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节
梅影夜行 作者:风载云旗
第7节
“世遥,幸亏是你,别人可能真顶不下来!”
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这话没别的意思,殷世遥对自己说,子苏说话从来管不住嘴,真没别的意思,他不过是想表示感谢,并且他认为这是句好话,仅此而已,真的,真的!
想马上好好睡一觉,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也许醒来就能全忘了,包括这三天,包括刚刚那句话。
“他还问我最近你在做什么,我说……”
“你怎么说的?”殷世遥立刻问道。
“我说你去了太子那里,可能要住一段。”
殷世遥忽然有了一种幻灭的感觉,仿佛最不想为人知的秘密突然被迫暴露在光天化日,没有遮掩也再没有余地。
“世遥,其实你不用介意,他已经不记得你了,再说他在杏花酒家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传闻,还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同时跟两个人睡过……”郁子苏坦诚地说。
殷世遥已经没力气问郁子苏是怎么回答的了,再熟悉的感觉也敌不过这种低劣不堪的品行,自己原本就烂得像一滩泥,只该被人嘲讽,狠狠践踏,怎么都不过份!只是楚不该打听这些,会弄脏他的耳朵,弄脏他干净的心。
后来殷世遥一直没有睡着,蒙在被子里流了泪,以往流泪都是因为对楚的思念,这次实在是心里太难受。
计划天衣无缝,所有人都相信许纪昌逃走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那天牢房的一个看守因为平日表现良好获得加薪,一高兴就请所有的看守晚上聚在一起喝酒,结果一醉方休,连钥匙都掉在了牢房门口,许纪昌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然后许纪昌“幸运”地发现有几个看守的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顺利地换了衣服,趁着夜色顺利离开了暗卫府。
可让人失望的是,陆离没有跟紧许纪昌,不小心跟丢了。
王阁领拍着桌子大怒,陆离脸色苍白,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最近一直生病,影响体力。”殷世遥说。
已经有一段时间,暗卫府总是飘荡着浓郁的汤药味,就是说话的这会功夫都能闻到。
“职责在身,有病也得扛着!不然就干脆告假,再回恩国寺去!”王阁领怒道。
陆离一直没提出要去修养,王阁领也没提过,这是用人之际,走一个少一个。事实上王阁领也做出过关照,叮嘱后厨熬药不要误了时辰,早上的训话让陆离可以不来,不过陆离还是尽量参加。
殷世遥想起以前陆离总是把熬好的药给自己端来,还专门去杏花酒家给自己送过药,现在他病了这么久自己从来没关心过,就主动到后厨把药端到了陆离的房间。
“趁热喝。”殷世遥觉得碗已经不烫了,就递到陆离手里。
陆离喝了几口,皱了一下眉:“真苦。”
“你又不是第一次喝,药哪有不苦的?”殷世遥说完又想起什么,“陆离,要是太苦,我去门口买点糖。”
“糖?是放在药汤里吗?”陆离突然有点发愣。
“那么大一块,能化开?我看小孩都是放进嘴里吃。”殷世遥说。
陆离没说话,连喝几口,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你等着。”殷世遥立刻出了门。
好像是果汁做的糖,有红的有绿的,从包装的纸里隐隐露出来,非常好看。
“喝完再给你。”殷世遥说。
陆离笑了:“你当我是小孩子?”
殷世遥也笑了一下,把糖放在桌子上。
“怎么还包了纸?我记得是散卖的,一把正好抓十个,不用包。”陆离说。
“我怕直接拿不干净,让他们包了一下。”殷世遥说。
“其实也没什么,”陆离说,“我刚拿过碗,手上还沾着药汤,你拿一块,我吃。”
“不行,我……我手脏。”
“擦一下。”陆离递过手巾。
殷世遥急忙退后几步:“不用了,糖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等等,你也尝一块!”陆离说着就把一块糖往殷世遥嘴里塞。
刚放进一半,陆离忽然又拿了回去:“对了,我喜欢吃这种红的!”
“你……别……”殷世遥说不出的尴尬,眼睁睁看着陆离把已经沾到自己舌头的糖放进嘴里。
“绿的给你。”趁殷世遥发愣,陆离把另一块糖放进殷世遥嘴里。
他怎么一点也不在乎?!不嫌脏吗?殷世遥觉得无地自容,扭头出了门,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受,连嘴里的糖也尝不出滋味了。
☆、第 26 章
接下来的日子相对平淡,平淡中带着涟漪。
郁子苏见到殷世遥就会随口说两句,比如评论某家客栈的房间大小,设施如何等等,关键之处当然不提,只用类似“温柔”之类的词一语带过。
殷世遥觉得有句话真的没错,“病向此中医”,听得多了越来越麻木。楚以前除了温柔有时也很强势,偶尔还会暴力,但对着眼前颦眉秀目的郁子苏,大概舍不得,所谓怜香惜玉正是如此。
“我去后厨看看。”殷世遥借故走开了。
服药这么久,似乎用处不大,陆离一直没恢复精神,还好病也没加重。
后厨说今天的药是最后一副,殷世遥端着碗往外走了几步又放下了,觉得不如让别人送去,自己拿着药方去配药,算是为陆离做点事,也免得见他的时候尴尬愧疚。
医馆的人看了药方说,不是大病,药吃不吃都行,就随手把药配了。
不是大病,这倒是个好事,殷世遥把拿回的药放回了后厨,觉得算是有点安慰。
许纪昌逃走后就像石沉大海,没了动静,对赤焰的监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一举铲除的决定从王阁领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殷世遥没有说话,郁子苏和陆离也没有说话。
一次出动四百人,规模空前。以往上百人的行动都是去王侯将相的府邸,这次的目标竟然是江湖帮派,做决定的王阁领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下令把所有的武器都检查一遍,再打磨锋利。
殷世遥没把心事表露出来,郁子苏倒是说了不少,说万一遇到南宫楚怎么办,一下去这么多人他会不会有危险。殷世遥说多少人也为难不了他,再说他熟悉赤焰山庄的地形。
郁子苏说,可暗卫都是严格训练过的,不是普通士兵。殷世遥说,那你就让人别和他动手。
郁子苏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一时也没话说。
后来的战役非常激烈,赤焰山庄大概有七百左右帮众,顽强抵抗,但暗卫们的个人战力和精良武器弥补了人数的不足,一个时辰后就战成了平局。
殷世遥只想把这里的人全杀干净,虽然耻辱的经历无法从脑海里全部清除,但杀人还是能带来快意,让不堪的记忆至少得到几分安抚。
陆离和郁子苏的杀戮属于常规性,而殷世遥的行为已经可以用“嗜血”来形容,两个人看到殷世遥手起剑落血花四溅的情景都有点暗自心惊,觉得这个人已经毫无节制,近似于疯狂。
王阁领的命令是“清剿、铲除”,普通帮众一个不留,只抓负责的人,但殷世遥不想放过那两个堂主,就非常留意各个通道出口,并且每个房间都进去看,包括自己曾经被囚禁的房间。
剑上还在滴血,身上也溅满了血,可是一进这间房子,殷世遥觉得心突然变得柔软了。那十几天里每天都能见到楚,就在这里,自己就躺在这张床上,在楚的手里得到满足,那算是……一种关系吗?
殷世遥微微闭上眼睛,让自己又回到那个时候,只从被楚带进房间开始想起,外面厮杀的喊声惨叫似乎完全摒弃在另一个世界。
直到背后有轻微的风声,殷世遥才警觉地握紧剑转身,却一下子被人抱住了。
握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人也怔住了,这是个梦吗……楚?
南宫楚的眼睛还是那么闪亮,闪着让人读不懂的光,只是抱着,不说话。
殷世遥想问他从哪来,提醒他外面很危险最好马上离开,可这个时候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动,在楚的怀抱里很舒服,也很宁静。于是殷世遥松开手里的剑也抱住了眼前这个人。
这些年,真想你。
要是能回到以前,多好。
你现在应该是幸福的吧。
过后殷世遥回想起来,觉得就像一个梦,来时无影,去时无踪,并不真切,两个人默默地抱着对方,南宫楚一直没说过话,后来就走了,像是消失了一样。
为什么他不去找郁子苏呢?是因为自己正好在这间房子里,有一个能单独相处的片刻?正好他想起了那时自己尴尬狼狈的窘态,所以想安慰一下自己?殷世遥不明白,也想不通。
“世遥,找到那两个堂主没有?”郁子苏远远地问。
一看郁子苏的脸上身上沾了不少血,殷世遥立刻冲过去:“你没事吧?!”
刚刚还和楚在一起,心里难免对郁子苏愧疚,再说,楚不是说过吗—“他对我很重要”。
“我有那么差吗?只不过没你嗜杀而已!”郁子苏笑了一下。
殷世遥松了口气。
那天没别人见过南宫楚,因为一个人都没提起过,三个时辰后激战结束,暗卫府的清剿行动大获全胜,但令人遗憾的是赤焰的两个堂主也在混乱中被杀掉了,一个利刃穿心,一个咽喉断裂,主要原因是除了殷世遥外没人见过这两个人。
王阁领觉得既然人都死了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况且这次不同以往,面对的是拿着武器反击的敌人,手下们浴血奋战以少胜多为暗卫府增添了荣耀,所以王阁领除了打算上奏捷报外,还打算为手下的暗卫们申请加薪。
殷世遥有点失望,那两个堂主本应死在自己手里。
郁子苏看上去心情不错,笑着说:“世遥,今天杀痛快了?”
“嗯。”殷世遥有点怕看到郁子苏的笑容,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郁子苏忽然小声说:“我担心了那么久,还好今天没遇到他。”
“子苏,他要是问起你今天暗卫府的行动,你怎么说?”殷世遥问。
两个敌对阵营的人能够在一起,也很不容易吧?
“他说过,不谈公事,不会让我难做。”郁子苏含蓄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满足。
“真的很体贴。”殷世遥自己也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语气,倒像是有点嘲讽,嘲讽的对象大概是自己。
“其实他约我今天见面的时候,我真想告诉他,让他防范……”郁子苏叹了口气。
“今天?”殷世遥愣了一下。
“是啊,虽然我也不知道行动什么时候结束,不过我们一直是先到先等,也很巧,每次都是他等我。”
不错,离那个拥抱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楚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去见面的地方,杏花酒家?还是哪家客栈?
郁子苏倒是从没有在外面过夜,天黑之前必回,殷世遥知道他与自己性格不同,大概也担心引起王阁领的注意,所以和楚的来往隐蔽而小心。不过至少,对殷世遥来说心里能好受一点,虽然也只是五十步与百步之间的那一点点。
行动是中午结束的,下午应该好好休息,殷世遥躺了一会,忽然想去杏花酒家,如果楚和郁子苏约在那里,至少能远远看到楚的脸上有没有留下拥抱过的痕迹,能否若无其事地对着郁子苏。如果两个人不在,自己就喝几杯,或者,几坛。
“听你说的,是最近常来的那两个人吧?真不凑巧,刚走,每次都这样,一个不能喝,偏偏要喝,一喝醉,另一个就扶他走了。”掌柜的说。
殷世遥差点就问去哪了。
去哪了掌柜的怎么知道?就算自己知道了,难道也去?去干什么?和自己有关系吗?
忘了吧,那个拥抱,一个梦而已。
殷世遥放下第四个空酒坛的时候,觉得很累,很想睡觉,就像以前那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不是殷公子吗?殷公子,殷公子?”
“公子,他好像醉了。”
“秋砚,青韵阁那里是不是还包着房?”
“公子不是包了一个月?还没到期。”
一个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另一个很陌生,但是,很困,很累,不想睁开眼睛。
那个晚上很混乱,好像被人扶着架着走了一段,然后迷迷糊糊倒在床上,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掉了,一个人拉着自己靠在身上,另一个人在自己身体上摩挲揉弄。
“殷公子,很久没享受了吧……”这个声音暧味而挑逗。
“走……走开……”殷世遥拼命想让意识回到脑海里,可努力了半天,眼睛就是睁不开,手也无力地胡乱摆着。
☆、第 27 章
好像很快就恢复了安静,又躺回床上,殷世遥觉得莫名其妙,刚想好好睡一觉,身体突然被压住了。
“谁……”想推开,却被压得死死的,推不动。
奇怪的是,刚才那两个人的声音突然没有了。这个人又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酒喝得太多,直到睁开眼睛前殷世遥的记忆都是片段,只记得自己像是遭到了強暴,狂风骤雨般的侵袭,阵阵灼痛,不知何时酒意和痛苦引发的汗水浸湿了身下的床。
后来疼痛停止,自己昏昏睡去,却又被一阵难以启齿的舒服弄得清醒过来,这个感觉有点熟悉,像是曾经在一段日子里每天发生,这个人……这个人不会是……殷世遥终于拼命睁开眼睛
“楚?!”
南宫楚没有说话,眼睛看着殷世遥,嘴里微微喘息,安静的脸上带着激情过后的微赧。
那一刻殷世遥觉得自己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是最不想发生的事,偏偏就发生了!绝望,心在下沉,想离开,逃走,才动了一下,发现手一直被绑在头顶的床栏上。
南宫楚似乎没想太多,很自然地向唇上吻来。
“不行!”殷世遥拼命扭过头。
就像那个拥抱的过程一样默然无语,南宫楚没有再继续,而是解开了绳子,殷世遥从穿衣服到仓皇出门都没敢再看南宫楚一眼。
罪恶、愧疚,沮丧、绝望,几种感觉不停交替,楚要干什么?他不是听到过那么多传闻?虽然说过“真的喜欢一个人就什么都不会在乎”,可他喜欢的已经另有其人,难道是因为看到自己喝醉了和别人在一起,突然想玩一下?
殷世遥很不愿意把“玩”这个字和南宫楚联系在一起,楚以前不是这样,现在却变得满不在乎,自己变了,失去记忆后的楚也变了,可以一边和郁子苏一边和自己,只不过郁子苏得到的是温柔,自己得到的是粗暴。
即使这样,罪恶和愧疚也挥之不去,愈渐弥升,殷世遥被这种感觉压得几乎抬不起头。虽然是被迫着发生了关系,可楚终于被自己玷污了,就算他不在乎,自己没有办法不在乎。
几天后的一次例牌训话完毕,王阁领随口说了件小事,奉昌都尉丁大人失踪几天的外甥和书童被好心人送到了官府。两个人衣衫褴褛神智不清语无伦次,显然受到过惊吓,过了几天流浪乞讨的生活,官府从报失的人口里才把两人的身份排查出来。
陆离有时候会帮王阁领做些文书整理的工作,殷世遥像是突然有了兴趣,也跟着忙了一阵,陆离不明白,王阁领也乍舌,但是还没等两个人开口试探,这个反常的现象又消失了。
没有用,殷世遥无力地想,做什么都没用,根本忘不掉,那是楚,是自己最爱的人。
殷世遥的反常只是昙花一现,但郁子苏的改变似乎在持续,外出减少了,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吃饭的时间一个人留在房子里,白天经常睡觉。
陆离问过,问不出来,只好对殷世遥说,大概在外面遇到了不开心的事,你去问问,他平常跟你说的比较多。殷世遥不想去,不想面对的东西里也包含了郁子苏这三个字,已经太混乱了,混乱加错乱。
殷世遥还没去,郁子苏主动来了,一来就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世遥,人都会变吗?”郁子苏说。
“也许,大概可能会吧。”殷世遥不敢看他。
“不是也许,是一定,他不想见我了。”
半天,殷世遥才问:“为什么?”
“他说最近很忙,但以前不管多忙他都会来,而且那天下午我喝醉了以后,他不知道去了哪,世遥,你说他会不会喜欢上了别人?”
“以前”,原来除了自己,郁子苏也有了“以前”。
南宫楚究竟忙不忙,谁也不知道,但赤焰的覆灭对他似乎影响不大,他的地位果然很高。那个下午,也许只有殷世遥知道他去了哪。
“也许他真的很忙。”
“可我好像觉得,他的话少了,总是在敷衍。”
“会过去的。”
“难道是因为上次的行动,他生我的气了?”郁子苏疑惑地说。
楚以前从不生气,对着自己都不会,何况是郁子苏?但这是个不错的借口。
“你对他解释一下吧,暗卫府的行动从来不可外传,这是实事,你也没办法。”
很多事的发生都来的很快很突然,没有选择,正如殷世遥根本没想到自己在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又见到了南宫楚,而且就是和郁子苏说完话的那个晚上。
殷世遥觉得自己的软肋被南宫楚牢牢捏在了手里。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做激烈的动作,怕惊动值夜的暗卫,于是南宫楚很放开地为所欲为,并且添加了许多动作,这些动作殷世遥以前很熟悉,现在却有些难以接受,但不管怎么想,身体的反应无法欺骗,在痛苦和享受的同时煎熬下几次达到了髙潮。
“别……别这样……你有子苏……”殷世遥不止一次喘息着说。自己太肮脏这种话再也无力开口,已经无法控制,也无力克制,一直想要坚持的东西就像深秋枝头上最后几片瑟瑟的枯叶,在喝醉的那个夜晚终于被狂风暴雨席卷一空。
南宫楚从不说话,只是强硬地做着自己要做的事,对殷世遥说的充耳不闻。
“你到底想干什么?”殷世遥觉得十分无奈,难道他想和郁子苏分手,然后移情别恋?
没有回答,代替的是喘息的声音和更猛烈的律动,最后殷世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心里还是愿意的,刺激也就来得敏感而强烈,只剩下一点不甘,因为得不到答案。最近的一次距离是两个人的脸几乎面对着贴在了一起,南宫楚还是想吻,殷世遥还是扭头避开。这个人不认识自己,熟悉的感觉也大概早被郁子苏取代了,殷世遥悲哀地想,在他面前,自己不过是个可以随便上床的人,而且不算丑,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殷世遥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因为南宫楚不时就会在夜里出现,颠倒混乱缱绻交融,却一语不发,最后不辞而别。入不言兮出不辞—殷世遥觉得这句话简直就是南宫楚的写照。
可这样的日子又算什么呢?好像什么也不是,楚的行为里没有爱,也缺少爱的理由。殷世遥一次次地想着不行不行,然后一次次的身不由己。
郁子苏一天比一天憔悴,白天里房间散发出的酒味老远就能闻到,殷世遥几次在门口徘徊许久,结果都没有进去。
王阁领觉得事有跷蹊,郁子苏第一次颓废成这样,再仔细一留意,这段时间殷世遥的眼睛下又有了颜色,难道有什么关联?
王阁领不好问,让陆离去“了解”一下,陆离先是在郁子苏那里吃了闭门羹,又在殷世遥这里得到了无尽的沉默,陆离也觉得事情不太对了。
“世遥,这件事不会和南宫有关系吧?”陆离问。
殷世遥没法回答。
“子苏一副受伤的样子,和你那时候一样,除了南宫还能有谁?”陆离叹了口气。
“谁见了他会不喜欢呢?”说这句话的时候殷世遥有些失神。
陆离轻笑了一下:“世遥你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怎么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了?殷世遥岔开话题:“其实南宫已经想不起以前的事,对他来说,可能谁都不重要。”
“有的人认为自己对别人不重要,是因为看不到对方的心。”陆离说。
心虽然看不到,但是能揣摩,能思量,可要是没有心了呢?
殷世遥还是去找了郁子苏。
“我才明白,他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郁子苏半醉着说。
“也许还有机会。”殷世遥说。
郁子苏使劲摇头:“不可能,他的心思没人能琢磨,你知道他,世遥,他以前就很聪明,决定了的事也从来不会改变。”
人都会变,这句话殷世遥想了许多次,始终没说出口。
☆、第 28 章
犹豫再三,殷世遥问了一个问题:“南宫是不是变得不爱说话了?”
郁子苏摇摇头:“不是,他很主动,每次都是他说的多。”
为什么在自己面前就惜字如金呢?难道自己只是个纯粹的床伴?殷世遥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的关系倒真是简单,楚也的确聪明,自己曾经对别人无情,现在终尝恶果。
郁子苏的话越来越含糊不清,殷世遥也没心思听,出了一会神,低头一看郁子苏已经睡着了,清秀的眉蹙着,脸上晕染了酒意的红潮,眼角的晶莹反着窗口照进来的光。
殷世遥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也是因为痛苦,如此这般醉生梦死了多少年。
“别再来了,子苏只有你一个,别害了他。”这个晚上殷世遥说。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人困惑,南宫楚眨了眨眼睛,殷世遥一下子被推倒了,身体某处突然被裹进一片潮湿的温热,还想说什么,启开的唇却只发出急促的喘息和低低的哼吟。
就在身体开始抽搐的时候殷世遥翻了个身顺势压上去,南宫楚没有反抗而是抱住了殷世遥的腰。随着动作加快腰上被抓疼的感觉带来了更强烈的刺激,到达顶点那个瞬间,殷世遥觉得自己融化在了一片炽热之中。
一切看似和以前一样,不同的是这个晚上自己重温了一遍往日的甜蜜,对于楚来说却是新的记忆,而这个记忆并不是只有两个人构成的。这双眼睛里的光美丽而柔和,一如多少个夜晚欢愉过后的表情,除此之外,殷世遥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要吗?”殷世遥问。
以前南宫楚的回答一定是肯定的,不过那是以前。
南宫楚似是微笑了一下,穿好衣服就走了。
天亮前殷世遥一直对着黑暗发呆,知道再难以说出拒绝他的话,“就让南宫楚代替南宫楚吧”,这个念头在脑海迂回不定,可是一想到郁子苏喝醉了的样子,念头随即沉入深海,以前是自己在先,名正言顺,可现在是郁子苏在先,如果终将有一天三个人面对面,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而且,只有三个人吗?这些年里还有多少叫不出名字的人?虽然这段时间像是被楚诱惑着和他欢爱放纵,意乱情迷,可现在一冷静下来,还是不能释怀。
那天晚上,对着繁星满空,殷世遥做了一个决定。
“忘川水?谁会要这种邪门的东西?”医馆的人愕然睁大了眼睛。
“能找到吗?”殷世遥问。
“这是禁药,被官府知道会杀头的。”对方不置可否说了句。
“官府大不过暗卫府。”殷世遥淡淡地说。
对方仔细地打量了殷世遥一番—墨蓝的衣服,上绣数点寒梅,年轻俊美的脸冷酷而安静。
“你是梅花暗卫?”
殷世遥拿出很多银票放在桌上。
一入暗卫门,孤独伴终身,梅花烙在肩上的那一刻,注定终身孤独,所以最不缺的就是钱。
“可以找找,但也不能张扬。”医馆的人收了银票小声说。
很巧,一出医馆,陆离迎面而来。
“世遥,你不舒服?”
殷世遥编了个借口:“想看看有没有解酒的药,子苏最近总是喝醉。”
“你倒是关心他。”陆离笑着说。
“你来配药?”殷世遥问。
“原本是的,才想起忘带药方,白来一趟。”陆离摇着头说。
殷世遥有点不能理解,既然那种药吃不吃都行,为什么一直没有断?剿灭赤焰的时候,也看不出陆离的身手比以前差。
回到门口,陆离买了一堆糖。
“你吃不吃?”陆离顺手拿了一块要往殷世遥嘴里塞。
“不不用了,”殷世遥急忙退开两步,“你怎么喜欢吃糖了?”
“我还想喝酒呢。”陆离笑笑说。
“好好的喝什么酒?别跟子苏学!”殷世遥觉得陆离有点怪。
“世遥,你的口气就像王阁领,像是小孩子在学大人说话。”
“谁是小孩子?”殷世遥立刻看了看周围,生怕被别人听到。
“当然是你。”陆离头也不抬地说。
殷世遥想抓住陆离呵他的痒,陆离怕这个,以前几个人打打闹闹的时候殷世遥一出手陆离就跑,偏偏性格温和的陆离喜欢开殷世遥的玩笑。
一次听人讲诗经,陆离不知道为什么独自在笑,笑够了,看着殷世遥说:“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殷世遥跳起来就把陆离按在地上痛快地呵了一把,陆离差点喘不过气,后来还是南宫楚拉开了两人。南宫楚也坏,接着就来了一句:“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子家室,乃都攸昌。”
后来殷世遥一看到“狐”字就纳闷。
不会再和那时一样了,陆离比以前沉稳,自己也早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殷世遥看了看身边这个人,终有一天自己什么都会忘记,忘记痛苦,也忘记曾经的欢乐,其中就包括这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暗卫府又接到了任务,清除几个贪官,而且“相宜行事”四个字又出现在送来的御旨中。
“宋大人怎么也在里面?”王阁领对着名单喃喃地说。
“圣上不会是写错了吧?宋大人的口碑一向很好。”陆离说。
王阁领忽然想起一件事:“几天前宋大人上书提议冬至时节祭祀先帝,难道得罪了圣上?”
历朝历代延续下来的规矩,每年冬至都要祭拜天地,也顺便祭祖。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今圣和先帝的关系只是姻亲兄弟,不能把先帝当祖来祭。
“既然相宜行事,暗卫府也能拿主意,不如手下留情。”陆离又说。
“和圣上钻字眼没用,明摆着是冲宋大人来的,再说暗卫府只执行命令,不做判断,就这样吧。”王阁领摆了摆手。
对前几个官员府邸的查抄和“行事”十分顺利,可到了宋大人这里,发现人跑了,府里空空如也,也许本来就没什么财物。
郁子苏一直魂不守舍,心思根本不在行动上,只是漠然地站着,置身事外。因为人去府空,不用杀人,殷世遥没什么事做,就和陆离到处走了一下,看看暗卫们的查抄情况。
“我看不用抄了,没什么财产。”陆离说。
殷世遥打量着书房里的摆设,被一个木盒引起了注意。除了书籍,文房四宝,这个盒子显得突兀,因为殷世遥看不出是干什么用的。
“世遥,你对这个有兴趣?”陆离笑着说。
殷世遥用力掀了掀,没掀开,说:“你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放文具,出行的时候随身带着,想写诗写文章随时就能写。”陆离说。
“不可能,太沉,宋大人一个文官有这么好的力气?再说上面没有锁眼,不该打不开。”殷世遥摇了摇头。
“别费力了,走吧。”陆离想拉着殷世遥离开。
就在这时郁子苏进来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你们在看什么?人都在集合,该回去了。”
“打不开就带回去。”殷世遥想把盒子拿走。
郁子苏看了一眼,不屑地说:“这也值得花功夫?让开!”
也许是心里的郁闷总想发泄,也许是酒还没完全醒,一向斯文的郁子苏拔出剑就砍下去。
“子苏小心!”陆离大喊一句,可是迟了。
盒子没砍坏,盖子却突然弹了起来,原来这才是打开的正确方式—盒盖需要压力。
机关一下被触发,几道乌光激射而出,全部没入郁子苏胸口,郁子苏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好像突然清醒过来。
除了机关,盒子里还有一个暗格,暗格里有点别的东西,比如几封信。机关触动的同时盒子里冒出一道轻烟,殷世遥迅速抄起木盒扔进花园的水池,总算没让那几封信自动销毁。
郁子苏的伤和信里的内容同样重要。
王阁领第一时间找医师,医师把几枚乌青的针小心地钳了出来,说,可以用药延缓,但解不了毒,情况迟早恶化。
信的内容同样让人沉重,严辞指责圣上篡位的手段阴险卑鄙,不断迫害先帝旧臣,人神共愤,等拿到传国玉玺,拥立适合的人,光复前朝指日可待。
有价值的是,和宋大人互通书信的几位大臣都暴露了,其中就有李中丞。王阁领一下明白了李中丞被查抄书信和宋大人突然变成“贪官污吏”的原因,原来圣上早有警觉,而李中丞染坊里发现的大量苏芳木也就从嫌疑直接变成了罪证。
更让人心情沉重的,是每封信末尾都附了一句话—景云代传。
这些信都是通过南宫楚来传送的。
殷世遥带着两百人铲平了李中丞的染坊,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又到李中丞府同样来了一遍。
“殷大人有话好说,一定是其中有误会!”李中丞惊慌颤抖,但是还想活命。
“南宫的那张画像,是你们在确认传递人的相貌吧?后来还用几张似是而非的画像混淆视听?”殷世遥冷冷地问。
“殷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李中丞苦笑。
“谁救了他?谁给他喝的忘川水?”殷世遥问道。
李中丞说:“救他的是谁都不重要了,但是有件事,殷大人也许很想知道。”
停了停,李中丞又说:“我听说他伤重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念你的名字,喝了忘川水本该忘了,可是对他似乎没有用,他们不得不加大了剂量,一连服用三天,药才发挥了效果。”
楚你这个傻瓜,值得吗?殷世遥心痛得一阵阵发麻,握剑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第 29 章
郁子苏一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而且水米不进,药也喂不进去了,这次中的毒没有苏芳木的成份,医师说就是当时对着伤口吸也吸不出来。
王阁领在书房坐了一个下午,出来的时候拿了一笔银子交给陆离:“子苏这人斯文讲究,别穿着一身梅花走,去买几件好点的衣服,要贵的,顺便再去挑些上好的木头。”
除了陆离,其余的人都不是孤儿,郁子苏也不例外,但梅花暗卫要遵守的信条里除了不能成家,还要与父母家人彻底断绝关系,生不可考,死后也不留坟墓,一把火焚了,随风而逝。倒不是订立规矩的圣上绝情,而是以免有了坟墓被人寻仇报复,死后不得安宁。
王阁领让陆离找木材算是破了例,打算给效力多年的郁子苏最终找一个栖身之处。
“大人,子苏他还没有……”陆离没有拿了银子就走,而是犹豫着说。
“到时候就晚了,先去准备,用不上最好。”王阁领心情沉重地说。
郁子苏的手下意识地紧握着,平静的脸像是一直在沉睡,只有眼角的泪水断断续续渗出来,殷世遥擦了很多次,始终擦不干。不吃不喝也没有药物的支撑,一连三天,人都没有断气。
“王阁领没必要那么做,其实子苏想要的……”陆离忽然话题一转,“世遥,你也别太累了,各人生死有命。”
这三天里殷世遥的确很疲倦,因为总是想等南宫楚出现,所以白天照顾郁子苏,晚上也不能安睡。
第四天的夜里南宫楚终于来了,殷世遥说:“如果那种毒有解药,去救子苏吧,他有多爱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你不能救他,至少让他死在你怀里。”
南宫楚默默地看着殷世遥,眼里依然闪烁着让人看不透的光芒,后来这种光芒在一个微笑后隐去了。
郁子苏失踪了。
“也许他还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殷世遥说。
陆离保持了沉默。
傻瓜都明白,郁子苏就是回光返照也不可能走动一步。
王阁领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当初挑选你们几个出来的时候圣上和我都很满意,只是忘了一件事,忘了请人来看看你们的生辰八字是不是相冲相克。”
殷世遥笑了一下。
希望郁子苏能活下来,南宫楚再次忘记殷世遥,和一心一意的郁子苏在一起。而自己再也不会纠结是否还配得上楚,不会再因为得到而愧疚、得不到而酸楚,也不用再从郁子苏的痛苦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这些反反复复的昼夜煎熬终于要结束了。
“不好弄,不过还是弄到了,大人一定要小心啊!”医馆的人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瓶子,瓶子上写着“安神药”。
的确是安神的药,一点没错,殷世遥嘲讽地想。打开闻了一下,真苦,喝起来一定更苦,楚是怎么咽下去的?不过那时并不清醒吧?其实也好,和那个火焰纹身一样,不知道苦,也不知道痛。
“一瓶不够。”殷世遥说。
“那,那要多少?”医馆的人顿时出汗了。
殷世遥想了想:“十瓶,三天后一起给我。”又是一叠银票放在桌上,对方张大了的嘴半天终于合上了。
好像每次都要碰到陆离,这次也没例外,不过距离有点远,陆离没看见殷世遥,直接进了医馆,殷世遥于是也转身回了医馆。
“刚才那个人常来?”殷世遥明知故问。
“对对,常来,找崔医师开药方。”
“崔医师的医术一定很高明?”
“先帝在的时候崔医师是皇宫的御医,先帝驾崩后自己出来开了医馆,给先帝看过病,能不高明吗?”医馆的人面有得色。
“刚才那个人得的是什么病?很严重?”
“哦,那倒不是,每次配的都是调理身体的药,不过既然来了最好是让崔医师号号脉,说几句,谁都这样,对了,那个人,大人认识?”
“不认识。”
“被暗卫府盯上,有苦头吃了。”对方嘀咕了一句。
殷世遥的眼里掠过一道寒光,那人立刻慌了:“大人,小的一向嘴严,什么也不会透露,绝对不会!”
“世遥,你怎么在这?”陆离突然出来了。
这回不知道用什么借口,殷世遥也没有身体不适,医馆的人突然说话了:“这位大人进来问有没有解暑的药!”
“解暑?”陆离以为自己听错了。
殷世遥也以为自己听错了,马上冬至,解暑?一看那人汗流浃背,脸色苍白,立刻明白了原因—出售忘川水是杀头的罪,桌上的“安神药”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一紧张,语无伦次。
“我房里点了炉子太热。”殷世遥解释。眼前这个伙计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更不想。
陆离皱了一会眉头,欲言又止。
“世遥,你说子苏现在怎么样了?”回去的路上陆离问。
“不知道,也许已经好了。”殷世遥说。
南宫楚没有再来过。不再去想了,不用去想了。
“世遥,现在的一切,你想改变吗?”陆离忽然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改变什么?”殷世遥愣了一下,不会被他发现了吧?
“所有。”陆离说。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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