害。”
“真的吗?路教授是觉得味道还可以?”乔倚夏有些惊喜,毕竟她自己吃起来,都觉得有些过度油腻,而且有些地方还有些糊。起初她还担心路西绽会索性不吃。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么遭。
路西绽轻吐了一口气:“若不是吃了乔警官,我真的无法相信这普天之下竟有如此笨手笨脚的人,几乎使我的三观发生了严重的改变。”看着乔倚夏越来越黑的脸色,路西绽将双手优雅地放在餐桌上,向前移了移,“另外,请乔警官跟我解释一下,‘以后’的意思。”
乔倚夏原先脾气就算不得好,被她这般羞辱,免不得恼羞成怒,她狠狠地将筷子摔在桌子上,发出剧烈的声响,而后凌厉的眼神迎上路西绽的目光,却又勾了勾唇角,看起来异常怪异:“我承认我的智商不高,但智商低总比情商低要好得多,你说呢路教授?另外,既然路教授如此蕙质兰心,又如此崇尚孔孟之道,那自然应该秉承着仁爱之心拯救一个笨手笨脚的警察造福全人类不是么?我说的没错吧,如果有不妥之处,还望聪明绝顶的路教授指点一二。”
路西绽安静地看着乔倚夏,眼神之中未有任何波动,像是在听对面的人讲述一个梦幻又浪漫的故事一般。她的确不意外,因为从她见乔倚夏的第一眼起,就没有将她同弱者划上等号。
“乔警官,你说了这么多话,总结起来,不就是四个字么。”路西绽冷冷道,“你,不,想,走。”
乔倚夏一时吃瘪,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再加上,路西绽说的话,的确也是实话,她确实不想走,不仅在青烨回家探亲这段时间不想走,甚至于更久,更久,她都不想走。
看着乔倚夏脸颊微微泛红的样子,路西绽摇摇头一副叹惋的样子感慨道:“明明四个字就可以说完,偏偏要说这么多,凡人还真是有闲情逸致。”
不知为何,每次同路西绽对话,乔倚夏说得少占下风,说得多却仍旧占下风,自己轻而易举就能够被路西绽激怒,而路西绽却从未在自己面前展露过任何情绪,始终一副淡漠之姿,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不过这大概也正是她的魅力所在,正是吸引着乔倚夏的地方吧。
铃声拯救了这尴尬的气氛,拯救了陷入深深后悔的乔倚夏,她迅速离开了餐桌,而后听到了电话那头那甜美清脆的嗓音,兴高采烈地唤着姐。
这电话是舅舅家的表妹打来的,她们自打小时候就经常在一起玩,关系亲近得很,只不过自从乔倚夏去外地念大学之后就鲜少见面,毕业之后又留在了外地工作,两人相见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此番表妹来到了乔倚夏所在的城市,自然令她欣喜不已。
重新回到餐桌前,路西绽已经吃好了早餐,吃过这油腻的煎蛋之后,路西绽不免多喝了几口水,否则她不会因空腹喝牛奶而呕吐,倒是会因为这独特的煎蛋而痛苦不堪。
“路教授,你今天有空吗?”乔倚夏问道,“你帮了我们八组一个大忙,高局因此给我们八组放了一天假,我请你吃饭,如何?”
“我很忙。”
“就吃个饭而已嘛,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乔倚夏放软语气说道。
“乔警官,你当我是聋子?”路西绽微微皱眉,“既请了妹妹,又请了我,一顿饭送出去两份人情,并且叫我陪同你一起去见你妹妹,还在无形之中提升了你的档次,你倒是真会算账。”
原来方才自己同妹妹讲话全被她听了去,乔倚夏一时之间觉得有些难堪,但她发誓,她绝对是真心真意地想请她吃饭,绝对没有利用她的意思。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无论她说什么似乎都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我并没有偷听别人讲话的习惯,但是你讲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着实刺耳。”
听着路西绽带刺的话,乔倚夏略带无奈地摇摇头,淡淡一笑。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以往那个不爱笑,不爱讲话,喜欢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的自己,在遇见路西绽之后渐渐发生了改变,笑得频率越来越高,放空的频率越来越低。明明认识路西绽没有几天,可她的身上却好似带着一种魔力一般,让人不能自持。
“你总要给我一个向你表示谢意的机会嘛。”乔倚夏赖皮道。
“那好。”路西绽将手平摊于餐桌上,天光蔓延进来,将她的容颜衬托得格外美丽,“推掉你的饭局,跟我去一趟北郊。”
北郊,那是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晦气之地,那一片荒地原是一座山坡,甚至还有人去露营野餐,但经历岁月的变迁,时至今日,已经演变成了乱葬岗。传闻总是有邪灵出没,因为大多数被埋葬于乱葬岗的人都是一些命途多舛的人,积怨过深,恐怖的很。
从事了这么多年刑侦工作,乔倚夏早已不向儿时那般羸弱,自是不怕的,只是她不解路西绽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乔倚夏的手机在餐桌上发出了震动声,是商陆发来的信息,看着乔倚夏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颤抖地右手,路西绽放柔了目光,低声说道:“陈念微出事了?”
乔倚夏把手机放在一边,双手手掌捧住自己的额头,看起来非常沮丧:“说是患了失心疯。”
身为陈念微的朋友,虽然算不得闺蜜,但总归还是有一些交情的,陈念微以前是那样娴静沉重的女孩,念书的时候年年三好,性子又善良,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可上天对她终是太不公平,在一个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里,剥夺了她最珍贵的一切,让她孤身一人去迎接未来的岁月。
说不上来是自责还是惋惜,总之总是令乔倚夏觉得郁结在心。
“吃饱之后收拾好,随我去北郊。”路西绽起身,朝客厅那边走去,“饭局的话,暂时不必推了。”
☆、第24章 我要追你
过后,仍旧是乔倚夏开车,路西绽坐在后座,原以为经历了这次的案子,两个人的关系能够亲近几分,路西绽对自己不会似之前那般冷漠,但果然只是乔倚夏自己以为罢了,路西绽根本就是一个教人猜不透的冰块,哪怕是盛夏的烈日,也无法融化她那冰冻的心。
路西绽始终不语,加之乔倚夏心情也算不得太好,这一路也就在静默中安然度过,不过北郊距离路西绽的宅子并不远,北郊的确阴森,但跟夜间的路宅附近相比,只怕是小巫见大巫。
下车之后,路西绽拢了拢自己的黑色长风衣,周围散发着一股浅浅的香味,乔倚夏看了一眼她的侧脸,不由得问道:“既然出门还要换衣服,路教授方才在家里又何必穿裙子?”
“我衣服多,不行吗。”路西绽看也不看她,兀自向高处走去。
乔倚夏没应答,跟了上去。的确,她不止衣服多,且各个是名牌,像是今天穿得这件黑色的长风衣,应该是高级定制的,颜色虽单一,却独一无二,尤其路西绽个子高挑,穿上之后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场。
这坡上崎岖得很,杂草丛生不说,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一路走来,看见了许多个歪歪斜斜的墓碑,阴森得很。
感觉到身后的乔倚夏惊吓的声音,路西绽回头,发现乔倚夏踩到了一只野狗腐烂的尸体,她淡淡地说了句:“不用怕。”
“路教授,可以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吗?”乔倚夏的确不怕鬼,可她没说过她不怕动物,更没有说过不怕动物的尸体,她一直对于猫和狗有一种恐惧感,莫说触碰了,就连间隔太近她都会觉得不舒服。
“陆远平对陈安和的尸体进行了焚烧,但只有像火化炉里那种一千摄氏度以上的高温才能彻底将人的尸体烧成灰烬,否则就算时间再长,甚至于加上汽油做助燃物,得到的也只会是一具烧焦了的身体。”路西绽边走边说道,但却在乔倚夏受惊之后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不至于给她太大的压力。
乔倚夏方才明白了路西绽的意思,原来她青天白日来到这等晦气之地是为了寻找陈安和的尸体。陆远平虽然认罪,且陈念强及保姆和高明三人的尸体均被肢解,然她们却忽略了陈安和的尸体并未被寻到,或者是说,跟凶犯伏法这件事比起来陈安和的尸首问题早已被大多数人抛之脑后。
乱岗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臭气,混合着腐烂的味道,叫乔倚夏不自觉用手掩住了鼻,但同样洁癖的路西绽却看起来淡然自若,甚至不惧脏臭越来越向里面走去,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一些尸骨和垃圾。
乔倚夏也向里面走去,弯着身子同她一起寻找。山坡里刮着阵阵冷风,路西绽的不适感没有昨日那么明显,应是昨日吃了药之后起了些作用。
“教授。”
路西绽闻声朝乔倚夏这边走来,只见她修长的手指指着一堆垃圾之上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头颅,以及其它零零碎碎的一些四肢,旁边还有一把尖刀,但上面没有任何血迹,看起来像是被焚烧过了。
这个人,应该就是陈安和无疑了。
路西绽无畏无惧地伸手触摸着被烧焦了的头颅,发现牙齿仍然是完好无损的:“通知你的同事,拿去检验科做进一步详细检验,应该没有错了。”
乔倚夏点点头,表示明白,继而说道:“不过,既然你已经猜到陈叔叔的尸体会被丢弃在这里,为什么现在才说?”
路西绽直起身子,拿出湿纸巾仔细地擦着自己的手:“如你所想,陈念微是个脆弱的人,若是让她知道她的亲生父亲落得这样的下场,你以为她还会有心思协助你们办案?”路西绽把用过的纸巾塞到乔倚夏手里,“再者,尸体就在这里,不会自己走,可这案子牵涉范围很广,陈安和名声又响,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案子一天不破,老百姓就会惶惶而不可终日,孰轻孰重,你心里清楚。”
局里很快来了人,而乔倚夏则随路西绽一同离开,脑海中回想着面目全非的陈安和,乔倚夏觉得心头有块石头,回想起整桩案子,几乎可以用闹剧而形容。陆远平因妻子而杀人,最终却又因妻子而醒悟。破案速度之快超出了高局的想象,看似是八组人的功劳,实则乔倚夏只觉同她们八组的人并无太大关联。一切全部都在路西绽的掌控之中。是她将嫌疑锁定在了陆远平的身上,又是她让陆远平洗干净了自己肮脏的心。
“你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路西绽开口道,令乔倚夏微颤了一下,有个路西绽在身边,真不知时好时坏,时不时就用读心术来窥视自己,“若不是你,现在的陈念微不是呆在疗养院里,而是跟她的父亲一样,躺在乱葬岗上。”
“我?”
“陈念微报案之后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去过陈家吗?”路西绽平静地说道,往下走着,“若不是作为警察的你的造访让他无形之中感到了恐惧和压力,我相信陈念微无法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乔倚夏放慢了脚步,脸色微红:“路教授,你怎么这么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想要破案,就必须在第一时间了解跟案情有关的所有讯息,结合历史上的一些经典案例进行推测,而后进行验证,最后百分百确认。”
“路教授。”乔倚夏定住脚步,站在原地,提高了语调,而路西绽也停下来,转过身子同她相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路西绽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基本常识罢了,你念书的时候都没有听过课么?”
“你一直在引导我。”明明说要跟她打赌,却完全没把她当成对手,从头到尾都在引导她,给她正确的思路,乔倚夏不明白,路西绽究竟为何要这样做,“路教授,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可是我冥冥之中觉得……”
“那就是你的错觉。”路西绽打断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乔倚夏心下气恼,她并没有误会路西绽对她有什么其它的感情,只是想问路西绽是否已经把她当作了朋友,然她态度冷淡,让同样心高气傲的乔倚夏下不来台。只见路西绽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乔倚夏也不想自讨没趣,而突然窜出来的一条黑色小狗让乔倚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路教授。”路西绽不回头。
“路教授。”仍旧不回头。
“路西绽!”
路西绽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平日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乔倚夏被一条小狗吓得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觉得好笑:“这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乔警官。”
“西绽!”乔倚夏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那条狗正在盯着她,慢慢向她靠近,她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情急之下,额头上甚至渗出了涔涔的汗,“你帮帮我,我真的很害怕。”
那小狗的确是离乔倚夏越来越近了,看起来是想要去嗅一嗅乔倚夏身上的味道,路西绽加快了步伐走过去低低呼喊了一声,小狗果然将目光转移到了路西绽的身上,只见路西绽弯下腰,双手作捡东西状,那小狗马上就往远处跑去,隐秘在了丛林里。
这是乡下的人常用的一种方法,通常狗看到弯腰的人就会远离,因为在他们潜意识里那是捡石头的动作,出于自我保护的天性,狗狗一般情况下会迅速离开。
“狗是人类忠实的朋友啊,乔警官。”路西绽看着深呼一口气的乔倚夏,哭笑不得地说道。
“我害怕。”这次乔倚夏没有理会路西绽的讥讽,看起来真得受了惊,眨眼的频率高了许多。每个人都有软肋,她乔倚夏也不例外。
而路西绽自然也不会选择继续调侃她,放柔了语气道:“好了,走吧,这次你走前面,我在后面。”后面多一个人,也就会多一份安全感。
乔倚夏猛地抱住她,柔美的面容上氤氲着幸福,路西绽的身子还是那么僵硬,不给她丝毫的回应,不过没有关系,她抱得到她就好了。
“谢谢你西绽。”乔倚夏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在她的耳畔低声说道。
路西绽仍是不回应她,却也没有推开她,只是用她们初次对话时那般冰冷的语气对她说道:“谁允许你这样叫我的,我跟你并不熟。”
“没关系。”乔倚夏赖皮地抱紧了她几分,“久了就熟了。”
路西绽终于忍无可忍将她推开,微微蹙眉,看似有些愠怒:“谁允许你抱我的,你洗手了吗?你衣服消毒了吗?乔警官,我看你根本就是一个外表清心寡欲,实则无赖至极的女流氓。我们的雇佣关系到此结束,送我回家。”
“路西绽。”乔倚夏拉住欲要离开的路西绽的手,她却一副头也不回的样子,“我要追你。”
☆、第25章 嘴硬得很
而路西绽,莫说羞赧,甚至于那张精致的容颜之上连半分惊讶都没有,像是看笑话一般地看着乔倚夏,路西绽漠然地耸耸肩,转过身子,不再理她,朝下方走去。乔倚夏也不沮丧,小跑了几步,挡在了她的前面,挑挑眉毛眉眼弯弯地说道:“你说过的,我在前面走。”
论起赖皮,若乔倚夏排第二,怕是没有人衬得起第一。
回到车里之后,路西绽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正巧同乔倚夏对上了目光,路西绽慌忙将眼神移开,故作淡定,乔倚夏看着她少有的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更是欣喜。表妹贪玩,说是已经在商城逛完了,正在餐厅等着姐姐过去。
乔倚夏甚至没有问路西绽的意见,便不管不顾将她载到了餐厅,好几次路西绽想要将乔倚夏赶下去却开不了口,看着她一副自己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路西绽更觉郁结在心,原本减轻了的胸闷也加重了几分。
而对于乔倚夏来说,短短几天的相处,她虽然不敢说自己了解路西绽,可却也洞察到了几分她冰冷外表下那颗善良炽热的心,其实路西绽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难以亲近,只不过她给别人的第一印象注定了少有人愿意去靠近她,正因为这样,路西绽的社交能力很差,人缘不佳,更谈不上有什么朋友。但一旦愿意亲近她,很容易就能看得到她的心有多美。
她下车为路西绽开车门,路西绽显然犯了傲娇病,抱着肩膀笔挺地坐在后座不肯下去。乔倚夏没办法只得逗她道:“教授,你如果真的很想留在车里,我也不好勉强,不过车钥匙我就先拿走了,你就在车里一个人思考人生,我去餐厅跟我妹妹一起吃午饭。”
“钥匙给我。”
“不给。”
路西绽此刻不是同她开玩笑,而是真的有几分生气,她习惯了别人对她无条件的顺从,还从来没有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她的底线。
“那你走,我相信五分钟之后你就会接到你们高局的电话。”
“路教授饶命,我跟你开玩笑的,可不要跟高局告我的状。”乔倚夏努力示好,“这家餐厅的菜真的很好吃,下去看看嘛,你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再陪你去别的地方吃。”
路西绽烦闷道:“我刚刚去了那种地方,没有洗澡没有换衣服,没有心情吃饭。”
其实乔倚夏也有同样的困扰,虽然没有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总会还是去北郊走了一遭,心理上总是有些忌讳,总觉得身上味道有些怪异,她又何尝不想回家好好冲个澡,但奈何担心回家之后路西绽就不会陪自己出来,她只好出此下策了。
“姐姐!”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蓝雪梧那清亮甜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顺着目光循去,乔倚夏果然望见了刚刚从里面走出来的表妹,乔倚夏同蓝雪梧会挥挥手,用撒娇的语气冲车里的路西绽哀求道:“路教授,别让我被我妹妹嘲笑好不好?吃过这顿饭,将你送回家,我就会离开。”
路西绽终于同乔倚夏走进了餐厅,蓝雪梧先是给了乔倚夏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后俏皮地跑到路西绽的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很显然,路西绽接受不了这样亲近的行为,有些别扭地把手抽了出来,蓝雪梧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既然不让挽胳膊那就搭肩膀。
餐厅的环境很好,不算豪华但是格调很雅致,店里放着徐小凤的《南屏晚钟》,复古而别致的装潢将人带回了七八十年代,让人沉浸在复古的岁月里。客人不多,她们选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台上放着玻璃瓶装着的风信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姐姐,你好漂亮。”眼前留着齐刘海披肩发的女孩弯着圆圆的眼睛,煞是可爱,她上面穿着一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下身搭配着打底裤和红色蕾丝花边短裙,加上一双棕色棉靴,俏皮清丽的很。女孩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看着对面的路西绽,两个小酒窝很是漂亮。
路西绽说了句谢谢,就再也没了话,乔倚夏便开口向两个人介绍了彼此的身份。
“姐,你竟然有可以带出来一起吃饭的朋友了,不错噢,姑姑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蓝雪梧笑得很开心,一双大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桥。她家姐姐从小就内向,大人都说姐姐性格古怪,少有人能跟她处得来,而姐姐也就真的一直没什么朋友,本来蓝雪梧还很担心姐姐一个人在外地会受欺负,现在看来姐姐过得倒是还不错。
蓝雪梧也是可怜,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千里迢迢来看望姐姐,奈何姐姐带来的这个朋友比姐姐还要冷漠,不过好在蓝雪梧是暖场王,能够控制住一切场面。
“路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从小到大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比我姐姐还要漂亮的人,你是第一个噢。”蓝雪梧称赞道,她现在念大学,学校里倒是也有不少美女,但各个浓妆艳抹的,没有一个像路西绽一样完全不施米分黛却还能漂亮得像是神仙姐姐,“路姐姐这么年轻就当上教授了,真得好了不起。”
听着蓝雪梧对自己滔滔不绝的称赞,路西绽只是礼貌点头以示回应,而实际上她只想尽快离开这种让她窒息的地方,回到属于自己的天地,那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去。
这个餐厅里的菜色的确不错,五个菜一个汤,无论是素材还是荤菜看起来都让人格外有食欲,不过因着方才才去过北郊,路西绽食欲不佳,只夹了几次油菜喝了点汤。而一直到现在乔倚夏才发觉自己似乎真的有些为难路西绽,路西绽跟自己的表妹素不相识,加之她有洁癖,跟生人同吃一盘菜,对于路西绽这种人来说应该是一件极其难以接受的事情。
不过蓝雪梧倒是吃的开心,像是什么事情都影响不了她的食欲。
“姐姐,你今年过年都没有回家,姑姑姑父特别想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他们?”蓝雪梧吃着乔倚夏夹给自己的排骨,不忘八卦道,“还有,姑父帮你寻到了一门特别好的亲事,应该有跟你讲吧?就是品源集团的那个小开啊,他真的超帅的,说话声音特别温柔,你不知道,他看了你的照片之后双眼放光……”
“好了。”乔倚夏打断她,“这么喜欢的话,你可以收为己用。”
蓝雪梧撇嘴道:“我倒是想呢,只不过我现在大学没毕业,我老妈不肯让我谈恋爱。”
“那你也没少谈。”
“就让往事随风飘散。”蓝雪梧一副诗人歌颂大海的姿态说道,而后瞬间又恢复了本性,“姐姐,我跟你说正事呢,你说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当然我不是嫌你老,我是替你着急,你说你就一心扑在工作上,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那怎么可以嘛。”
“他配不上我。”乔倚夏喝一口汤,冷冷道。倒不是她心高气傲,只不过寻一个说辞罢了。
蓝雪梧瞬间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惊讶道:“沈珩那么帅你都看不上,那你想找什么样子的嘛。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纳兰容若,可咱们做人也得现实点不是?”她是承认,她家姐姐各方面都好,人美心善学历高,但再优秀的女人也是要有个归宿才好,“你说呢,路姐姐。”
蓝雪梧和乔倚夏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路西绽身上,路西绽望着窗台上的风信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得不错。”
原本心里很平静,早已习惯了蓝雪梧八卦的乔倚夏听到路西绽莫名地不爽,她真想问问她,怎么就不错了,她路西绽是有多嫌弃自己。乔倚夏把筷子放在餐盘上,勾起了嘴角,笑得令人发寒,蓝雪梧从小就特怕她这种不怀好意的笑。
“蓝蓝,沈家那公子哥对我有好感?”
“何止是有好感,姐姐我跟你说……”
“那好。”乔倚夏毫不留情地将眉飞色舞的蓝雪梧打断,“你让他去一次泰国,我就答应跟他交往。”
蓝雪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去泰国,为什么?”
“去做变性手术。”
此言一出,乔倚夏亲眼见证了蓝雪梧的脸从白到红,再到紫,再到红,蓝雪梧猛咽了几口口水,而后干咳了几声,将杯子里的芒果汁一饮而尽:“姐,虽说我曾经在美国呆过一阵子,思想比较开放,但是,你知道,当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我最亲的人的身上。”蓝雪梧看起来非常痛苦地用手抵住自己的头,一脸伤感,“你给我一点时间。”
蓦地,蓝雪梧猛地抬起头,左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右手先是指指乔倚夏,再是指指路西绽:“那你,你们……”
“小妹妹。”路西绽看着她问道,“你在哪里上学?”
“我么?我在浙江大学读大四。”蓝雪梧看着眼前漂亮得像副画的路西绽,突然有些紧张。
“这么说吧,若论档次,我跟你姐姐之间,隔了一百个浙大。”路西绽说罢无奈地耸了耸肩,垂下双眸。
乔倚夏顿时起了坏心,伸手揽住路西绽的肩膀,然后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装腔作势地摸了两下,不给她丝毫反驳的机会,一脸无奈地对蓝雪梧说道:“西绽这个人就是这样,嘴硬得很,我都习惯了。”
☆、第26章 战火又燃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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